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萦楼里的众人皆快速收拾着,等吃完消夜后便可准备沈入梦乡。厨子湛忧早早就与他的亲亲小王爷回王府“玩棉被”了。
然而向来生活散漫的星流,也已将客人赶回家去,此时此刻正睡得香甜。
至于盼萦楼里武功最好的默言和往常相同地睡在星流的房门口,以便时时刻刻保护星流的安全。
本来应该在二楼算帐的语冰,在开店半个时辰后,就被慎王爷给拖走,回慎王府享受他们甜甜蜜蜜的两人生活。
照理来说,语冰和慎王爷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那他就该收起盼萦楼当个好命、富贵的王爷夫人。
但语冰怎么可能会安分呢?依语冰爱钱的性子,要他收起盼萦楼简直是要他的命,他是打死也不会肯的。
于是,语冰和湛忧一样,天天往返于盼萦楼和王府间,无视另一半的暴跳如雷。
关上大门,绯声信步走进位于盼萦楼厨房之后,专属于他的小小院落。
清幽雅致的竹屋外头摆设着石桌石椅,怎么看都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典雅院落。
偏偏一旁杀风景的晒着几件满是补丁的衣服;就连石桌上的茶壶和茶杯,一个断了柄,一个缺了个口子,全都是盼萦楼里淘不用而被绯声捡回来的。
另一边柴薪整整齐齐地堆着,蓑衣挂在屋檐下,这情景仿佛是一张农村风景画,只差没跑出几只活鸡来点缀一番。
不过,就算真的跑出几只鸡来也不稀奇,因为绯声昨天才将养的鸡捉去市场卖,若有一两只“漏捉之鸡”也不是不可能。
倒也不是盼萦楼亏待他,其实店东语冰除了月薪外,每年还会发两次衣服,冬天棉质、夏天麻质,务求冬暖夏凉。
三餐饮食外加消夜,冬天取暖、夏日烤蕃薯的柴薪等等,也都由盼萦楼提供不需自备,绯声实在没必要过着此般日子。
但是,“大富由天、小富由俭”是绯声的座右铭;除了吃食包不走之外,他总将发下来的衣服留下一件其余的全部卖掉,补丁多的穿里面,新衣罩外头,能看就好,更利用盼萦楼休息时间做做副业,努力赚银子。
在这种生活中,绯声最大的乐趣便是和语冰斗嘴,说斗嘴是好听,说明白一点,压根儿是绯声在逗着语冰玩。
绯声在床上休息一刻钟后便起身换上夜行装,开始他最赚钱的副业。
在富裕的京都里,有一种在三更半夜外出,收获比较多的工作,虽然能做的次数不多,但是成功的话,获利相当可观……
呵呵呵!别想太多,绯声当然不可能去打家劫舍,做出扰乱社稷之事。
不过,绯声的副业跟那些四处打劫的宵小倒是很有关系,事实上他的副业是专门照着悬赏公告,捉拿贼人换取赏金。
当然啦!拿多少银子做多少事也是绯声的坚持之一。
如果赏金实在少得可怜,依绯声爱财的性子也是会接,只是被贼人盗走的财宝,就没法子回到原主的手中了。
如果赏金给得普通,对绯声来说还算合理的话,在捉贼时有看见财宝便会顺便奉还,没看见就算对方倒霉,不干他的事。
理所当然,如果赏金高到连绯声的良心都会抬起头来狂鸣,对方又有礼到先付订金,他也绝对会想法子将失物一并寻回,充分发挥他拿多少银子做多少事的理念。
绯声走出竹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稍稍活动筋骨后,一个翻身跃上屋顶,随即展开他的工作。
有的时候,会有听闻绯声好功夫的人直接找上他,不过大多数是他主动去城里看官府贴出来的悬赏告示,或富有人家自行发出的赏金公告。
今天也不例外。
