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影施毒的威逼之下,抢夺残绿银两未果,却只因曾见过残绿一面便得为秋影卖力,找出残绿的踪迹,毒发前拚了老命寻人的大茂等人,总算在命在旦夕前找到残绿。
「老、老大……」大茂一行人彷佛得到现世报,为了偿还今生造的孽,他们得为连炙热的阳光都不怕的烈鬼卖命。
「嗯?」
遍寻不着残绿的秋影滨临崩溃边缘,就这么一个声音吓得大茂软脚,脖子上刮过一阵刀锋般的冷飕。
「老大发现残绿了!」大茂拚了命说出口。
「当真!」
为了讨好鬼魅换取残喘的性命,一行人七嘴八舌忙不迭献殷勤,抢着将探来的讯息道出。
「对,就在往北走不远的蓠水镇!」
「离这儿不到半天脚程!」
「他落脚于水霞客栈!」
「还有他是和一个男的一起投宿!」
「什么?!」秋影原本已迫不及待,向外奔的脚步因此停顿。
看不到秋影面具下的表情的一行人还以为这项消息能取悦他。
「听说那个人是残绿的兄长!」
「听说他们一起住进去的,已经有好些天了!」
残绿的家人不是早已归西?残绿竟诓他?秋影思绪暴走,只想寻到残绿,问明白,他向外疾走,大茂等人也跟着忙在旁谄媚讨好。
「听说两人感情相当好,常同进同出的!」
「还有听说他哥哥模样生得很俊!」就是因为俊得显目,才会轻易地被他们探听到。
「还有、还有!听说残绿对他的大哥相当好,打尖住店所有的费用全他一手包!」
什么?!残绿竟然拿他的银两去养另一个男人!!
秋影恨不能马上逮住残绿,将他关在家里,让他哪儿也去不得,再离不开自己的身边!
秋影提气施展轻功,将一旁吱吱喳喳的啰喽们远远甩在身后,而再也找不着主子的大茂一行人,他们只能咬着牙,几乎陷入疯狂地忍受毒发后可能会身亡的恐惧之中。
***
秋影以生平最快的迅度,飞奔赶至蓠水镇水霞客栈,幸运的是,他第一眼便瞧见正欲下楼的残绿;但不幸的是,另有一名面貌相当姣好的男子亲昵地搭着残绿的肩膀,那本该是只有自己能碰触的位置!
残绿终究还是嫌恶他被毁的容貌?!
剎那间,一把名为护嫉的烈火狂烧,狰狞秋影面具下的五官,他愤然抽出腰间佩剑,不由分说,攻向残绿身旁的男子,招招阴狠歹毒,毫不留情,直取男子性命,想不到那名男子身手忒是俐落,数招之下竟皆全身而退。
「秋影?!」残绿愕然,不明白不该出现在此的人竟现身?更不明白那人竟正做着疯狂不可理喻的事?
「残绿,你认识这疯子?」残绿又是惊又是喜的语气让缠斗中的云霁分神,既是认识的人又何苦死斗?
