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哲和以战有著几乎完全相同的容貌,即使妈咪傅太也常常弄错他们,却又有著全然不同的个性。哥哥以战进取、伶俐、活泼、开朗,有十足的冲劲和野心,弟弟以哲却斯文沉默,略嫌拘谨,比较守本分。唯一相同嗜好是运动,兄弟俩都是运动场上健将,无论网球、游泳、风帆、滑水都玩得十分出色。
他们不是那种精工细雕的玉面美男,是健硕、英传、俊朗的大男孩。
其实,大男孩也不小了,都已三十,但在他们亲爱的妈咪傅太面前,却永远是孩子!永远令她烦心。
以哲经过以战的办公室,以战叫他进去。
“来来,阿康,他们怎样?”哥哥叫弟弟的小名。“有没有说我闲话。”
“没有,”以哲淡淡的。“几位阿叔虽然不赞成你过分进取的作风,但每年拿到红利时都是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背后讲你。”
“每次开董事会像打仗,”以战自得的笑。“好在我够强,撑得住,换成你就给他们压扁了。”
以哲不作声,不认同也不反对,他含蓄。
“妈咪刚才问你回不回家晚餐?”
“不了,”以战看表。“约了明柔,订造的那套结婚首饰已起好版,要去看。”
以哲点点头,走出去。
“傅氏”公司是他们家族事业,虽说另有几个小股东,都是以战以哲父亲的死党好友,自己发达后带携他们的。那些父执辈董事其实对他们兄弟极好,噜嗦一点也是为他们好,一切公司行政大权自一年前已全掌握在兄弟手中。他们做电子业,也做地产,还代理几种白兰地,是那种长期低调却又殷实富有的家庭。
父亲傅士善——一辈子好好先生,重情重义,也许太多情,终为情所误。几年前与一个比儿子还年轻的女孩谈恋爱,居然沉迷下去,宁爱美人不爱江山,把大部分事业交给儿子,带著美人长居欧洲不肯月回来。傅太要生要死闹得天翻地覆也不得要领,终于哀莫大于心死,带著两个宝贝儿子,稳守著大片江山。
她是老式传统妇人,即使一万多尺的家里用著五个工人,她的打扮依然与普通妇人无异。唯一让人惊异的是她无心无意之中常戴著些目前市场上已找不到的那种极品翡翠镯或吊坠、胸花之类。她善良但多话。“阿康阿康,为甚么不捉阿强回来?”傅太跟在以哲背后不停的念念有词。“你知道我替你们炖了好汤,你们你们——”
“妈咪,我喝多些不就行了,”以哲很爱惜母亲,轻拥她一下。“先让我换衣服。”
“阿强说过去哪儿吗?”她口中的“阿强”是以战的小名。小时候父亲傅士善说.两个儿子一个叫傅强(富强),一个叫傅康(康健),这就美满。
的确美满,两个儿子富强康健的渐渐长大,家势也一天比一天好,唯一的遗憾是他还想要一对双胞胎女儿,名字都改好了,叫傅美(美丽),傅柔(温柔),偏偏傅太从此肚皮再无动静,只好晚年求诸于二奶。
“以战就要结婚咯,他约了明柔看首饰。”
“现在市面上哪儿买得好的首饰?好的早被人收藏起来,”傅太十分自得。“我挑几件送给阿柔就行了。”
“你的翡翠价值连城,留来自己用吧,”以哲换好衣服出来。“年轻人不戴玉,老气。”
“你就是不懂,还有甚么比翡翠更美丽的首饰?我那只翠玉镯子啊,放在水碗里整碗水都变绿的呀。”
“妈咪最适合戴最美丽高贵的翡翠,只有你才配得上那富贵气息。”
“甚么时候你学来阿强的口甜舌滑?喂喂,你到底是阿强还是阿康?”她又开始分不清两个儿子谁是兄谁是弟了。
这位富有的傅太不逛街,不爱跟三姑六婆串门子,做得最勤的是念经茹素礼佛,她是极之虔诚的佛教徒,大屿山大佛的莲座有一块就是她捐的钱。
她又受拜名山大寺,只要兄弟俩有假期,就得陪她到处旅行。以战主持公司,又忙著拍拖,这陪伴的工作就属以哲。
以哲很静,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陪母亲朝拜也乐此不疲,母子俩感情极近,她深心里明白,她是疼以哲多些。
以战不必疼的,他强,他反过来可以疼人、保护人,自父亲赴欧后,他俨然家中支柱,大家长一名。
夜渐深,仍在看书的以哲预备熄灯休息,听见大厅那边传来门声,传来脚步声,以战回来了。
“阿康,明天早起,先来两场网球再上班。”以战在门边说。
以哲愉快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的关系,他俩感情极好极亲密,有时他们感觉根本是一个人似的。
在公司里,总经理的以战管行政、策略;弟弟以哲管财务。他们当年在美国读书时就各有专长,是父亲一早订下的计画。可以说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被培养,十四岁的时候已陪著父亲开董事会了。
所以他们在大学毕业后立刻投人家族事业,父亲说真正的经验比学校的理论更有用。这些年来,他们已证明这道理。
“喂,你那朵小百合呢?”以战走开了又退回来追问。
“甚么你的我的。”以哲不以为然。“小百合还在枝头高展,是她家最珍贵的宝贝。”
“还未表明态度么?”以战诧异。“现在甚么时代?速战速决。”
“不能接受速食文化。”以哲淡淡的。“甚么都要怏,看对眼你OK我OK就成一对,这算甚么呢?别说浪漫情怀,就连一点情趣都没有。我不要那些。”
“那么——请慢慢经营吧。”以战大步回卧室。“周公在召我了。”
经过以战的一阵闲聊,以哲熄灯上床后,没能立刻睡著。他想看“小百合”的事。