发出悬赏的是京城里以买卖南北货致富的梁员外,赏金之高令不少人趋之若鹜,也就是说绯声这回除了要缉捕贼人,还得应付一堆同行。
想到这里,绯声提身快步飞奔,生怕赶得太慢,贼人会被别人逮去。
几个起落后,绯声迅捷地跃进巷弄中,一身墨色劲装登时与夜色相融难分。
说也奇怪,通常打家劫舍者盗完财物后,为怕失风被捉通常不敢再出现于案发宅第中,但侵入梁家的贼人却大大不同──他一天仅偷走一样东西。
刚开始,梁府还以为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将梁家的传家宝偷出去变卖;东西越丢越多后,梁老爷十分气恼便把所有下人集合到大厅审问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捉到犯人。
因为当所有人都集合在大厅时,梁府仍有遗失财宝,梁老爷这才讶然惊觉,梁府是有贼人闯入。
从那天起,梁府的护院人数有增无减,可是失窃的东西也是有增无减,逼得梁老爷只好在城中张贴悬赏告示,言明捉到盗贼者,赏银一万两,如悉数寻回失物,加赠一万两。
就这样,绯声冲着一万两银子的高额赏金,准备加入缉拿贼人的行列。
近日来因为盼萦楼内的事情太忙,让绯声迟迟抽不出空去捉贼,也不知是绯声的祈祷成功或是怎么了,竟也没人捉得到那名盗贼。
说也奇怪,各方英雄侠客就算运气好碰得上对方,也都在对方高超的轻功下追丢了。
而那些人回来后所描述的贼人长相皆不相同,从稚龄少年到高壮男人都有,甚至有一夜的追踪者口口声声说盗贼是个女子!
就因为如此,梁老爷索性将赏银提高到两万两银子,对梁府而言赏金虽然高得惊人,也好过传家之宝一件件被盗走。
所以,绯声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赚银子的好时机,自然是努力捉人啰!
即便没时间逮人,绯声也早已查探好梁府的地形、方位,方便捉人。
只见他足尖一点,便越过了梁府的墙头,好在梁府的墙并不高,否则他光爬墙就会累死。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梁府的墙跟皇宫的一般高,贼人大概也闯不进去,他便没有银子可赚了。
所以说,梁府墙真是矮得好!
梁府很大,一圈又一圈的四合院像个小城似的,梁家四代百余人口和数目更多的长工、丫鬟都住在里头。
外围是下人们的住处,戒备森严的中心才是梁家人的居处,财宝自然是放在那儿,盗贼要偷也得往里头去。
不消说,绯声想捉贼也必须进入梁府内。
几个高起高落后,绯声跃至梁府内的一棵大树上,调整一下姿势后,便安安稳稳地坐在树上等着贼人来袭。
绯声详细研究过梁府的地形、方位,也对梁府护院的巡逻路线有一定的了解。
依绯声的推测、默言对武功的学识,再加上语冰高超的算命本领,他们都认为贼人今晚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到底来不来啊?”绯声原本有等候一整夜的决心,可是夜越来越深,风越夜越冷,令他的耐心快速消失,贼人仍不见踪影。
“语冰该不会算错了吧?”绯声小小声地嘟囔着。
倒也不是他要怀疑语冰,可是人有失手、马有乱蹄,语冰再怎么厉害也会有算错的时候嘛!
风好似又大了一些,绯声衣服穿得不够厚,风一吹就打起哆嗦,冷得他想回盼萦楼睡觉算了,再等下去也不晓得有没有结果。
念头一转,绯声又想起了那两万两银子的赏金,两万两耶!可以买很多东西的两万两银子耶!