云霁一闪神,被碍事的桌椅畔住他灵活的脚步,致使秋影有机可趁,瞄准他的心脏,欲赐他一剑,间不容发之际,云霁扭身闪过,虽避开要害,但仍避不开锐利的剑峰,银白剑身没入他的肩胛,鲜血顿时奔涌而出,染满一地。
「住手!秋影你疯了吗!」残绿扑向云霁,不愿让秋影再伤他。
「对,我是疯了!我为你的不告而别而疯!为你的淫乱而疯!竟离开我不过数日又勾搭另一个男人!下贱!」
「秋影?你在胡说些什么?」残绿首次听见有人骂他骂得如此难堪、如此不明所以。
「让开,我要杀了这姘夫!」
「天啊!」秋影究竟胡诌些什么?残绿挺身挡在云霁面前,试图和陷入狂乱的秋影讲道理,
「秋影,冷静点,将剑收起来。」
「你还为他求情!我更是饶他不得!」秋影揪起残绿手臂,将他拉开,想对捂住伤口的云霁再补一刀。
「你这只疯狗,将残绿还来!」云霁脸色虽因伤重而惨白,但仍拾起近处破裂的椅脚,欲和秋影抗衡,夺回他的义弟。
「休想!」
眼看着两人又将打起来……
「住手!」
除了紧紧攀住秋影握剑的手臂的残绿,急急吼出这两字外,阶梯上亦有人持剑,欲助云霁,残绿趁秋影上望来者,扭开他握剑的手腕,改将剑锋抵着自己纤白的颈项。
「不许你再伤害云大哥,否则你再也看不到我!」
残绿以死相逼,只为求秋影冷静,真不懂事情为何变得如此?想遗忘秋影的心,一见到他便知数日的努力已成罔然。
但为何秋影变得如此狂暴、蛮横、不讲理?只因自己的不告而别?既然起因源自于自己,那么就以本人这条微薄的小命做为结尾,否则如何偿还云大哥的恩情?残绿淌着泪,想不明白,难道只为慕容姑娘?
见秋影仍不肯放弃伤害云大哥,残绿心一狠,手一施力,雪白项子渗出惨红血丝……
「残绿!」
楼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至残绿身后,机警地夺下他手中的剑,飞扑而至的秋影则手刀一落,挥向残绿颈侧,将他击昏,再将失去凭依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感动满溢。
夺下剑的俐落身影,自残绿身后闪至云霁身畔,搀起他微偏的身子。
「难道你就是残绿念念不忘的人?」云霁拧眉,问向一脸感动的疯子,这人还真是奇怪?那么重视残绿,偏又伤残绿最深,怪人。
「哼!」秋影还是忘不了方才两人亲密的画面。
「想要得到残绿的心,我想你第一件要学会的事便是——信任,像残绿这么单纯的人怎禁得起你的无的放矢、恶意攻讦,竟然说我是他的姘夫?!太好笑了!哈哈!而且你当真相信残绿是个见一个爱一个,毫无节操的人?如果是,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带走他。」
云霁顺势瘫入身旁的人的怀里,偷偷汲取独属于他的香气,呵,终于重回他的身边,他的珍宝。
「我……」
抱着残绿,残绿就在眼前、就在怀里,这让秋影的乱平息,这才意识到,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真是疯了,因为失去俊颜使他丧失自信,失了自信使他失掉聪颖,他笨得连残绿是多好的一个人也看不出!秋影自怀里掏出一药瓶掷向云霁,由他身边的男子接下。
「这药对刀剑伤很有效。」语罢,秋影抱着残绿打算重回他们相倚相守将近两个月六十天的品香楼。
「呵,这人真是骄傲得紧,竟用这种法子道歉,呵……哎唷!疼!」云霁趁势更往男子身上窝。
「受伤的人就别乱笑!」
「你替我疗伤我就不笑,呵呵……哎呀好疼!」云霁在男子怀里磨蹭,一点也不像受伤的人。
「好,我答应你伤好前不走,快上楼疗伤。」
「你扶我。」云霁像个耍赖的孩子,使人不得不管,不得离去,他将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在男子身上,男子小心谨慎扶他上楼,就怕动了伤口惹他呼疼,呼疼之余不忘毛手毛脚。
热闹的水霞客栈总算回复平静,徒留一旁看戏的人配菜闲谈。
***
「住手,不要、不要!」
「醒醒,残绿,快醒醒!」
焦急中又有着无限温柔的呼唤将陷在可怖恶梦中的残绿唤醒,岂知醒来后是否叉将是另一场梦魇的开始?