“小百合”是个女孩子,不真叫“小百合”,而是以战开玩笑改的花名。她是“傅氏”公司楼上另一间公司的职员,或说高级职员,看她每天穿著打扮虽素净斯文,却都是欧洲名牌货,普通职员穿不起。她年轻,从二十到二十六之间,不能确定岁数。她秀气大方有教养,脸上有极淡的化妆,有笑意——却不是真在笑。从容得很有气派——这点是年轻女孩很难做到的。矜持却不过分,亲切但有所保留,就像幽谷中一朵小百合——这是以战说的。
她叫沈可欣。
以哲和她只是点头之交,互相知道名字的那种。有时在停车场取车碰到,也会寒暄两句,仅止于此。巧合的是两人开同一款汽车Lexus四百,他是银灰,她是珍珠色,颇为英雄所见,以哲一直欣赏她那型的女孩,看她淡而含蓄的笑容也知道她对他有好感,只是现代男子——尤其条件好的那种都善于保护自己,就算有好感也不急于表态,互相在比著耐性。
以哲对她是颇有心的,他甚至想过当有机会时怎样向她提第一次约会。这话放在心头,他还在等时机。
他是那种挑剔的男人,但认清目标后就会锲而不舍!专心一志的,也是宁缺勿滥的信徒。在他周遭的女孩子不少,父母叔伯的女儿啦,大学同学啦,甚至公司有些女孩子也暗暗喜欢他,他却从不假以辞色,决不敷衍,不想惹起误会误己误人。
小百合沈可欣,应该是她了。
一夜睡得平稳!早晨与以战打网球连赢三场,气势如虹。梳洗更衣吃早餐回公司,更是神采飞扬,神清气朗。
在停车场遇到沈可欣,他愉快的招呼。
“早。”
“早。”她淡淡的笑。素淡的脸带给人无限喜悦。
“他们说你喜欢早晨打网球。”这第一句话居然是她先开口说的。
“是。你也是?”以哲说。
“游早泳。”沈可欣淡淡的。“下午才打网球。”
“啊——甚么时候一起打一场?”这么容易就说了约会的事。
这叫缘,是不是?缘来没法挡。
“好。你定时间。”她好大方。
“星期六下午?”很自然就说出来,好像就是应该如此。“马会。”
她点头,目送他走出电梯。
以哲回到办公室,忍不住笑起来。简直水到渠成,有如神助。
整天做事都精神爽利!事半功倍,从来安静沉默的他都忍不住想吹口哨。
晚餐桌上多了以战带回来的丁明柔,他的未婚妻。
丁明柔在投资银行工作,是精明能干,灵活外向的叻女。从美国读MBA回来,英文程度极好,社交手段一流,家庭背景也不俗,在社交圈小有名气,是标准的九十年代新女性。
她和以战在美国就认识,拍拖却是回港重遇之后。尤其当以战接管父亲事业,独当一面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婚事,一心一意做傅家的媳妇了。
“妈咪,下午我在‘置地广场’二楼看见一套新装很漂亮,已叫店里留下,明天我陪你去试穿,一定很衬你。”自订婚后,她已自动自觉改叫傅太做妈咪。
“我从不习惯穿太新潮的时装。”傅太摇头。“你买给自己吧。”
“是你的尺码,是你喜欢的样子。”明柔坚持。“让我陪你去。”
“我——”
“就顺明柔一次,她一片孝心。”以战说。
明柔不是大美人,打扮起来却也很不错,是所谓很“出位”的女人,一大堆人中能一眼看到她的那种。她最聪明之处是她选中了以战,而不是让他来选她。
她极主动,凡事如此。
以战看来对明柔相当满意,这个年代娶妻不再求淑女,是“叻”女,能在事业上助丈夫一臂之力的更吃香。真正的富豪大企业家的第二代,都奉行这条律,美女们只能做女朋友。
以哲对这位准阿嫂没有任何意见,这是以战的事,以战喜欢就行。他自己就宁取沈可欣那种女孩子,他怕太光芒耀眼的女人。
“星期六出海好不好?”明柔把视线转向以哲。“以战和我预备去玩风帆。”
“星期六不行,约了人。”以哲摇头。“不是小百合吧?”以战打趣。“若是她,可以放你一马,否则你得跟我们走。”
以哲似笑非笑的望著比他大一分钟的哥哥。
“真是她?你开始行动了?”以战叫。
“不是开始行动。”以哲淡淡的。“说起运动,很自然就互相约了。”
“带她回家打球。”傅大喜心翻倒。“让我看看这小百合有多出色。”
“哪能第一次就约回家?”以哲不慌不忙。“我们约在马会。”
“马会的网球场难道比我们家的好?”
“以后有机会。”以哲含蓄但坚定。“开始有约会,你们别吓倒人。”
“行行行,我们会有耐性。”明柔抢著讲。在很多事上,她习惯讲最后一句话,凡事由她来定论。
星期六,以哲吃完中饭就到马会等候,约了今天却没讲时间,他宁愿等。
两点钟他到,坐在订好的场边等,两点半,一身网球装的沈可欣来到。
修长苗条的她穿一身雪白,清新可人。
两人开始打球,双方球技都很好,可以说旗鼓相当,是最好的对手。难得遇到好的球伴,两人都很开心。
在马会洗澡更衣后,他们决定就在马会用餐。根本不是约会,是河里的两尾小鱼,自然相吸相伴的游在一起,彷佛就是应该如此的。
“除了运动,你还喜欢甚么?”两人交谈起来自然融洽,完全不须客气作状。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除运动外,我喜欢留在家里,东摸西摸,或甚么都不做。”
沈可欣淡淡的笑。那神情与他有七分相似。“一定要说的话,我喜欢吃,吃所有美味的东西。”
立刻深得他心.他喜欢一切真实的东西。
“我喜欢思想,甚么都大想一通,想比行动多,所以我不是积极的人,以战比较有冲劲。”“以战就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她望看他。
“你也知道他?”
“恐怕整幢办公大厦里的人都知道,”她笑。“我们公司里的同事曾经打赌,说先遇上的是你或是你哥哥。”
“这也能赌?”
“他们打赌午餐。先签名,赌你或他,然后派两名同事去你们公司问,证实后回来揭谜底。”她说得有趣。“我也曾参加。”
“你输或赢?”
