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渐昏暗,他们准备在这家客栈打尖过夜。因为那本账册的缘故,沈颐变得十分小心,方才已派了几个家丁四处查看有无可疑的人,自己又和老掌柜一起上楼查看地势。
结果他一走开,流火就遭了麻烦。
随行的几个家丁赶紧都跑过来抢走她手里的缰绳,讨好地道;“流火姑娘,这种活儿我们来就好!”他们都是长年习武之人,平时住在府上没什么大事,主人家要出远门,就由他们跟着伺候保护。
流火却正在气头上,一把又抢回缰绳,“不就给马儿喂些草料吗?我也会!”
自从那天来了个瞎眼的老道士,后来二夫人又过来,让二少爷代她去杭州给外公祝寿,他们出门已经快两天了。可这一路上,她极度不痛快,那位姓傅的小姐不会看人眼色,明明二少爷都不舍得差使她,她偏偏逮着机会就喜欢支使她干活。
本来干活自己也不怕,可她是沈家的丫头,凭什么要听一个不相干的人趾高气扬地差使?
她正和家丁们抢夺缰绳时,沈颐寻过来一看便皱起眉,“你们在干什么?”他一看流火气鼓鼓的神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忙拉下她的小手,“谁让你做这种粗重的活儿?我不过和掌柜的上楼去看了看,怎么你就跑来和他们抢起缰绳来了?”
“又不是我想来的。”她跟在他身后含糊不清地嘀咕。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傅晓蓉原本托着腮等在饭桌边,一见到沈颐忙站起来陪着笑,三个人一桌,一顿晚饭草草吃罢。
到了该掌灯的时候,流火正在沈颐房真帮他铺被褥。
沈颐原本在一边负手看着,忽然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她,羞得她小脸一发烫,急急地脱口,“二少爷,你、你可别胡来!”
他失笑,凑在她耳畔低声道:“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不许再叫我二少爷,要叫我随云,知道吗?”
“那我可搞不清啦!”她立刻聪明地反驳,“我如果叫你随云,那也是奉了二少爷的命令,可我要是不把二少爷当二少爷,那我也就不用再听你的吩咐啦!”
好伶俐的丫头!他一怔,这两句话还真难倒了他。
“但你要是不叫,我就永远是你主子,主子就有让丫头改口的权力——照这样论理的话,我们俩岂不是牵扯不清了?”
“成了成了,我还是乖乖叫一声随云吧。”流火任他搂着,笑盈盈地一摆手,“这理我可论不过二少爷,你这么一说,我的头都快绕晕了!”
沈颐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扶着她的双肩,柔声诱哄,“那你叫来我听听。”
“咦,我刚刚不是已经叫出口了吗?”她故意将目光转开去,笑得像只小狐浬。
“你别想唬弄我,刚刚那可不算。”他轻轻一刮她俏挺的鼻子,“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正正经经地叫我一声。”
叫就叫嘛,有什么了不起?流火垂下眼,低低地叫了一声,“随云。”
她虽然平日里讲话时常大剌剌的,但毕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眼下又是在心爱的人怀里,这一声叫唤出来,已不觉多了几分娇柔甜美的味道。
但他还不满意,依旧逗她,“这不成,我是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怎么这么麻烦呀?
流火一听心就有些跳得慌乱,但没有办法,只好鼓足勇气慢慢地抬起头,她的目光一接触到他的,就变得有些出神,好半天才呆呆地叫出口,“……随云。”
结果她话音一落,他就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住了那娇小甜润的唇瓣。此时一室静寂,惟有烛火爆出轻微的劈啪之声,并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映照在地板上……
“我、我要回自己房里去睡了。”一番唇舌缠绵之后,流火清醒过来,长睫不停扇动着,羞怯地推开他。
她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房,刚关上门,却听到外面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咦,三更半夜的运有人乱走动?她小心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惊讶地发现原来是傅家小姐。
按说这时节天气还未完全回暖,尤其入了夜,更有寒意袭人,但傅晓蓉却穿得十分单薄,只见她用两臂环抱住自己,一边走一边像是冷得直发抖,而看她走的方向,分明是去沈颐的房间。
好哇,她是想去向二少爷“献宝”!
“想到有这可能,流火心里就升起一把火来。哼!她白日里一趁二少爷不留意就找她麻烦,现在居然还想趁着夜色去引诱他!
