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清新,微微的花香、淡淡的甜味飘散,山岚弥漫四周,远处青山峨峨,鸟语啁啾,遍地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凤天燐双手负在身后,带着几分享受,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应该害怕的,但是并不,相反地,他觉得安适舒服,心灵从未这般平静过。
奇怪吗?确实有点奇怪,也许是辛苦得太久,也许是压在胸口的石头太沉重,突然抛却,便感到无比的自在轻松。
他很辛苦,打从出生那刻起就是。
他的母亲以爱为鞭,不断鞭策他向前奔跑,他经常觉得疲惫,几度想停下脚步检视自己的人生,但他只要跑得稍微慢一点,所有人都会告诉他——快一些,绝对不能停下,一停,危险将至。
于是他不停奔跑,不管“超越”是不是自己的意愿,不管母亲的鞭子还在不在身边,在没有外力的鞭策之后,他学会鞭策自己。
这样的他,不快乐。
曾经,有个叫做小六的女子问他,如果不跑了,会怎样?
他不知道,因为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用别人给的答案回答,“伴随身分带来的是使命,我既然要享受尊荣,便得付出辛勤。”
六想了很久,无法反驳,只能带着恬淡温柔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跑。”
那是唯一一个愿意陪他一起跑的女子,之后所有靠近他的女子,都只想分享他的尊荣。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如果小六还在,他便不会这般辛苦?
他不知道,因为小六不在了,她走了,再也没有人会紧紧握住他的手。
多年之后,他遇见一个叫做纪芳的女人。
纪芳很特别,她不分享男人的尊荣,她为自己创造尊荣,她不只紧握心爱男子的手,还助他走过最艰险苦难的一刻。
他喜欢她、欣赏她,只可惜她心爱的男子不是他。
他记得的,记得自己站在街边,看着纪芳嫁给他最好的朋友靖王世子上官檠。
阿檠志得意满,他的人生终于得到圆满,但是……
成全是种高贵的情操,可这样的情操让凤天燐觉得心酸,是不是他的人生只能不断地与喜欢的女子错身?
看着好友坐在马背上,得偿所愿地幸福着,突然,一阵不甘兴起。
他想问问为自己测字的晁准,为什么他的情爱伤人?为什么他的权势只是镜花水月?难道非要逼得他不如归去,清风伴明月,才算结局?
他正愤怒着,晁准就出现了,多么巧合?
凤天燐想也不想,拚命追赶他。
从城里追到城外,他的轻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晁准始终离他十步距离。
然后……他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在官道上奔跑着,一个转身,地成山、路成谷,他失足坠跌。
不过这个山谷他喜欢,深吸一口气,这里连空气都透出一股自由惬意,让他每多走一步,心底的疲惫便淡去一分,彷佛走着走着,身上的负担便渐渐变轻,连脚步也轻得快要飞起来。
砰!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撞上凤天燐的手臂。
眼见那是个满脸病态的矮小男子,凤天燐十分不解,这样的病体还能跑得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更奇怪的是,对方见他衣着高贵、气度不凡,非但没有跪下求饶,眼底还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
这样的场景,不在他的经验当中。
男子朝他挑眉,丢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你随后赶上。”接着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
他们认识吗?他为什么要随后赶上?
男子的话让凤天燐一头雾水。
摇摇头,凤天燐信步走去,不到半个时辰,他看见一座很长的桥,青玉做的,闪闪发亮的绿映在清澈的河水中,美得令人赞叹。
河里种满莲花,粉的、红的、白的、紫的……各色莲花争相怒放,美不胜收。桥前两侧有一整排屋子,一间接着一间,并排罗列,与莲花一样,红黄紫白,颜色缤纷。
他想直接过桥,可一名男子随即挡在他身前。
那人脸微长,五官斯斯文文的,像个文人似的,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公子,请先抽号码牌。”
什么?凤天燐没听懂。
男子引着他走到一台方形盒子前,“请把您的大拇指压在这里,先做指纹监定。”
凤天燐还是没听懂,但乖乖照着对方的指示做了。
拇指压入红圈圈中,下一秒,方形盒子里面出现一个美得让人惊艳的年轻女子。
她朝凤天燐弯身为礼,说道:“欢迎光临,您的号码是五〇〇六号,目前还有十七位客人在等候区排队,麻烦您稍待一会儿。”
方形盒子跑出一张纸,男子将纸条取下,塞进凤天燐手中,紧接着指引他到休息区,“公子,要茶还是咖啡?茶有宁神茶、清心茶,咖啡有拿铁和美式。”
咖啡是什么东西?凤天燐对新鲜的事一向好奇,当即做出了选择,“给我拿铁。”
“是的,请稍等。”男子离开。
凤天燐挑了张椅子坐下,椅子软软的,很舒服,一坐进去就不想起来。
坐定后,他的拿铁来了。
凤天燐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杯子,白色的,下面还垫着小盘子。
他看一眼杯子里的液体,褐色的,十足十像药汁。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他凑近嗅闻,令他意外的是,扑鼻而来的是诱人的香。
他轻啜一口,只觉得味道比想像中好,这个地方相当不错,他很满意。
转头张望,他发现不久前撞上自己的矮小男子。
男子朝凤天燐露齿一笑,“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老天爷公平。”
什么意思?凤天燐听不懂。
男子咯咯笑着,露出满口的黄板牙,自顾自地往下说:“不管是富贵尊荣还是孤贫低贱,唯有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说完,他端起手中的咖啡,朝凤天燐轻轻点头,心道连喝的东西都一样呢!
“死亡?”凤天燐心头微惊,他死了吗?
一口气喝掉咖啡,男子抓抓头发,从上头抓下一只虱子,放在掌心,脏兮兮的手指用力压下,凤天燐几乎听见虱子被碾碎的声音。
“我叫李清,五岁丧父,十岁丧母,祖父养不起我,把我卖进高门大户做奴才,我小心翼翼,对主子巴结讨好,好不容易得到主子看重,让我跟着学写字念书,那时候我心里可得意呢,几十个奴才只有我得到这番造化,心底盘算着,只要够努力,终会有出头之日,可是……你猜猜,我怎么啦?”
凤天燐摇头,他猜不出,但看李清这副狼狈模样,肯定事与愿违。
“我的主子霸人妻子、杀人丈夫,事情闹大,对方死咬住不放,拚着不要命也要告上官府,主子见事情摀不住了,竟推我去顶罪。官府大人收了主子千两纹银,判我流放,这一去便是永无止境的苦役,天天重复。
“我每天都高声大骂那不公道的贼老天,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不是说为恶者必有天罚吗?怎么我一生正直谨慎,助人为善,竟落得如此结局?不过……你看。”李清打开掌心的纸条,乐滋滋地说着,“我的号码牌是紫色的,下辈子我将会出生在富贵世家,这是老天爷还我的公道。”
紫色代表富贵世家?凤天燐打开纸条,上面的颜色是……
李清瞥了一眼,解释道:“蓝色的,不算太差,你将会出生在平民百姓家里,到时看你遇上什么样的父母,就会决定你将过什么日子。”他见凤天燐满脸郁色,好意地压低声音,安慰道:“看到我旁边那个妇人了吗?我瞄到她的号码牌是黑色的,她会堕入畜牲道,以后当猪当鱼,任人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