“赢。赌两次赢两次。”
“为甚么会赢?”他感兴趣。
“很难讲,感受,”她淡净的脸上飞上一朵红云。“两次都猜先到的是你,你和他太相似,衣服容貌都无法分,只有靠感觉。”
“你感觉到是我?”他眼睛发亮。
“两次都正好与你同一部电梯,也许比较接近,我感觉到是你。”
他想一想,满意的笑起来。
她能感受到他是他。
“你知道,有时妈咪都分不清我们。”
“你们是比较难分辨的双胞胎,其他的总有那么一点点不”样。”她好奇的。“除了你知道自己是谁外,只看外貌,能分嘛?”
“没试过,因为很清楚的知道我是我,不须要分的。”
“有没有合起来作弄过人?”
“中学时候捉弄老师、同学,有时也跟妈咪开玩笑。”
“傅以战的女朋友误会过吗?”
“不,没有,”他神色变得严肃。“这是不能开玩笑的,我们不会试。”
非常愉快的各自分手回家。
“你住哪儿?”他问。“浅水湾。”她说。
他呆怔一下,怎么这样巧?他住深水湾,竟然是近邻。
以战和明柔的婚礼密锣紧鼓起来,双方家人,“傅氏”公司的一些职员都动员起来,为婚事而忙碌。
以战陪明柔到意大利为婚纱作最后试身,这套婚纱请华伦天奴为她设计,试身后会在婚礼前空运到香港。
以战并没有这么多花样,他很依顺明柔,她想怎样,他绝对同意,何况去找名师设计婚纱在香港早已流行,不算甚么。婚姻一生人应该只有一次,要做得最好、最完美。
明柔喜欢,他无条件的付出,傅家绝对付得起这些钱。
他还想过,以后以哲结婚,也得做得这么豪华堂皇。
明柔和明柔的家人,都认为她找到了这辈子可能遇上的最好丈夫。
明柔的父亲是一间外商银行的副总经理,职位虽高,却也是“打工仔”,家境再不错也只是中上,与真正的富豪还有一大段距离,能嫁到傅家这样的家族,他们已极之满意,虽没说出来,对传太是非常的巴结恭维的。
傅家一家人都平易亲切,根本没有阶级观念,与亲家相处如一家人,人家的刻意讨好他们认为是真心热诚,所以皆大欢喜。
从意大利回来,明柔就开始请假,全心全意做个最美的新娘。
婚礼还有三星期,她要利用这二十一天时间全力来打扮自己,做更多运动,令身材可以更fit。
“甚么时候那套红宝石首饰可以取货?”丁太问。
“随时可以。我不想这么早拿回来,放在家裹不安全。”明柔仰起头笑。“两百多万的东西,我不放心。”
“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丁太要求。“我没见过这么贵的东西。”
“千万别在傅家人面前讲这种话,被人笑我们小家气。”明柔警告。“晓得,晓得,想见见世面而已。”
“要你订做的旗袍做好没有?旗袍没有名师名牌,料子手工上好就行,”明柔心思细密。“那些八卦亲戚三姑六婆想比较也无从。”
“我没有好首饰。”
“忍痛替你订了一套南洋珠,很得体大方!顺便试戴。”
“那要多少钱?”丁太又意外又高兴。
“二十万,”明柔笑了。“咬牙替你买的,两家人总不能差得太远。”
“二十万?我情愿要枚三卡钻石。”
“随你,你可以换,没给订钱。”明柔说.“反正这笔钱是前阵子股票赚的。”
“明柔,你的婚纱首饰是否真是以战答应送的?”
“担心甚么?人都嫁去他家的,他对我十分大方,甚么都肯送。”
“决定婚后跟傅太住?”
“他们祖屋很大,而且多接近傅太绝对有利,她手上的翡翠钻石甚么的,都是古董精品,她总要传给我些。”
“你的精明能干就像你爸。”丁大笑得开怀。“你为甚么不向以战要一层楼?”
“结婚以后不怕他不给,”明柔拍拍母亲。“老实说,地方我已经选好。”
母女俩心领神会的笑!前途一片大好。
晚餐桌上,又只有以哲陪著傅大。
“阿康,那朵小百合怎样了?”她问。
“安然无恙。”
“心急想见到她,你明白我的心啦。”
“无能为力,我们只打过一次网球。”
“没有再接再厉再约?”
“要约得自然才行,我不想太著痕迹。”
“香港好女孩不多,要眼明手快。”“你比我还急。”
“怕别人捷足先登。让我看看,好在旁边助你一臂之力。”
“妈咪,对我这样没信心?”
“你太慢吞吞,不像阿强急进。”傅太十分了解儿子。“大家都说目前是个‘抢’的时代,不抢就只好认输。”
“她不会。她不是那种女孩,我已感觉到我跟她各方面都很像、很夹,如无意外,应该跑不掉了。”
“看你,一次约会就信心爆棚。最不喜欢听人说‘如无意外’,有甚么意外呢?当然没有,大吉利市。”
“真迷信。”以哲投降。“好,我试试约她。”
很巧,不,该说很有缘,第二天他们就在电梯中相遇,午餐时间。
“出去午餐?”她问。她常常主动讲话,却一点也不过分,很自然。
“不——我在公司吃,有没兴趣一起?”
“买饭盒回公司吃?”她笑。“从未这么做过,不过偶一为之也无所谓。”
“那么现在?”他第一次这么果敢,是傅太的话影响了他?
“现在?!”她指指正下楼的电梯,俏皮的说。
“本来——”他没说下去。本来他打算回家陪母亲午餐的,现在改变主意。“我们重新上楼,如何?”