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她愤愤地一想,立刻计上心来,借着月光,她转头瞅见房里的床幔恰好是白色的,嘴角一扯,眼里不自禁闪出恶作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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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你、你是人是鬼?”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怪叫声,傅晓蓉当即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待转身一看,更吓得面无血色,咚的一声,背贴着墙壁滑坐在走廊地板亡。
只见一团人形的白布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地晃动。
“呜……小娘子,我是你的老朋友……呜……呜……我现在好冷,你冷不冷啊?”
“我……我不冷。”她死命地摇头,已骇得泪流满面。
偏偏那团可怖的白布犹在颤悠悠地飘出声,“可是我好冷……求你、求你扶我一把……呜……我好冷,我冷得站不住啦……你快扶住我……”边说边向她“飘”至。
可怜傅晓蓉背脊僵得笔直,吓得动也不会动了。
人形白布向她伸出手,“来……扶我一把——”
“啊!有鬼啊!”她尖叫出声,声音凄切得让白布里的“鬼”都吓了一跳,赶紧闪了开去。
而沈颐刚想解衣入睡,听到尖叫声立即推门出来,“出了什么事?”
“有、有鬼……”傅晓蓉依旧一动也不动,瘫坐在原地。
鬼?他皱紧眉,第一个想到的是跟账册相关的事,但当他蹲下去想扶起傅家小姐时,却发现她右手中居然握着一只死人手骨,他吓一跳,眨了眨眼,心念在电光石火问又放下心来。
他知道这“鬼”是怎么回事了。
“三更半夜的出了什么事呀?”流火也从旁边推门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二少爷!”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睡在楼下的七、八个家丁们全数赶了上来。连客栈里其它的住客也被吵醒,纷纷探头出来。
“没事,傅小姐在廊上滑了一跤,错口乱叫而已。”沈颐一边强行扶起她,”
边跟家丁们解释。“阿仁,你们帮忙把傅小姐扶进房去。”他转身又一把拉过流火的手,“我有话问你。”
进了房关上门,他先踱过去点亮了灯,然后才负着手转过身,“流火,你过来。”
一对上少东家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流火反而觉得头皮直发麻。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才慢吞吞、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
他忧虑地看着她,忽然从身后拿出了那根死人手骨,递到她眼前,声音不软不硬地道;“这种东西不该随便拿出来吓人。”
“我只是讨厌她那么虚伪。”她垂下眼,闷闷不乐地说。
沈颐把手骨放到桌上,转而扶住她的双肩,“为什么这么说,嗯?”
她却推开他的手,径自在桌边托腮坐下,“从一跟她同路我就倒霉,她老是趁着二少爷你不注意就差使我做这做那,不喜欢我就明白说出来嘛,干么在你面前一套,在你背后又一套?何况她方才……衣服穿那么少,又鬼鬼祟祟地往你的房间走,我一时气不过才——”
“傻丫头,你有时欠缺的就是一些容忍之心。”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安抚地从背后环抱住她,“晓蓉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很娇气,又会耍些小心机,所以我从小到大也只把她当妹妹看待。至于这趟去杭州,我既然答应了娘把她平安送回家就不好食言,何况她只是一个外人,路上相处几天而已,有不痛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说对吗?”
他放柔声音一解释,她的气就全消了。“好嘛,剩下几天我再也不捉弄她。”
“你这丫头。”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放开她,转而拉她起来,“我看她刚刚是真的被你吓坏了,我不方便,你现在进去看看她吧。”
“我不要。”流火执拗地垂下眼。
“去吧,”他半催半哄地拉着她走向门口,“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方才扮鬼吓她,现在就得做菩萨去哄哄人家,她若是吓得丢了魂,我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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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第二日起床,流火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傅家小姐未免也太不禁吓,她只不过是用一块白布和一根死人手骨,就把她吓得慌不择人,昨晚一见到她就非要搂着她一起睡。
除了跟自己的老娘和两个姐姐,流火还没跟别人同床过,更别提这样一位哭哭啼啼,白日里还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姐了。
更惨的是,天亮后傅晓蓉一醒来,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姿态,把她赶出了房。
呸!上辈子欠她的啊?!