牙一咬,绯声将衣襟拉得更紧,继续守候。
“默言应该不会骗人,可是星流很爱玩,默言又很听星流的话,该不会真的被默言骗了吧?”绯声继续自言自语。
好冷喔!如果预先晓得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在家里吃过消夜再来,才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又冷又狼狈。
绯声搓着手呵气,将原本就称不上高大的身子缩得小小的取暖。
“冷成这样还不下雪,真是没天理。”对雪有莫名喜好的绯声,望着天空抱怨几句。
绯声一直觉得冬天最好的东西就是汤圆、红包和雪,三者缺一不可。
虽然未到腊月,不过托好厨子湛忧的福,甜甜的桂圆莲子红枣汤圆他已经吃了好多碗。
腊月未到新年当然也没到,但是依目前盼萦楼的生意情况来看,过年时的大红包是绝对没问题的。
如今唯一缺少的就是雪。
“唉!我要看到雪啊!没雪干嘛冷成这个样子?”绯声轻声埋怨。
往年这个时节已是漫天霜雪,大片白雪加上月光照映,夜晚也似白天一般亮,不仅方便他夜里兼差,平时还不用点灯,省了好多油钱呢!
望着夜空,绯声再度叹息。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不寻常的风,由墙的另一头袭来。
绯声依他长年练武的直觉,快速地将目光移向墙边,姿势也改为半蹲半跪,方便随时飞奔而出。
顷刻间,自墙的那头跃出一名黑衣人,犹如劲风一般,往绯声预想的方向奔去。
见状,绯声不由得一怔,错过最佳拦劫时机。
向来爱钱的绯声,肯放弃部份赚钱的时间经年累月的去练武,是因为对武学有一份热爱,而任何一个爱武成痴的人都一样,除了好兵器外,最让人着迷的莫过于好身手。
一时间,绯声竟不知该怎么去描述那人的模样,更说不出那人出现时,在他心里狂乱翻涌的思潮是什么。
都怪自己书读得不多,除了记帐、买卖、青楼专用的字句外,其余的他就懂得不多了,现在才会想不出该怎么形容……
“你在干什么啊!”绯声大惊失色,拍了一下额头,暗骂自己。
现在可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再不追人两万两银子就要飞了。
他瞬间跳起,一个漂亮的起身后,便落在那个人踩过的屋脊上,不待站稳,旋即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过那个人的身形真是漂亮,整个人奔在夜里活像是只狩猎中的豹子,虽然神情悠哉让人不由得放松警戒,下一刻那猎物却会在他的轻松表情下被宰。
呃!与其说他是只豹子,不如说他像个厉鬼,而且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一种。
绯声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面追踪那个人。
明明是在想着厉鬼要怎么害人的可怕事,但是盯着那个人线条优美的背影,绯声的嘴角仍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
只不过,那抹笑在他长得太过刻薄的脸上怎么看都像是在算计他人,再不然也像咒人绝子绝孙似的。
当然啦!绯声能追得如此轻松,全拜前方那位仁兄所赐。
那人看起来身形漂亮,步伐也跨得很大,速度虽快,却没有快过轻功一流的绯声。
再加上,绯声事先已经研究过对方可能的行进路线,不需要担心对方半途改变方向,让他追得措手不及。
“在那边、在那边!”
梁府的护院们在远处嚷嚷着。
“快、快!把他捉了领赏!”
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嚷道,护院们闻言士气更盛,奔得益发快捷。
“废话,没银子可赚谁要来?我看这群人十个里有十个是为了银子而来的,就连前面那个家伙也一样。”望着远方,绯声扬起一抹刻薄的笑。
“快啊!不跑快一点让贼人给跑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那个大嗓门的家伙继续嚷着,看来他一定是梁府的护院头儿,可惜他的武功没有嗓门好。
身为盼萦楼掌柜的绯声自然有两把刷子,擅于看人的他,一眼便知梁府的护院头儿,是个不顾一切想讨名夺利的人,生性贪财、奸诈,简直除了嗓门大之外,就没有任何优点了……不过,嗓门大算得上是优点吗?