“没有饭盒哦。”
他只微笑著带她回到“傅氏”。
“傅氏”自从他们兄弟接管后,两万多尺的公司已重新装修,以前比较古老传统的一切都被充满朝气的新设计代替,看起来是个新的、年轻的公司,就如他们兄弟。
“你们公司很漂亮。”她礼貌的赞。
他带她到一间两百尺左右的房里,有巨大的玻璃窗,装饰得像家中饭厅。
“这是以战和我的饭堂。”他说。她颇为意外,很少人在公司设私人饭堂。
“妈咪坚持的意见,她一定要我们吃得像家里一样,派了个厨子来!”他解释。“所以我们没有应酬绝不外出午餐。”
有人进来服侍他们,是位五十多六十的女佣,想来也是傅太从家里派来的。
午餐十分精致美味,有极好的老火汤。
“这样子在中环上班是享受。”她说。
“家里只有我们兄弟俩,爸爸又不在,妈咪极爱我们。”
“有这样的妈咪是一幅气。”小百合说。
“你一定也是这样。”以哲说。
“不——妈咪在我十岁那年生弟弟时难产过世。现在的是继母。”她淡淡的。
“啊——抱歉。”他意外。
“继母对我不是不好,却总不是自己妈咪,”她笑一笑。“也许我这么说很没有良心,事实上,继母没有孩子,她也珍惜我与弟弟。”
“弟弟呢?”他微微扯开话题。
“在美国读寄宿中学,”她平静的。“他与继母感情比较好,是继母带大他的。”
“是不是——我不应提出这话题?”
“从不逃避这些事,是事实。”
“你在公司里做甚么职位?”
“我在美国学财务,回来自然做这方面的事,”她答。“我知道你也是。”
“你知道我很多事?”他惊喜。
“我们是行家。”
“公司同事总讲起你们!我有耳朵,无法避免就听见了。”
“香港太小。”
“这楝办公大厦更小。”
“可是我并没有听人说你,你和你的同事并不接近,你很独来独往。”以哲说。
“我”她本想讲甚么,停住了。“我的个性比较独立。”
他们很愉快的谈到将近两点钟。
“我得回去上班!谢谢你的午餐。”
“如果喜欢可以常常来。”
“我不贪心。”她含蓄的笑。
“那么让我常常邀请,”他突然福至心灵。“周末可有空?”
她转头看他一眼,歪著头。
“其实不是周末我也常常有空。”她说得十分坦率。
“今夜——来我家晚餐?”他喜悦的。
看来她本想拒绝,面对他掩不住由心底发出喜悦的脸,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有缘订三生这回事,相信我。
“你不曾给我充足的时间预备。”她说:“如果就这么去,会失礼吗?”
“你能来已经足够。”以哲送小百合到电梯。“下班时一起走。”
她点头。纤瘦高挑的身影消失电梯门后。
以哲愉快的回办公堂,立刻给母亲电话。
“晚上会带人回来晚餐。”他说。
“小百合?”傅太惊喜。
“别这么叫人家,她叫沈可欣。”
“可欣,可欣,好名字。”傅太念念有词。“她喜欢吃甚么呢?”
“你自己问她。”
“让我用整个下午想菜单。”傅太说:“包你们满意。”
“妈咪,只是便餐,别吓著人。”以哲说。
“我有分寸。”
整个下午的工作都十分顺利,真是精神爽利。她和他开始有一点开始拍拖的味道。
“阿康,一个人偷笑,有甚么喜事。”以战走进他办公室。
“下个月你结婚咯。”
“结婚前还得飞一次纽约,那儿有单合约要签,忙得分身乏术。”
“我能替你去纽约。”以哲愿意代劳。“但结婚的事则帮不上忙。”
“太好。我跟对方商量”下。”以战大喜。“结婚时就算你替我当新郎怕也没人分得出。”
“丁明柔绝对分得出。”以哲说。“她应该对你有不同的感觉。”
“当然。那当然。”以战走出去。“阿康,晚上又劳你陪妈咪。”
“又是人约黄昏后?”
“明柔看中了一张意大利新运到的大床,她说床最重要,一定要我看。”
“不需要理由,你去就是。”
停车场上,以哲看见已到达的可欣,她换了套纯白的套装!简单大方。
“回过家?”
“公司里我总多备一套衣服,有时候要代爸爸应酬。”她淡淡的说。
“爸爸?!”他颇意外。“你们在同一间公司工作。”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
以哲没再追问,两人一前一后开两部汽车回到他深水湾的家。对他家独立的花园洋房,沈可欣看来一点也不意外,大大方方随他进去。
傅太亲自在大厅迎接。
“妈咪,她是沈可欣。”以哲简单介绍。
傅太的眼睛跟著可欣转,满足又喜悦。
在博太面前,可欣自然流露的大家闺秀风范深得她心。可欣是自自然然的完全不造作,不拘谨,也不刻意的客气礼貌,就像去很熟朋友的家一样,令人好舒服。
十点钟前,她就告辞。像来时一样,以哲亲自开车送她,两辆相同型号不同颜色的汽车一前一后转上浅水湾。
她家就住在浅水湾道上最出名的那幢大厦。
“我自己上楼!明天见。”她对他说“还有,谢谢你今天请我的两餐。”
“有礼尚往来?”他望著她笑。
“明天中午不空,要开会,后天如何?”
“中午?晚上?”打蛇随棍上。
“随你。”大方直率。
以哲回到家里!傅太坐在大厅等著。
“还不睡?我已替你完成心愿。”以哲打趣。“想见的人已见著。”
“我很喜欢她。”傅太显得兴奋。“我一见到她已感觉她就该是我们家的人。”
“这话说得太早。”
“不不不,真话。”傅太急起来。“我真有这感觉,她比明柔更像。”
“别被阿嫂听到。”
“真话嘛。”傅太不以为然。“明柔好是好,我总觉得她的眼睛很厉害,好像——好像不是嫁进傅家,是把阿强带走。”
“错觉。她肯住在这儿,表示她嫁给阿强,不是阿强跟她。”
“你不知道——不跟你讲了,反正我是有这种感觉,解释不来。”
“不必解释,去睡吧。”以哲推母亲上楼。“过几天我可能替阿强去纽约。”
“又出远门?”傅太转头看他。“可以派手下去,为甚么要亲自出马?顶多少赚些。”
“不是多赚少赚的问题,有些事非本人解决不可,这里面也包括诚意。”以哲说。
“最讨厌你们坐飞机,完全没有安全感。”傅太咕噜著。
“飞机其实比汽车还安全。”
“只怕万一。”傅太还是摇头。
“放心哦,妈咪。”以哲亲热的拥住傅太的肩。“我们兄弟命大福大,不会有事。”傅大盯著出色的儿子半晌。
“你到底是阿康还是阿强?怎么学会了阿强的甜嘴?”她说。
“我是傅以哲,阿康,如假包换。”以哲少有的顽皮。今夜心情大好。
“记住。快马加鞭把可欣追回来。”傅太笑。“如果你们两兄弟同一天结婚就太好了。”
“要不要娶一对双生女?”他打趣说。
以哲替以战去纽约的事决定下来,秘书替他订机票、订酒店,一切就绪。他也在可欣回请他午餐时把这消息告诉可欣。
“下星期天走,五号回来。”他说。
“减掉飞机需要的时间,你大概真正只有一天时间在纽约。”她说。
“够了。只签一份合约。”
“常常替傅以战出门?”