流火满肚子怨气地回到自己房里。虽然那傅家小姐的身子香香软软的,可她以为她就乐意让她搂着过一夜呀?这事儿追根究底,都怪杀千刀的二少爷,他不让她过去就没事了。
用完早饭、结了帐,他们继续赶路。
照例是傅晓蓉坐在马车中,流火、沈颐和家丁们一起骑马。
过了片刻,傅晓蓉忽然叫停马车,兴致勃勃地下了车,提着裙跑到前面对沈颐道:“随云哥哥,我在车厢里坐得实在厌了,你教我骑马吧!”
“你不怕摔下来?”沈颐勒住马,含笑看她。
“我不怕!”她轻快地摇摇头,不复昨晚的懦弱瞻怯之相。说罢,她瞅了瞅流火胯下那一匹骨架尚矮小的马驹,故意笑眯眯地建议,“随云哥哥,流火也是女孩子,她成天骑在马上一定累了,不如你就让她把马换给我,她去乘马车吧。”
唉,成天瞎折腾!流火不等二少爷吩咐就主动下马,把缰绳交到她手中,“傅小姐,你请吧,这匹小马乖着呢,不用担心摔下来。”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来教!”傅晓蓉嘟起嘴,凑在她耳边压低声。
哼,管你爱理不理!流火反而乐了,有舒舒服服的马车不躺,傻瓜才宁愿骑马呢!
不过她也没有高兴成,刚向后面的马车走了几步,沈颐就叫住她,“流火。”
唉。她在心底长叹一声,只好转身走回二少爷马边,仰起头,“二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他失笑,“把手给我。”
流火不明所以,愣愣地伸出手去,却冷不防被沈颐用力一拉,转瞬间抱到了马上。
他一手紧搂住她的腰,一手甩动马鞭,胯下那匹马吃痛,便在净是黄上的官道上快跑起来,跑了好一阵,他才勒紧缰绳。
她向后一望,不安地道:“哎呀,把他们都甩在后面了。”
他望了望前方的一片葱翠,毫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什么打紧?”说着,向前一指,“你看前面远远的像有座茶肆,我们去那里再等他们。”
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会儿,路上忽然走过来两个汉子和一个小孩。此时春日融融,天候颇为暖和,只见三个人都卷起了裤管,赤着脚喜孜孜地走在路上,两个汉子各拎着一只大竹篓,那孩子黑呼呼的小手里正拖着一个草串,上面吊了四条半大不小的鱼,湿淋淋地还在不断翻腾。
“哟,他们捕了好多鱼回来!”她看着也替他们高兴。
沈颐道;“这阵子容易发春汛,这些鱼多半是从不同流段被潮汛赶在了一起。一说罢,他忽然扬高声询问迎面走来的三人,“两位大哥,前面可是有河发了潮汛?”
“是啊,”其中一位方脸黑面的乐呵呵地回答,“公子可是要过松陵往平望方向去吗?劝你们还是在我们松陵镇上住一宿吧。”他往来时的路一指,“前面澧河发了大潮汛,比往年都大,还把方圆几十里的桥都淹了,船也难渡,我估计要等水退,起码得等明早日出。”
唉,怎么这样?!
流火一听不禁大为沮丧,她原来还巴望着快些到杭州,好痛快地跟那位傅家小姐道别呢!
可那位黑面汉子说得没错,沈颐他们一行人到了前面松陵的镇上时,所有人都这样告诉他们。且澧河流经松陵往平望方向的一大片地,想绕过它是断不可取的,只会耗费更长时间。没有其它法子,沈颐只好命家丁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徒等着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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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沈颐的忧心更重,因为从傍晚时分他们聚在楼下大堂内用晚饭开始,他便隐隐察觉这客栈内有些古怪,似乎有人总在窥视他们。
“二少爷,这件衫子你骑马时有一处磨了,”流火边说边从包裹内取出一件崭新的月牙白外衫,抖开来,细细地看了看,“明早起来别忘了换上这一件新的。”
他又习惯性地从后面抱住她,“你怎么不会帮我补补?”
