惠羽贤抓绉他的衣用力扯了扯,哑着声道,「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兄长把那团毒胆敛在指间,当时指脉与心脉相通,奇经八脉尽畅达,他令自己门户大开,欲迎那股毒胆入体…………」
她更用力地扯他、推他,终于被她挣开些些距离,让她能看清他的眉眼神态。
而都被她指出意图了,他仍然云淡风轻般扬着浅笑。
惠羽贤内心陡乱,瞪着他。「兄长想单凭一己之力,将虫族毒胆锁于血肉丹田之中,再去渡化它是吗?」
凌渊然先是微愣,而后笑得更深。「什么渡化?为兄又不吃斋念佛,更非什么得道高人,还能渡化谁?」
「兄长莫笑,我是认真的。」
他家「贤弟」一旦认真,俊俏脸蛋总要板起,两道英眉飞扬,生气勃勃的,实令他心痒手也痒,但这一回,还加上心痛。
他屈起指节轻挲她绷紧的面容,敛下眉色,终道:「为兄亦是认真的。正因无万全把握,才会请老祖宗前来压阵。」
她吞咽津唾,无数思绪杂起,几难成语。「老前辈们……他们……是来镇压谁?还能镇压谁呢?虫族族后气力已竭,虫族毒胆已入你身,他们……他们是来料理你的。」
凌渊然好气也好笑,先是捏捏她的颊,又怜爱地揉了揉。
「哪里是『料理』?为兄要是被『料理』掉,老祖宗不就没盼头了?高祖爷爷们还盼着凌氏下一代的嫡系血脉承继组宗,不是吗?」
她抓住他的手紧紧一握。「那兄长何如?」
像是被她的单刀直入问住,他抿唇不语。
「兄长何如?」她再可,丹凤长眸湛光,炯炯有神。
两人对视好半晌,她抓他的手,他再她反握,寸土不让般紧紧凝注。
最后是凌渊然「败阵」下来,幽微地叹了口气。
「虫族毒胆入体,要护住五脏六腑、丹田血脉,为兄自问尚能办到,但不能万全掌控的却是心思……毕竟是虫族几代以来炼出之物,当年未能尽除,如今又壮大到这般境地,不管是收服还是扑灭,心志必是大关。」
惠羽贤听明白了。
阁主大人主要对付的不是虫族族后,而是正道人士闻风丧胆、灭之犹生的虫族毒胆。
她困难地磨出声音,艰涩回:「心……心志是大关,所以是怕你魔化,怕你最终斗不过毒胆侵查,太清之气尽遭驱逐,而灵台里的一点清明也不存在了……祖宗之术能直入人心,兄长是请三位老前辈镇守,直到你能化掉那股毒胆……是吗?我说的可有错落?」
凌渊然泼笑,摇了摇头,表示她所猜的全中。
惠羽贤紧声又问:「那我该怎么帮你?三位老前辈们能起大作用,那我多少也能帮上忙的。」
他却仍笑着摇摇头,目光深深。「为兄可能会睡上一段很长的时日。」
「好,你睡,睡醒了就会好的,是吗?」
「也许几月,也许几年,如若能醒,是会好的。」
她两眼眨也没眨一下。「好,我等兄长醒来。不管多久,都等。」
他轻轻拉她,她依心倾靠,再次投入他怀里,感觉抵在她边的俊唇扬起笑弧,她听到那叹气般的低语——
「也许不是几月几年,而是一辈子……为兄若一直不醒,贤弟却拿一辈子作陪,年华许就这么蹉跎了。」
对她放手,很难。
然死命拽着,又如何舍得她空付一生?