“唯一一次,因为婚礼前他会比较忙,这次我义不容辞。”
“哦——他结婚了?”
“请你陪我参加婚礼,好吗?”他问得唐突,自己也后悔。
“好。”她只想了几秒钟。
那份悔意立刻变成喜悦,她的明朗大方不造作十分令人开怀。
“前几秒钟真后悔这邀请,现在却庆幸我这么勇敢。”
“跟你在一起很舒服,我不做勉强自己的事,我只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那么,这个周末再打网球?”他说:“在我家网球场。”
“OK。我喜欢运动约会,如果约我去ball又或者别的事,我会考虑。”
“我聪明,走对了路。”以哲说。
“要不要颁个奖给你?”沈可欣巧笑嫣然。
两人相处水乳交融。
星期六的下午,当傅太再次看到可欣时,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心眼儿里笑出来。
“我看你们打网球。”从不爱运动的傅太忙令工人在场边张起大太阳伞。
“外面很热哦。”以哲提醒。
“不要紧,一次半次没关系。”傅太坚持。
工人又送来各式冷饮。
可欣并不觉得特别荣宠,她总是淡淡的,很自然的做每件事。
打完一场,以战带若明柔回来。
穿得非常时髦的明柔见到傅太立刻拥抱。
“妈咪,我替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金枕头’回来,一会儿就送出来。”她夸张的。
她已看见可欣,立刻,她的心有了警惕,可欣会是对手?她的竞争对象?
“啊——”以战也意外。“小百合。”
“谁是小百合?!”明柔立刻问。
“咱叫她小百合,她是沈可欣。”傅太插口。“她是阿康女朋友。”
“阿康真有本事。”以战欣赏的笑著。“他终于开始行动。”
“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明柔不悦。
“沈可欣是阿康心中的一朵小百合,他现在已开始了把她移植到傅家园里的行动。”以战半开玩笑。
“做甚么的?”明柔低声问。
“我们公司楼上工作的女孩子。”以战随口说:“很不错,是不是?”明柔不署可否,眼中光芒变得深沉。
中途,以哲和可欣休息,到场边喝水。
“哈罗。”以战主动伸出友谊的手。“我是傅以战,比以哲大一分钟。她是我未婚妻丁明柔。”
“嗨。”可欣大方招呼。
“要不要一起打?”以哲看以战又看明柔。“好——”以战才答应,就立刻被明柔打断。
“不了。晚上我们还有事。”她用一种权威的语气说:“我们回来探妈咪的。”
“又不陪我晚餐?”傅太心直口快。
“我们——”以战看明柔一眼,明明没事怎么又出去?他颇尴尬。
“好,我们陪妈咪。”明柔立刻改变态度,扶起傅太要她进屋。“球场太热,我们进去。”
傅太轻轻推开明柔的手,重新坐下。
“我想再看一阵!你们先进去。”她说。
明柔眼中光芒一闪,笑著坐下。
“我们在这儿陪你也一样。”她的笑容灿烂,但语气总觉欠缺了甚么。
以哲和可欣又回到球场打第二局。
傅大心满意足的看著可欣的背影微笑,她没有机心,喜不喜欢都直接表现在脸上。看在明柔眼里,一千一万个不高兴,她这个将进傅家门的大少奶不及一个新认识的打工女孩?
“可欣做甚么工作?”她望著以战。
“没问过,可能职位不低,从她的衣著上可以看出来。”
“许多中环打工女仔把全部薪水投资在时装上,有的是男人买给她们的,衣服怎能作准?”明柔不以为然。
“等会儿你可以问她。”以战也望著球场,他庆幸以哲找到好对象,他们在一起看起来赏心悦目,十分登对。
明柔更是不悦,以战对弟弟的女朋友彷佛比对自己更有兴趣。碍于傅太在场,她不能发作更不能有所表示。那张脸上失去笑容。
以哲与可欣连打两场才再停下来,两个人一边抹汗一边愉快的走过来,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那种运动后的健康神采十分动人,无穷的生命活力都在跳跃。
“还打吗?”傅太的视线一直在可欣身上。
“够了。”以哲体贴的看可欣。“我们进去洗澡,然后下来陪你们。”“明柔带了‘金枕头’,快些下来吃。”傅太说。
跟著以哲可欣,她也进屋子。
“妈咪对沈可欣如见蜜糖。”明柔说。
“当初我带你回家不也是这样?”以战笑。“新鲜嘛!可欣还很陌生。”
明柔不再作声,她不能表示得太露痕迹。
吃晚饭时明柔果然留下来,没再提外出有事。她精明,不想留太多机会给可欣,一开始她就有这种感觉,可欣会是她的对手。
“可欣,你做甚么的?”她问。
“财务。”可欣淡淡的。她一向低调。
“在美国念书?哪间学校?”明柔再问。
“史丹福。”可欣轻描淡写。明明史丹福的“财务”在美国学校名次中列前茅,她不张扬。
“啊——很好,”明柔吸口气。她也是美国回来,自然知道哪些是名校哪些不。“大学毕业?”
“MBA。”每个字从可欣口中吐出来都自自然然,平平淡淡。
“我们是同行。”明柔夸张的提高声音。“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合作。”
可欣淡淡的笑,不实可否。
以战、以哲及博大都已习惯明柔的态度,任何场合她要做中心,做主角。可欣第一次见她,也感觉到她逼人的气焰。
聪明的她会不介意,关她甚么事呢?