说到这个流火可真是脸红了。“我这人天生手脚笨,二少爷你早知道的……唉,不过我大姐的针线活可好啦,缝缝补补甭提,就是刺绣她也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他笑,“可惜你大姐早被占春接去邑州成婚了,你现在跟我提,我能捞到什么好处?再说,她是她,你是你,她的针线活再好,那名声也摊不到你这丫头的身上去。”
“哦,对了,二少爷,”她突然想起紧要的事,忙从少东家的怀里转过身,皱起眉说;“先前在楼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像……像暗地里有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
“你也察觉到了?”他盯着她。
“嗯。”流火用力地点头。
“看来今晚很可能会出事。”他放开她,自顾自地负起手,忧心忡忡地在房内踱了几步又忽然停住,低低地道;“不过我已叫阿仁他们在隔壁随时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赶过来。”
“那我去向老掌柜借根竹竿来,我不怕他们!”
“流火,你现在哪儿都不要去,随时会有危险的。”沈颐顿觉哭笑不得,急忙拉回她,“傻丫头,对方若真是冲着我们来,必是道上的人,他们会怕一根小小的竹竿吗?何况还是握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可是……”她迷惘了,“少爷不是教过我‘聊胜于无’吗?”
他苦笑,“这意思并不适用于眼前,你不要胡乱拿来用。”
她还想说什么,但沈颐突然捂住她的嘴,又疾走去桌边把灯吹熄了,“有人!”他低低地道,并搂着她往床边退。
此时窗外月光正明,即使灭了灯,房内的情形仍然可让人窥视得一清二楚。
果然,等了片刻,门板的阴暗处忽然冒出一缕细小的白烟,悠悠不绝。
“是迷烟。”她缩在少东家的怀里说。
沈颐顾不上低头看她,只用极低的声音冷冷道:“屏气凝神。”
又过了片刻,一阵夜风拂过,两边的窗俱是吱嘎一声,随之竟跃进来三团黑影!他们落地滚至桌边,倏然站起,六双眼睛紧盯住沈颐和流火。
居中的一个用粗哑的声音喝问;“那本账册在哪里?”
他心念一动,把流火护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沈二少爷。”那人笑得诡异,“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
三个王八蛋!流火忍不住了,在少东家身后大声叫嚣,“真是孬种!有本事你们就把脸上的三块黑布都撕掉,大家坦坦荡荡地说话!”
“流火——”沉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就是吃亏在太沉不住气。
“小丫头片子,这里有你什么事?滚开!”另一人恼怒地斥喝。
但他话音刚落,房门外就传来重响,夜深入静,那门板轰然倒下,沈府的七、八个家丁一涌而入。
“二少爷!”阿仁当先护到了少东家的身边。
形势立时逆转。
“出了什么事?”偏偏门板倒下的响声惊醒了傅晓蓉,她披上外衫就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转瞬间又吓得尖叫一声,因为离门最近的蒙面人当即把她拽住了。
“嘿嘿,要保这妞儿的性命,沈二少爷,你就乖乖把账册交出来。”他笑得邪恶。
沈颐紧皱起眉,“郑大人如何断定账册就在我手上?”
那人却恶狠狠地道:“什么郑大人,老子不认得!”
“呸!还敢说不认得!”流火又忍不住跳出来抢白,“你们若不是那个姓郑的狗官派来的,干么要什么账册?!笑话,谁都知道二少爷是做买卖的,成天过目的账本要多少有多少,你们倒说明白,死咬着的账册到底是哪一本?”
“哼,流火姑娘说得对,你们三个是什么东西,也敢向我们二少爷要账册?”阿仁跟着帮腔。
挟持着傅晓蓉的蒙面人想开口回骂,但方才领头的那一个伸手止住了他,只盯住沈颐道:“二少爷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们兄弟要的是哪一本。实话告诉你,这差事干砸了,我们三个也活不成,嘿嘿——”他阴森地咧嘴一笑,“所以今儿晚上,不问出账册的下落就不算完。”
“啊!”雪白的刀光在她颊边一闪,傅晓蓉又吓得尖叫一声。
沈颐倒吸了一口气,“你们先放开她,我自然会把账册的事合盘托出。”
“嘿嘿,”那人又阴恻地笑,“我们兄弟一向喜欢银子和货同时付清的,先放开了人,我们拿什么再来跟二少爷做交易?”说罢,他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手下。
傅晓蓉立时惨声大叫,因为对方用刀尖在她脸上一划,已经划开了细小的一道口子,沁出两颗血珠来。“救命!随云哥哥救我!”她痛得捂住左颊,泪流满面。
“住手!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你们不感到羞耻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流火居然抢先扑过去护住了她!也不管对方的刀立刻移到自己胸前,只愤慨地大骂,“要东西就光明正大地去抢,欺负一个女人,你们他妈的还算不算男人?!”