待看清守候在床沿的人后,残绿使尽力道,猛地将毫无防备的秋影推开,让秋影如脱线的风筝直直向后坠落,撞向墙面,发出碰地一声巨响,秋影在震愕之余,忘却应有的防卫,呆然下除了撞疼了背脊,亦撞掉了一直戴在脸上非因洗涤不曾拿下的面具。
因为秋影浑身散发诡谲阴森气息,加上临水镇盛传的鬼话连篇传遍临近数个乡镇,没有任何店家敢收带着面具的客人,怕引来更多另一世界的「贵客」的缘故,也因珍惜共处的日子,秋影带着昏迷的残绿重回品香楼,可怜的李掌柜再次见到两人时,就差没口吐白沫当场气绝身亡,为了一家老小他撑得很辛苦。
乍醒的残绿未加注意眼前似曾相识的景物,他的心思仍溺在不久前那场慑魂震撼中。
「为什么伤人?」残绿有着秋影从未见过的冰冷。
竟然这么对他?!
「那人是谁?对你有那么重要?」秋影没有发现自己嘟着的嘴,吐出的语气早已酸得不能再酸。
「你有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为什么伤人!你说,你为什么要伤害云大哥!」犹记得那时在木箱中醒来,虽然浑身动弹不得,但嗅入鼻腔内的,尽是腥膻鲜血,想必那时秋影已伤了不少人,想不到今日又再度重演,残绿想知道缘由,是否秋影只是个噬血的变态狂徒?!
「你说是不说!」
「那男的是谁?」残绿竟因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挺身而出!那男的真有那么重要?秋影执拗地重复问道。
「救命恩人。」残绿忽感无力,不论自己有多么气愤,这人还是依然故我,执着于他想要的答案,气焰消去的残绿颓然坐于床上。
「啊?!」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答案。
「你伤了我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恶耶!你知不知道!」残绿痛斥,突然觉得头疼不已,他究竟为何非得与秋影相遇不可?真不想见他!偏偏见不着时又止不住思念……
「对不起,可是……」
没想到嚣张霸道的秋影竟会二话不说,直率地道歉,不过还有但书教难得生气的残绿不甚满意。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残绿扭头不再看他。
耳里传来的是相当抑郁苦闷的轻叹,以及寒牵声,那声苦闷的叹息教残绿心一揪,忍不住回过头,
「谁叫你又将那个戴上的!」残绿斥道。
「我担心你会怕……」秋影委屈得像是个小媳妇,好不可怜。
「你觉得我有害怕的样子吗?」残绿口气愈说愈不好听,一旦秋影戴上那个冰冷冶的面具,不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底的真意,孰知真与假?残绿最想知道的是,他为何又来寻自己?偏偏又问不出口……
「是没有……」
「你还没有说可是什么!」
「哦。」秋影显得有些别扭,拿下面具坐在离床铺最远的椅子上。
「谁叫你离我那么远,难道要让我用吼的和你说话吗!」
最好别和盛怒下的残绿过不去,平常的他明明是似水般温和柔顺的说……秋影一抬眼,还真像是饱受折磨的新嫁娇娘。
「可是你和他靠得那么近……」
秋影乖乖地走近,坐在残绿拍了拍,示意他坐下的床沿,坐在其上的秋影,颇扭捏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在说什么?残绿接不上秋影的思考逻辑。
「不过是救命恩人,干嘛靠得那么近,还勾肩搭背的,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秋影一想到那个画面,扁着唇,便愈说愈气,残绿是属于他的,怎么可以和别人那么亲密!
为了如此幼稚的理由,残绿险些失笑出声,更多哭笑不得:
「就因为这样?你就痛下杀手,想取人性命!」
「因为我找你找了好久,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幸?才会害我一直找不到你?一时心急,就……」
是借口!不过起因不外是为了他,为了他……残绿心头一暖。
「唉,你不希望我离开?」残绿叹气似地开口问。
「嗯!」秋影用力点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认为我是害你毁容的凶手?」亦或是为了慕容姑娘……残绿还是问不出口。
「我、我也不知道……」因为寻回一直遍寻不着的人,秋影难得真情毕露:
「自从我的脸被毁了之后,凡是看到我的无一不吓得落荒而逃或直接昏厥,没有人能好好地看着我说上一句话,可是你不同,你非但不怕我,还敢和我争辩、教训我、没有怨言地照顾我、陪伴我……等等。
或许我的脸一辈子好不了,下半辈子只能顶着这张令所有人惧怕不已的扭曲面孔,遭到众人排挤,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有你陪在我的身边便什么也不怕,即使被丢石子、被赶出去、像过街老鼠被人喊打……
只要有你,我便心生无限勇气,什么也不怕,能够提起劲,面对截然不同的未来。」
秋影低着头,没有抑扬顿挫,死死板板的声调诉说着,但残绿竟被他所打动,因为他知道他所的,是真的。
「就因为我没有吓得昏倒?」
「不光是因为这样。」急于想表达的秋影,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完整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然呢?」
「还有你不怕我。」
「还有呢?」这不是一样的吗?
