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总是在恶意的夹缝中想尽了方法坚强的不倚靠任何人独自活下去的自己。
他讨厌人类。
可是唯独她……那个女孩子例外。
她总是以那样干净得毫无杂质的目光望着他,仿佛他就是世界上的唯一,静静的不说话,却总是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只是那样被她望着,他便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因为,世上有一个人是在乎他的。
很在乎、很在乎。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某段旋律,那是道好轻柔的女声缓缓唱着歌。
一天上风筝在天上飞
地上人儿在地上追
你若担心你不能飞
你有我的蝴蝶……
你形容我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知道你才是这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所以在这一刻,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
退烧了。
吕书侬终于松一口气。
早上六点,她在浑身酸痛下醒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探探他的额头。发觉昨日高烧的温度已然下降,她放心许多,接着便趁他因沉睡而不再用力的箝制下将自己的身子移开。
结果这一挣脱,使她不小心跌在地上。“好痛……”她捂住头,抬眼觑向床上章为晔的睡颜,明明痛着,嘴角却微微勾起,呈现温柔的弧度。
吕书侬放轻动作,没敢吵他,在梳洗过后至厨房准备做些好入口的东西。她心情很不错,一边忙碌着一边哼起歌来。那是苏打绿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简单的旋律她听一次便琅琅上口。
沉睡着的章为晖就在这般温暖的氛围下缓缓醒来。
他睁了睁眼,一时仍有些迷蒙。桌上的药品已被收拾整齐,厨房飘来食物的香气。然后,他看见了她,在早晨薄光的围绕下朝他这儿走来。
“你醒了。”
“怎会在这里?”他极为不敢置信,前天才分手的恋人,今天竟出现在他家中,气氛还是如此温柔美好……他一时无所适从,却在看见桌上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后神情一凛,“这是什么?”
这下吕书侬好尴尬,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我昨天来还你东西,结果看到你生病了……”
所以就留下来照顾他吗?“你也真好心,还特别留下来照顾已经分手的对象。”他似有讽意地说着,拿起桌上那个小盒子,在打开看见里头的东西后脸色一变,“你拿这个来还我?”
“呃……”面对他显而易见的怒气,吕书侬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可是……”
说真的,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比收到先前送给前情人的礼物还要令人难堪了。章为晖稳住情绪,一把推开那个盒子。“既然送你了,我就没打算收回,要卖要丢随便你。”
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我不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尽管在这一刻承认了来还东西不过是借口,真正希望的是想再次和他谈谈,但绝不是这样和他吵架啊!
“你回去吧。”
被这般断然地下逐客令,吕书侬的心凉了半。
章为晔一眼也没有看她,只以冷漠的语调道:“至于那条项链……看你高兴怎么处置,不干我的事。”
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他总是这样说。
所以昨天她听到的那三个字其实是幻听?也许还是因她渴望太久而产生的幻觉,而眼前这一切才是现实?
吕书侬握拳。“好,我走。”
硬忍住心中又羞又愤的情绪,她转身要走,可是这时忽然听见他开口。
“等下……”
吕书侬心口一提,转过身来,却见章为晔像是极为懊恼的撇开头。
“没事,你回去吧。”
见状,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炸。“这样玩弄别人的心情很有趣?!”
她受够了,真的、真的受够了!她再也不想这样任人玩弄她的心情而无法自拔!
吕书侬几乎逃亡一般地离开,却在开门时和来人撞个正着。
“哎哟!”是昨天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女人。
相较于昨天,她打扮得亮丽许多,脸上也经过精心的妆点。
那女人在看清楚吕书侬之后十分讶异。“咦?你还在啊?该不会留下来照顾他一晚没走吧?”
是啊。可是吕书侬没有回答,只道:“他就交给你了。”在这里再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心中更加难堪,只能强忍着泪。“我们已经分手了,祝你们幸福!”
“啥?”瞅着她迅速跑远的身影,楚夜羽一脸莫名其妙,之后关上门走进屋里。“喂,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和这个家伙幸福?拜托,才不要咧!又不是找死。“你要不要去和她解释一下啊?”
只见章为晔面色阴霾,目光压抑地望着那个未被她带走的小盒子,声调很沉地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话不是这么说啊!”楚夜羽实在受不了,若不是太了解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她可真要以为他是默认他们之间有一腿。“你不喜欢她?”
章为晔没有说话。
即使他没有回答,不过,见到那样的表情,楚夜羽心里大概已有底,吐一口气道:“既然喜欢,干嘛不去把人追回来?你没看见她刚才的表情,好像快哭了,好可怜……”
“不可能了。”
“啥?”楚夜羽一愣。
章为晖继续道:“她说,和我在一起很痛苦。”之后便不再说话,搞不清楚状况的楚夜羽一头雾水,她闻到香气,走至厨房才发现在瓦斯炉上放着一锅粥。
“啊,她还真有心,知道你生病,特地煮了粥……”她端过来,一边感叹一边道:“老实说,不是我要骂你,不过有时候你真的很白目。”
章为晖狠狠瞪去一眼。
楚夜羽才不怕他。“一个女人跑到已分手的男友家里,不但照顾了生病的他一晚,一早甚至煮了粥。如果不是余情未了,谁有这个闲工夫啊?”说着,她舀了一匙,准备放入嘴里尝尝。“好像很好吃……”
“不许吃。”
“啊?”楚夜羽还来不及抗议,就见他把那锅粥连汤匙一起抢走。
“这是她为了我做的。”所以他不容许任何人碰,即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一样。
什么东西啊!楚夜羽哭笑不得,“搞了半天,你其实爱死人家了吧?”接着眼珠子转了转,似打着什么主意般开口:“嘿,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我拒绝。”
“喂、喂,你确定?”楚夜羽瞪了开始吃起粥来的章为晔一眼,决定不和病人计较太多。“这样吧,你打电话给她,不论她有什么反应,你只要说“我爱你”就对了,很简单吧?”