众人都一怔。
流火要的就是这光景。她一手挡在傅家小姐身前,一手在背后的桌面上偷偷地摸索。
有了!手指触到湿软的一块抹布,她的心头一阵狂喜。
“妈的,这丫头片子真多事!”拿刀抵着她的蒙面人啐了一口,“老大,做了她?”
那领头的还没答话,她又怪声叫嚷,“哎呀呀!旁边炉子里的火烧着你的裤管啦!”
那人吓了一跳,不觉往旁边一闪。
这可给流火闪出了空档,机不可失!她连忙用桌上的抹布裹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当下赶上去抓起炉子里未燃尽的一把炭块就往对方脸上掷去。
那些炭块还在发红,三个蒙面人不料有此一招,只得一起往后闪游,并拿刀面把滚烫的炭块都挥开,但一如此,他们的阵脚也乱起来,流火忙拉着傅家小姐逃开,阿仁他们趁机冲上去,不费多少力气就把对方制伏了。
“说!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派你们来的?”阿仁恶狠狠地叫嚷。
“嘿,凭你也想知道?”岂料领头的一个依旧古怪地一笑,只见他跟两个手下递了个眼色,脖子一仰,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转瞬间竟垂下脑袋不动了。
死了?!阿仁吃了一惊,忙揪住对方的头发扯起来看,果然,嘴角流出一串黑涎,更有一股腥臭之味扑鼻而来,急忙厌恶地放开了手,“二少爷,他们吞毒自杀了。”
沈颐冷冷地挥了挥手,“把他们拖出去埋了,要处理得干净。”
“是!”阿仁抖擞起精神。
沈颐径自踱到窗边思虑起来。难道是汪儒把账册转赠给他的事被郑鹏年知晓了,所以他才派这二个人来索要账册?小小一个苏州知府竟敢在暗地里豢养死士,按本朝律例,罪同谋逆!
而另一边,流火正在伤脑筋,因为受了巨大惊吓的傅家小姐又是死搂着她不放。“傅小姐,我、我扶你回自己房里去睡吧!那些恶人都已经死啦,不会再吓着你了。”
“我害怕!”傅晓蓉哭哭啼啼地拽着她。
唉,这下可好,又沦落为这副光景。流火没有法子,看她也怪可怜的,只好哄着她回了隔壁的房间,扶她上床,帮她盖了被子,“小姐,你安心睡吧,我担保再也没有事了。”
流火的性子粗中带细,又是吃软不吃硬的,见傅家小姐眼前这样可怜的模样儿,早把前几日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好不容易哄的她闭眼睡下,听到推门声,忙悄悄地走开去,“二少爷,”她走到沈颐面前,担忧地低低道:“傅小姐脸上的伤怎么办呀?”
他递给她一只极小巧的白玉瓷瓶,“不碍事,你帮她抹在伤口上,三五日即可消了。”
“哦,好。”她欢喜地接过去。
沈颐早已等在门口。待流火再出房门后,“晓蓉睡了吗?”
她无声地点点头,然后掩上门才开口,“唉,她一直哭哭啼啼的,抹药膏的时候还问我长了伤疤怎么嫁人呀……真是千金小姐,命都差点没了还惦记着嫁人哩!”
他感到一丝内疚,不由得苦笑,“那紫玉膏是千金难换的至宝,断不会留下痕迹的。”
流火蹙着眉,“二少爷,你那房间死了人,睡不得啦!去我的房间凑合一下吧,我嘛,累极了在桌边打个盹儿就成。”
“傻丫头,”他忽然摸了摸她细滑的小脸,又转而执起她的手,“反正现在已是四更天了,我也没有睡意,我们就去你的房里说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进去,一关上门,立刻将流火拥进了怀里。“傻丫头,”他紧搂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手似乎还有些微颤,“你方才冲过去救晓蓉时,我的心都揪紧了!”
“嘿,我也不知那时候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流火却只傻傻地笑,直到感觉少东家抱得太紧了,才害羞起来,瞬间烫红了脸,吃力地低声嚷:“二少爷……你抱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沈颐这才松了力道,把她拉到窗边,借着月光打量心爱的人儿,边抚着她额旁的发丝,边柔声道:“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可再贸然冲出去,听到没有?”