“以后多些来玩,”临走时博大一再叮咛。“你来会带给我们快乐。”可欣微笑离开。
这次是以哲管接送,反正两家距离很近。“丁明柔是这样子,但人相当好。”以哲像在解释甚么。
可欣含蓄的望他一眼,不语。
“今天她像个刺渭,相信只是保护自己!”以哲再说.“别介意。”“该介意吗?”
“她将是阿嫂!”他坦诚的望著她。“而我们,我和你,我希望有将来。”
她歪著头半晌,像是意外,又像原在意料之中,那神色好俏,好可爱。“很好。”她终于说。
“只是很好?”
“至少——合我心意,”她说:“你是我第一个给机会的男人。”
“我太幸运,”他完全相信,她该是这样的人。“谢谢。”
“不必谢,只希望我们能共同把这条路走好,我愿意试。”
以哲轻轻在可欣脸颊印上一吻。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他问。
“已经开始了,不是吗?”她反问。
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一下,让她下车而去。那一握,已是一个允诺,一个誓盟。
接下来的每天中午,以哲都接可欣下楼午餐,他令厨子每天做出不同的清淡可口小菜来招待她。
每天必然有一束盛放的百合迎接她。
“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她问。
“并不知道,只觉得百合像你。”
“有这样的事?”她仰起头笑。“大学时曾有个男同学说我像白玫瑰,因为我刺得他痛。”
“我自己觉得不像花,我很素淡,也很有内在的韧力,我像草,劲草。疾风中的劲草。”
“好。经得起考验。”
“没考验过,没机会。”
“小时候你住哪里?”
“一直在浅水湾。爸爸的兄弟姐妹都住浅水湾,阿爷住石澳。”她说:“大概方便我们每月去阿爷家聚会。”
“阿爷还在,真有福气。”
“阿爷已八十五岁,但看起来不老。”说起长辈,她像个孩子。“他每天也游泳呢!”
“很想见见这么健壮的老人家。”
“他还练气功,和邵爵士同一个师父。”
“听起来好像修道练仙。”他也忍不住笑。“更是好奇。”
“明天,明天下班我带你去。”她大方的。“我会先打电话给他,他会喜欢你去。”
“阿嬷在?”
“过世了三年。”她摇头。“阿爷阿嬷感情很好,阿娴心脏病去世的。”
“抱歉。”
她微微耸肩,不以为意。
“你有阿爷阿嬷吗?”
“没有。他们过世得早。”他坦然。“我近亲长辈只有妈咪在身边。”
“他们说前两年还见到令尊。”可欣说。
“他不爱江山爱美人。”以哲笑起来。“他很多情,爱上一个二十几岁女孩子,而且是真感情,要生要死的。他带那女孩现住欧洲。”
“你多情吗?”她俏皮的问。
“不。从小到大没动过情,直至看到你。”
“看到我?!多久?”
“怏两年了。”他真诚微笑。“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时,你穿一套浅灰套装,带”副没有镶钻石的珠耳环,在停车场。”
“我也记得,你那天穿一套深蓝西装,对不对?”原来她也早注意他了。
“怎么知道一定是我而不是以战?”
“他们说是你。”她说:“不知道为甚么,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把你们兄弟弄错过。”
“感觉。”他作状的点点头。
“上周末近距离看你们兄弟,真的,如无感觉很难分得出,你们太像了。”
“我想有缘人必分得出,丁明柔也没把我们弄错过。”
“没弄错不表示不会弄错,看到她出现一定是以战迎上去,你一定不会有动作,那是没机会弄错。”
“有道理。或许有一天去试试。”
“很好玩吗?试?”她问。
他摊开双手,犹豫半晌。
“像是没有意义。明天下班一起走。”
“我们每天走同一条路上下班,却一直开两部汽车,很特别。”
“从明天起我开车接送你,可以有多些机会互相了解。”他提议。
“若不嫌烦,我不反对。”
“一言为定。”他十分高兴。
第二天,在沈家祖屋——石澳大屋见到可欣的爷爷沈大成。他是位和蔼开朗又健康的老人,对人亲切得不得了。
“你就是传以哲啊!”他招手要他坐在身边。“让我看看你有甚么三头六臂。”
以哲看可欣一眼,她只是笑。
“我们欣欣是天上月亮,我以为地上没有一个男人摘得到。以哲你好本事。”沈大成说。
以哲也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好了!这下我心定了。”沈大成拍拍以哲。“她肯带你来见我,你必是真命天子,你们认识多久?”
“快两年。”他随口说。
她也自然的点著头。他们根本忘了,真正说话,真正接近只不过两三星期的事。
在他们心里都觉得他们已认识好久好久。
“这么久?到现在才来见我?”沈大成作状生气。“罚你们每周探我一次。”
“没有问题。”以哲真心说:“阿爷喜欢,我随时都可以来。”
“哗,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老人家呵呵大笑,开心得不得了。“我们一见投缘,让我把气功传给你,你是我唯一徒弟。”
“谢谢师父。”以哲也乖巧。
“甚么时候开始?”
“现在。当然现在,还等甚么?”老人家脾气像风、像火。“每星期来三次,我是指开始时,以后每星期一次,自己练就行。”
于是一老一少两人就在大厅练起来。
先念口诀,那是关于静功的。
“第一式是静功。”沈大成效一姿式。“提肚吸气,舌顶上颚,闭嘴,然后气运丹田,缓缓经过全身经脉,意到气到,慢慢的你会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流过全身四肢百骸,经一个周天回到丹田。”
以哲尴尬的摇摇头,完全不懂。
“不急不急,慢慢来。”老人家拖著他的手,让以哲摸到他身上。“这儿是丹田,嗯,对了,我们先收气,让气沉到这儿,凝定不动——是是,就是这样,再来”次。”
两个人重复又重复,弄得以哲满头汗。
“看,我一点汗也没有。气功要练得人气定神闲,流汗就不对。练得好的人可自己打通任督二脉,就功力大进了。”沈大成说。
“任督二脉?武侠小说上的。”
“每个人都有,看你练不练而已。”
这夜,两个年轻人陪看老人家吃了气氛好得不得了的晚餐。大成极喜欢以哲,他喜欢以哲的真诚坦白。
“你知道我为甚么喜欢你?”他告诉以哲。“所有人看到我都会毕恭毕敬,都会小心翼翼,都会拍马屁,你甚么都没有做。”
他呵呵的笑著,十分满意。
“欣欣交给你我很放心。”临走时他说。
在车上,可欣与以哲都沉默著,在享受那么绝对的默契。
“算不算见家长过关?”他问。
“我有绝对的自主权。”
“爷爷很可亲。”
“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兴奋。”她平静的笑。“气功是他的宝贝,从不肯教人,你真是第一个。”
“缘。”
“你不觉得是爱屋及乌?”她笑道。
“随便怎么说,是我荣宠。”他由衷的。“爷爷的家布置得很有格调。”
“是嬷嬷的布置,一直没改过。”可欣说。
“他一个人住那么大幢房子?”
