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成了驿传的驿长,专门负责朝廷往来文书的接应、递送;而她呢,还是干捕快的老本行。只不过再也不用抓贼了,只管呆在铺屋里,收容一些别的捕快抓到的,州官老爷还没来得及过堂的人犯。亏得这里是靠近巴蜀荒僻之地。深山大泽、穷乡僻壤,往来的公文与差人宁可绕道要去州府也不肯在此停留。因此五年来,她和老爹只乐得白领粮饷,饱食终日。
唉!日子过得太清闲,平时活动就少了,最近她的腰又胖了一大圈儿,简直快成了车轱辘。
“哎,还是少吃点吧,不要长那么肥!小心给那杂种看上把你拉去宰了!”
一个沉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这是——
再次推开窗户,低头朝楼角一看,便见到她老爹云百川,正站在铺屋旁边的大榆树底下喂马。
“爹,您老人家在骂谁呢?”云萝爬在窗台上好笑地说。
“谁?谁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坐在衙门里耀武扬威,我就骂谁。”云百川一边拨拉着槽中草料,一边说着。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州’,咱秦城驿站是个小地方,这么些年总共才养了五匹马,那陆安的新州府大人才上任就抢了两匹。听说最近城中又来了一批京里的缇骑大老爷,嘿,我怕他们来把我这几匹肥马当野味儿吃了。”
云箩闻言会心一笑。秦城就这么一个破驿站,知州老爷要吃光了这里所有的马匹,岂不正好?驿传的差事,她云家人就不伺候了!
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像米铺老板的女儿一样,没事整天呆在家里绣绣花,打发日子;或者上街逛逛市集,勾搭勾搭俊小子;最后再找一个讲话不带“之乎者也”的相公,或者就是一个贼相公也好,两人一起闯荡江湖,天高海阔去。看谁不顺眼了,“唰——”拨出刀子来,“噼里叭啦”剁个稀巴烂,比起当个穷捕快见了官儿叫老爷,又是跪又是拜的,少生多少闲气呀!
只可惜,她等了五年,一直没有遇到一个讲话不讲“之乎者也”,又愿意带她天高海阔去的男人。
直到那一天……
太阳像一颗煮熟的咸蛋黄一样垂挂在西半边天上,天是红的,地是黄的。极目之处,田里秧苗干死了大半,远近十里地更是一点绿意也没有。
偶有苍鹰打从干裂的土丘上掠过,淡淡的影子投射到一块白花花的大石上,便是这里唯一的阴凉。
云萝骑着马儿在枯黄的庄稼地里打着转,远远的,见到一队送亲的队伍朝这边过来。
“唉,地里的庄稼又干死了。”抬轿放下轿子,大声地喘气说着。
“谁说不是呢!这里年年闹干旱,城外的佃农早就三餐不济了,最近又在传流民闹事……我们也是没法子,才把妹子嫁到外乡去。喏,一共是二十个铜钱,余下的一半,到了州府再给你。”
新娘家的嫂子说完,拿银子赏了轿夫,一扭一扭地赶过来对着云萝赔笑。
“这次多亏云捕头帮忙,小妇人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答谢,这有点散碎银子,小小心意。”
“嘿嘿,那怎么好意思。我只不过是顺便帮忙押送人犯。”云萝干笑着把银子揣进了怀里。
“那该死的‘采花贼’呢,衙门打算怎么处理?”新娘的嫂子咬牙问道。
“一会儿孙七、燕六他们押过来和我汇合,再送到州府衙门去问罪。”
看出那女人有点不放心,云萝又道:“我们走的路和新娘子不一样,你们走官道,我们赶时间要抄近路。”
“那就好,那就好!送去州府,定个死罪!”女人目露凶光地说着。
“哪能这么容易,得过了堂才知道。到时候,您可得上衙门去作证了!”
笑打发走了花轿队伍,云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左等右等,不见燕六孙七带着“采花贼”赶来。
正准备回头瞧个究竟,骤然听到一阵快马疾驰声。远处有数名破衣烂衫的家伙被十几骑人马驱赶着,屁滚尿流地朝这边跑。
为首的腐腿大汉蹿到她身前五六丈处,不巧被一匹骏马踏中后腿,硬生生摔了个嘴啃泥,惹得她抚额大笑不止。
大汉面子上挂不住,虚张声势地挑起手中九环刀,指着那马背上那人叫骂道:“小子哎!你也太横了吧!不就是想借你几两银子花花吗,不借拉倒,你还反过来为难咱兄弟?”
马儿被他满嘴臭哄哄的大蒜味儿一熏,终于怒嘶一声,松开了蹄子。
这时,马背上的人却俯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那么大声,你吓着我的马了。”
那声音轻佻中带着三分笑意,惹得云萝不禁回头。
却见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鸦青底子富贵云纹袍头,戴了一顶白纱罩笠,身背一把三弦琴,正倚在那马背上。身形随着那马背颠簸起伏,宛若一朵摇曳在微风之中的墨色莲花,真个是隽秀风流、潇洒出尘!
正在奇怪他的来历,耳中又是一阵蹄声杂沓。
一群锦袍皂带的骑者迅速向他的身后聚拢,不多时便围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但,显然都是他的随从。
“喂喂喂,咱们老大说得对,不借银子拉倒。别以为你们人多,我们就会怕了!”
一个精瘦小子,躲在先前摔倒的大汉身边后,虚张声势地大吼大叫着。
“就是,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咱们可不是怕你!”右手边的独眼的土匪也用力点头附和着。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他……”
“哎——”戴笠人及时伸手,阻止待从说下去。又欠了欠身子,俯下头来仔细端详着地上那名土匪头,以极其低缓的声音道:“咱不是什么东西!可是咱西厂的人走路——向来都是‘横’着走的!”
话音儿刚一落地,候在他身后那十数名番子立即挥刀扑了上去。眨眼功夫,便将先头那两名多嘴的家伙砍翻在地。
土匪头子见状怪叫一声从地上弹起,飞也似的逃了。
剩下几个小土匪也吓得哭爹喊娘、纷纷鼠窜。一人窜的方向不对,立即又给那些番子追上,切瓜砍菜般斩断了手足。
一股鲜血喷溅到一旁看热闹的云萝脸上,惊得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哎呀,这回可真是‘强盗遇上了贼爷爷’!”云萝暗暗叫道。怪不得这些人打扮那么眼熟,原来是西厂派出来的缇骑!
捕快这行,云萝好说歹说也干了五六年,锦衣卫跟两厂的事,也不是没听他们总捕头大人说起过。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西厂番子这种灭绝人性,近乎屠杀的手段,虽说杀的人皆是土匪。
突地打了个寒战,准备打马躲开,哪知刚一转身就被人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了个眼冒金星。
“哎哟——没长眼啊!”
云萝摸着受伤的额头试着爬起,忽然发现鼻子里汩汩淌出一股热乎乎的东西。
惨了,流鼻血了……还是躺下去吧!
“就是他!别让那家伙溜了!”
有人吼了一嗓子,跟着呼啦一下,无论番子还是土匪,全都向那秦城方向追去。唯独那个戴斗笠的古怪家伙翻身下马,似观赏风景般朝这边翩翩地走来。
“喂,你还好吗?”
他走近前来,摸着脖子,先抬头看看天,再低头看看地,最后才瞄了瞄地上的云萝。
“救……救命。”云萝痛苦地呻吟着。
“回大人话,我是这秦城的捕快,执行公务路过此地,刚才不知道被什么人抢了马匹……看在都是公门中人,大人方不方便借我匹马,送我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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