章为晔白她一眼,嫌这个主意很白痴。“那又如何?”
“没有如何啊,反正说这三个字你又不会少了一块肉,试试也无妨。”而且依她对章为晖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从没说过什幺甜言蜜语,忽然来这招,她敢保证绝对奏效,除非对方不爱他。
不过依方才所见嘛……嗯,看来这个赌注她是赢定了。
“赌不赌?”瞥了好友一眼,楚夜羽藏起不怀好意的笑。
虽然很想问凭什么,但这次,章为晔妥协了。“赌什么?”
楚夜羽眸中精光一闪,“这个嘛……”
这次,吕书侬真的失控了。
“我受不了,再也不要了……呜,我还要一杯……”
一旁的好友们叹息的叹息、安慰的安慰、能一起喝的和她一起喝。
“好了、好了,书侬,你振作一点,不过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而已,趁早分了也好。”
假日,KTV的包厢内,她不顾形象地大肆发泄。无人点歌的屏幕上放映着最近流行的歌曲,有失恋的、热恋的、疗愈的,吕书侬一首首听着,一杯杯地喝。她想醉,可是悲伤太清晰,她醉不了,又觉得这样歇斯底里的自己好狼狈。
她真的不懂,若章为晔真的不爱她,又为何总要做出那些引人误会的举动?为了她特别买来她可以吃的蛋糕,送她项链,又总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她喜欢他,本以为这样的感情不过是往日的少女情怀作祟,殊不知在这段日子的相处中,她已再一次喜欢上了他啊。
“我真的好难过……”
假日的下午接到好友失恋的消息前来安慰的好友们,她们都曾历经过这样的情伤,那种不被喜欢的人所喜欢的哀愁,因此这时不免也有些词穷了。
就在这个时候,吕书侬的手机响了。
“哪个混蛋在这个时候打来找我?!”她叫嚷着,看也不看屏幕便接起。“喂,我现在很忙,不能接听你的电话……”
“你在哪里?”
那个她太过熟悉又让她太过痛苦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吕书侬呆了一下,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您的电话……将转接至语音信箱,情在哔一声后……不要留言……”
“吕书侬!”手机那端的人不悦的打断她的话,何况哪有语音是大舌头的?“我爱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这下她愕住了。
她睁大眼睛,豆大的泪开始落下。“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爱你。”
不,她再也承受不了那种在期待之后被狠狠遗弃的伤痛。“我不要听……”
“我爱你。”但他仍不放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在念咒。
“章为晖,你够了!我不要再这样……”
“我爱你。”
吕书侬闭上眼,任由泪水淌落,认了。“我在敦化南路的KTV……”
“嗯,等我。”说完,他便挂断电话。
哇哩咧!这下一票朋友个个傻了眼,服了这个女人的没骨气。
“吕书侬,你刚刚是哭假的喔?”
“天啊,你的自尊呢?”
“Areyouplayme?!”连台式英文都出口了,可见大伙儿受不了的程度。
吕书侬辩解道:“他说他爱我……”
就、这、样?“你这样就满足了?你刚刚的委屈呢?你的决心呢?”天,她会不会太好哄啦!
但吕书侬心底明白,她要的不过就是恋人那一句确切的爱语,肯定感情的话而已啊。
可是她仍旧害怕,怕那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所以,在见到章为晖的那一刻,她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来找我?”
章为晖直望着她,在忠孝东路那川流不息的人潮间,他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道:“因为我爱你。”
于是她甘愿了。
“上车吧。”
“咦?”吕书侬不解。上车?上什么车?“这是……”直到这一到,她才注意到停在他身后的那部车。“这是……你的车?”
“嗯。”他先替她打开车门,之后坐进驾驶座。
她好意外,坐上车后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困惑地问:“你不是说过讨厌车子?”
章为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有车比较方便。”想了想,他附加一句,“可以接你。”所以前阵子他去报名了驾训班,而这部车则是自好友那儿购得的。
吕书侬这下傻了。她想起自己上回喝醉,曾失态地在他面前抱怨“朋友都有男人接……”该不会他是因为这样才买车的?“你是为了我吗?”
章为晖没有回答。
这次吕书侬不敢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她渴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告诉我,是为了我吗?”
章为晖吐了口气,本来不想回答,却在这时想起楚夜羽曾耳提面命的话。
“你这个人啊,老喜欢默默地啥也不说。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好啦,但遇到该说的对象,你还是得说一下啊,相信我,把你内心所想的统统告诉她,我保证她再也离不开你!”
所以他应了一声,“嗯。”
只是这样短促而简单的一声响应而已,却已足够吕书侬确信了。
于是她闭上眼抱住他,这一刻终于容许自己不顾一切向他坦白。“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不要分手……我们不要分手……”
而章为晔放在她背上的手,不自觉地按紧了。“嗯,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