“有他,有男女佣各一,厨子、司机、花王,不算少了。”她带著丝顽皮。“周末周日更是人满为患。”
“我们到他那年纪时,也希望如此。”他憧憬著。
她嫣然一笑,不置可否。
“去纽约之前,可否天天见到你?”他问。
目不转睛的凝望她。
“如果你希望,可以。”
“运气竟然如此之好,你整个人,个性、态度、模样全是我梦寐以求。”
“我的思想,请加倍努力,希望更多了解。”
“我会。”他重重握一握她手。“一定会。”
“星期六,愿意来我家吗?”她问。轻描淡写,理所当然的。“我愿意。”他举起右手。
“说过这三个字就不能后悔。”
“绝币会。”他说。肯定的。“你我之间仿佛认识多年,水乳交融般。”
佳偶天成。
“其实爹地见过你多次。”可欣说。
“哪一位?我真的没认出来。”以哲歉然。“看见你后,两年来的焦点都在你身上,不论在哪里。旁边还有甚么人,真的不知道。”
“爹地与我不同时间回公司,他略晚,十点左右。”
“他的职位必然很高。”
她又笑,不置可否。
从开始讲话,相约开始,他们都觉得日子过得满意极了,又充实又快乐,就连晚上睡觉也比过去的岁月好。他们互相都想过,是不是命中注定的?这么合得来,这么夹,这么满意,他们几乎在一开始就爱上对方,这不是缘定三生是甚么?
缘定三生,简直像童话故事。
星期六,可欣与父母的家里,那是高在二十六楼的公寓,两个单位打通,比两层楼房看来更大更气派,有五千多尺。
没有金光闪闪,但极有格调,一切摆设装饰看来都是精心设计,出自名家手笔。
和傅家一样,他们用的是中国工人,已经很少见的白衣黑裤那种。
沈家尧夫妇亲切的迎著他。
“是。我们见过。”以哲对家尧立刻说“我以为你是楼上公司的老板。”
家尧也笑,用欣赏的眼光望著以哲。
“你是细抒。”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是弟弟,傅以哲。”
他们父母对以哲都有感觉,真难得。
“我是。”以哲自然的回应。“世伯跟爷爷长得很像。”
“叫世伯不是把我叫老了吗?”家尧笑。“你见过阿爸?”
“前天。”可欣抢著说.“爷爷传他气功。”
一啊——”沈氏夫妇都意外。“传他气功?”
“不是吹牛。”可欣在父母面前顽皮得多。“甚么气运丹田,意到气到,我学不会。”
“阿爸说过他那派气功不宜女子,刚猛得很。”家尧说。
沈太在旁边沉默微笑,一副外母见女婿状。
“爹地歧视女性。”可欣叫。
“你大女人主义。”家尧说.“美国留学把你教坏了,看,妈咪多好,多可爱。”
以哲这才真正把视线转到沈太,可欣的继母脸上。
她是个温文的四十左右妇人,没有想象中的“继母”的气焰,模样也清秀怡人,还有丝大家阎秀的味道,第一眼就给以哲好印象,她不是难相处的人。
丈夫在女儿和外人面前赞她,她也只是欣慰的笑看,还是不多话,不抢著表现自己。难怪可欣对她也没有恶评,原是个懂分寸、恰如其分的女人。
可欣也看沈太,摇头笑。
“妈咪对你千依百顺,我可做不到。”她对父亲说话,却彷佛讲给别人听。“该讲的我一定要讲,但我不大女人。”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家尧也知分寸,开玩笑适可而止。“你渐渐会发觉,以哲!我们的女儿优点比缺点多得多。”
“早已知道。”以哲不经思索。“我很会看人,因为我是用‘心’来看。”
“说得好,说得好。”家尧开心大笑。“难怪阿爸会喜欢你,你真不错。”
以哲和可欣互相交换一眼,愉怏的。
“你哥哥大仔和你不同,虽然你们都有运动家的气质,但是他——”家尧考虑著用词。“他的眼神灵活很多,人也外向,活跃些。”
“你把我们看得很清楚。”“也幸亏有这一点不同,否则怎么分你们呢?实在太相像了。”
“可欣分得出.她说是感觉。”以哲说。
家尧的笑声更欢畅。
“全世界大概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感觉。”他说。“我们的女儿是独特的,我很骄傲。”
“爹地,老王卖瓜,你又喝酒?”可欣不依。
“是酒,是酒,酒不醉人,我是看到以哲整个人才high起来。一
以哲很喜欢沈氏夫妇,他们配得真好,一个爱讲一个沉默,一个豪迈一个温顺,看来做太太的还相当崇拜丈夫,难怪相处如鱼得水。
以哲希望以后他和可欣也如此。
他已经很自然的把可欣算在他的生命中。
现代男女都爱讲一句“如无意外,我们会结婚”之类的话,这根本对自己、对双方没有信心。以哲和可欣——他们之间的那种肯定,令人感动。
第二天,周日,以哲又把可欣带到母亲傅太面前,傅太又是打心眼里笑出来。
“妈咪,我们陪你打麻将,好不好?”明柔一心讨好,傅太喜欢自己人打牌消磨时间。
“问可欣,”傅太竟这么说.“你想玩甚么?我们陪你。”
“对不起,我不会打牌,”可欣歉然。“安娣想玩其他的都行。”
明柔干笑一声,这沈可欣可是针对她?