“我……我只是看不得他们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傅小姐虽然老拿眼角瞅我,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子,再坏也不该被人在脸上划一刀啊。”她垂下眼,闷闷地解释。
沈颐知晓她的心意,也不再多加责备,“我知道,当时看晓蓉受了伤,我得心里也很焦急。”说到这里,他转眼望了望窗外远处的禾田,又接着道:“其实这趟出来我一直在担心账册的事,那本真的我仍留在家里,却随身带了两本假的出来,方才你若不突然冲过去,我原打算用一本假的来跟他们交换。”
“哎呀!少爷你要是早些跟我说,我肯定就不冲过去了。”她听完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第一次主动偎进了他的怀里,“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好害怕,那家伙的刀亮晃晃的,比杀猪的手里拿的还锋利呢!”
“怎么又拿杀人的刀跟杀猪的比?”沈颐好笑地听她这般说。
她嘿嘿傻笑,“看着像就随口说出来了。”
窗旁一棵大樟树的叶脉上滑下了一颗露珠,恰巧落进小水塘里。
波纹圈圈散开,再无声息,一夜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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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一行人平安到达了杭州。
流火总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傅家小姐终于回了家。自那夜过后,她就像变了个性子似的,对自己不再耍小心机,相反的,整日流火长、流火短的,还拉着她同乘一辆马车。可惜这样反而更让自己不舒坦,倒还宁愿她像先前那样拿眼角瞅她哩!
“流火。”沈颐进来的时候,流火正趴在桌边,两手托着腮咳声叹气,她一想起那位性情大变的傅家小姐,就止不住一阵哆嗦。
他好笑地看着她的模样,走过去拉下她的手,“又在烦恼什么?”
流火看了一眼窗外,“二少爷,藩台老爷的寿宴要开始了吗?”
“没错。”他点点头,“外公的寿宴来祝贺的全是他的同僚,满座皆是大大小小的宫,我带你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房里吧,到时我让人把果品菜蔬都端一份进来。”
沈颐的外公施诚乃是当年先帝冕宗在位时钦赐的浙江布政使,官品为从二品的大员,即俗称的藩台,掌管一省之民政、田赋、户籍,虽受巡抚管辖,然亦是位高权重。今晚他的六十大寿,全省上下前来恭贺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沈颐方才已陪着外公迎了十几位,抽空才回来对流火交代几句。
到了第二日,宾客散去,本省的巡抚大人才姗姗来迟。
施诚膝下无子,惟二夫人一个女儿,自是对沈颐这个外孙格外疼爱,骤然听到巡抚驾临,慌忙又让他陪着前去门厅迎候,只是待沈颐见到那位巡抚大人,不觉暗暗吃了一惊。
他听外公说过,这位巡抚大人为人一向淡漠寡言,不喜与人亲近,论年岁,还比外公小了足足一轮,但眼前所见,其人步履沉重、目光幽浊,眉梢眼角俱显老态,从花廊的暗影处负着手缓缓踱来,竟像比外公还老了十几岁!
这时,有家仆跑来报,“大人,酒宴已备下了。”
那巡抚陆延龄却一挥手,“不必了,施大人花甲之喜,本抚过来只为喝杯清茶,聊表贺意。”说罢,他看了一眼沈颐,目露欣赏之色,才又对施诚道:“施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本抚素喜清静,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此来,一为贺寿,二却是为公事。”
施诚敛容道:“巡抚大人,可是为皇上嘉奖两江官员的事?”
陆延龄面色沉重的颉首,“正是。”
这嘉奖的背后,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即在指责其它省府治理不力,致使地方贫瘠,无多余的银两可填充国库,当中尤其指的便是闽、浙和四川三省了。因为闽、浙和两江三省同属东南富庶之地,而四川更是闻名遐迩的天府之国,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陆延龄在得到诏谕后会惴惴不安。
当下,三个人一起步入内厅。
沈颐听外公和巡抚谈论这些,不啻像一个爆竹在心里爆开来。两江三省在岁末共上缴税银三千六百万两——这实在是一个弥天大谎啊!
因为在那本要命的账册中,正是记录了这个足以撼动朝野的谎言的全部制造过程,两江三省实则只上缴了三分之一,即一千两百万两,这里头,是在上报户部时做了一番“大手脚”。
但这些话,眼下他能说出来吗?又该怎样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