秋影愈是被逼就愈是道不清,语塞词穷。
「因为你个子够高又不会太高。」
这算什么理由?残绿继续逼问:
「然后呢?」
「因为你长得够顺我的眼,虽然没有我帅,我是说以前的我……还有你不在乎我对你使毒,我弟弟们就相当介意,虽然我那时说对你下毒是骗你的……」秋影有些语无伦次。
「以及?」果不其然,因为他身上的毒性从未发作过,唯有被秋影碰触时才会浑身热得怪异。
「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嗯?」
「我喜欢你!」啊,说出来了?!
从不曾也从用不主动追求他人的秋影,除了没人能让他看上眼外,就是那些黏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看上他的俊美的外貌,主动追求他的,最多只是秋影想对弟弟们恶作剧时,拋个媚眼、写个小词,没人能不上勾、能抗拒。
因而,一但脱口说出喜欢,情场中堪称老手的秋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满脸掩不住的窘涩。
「什么?!你不是对慕容姑娘……」秋影那像是恶意整人的行为模式,整得他好几天无法坐稳、睡好的作为,是他表达爱意的方法?
虽然那夜的肌肤之亲像是火热的烙印般,不论在他的身体或心里都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他也不断地在之后的梦里不由自主地重温、在脑海里萦绕不去,进而蜕变成深刻的思念,但,这都是起因于秋影的喜欢?而他呢?残绿自问。
秋影会无法停止,重复在他身上烙下专属的印记,是因喜欢他,但他对秋影的每天每夜梦魂牵萦,只因为秋影的情感停驻在自己身上?那么那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呢?
「谁是慕容姑娘?不许你心里有别人!」口气专横无比。
「呵呵。」谁是慕容姑娘?秋影竟这般问他!
残绿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他以为秋影因为想要慕容姑娘而牵制他,让他一夜狂乱,结果他误会的对象却连慕容姑娘是谁都不记得,一切都只是他乱猜、乱下结论的误会!真傻,好傻,如果肯问出口,他也用不着勉强不适的身子逃离秋影,还累及云大哥。
「残绿……」
暗暗自嘲的残绿并未听见秋影似蚊蚋的轻唤,所以未加答腔。
久等不到对自己一不小心托盘而出的真心话的回应,秋影不禁开始胆怯,原来残绿对自己并不如自己对他?
但为伤人一事,残绿并不打算轻饶秋影。
***
挣扎一整夜,该说的还是没说,徒然为眼睛挣得鲜红血丝,别无其他助益,秋影可说是对着残绿的背影,数了残绿一头秀发的数目,愈数愈乱,乱了视线也乱了心扉。
天未明,秋影在品香楼里尚未有任何动静前,一个人敏捷穿梭着。
「人呢?在做什么?」其实几乎亦一夜不曾阖眼的残绿,侧耳聆听屋外的动静,和秋影不同的是,他数的是彼此的心跳声。
咿呀,门扉轻轻被开启,再轻轻被掩上,残绿听见水声,过不久,秋影又出去,再进来时,又是一阵水声,忍不住好奇,残绿睁开眼转过身,看看秋影在搞什么鬼?