“香港人有不会打牌的吗?”她问。
“我很老土,”可欣自嘲。“因为没有耐性,没办法令自己坐那么久。”
“可欣原来这么纯情?”明柔还是笑。
“是老土。”可欣再嘲弄自己一次。明柔也就不再介意了,可欣显然不敢与她对抗,可欣是聪明人。这一天,傅太是从头开心到尾,两个佳儿、媳妇和准媳妇——她是把可欣算上的啦——都陪著她,大家都以她为中心,做为长辈怎能不乐?
以哲送可欣后回来,她还等在那儿。
“还玩得不够?还不睡?”以哲拥着她肩。
“干脆向可欣求婚。”她说。这事在她心中盘算已久——从见到可欣的第一分钟起。再不说出会闷死。
“等阿强婚礼之后。”
“两者之间没有冲突。”
“一件一件事来,不是喜上加喜?”他乖巧。
“我看可欣对你可好得很,”傅太太喜滋滋的。“我喜欢她温纯斯文,不大惊小怪。”
“她家布置可比我们强多了。”
“他父亲做甚么的?”道是父母必问之事。
“在我们公司楼上公司做事啰。”以咨漫不经心。人家家裹做甚陵事根本一点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可欣本人。
“父母同一问公司?”
“是。不出奇啊!方便照顾。”
“结婚后她可以来我们公司帮忙,”傅太计画着。“史丹福的MBA很抢手哦。”
“你也知道史丹福的MBA抢手?”以哲笑。
“嫣咪英文虽不好,这些倒是懂的,”傅太拍拍胸口。“明柔看来也对她服气。”
“我担保,纽约回来,阿强的婚礼后,我会始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不是答覆,我要答案。”
“嫣咪的中文比我好。”以哲也顽皮。
“问你,结婚后跟不跟我同住?”
“老天——太远的事,我的调筋跟不上你快,”以哲忍不住笑。“是阿强结婚,不是我。”
“阿强”傅太想说什么,忍住了。不想在儿子面前表现自己的偏心。“我希望早看到你结婚。”
“阿强的婚礼,通知阿爸了吗?”
“阿强自己打电话通知,他不敢回来。”傅太脸上的怒意已不浓。对丈夫的金屋藏娇她不恨,只是怒。
“不敢?阿爸不是这种人,他潇洒得很,绝对不在意人们的眼光和言语。”
“你倒懂他。”她瞪儿子一眼。“他那个小美人有了身孕,不宜远行。”
“啊我们将有小弟妹?”以哲又惊又喜。“比我们小三十年?”
“小弟妹,”傅大不悦:“不许你这么叫。”
“妈咪,妈咪,你一向恢宏大量,连那个小美人都不怪了,哪能还怪小婴儿呢?”
“不许卖口乖。记住,你答应过我,阿强婚礼后要给我答案——结果。”
“包如你愿。”
他拥著母亲上楼,送她回寝室才梳洗上床,睡梦中也觉满足。
星期三,以哲接可欣下楼吃午餐。
“总不见傅以战。”她说。
“他把应酬全排在中午,晚上的时间全留给丁明柔。”
“你不必应酬?”
“他主外,我主内。”
“分得好,合你们个性。”可欣穿一套浅粉红的仙奴套装,庄重中有活泼。
“你知道妈咪逼我甚么?”以哲忽然说。
“逼甚么?想我们先订婚?”她猜得这么准,这么自然,这么直截了当。
“你一定会读我的脑电波。”他捉住她手。
“你怎么应付?”
“我说我立刻要求。”他捉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盯著她。
“你想我怎么答。”“答好。”他摇晃她的手。“等阿强婚礼之后,我们立刻举行派对。”
她思索十秒钟。
“何必等婚礼之后?”她这样说“何必派对?我不喜欢太形式的事,如果喜欢,我们现在去买戒指,立刻举行。”
“求之不得。”他高兴得跳起来。爽朗得这么可爱的女孩,世上只有一个。
真的,他坚信只有一个。
立刻到半岛酒店的Tiffany香港分店,选了一双式样简单、线条优美的白金戒6指,这戒指是他们同时看中,同时伸手指的。
正好有他们的尺寸,立刻带回公司。
“晚上可以告诉妈咪吗?”他兴奋,有大事已定的感觉。
“我们各自回家告诉长辈,然后一起去爷爷那儿。”她提议。
“为求慎重,我们三处都一起去。”他想一想。“希望他们和我们一样高兴。”
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傅太,她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快就有“答案”,她欣喜若狂。
“不行,一定要有个仪式。”她坚持。上一辈的人有他们的想法。“星期六去纽约之前,两家人至少见面吃饭。”
沈氏夫妇也有同样的开心,同样的要求,反而爷爷沈大成没有意见。
“好,好,好。”沈大成连说三个好字。“这消息比我预期的还慢了一点。”
“是我不好,累爷爷久等。”以哲罕有的稚气。
结果,他们在美国会订了桌子,星期天晚上两家重要人物见面,也算订婚仪式。
“快得今我措手不及。”明柔有抢著讲话的习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她和以战的礼物是一串相当大粒的南洋珠,十分漂亮也名贵。
“希望你喜欢。”以战说。
“订婚不必送礼的。”以哲小声嚷。
“长辈的心意。”以战眨眨眼,促狭的笑。“大一分钟的长辈。”以哲也笑。他高兴家人都重视可欣,重视他们订婚这件事。
傅太极爱可欣,出手也重,是一块寸方的翡翠雕花吊坠,雕的是百子千孙,翡翠碧绿通透,又够厚,绝非凡品。
明柔眼睛立刻一闪,当然她也有类似的礼物,心中却仍有些不高兴。傅太并未对她特别好些,她是长媳。
可欣欣然挂在胸前。
沈氏夫妇送的是一枚三卡钻石戒指。
“临急临忙赶著买,你们没有给我们足够时间,等结婚时再好好的订造一些。”沈太说。
爷爷沈大成送了一份重礼,那是两百万汇丰银行的股票。
“拿去玩玩。”他随手就交给可欣。
两家人相处甚欢,一见如故,立刻像自己人那么亲热。尤其传太热诚又识大体,很得沈家人赞赏。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发展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