“他们当然知道要快,这点还要你说吗?如果快得起来,早就快了。”绯声撇撇嘴,神情颇为鄙夷。
他实在不晓得梁府是从哪里请来这么多笨蛋的,京城里卧虎藏龙,怎么最烂的货色全在梁府聚集了?
绯声口中嘲讽着,脚下丝毫也没放松,依然跨着大步,一下跳高、一下长跃,生怕追不上贼人银子便会长翅膀飞走了。
好在今夜月光够亮,不然那人一身黑衣黑裤,怕两三下便让他借着夜色逃了。
慢慢的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绯声可以清清楚楚地打量那个人,看他的身子健壮、高大,这人一定是个精壮的汉子。
结实的男性躯体、平坦的小腹、修长的腿……
哎哟!他在想什么啊?
距离更近后,绯声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用数种香料混合的熏香味,混合男子阳刚的气息,加上夜里的寒洌,便成了他身上的气味,很是迷人。
这种味道,绯声总觉得曾在什么地方嗅过。
不是在盼萦楼里,盼萦楼使用的熏香料较为甜腻。
也不是在出入盼萦楼的达官贵人身上闻过的,绯声和他们向来只有钱财上的往来,不曾亲密到将他们身上的气味牢牢记着。
可是,他真的闻过,在很久以前。
就差一步了!
绯声掩不住兴奋地笑了开来,他和那个贼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伸手可及的地步,而捉住他就代表着两万两银子入袋,教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突然,那人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笑弯了眼地转过身面对绯声。
绯声一惊,也跟着停下步伐,停止不动。
此时的气氛诡谲,被追袭的人轻松自在,追人者却十分紧张,迟迟不敢动手。
与其说绯声是害怕被男人袭击才静止不动,不如说他是被男人的笑给震慑住了,虽然不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事,但绯声的直觉却叫他别动,以防被那个男人生吞活剥。
那人没有说话,却意味深长的凝视着他,似乎在倾诉着什么,可惜绯声无法理解。
趁着绯声发楞的时候,男人向后退了几步,一个利落的后空翻,便跃上了另一侧的屋顶,接着他有礼地朝着绯声挥挥手,像在道别一般。
看到男人奇怪的举动后,绯声这才回神。
令他惊讶的不只是那人的离去,最令他讶异的是,之前被他看不起的梁府护院们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下方,一个个举着火把,将他和那人团团围住,就等着搬梯子爬上来逮人。
“搞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绯声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试着打醒自己。
为了两万两银子绯声急忙追了上去,让人跑了不但银子会长翅膀飞走,而且他今晚就算做白工了。
男子虽然向他挥手道别,脚底却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不知是在等待绯声追上去,或是想看看那些护院们要如何对付自己。
“捉住他们,他们是一伙的!”那个光动嘴不做事的护院头儿再度发话。
绯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个搞不清楚情况的家伙;有什么事都等到他逮着人后再说吧!反正不差这一点时间。
想着,绯声一个箭步向前,施展轻功跃至另一侧。
未等绯声到达,那个人立即转头逃跑,绯声心里着急,足尖一落没等稳下又一步向前,准备追人……
倏地,绯声脚下一滑,身子很快地就跟屋顶“亲密接触”了。
他伸手胡乱抓着,希望能及时攀住什么东西,止住下滑之势。
很可惜,绯声所能触及的除了很滑、很滑的某种东西外,别无他物。
天啊!他们竟然在屋顶上洒油!结果没把窃贼滑下来,倒是害他这个追贼的人跌了个跤,搞什么嘛?
此时他那跟屋顶有过亲密接触的身子,已跟地面紧密贴合了。
更惨的是,把他跟贼人当成一伙的护院们已纷纷抄起家伙往他身上招呼,没在混乱之中被砍个两刀已是万幸,挨上几棍则是在所难免的。
明明十分狼狈被揍得很惨时,绯声仍呆呆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有一张脸孔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让他暂时无法理会其余的事。
因为,那个男人……他真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