「你醒了,要不要先洗把脸?」秋影口中难掩喜悦,只要有残绿相伴,人生已足矣。
秋影缓缓将热水注入水盆中,以指尖测了测水温,觉得可以了才将水盆端至床边。
「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快趁水还热时洗一洗,嗯?」
接下秋影递过来的温热的布巾,残绿依言掬水洗脸,低下螓首的他发现一道水痕自桌几下绵延至门边,这代表着笨手笨脚的秋影为了替他端来热水,偏又不确定他何时会清醒,水凉了又去端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溢出不少水滴而成就的杰作。
呵,笨蛋!
「饿不饿?我已先请掌柜的准备吃的了,我去命他们端来。」
残绿不置可否,努力板着张脸的他内心则是即将憋不住的暴笑。
前些日子在同一间房里,为人张罗一切、嘘寒问暖的是自己,而今异地而处,看着秋影为着自己战战兢兢、极不习惯地侍候着,煞是有趣!
习惯让别人侍候的秋影,端水溢水,端汤溢汤,连端盘菜也溢出不少菜汁、菜叶,实在是……太好笑了!
芳美的菜肴香诱发腹股虫子鸣叫不休,残绿仍在极力维持表情平板,而怕惹他生气的秋影则极力讨好。
「就这几盘菜,喜欢吗?还是想吃别的?」知残绿不喜奢华,不敢吩咐厨子做太多太豪华的菜色,可是又担心不合残绿的胃口,秋影一颗心分成十五等分,七上八下。
「咳。」
残绿轻轻一咳,秋影脸色一变。
「怎么?不喜欢?那我去叫厨子做别的来!」
「咳。」
「咦?不要吗?是吗?那、那、我替你盛碗粥。」
「咳。」
「盛太满了吗?我再弄出来些。」
不过是盛碗水粥,秋影也能弄得整张桌子黏呼呼的,连自己的衣袖也不放过。
「咳。」残绿秀致的前额有了皱折。
「噢,等等,我马上将桌子弄干净!」秋影简直要憎恨起自己的笨拙!
在担心惹残绿生厌的心理极大压力下,本来能轻轻松松做妥的事,秋影却怎么也做不好。
拿来抹布擦拭,擦着擦着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秋影更施劲地擦抹,怎么还是黏黏的?再用力!
抹布扫到菜碟,眼看着便将翻覆泡汤,秋影眼明手快,伸手救回,稍稍被遗忘的抹布反砸入粥中,溅起『粥』花,秋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挺身为残绿挡住,糊了他满脸满衣衫。
「噢……」好不颓丧,他从不曾如此狠狈过,秋影双手无力垂挂着,粥汤兀自滴落,一滴二滴,三滴四滴……
「哈哈哈……!」
心情沮丧不已的秋影只能眼睁睁看着残绿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看他捂着肚子大笑不止,笑得很累又很痛苦,却在再次瞥自己一眼后,又陷入暴笑中,狂野大笑声不绝于耳。
「哈哈!好好笑!哈哈……」
秋影勾了勾右边僵硬的嘴角,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的蠢样取悦了残绿,不然呢?
「唉……」
***
临水镇和蓠水镇相距并不远,策马奔驰,不消三个时辰便能往返。
残绿好不容易笑罢,吃完早膳,秋影在没有资格发表个人意见的情况下,负命找来马匹,带着残绿重回水霞客栈,途中秋影还被逼砸下重金只为买下赔罪重礼,问题是他跟本一点想道欺的诚意也没有,现下的他被妒意蒙上双眼,除了残绿纤纤倩影,什么也瞧不清。
重回昨日才离开的水霞客栈,残绿走进云霁投宿的客房,脚步极快,担忧写满眼。
「云大哥,你还好吧?」自疚内责,明明不是自己动手伤了云大哥,但残绿自认脱不了干系,他也有责任。
云霁一眼便看穿单纯的残绿的心思,哪有人善良成这样?岂不太吃亏?不过云霁又瞧了他身后一脸紧绷的秋影一眼,有那怪里怪气的小子跟着,相信旁人也不太敢欺负残绿。
「嗯……不太好……」
「啊?真的?!我去找大夫来!」
云霁拉住残绿比他还小的手掌。
「要找也不该是你去吧?你该做的事陪我聊聊天,转移痛楚。」
「真的很痛苦吗?」残绿眉心打上数个难解的结,「都是你害的!还不快去!」残绿插着腰,斥着秋影。
「你……」再多的不愿意,再翻搅的醋意也不能让秋影对残绿说出『不』这个字。
「要是云大哥有了什么万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秋影拚命以贝齿蹂躏下唇,憋住混合嫉妒的怒气,便劲瞪着在残绿背后扮鬼脸的姓云的家伙,狠狠地瞪了又瞪,最后自知理亏的他愤而拂袖而去,踹门声响彻云霄。
「秋影!」残绿斥唤。
「哈哈哈!」云霁捧腹大笑,看戴着面具倨傲诡异的家伙吃瘪的模样,还真是叫人痛快,谁叫他无缘无故捅他一刀呢?这还算便宜了他呢!