惠羽贤根本管不了那么多,紧搂他的腰。「我等你。」
「明年开春,为兄怕是要失约,无法同贤弟『双修』了。」
「我等你!」
凌渊然忽地不语。
他不说话,她心如刀割般疼痛,知他面对之事必然万分无常、凶险难测,才让一向从容邀定的他推敲无果,急于安排她的事。
但她的路,她自个儿选,选得不好也与人无关系。
「兄长是想对我说出『别等』二字是吗?你真能说出口吗?你要敢这么说,我……我也不会乖乖听话!你当初要我别跑,别轻易转身就走,此时却要轻易舍了我?凌渊然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再丢弃我。」
她头皮一紧,发丝被他拽住。
她顺势侧过脸,吐露威胁言语的唇儿立时遭封吻。
心火狂窜,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改而揽住他的肩,她用力回吻,发狠般吮碾他的泪水滑莅,滋味既苦又甜。
耳鬟厮磨、相濡以沫着,许久许久后,他抵着她的唇角终是道——
「那就五年为期吧……五年后我若还不醒,贤弟也莫要再等。」
第14章(1)
五年为期?
惠羽贤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她应了吗?抑或仍然不管不顾,热意要等?
彷佛在一阵混乱迷茫中,心思与神识荡远了,再次醒来,是真的清醒,她不在那个幻阵中,也不在烟雾密林中那座洞窟里,甚至已不在南蛮地界。
她醒来在一间摆设间雅、令她有些熟悉的房室中。
有一面大大窗栏,低栏处是金粉般灿烂的天光,明明是隆冬时分,敞开大窗却无丝毫寒意,因她所在的地方是苍海连峰的谷中山腹之内,所有的天光、云彩或雪色皆是穿透山壁上的晶石洒荡进来,山腹外尽管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山腹内却是另一番暖色光景。
她被带回苍海连峰,与阁主大人一起。
醒来后才从凌氏三位老祖宗口中得知,她当时伤得可不轻,除体内有余毒未清,阁主大人与虫族族后最后短兵相接时,强强相碰,那太过强大的气劲已非她能抵抗或承接的,致使五脏六腑与内息皆有损。
她不知,在幻宗老祖们的眼里,她「金贵」的程度堪比阁主大人,老人家是绝对不容她有损,才会令乘清阁马队将她一并带回来,为她驱毒诊治。
她在回到苍海连峰后的第三日清醒过来,毒素尽驱,内伤亦有好转。
醒来后最想见的自然是阁主大人,但无法得见。
幻宗老祖们说,当日在洞窟中,凌渊然以自身锁住虫族毒胆,他们三人则是联手将他的神识困锁,先拘在一个安全所在,再由他徐徐内观,从内到外、由心外到血肉,一点一滴化掉那股惊天之毒。
旁人能帮的有限,须靠他自己步步挣扎,方能寸寸解脱。
他如今被自家老祖宗安置在山腹中的晶石瓮室,状态宛若闭关入定,战场在心,在虚无缥缈的意志中,在气的运行与吞吐里。
哪天晶石瓮室被人从里边打开,即是他得胜归来。
如若没有,他与那股活化近妖的虫族毒胆便一直困在里边,相互消耗,直至同归于尽之期。
在老祖宗的默许下,惠羽贤在山腹深处的晶石瓮室前守了好几天。
知道是进不去,也不可踏进的,却觉得与阁主大人相隔一道厚厚的晶石板门,浮荡的心绪如下重锚,终能稳心下来。
她练起「激浊引清诀」,以为……也许自个儿造出个他所熟悉的气场,能引他来与她气息相通,若她足够专注,或者能进到某个境界,与他同处。
但未曾。
许是她心有旁骛,许是她异想天开,她在气场里感应不到他丝毫气息。
后来外边来人了。
向来只会「放蟒骇人」、「六亲不认」的老祖宗在放纵她来来去去之后,这一回竟也允了其它人进谷中山腹。
来的是绿竹广居的主人、凌渊然的娘亲,盛岩兰。
她让乘清阁的马队接了来,抱着幻景花独自进入山腹。
惠羽贤是被她带着,恍惚地跟随她的脚步,这才没继续守在晶石瓮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