「咦?云大哥?」刚刚不是还很痛苦的样子,怎么现在却笑得很开心?残绿无法理解。
「哈哈……啊!」原本笑得红润的脸突然刷白,这下可不是假装的,好疼呀!云霁笑容冻结,捂着伤口直冒冷汗。
「云大哥,你还好吧?别吓我!」残绿慌了手脚,他该相信云霁?还是帮他察看伤口?或是也跑出去找大夫来?哪一个呢?
「叫你别笑你偏爱笑,这下可好了吧,自做自受。」
清澈温醇的嗓音响起,残绿头一回遇见这名模样煞是好看的男子,只是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哎呀!好痛喔!」
男子熟练地拉开云霁的衣襟,为他的伤口换药。
「轻点!轻点!哎呀,疼!我要告你意图谋杀亲夫!」
「胡说八道!」
「呀啊啊……!」
惨烈叫声频传,残绿犹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干预,走近一步偏又瞧眼云大哥对他眨眼睛,打暗号,是暗示他别插手吗?
残绿的犹豫尚未得结论,哀号声已休,他总算能松口气。
「云大哥你……还好吧?」
「喔……」
好象不太好的样子,苍白虚弱的云大哥软倒在那好看的男子身上,男子想推开又不能用力推,推不开的结果只有任由云大哥得逞,残绿瞥见云大哥低着头时勾起的得意的笑。
看来云大哥根本没事嘛!害他穷紧张好一会儿。
「云大哥,桌上是些上好药品及补品,让你疗伤补元气,你要多加休息,别乱动,伤口才能好得快。」
「可是我伤口一好,有人便要弃我而去,所以我情愿它永远都别痊愈。」
「啊?」残绿呆呆张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别老是说浑话惹我生气!」好看的男子说话。
「好好,你别气,气坏了身子比我自己受伤还令我难过。」
「谁叫你……」
好看的男子突然停止,像是终于注意到房间里不是只有他和云大哥两人,残绿想着自己好象该离开了。
这时秋影拖着一名大夫到来,大夫喘如牛、面色白如纸,看样子就快口吐白沫。
「残绿,我有他就好了,」云霁指指身边人,「麻烦你请大夫回去,顺便帮我将门带上。」
「什么?!」秋影暴吼。
「好的。」
「什么?!」
秋影跳脚,还没骂到姓云的一句,残绿便已听话地将人带离房内,更听话地将门掩妥,秋影想骂偏又不知该先从何骂起!他只好先跳脚。
「走了。」
「什么?!我……他……他……」
「好了,走了,你不走我可不等你啰。」
「等……」
满腔怨气无处发泄,秋影闷闷不乐跟上残绿的脚步,和他一同如来时策马离开。
***
想骂人可又不能骂残绿,只有两人投宿的客栈里又找不到其他面对他时能保持清醒的人,无计可施的秋影竟抱着一只盆栽,蜷在墙角,撕扯着可怜又无辜的树叶,那股阴沉直叫亦处身房内的残绿发噱。
残绿知道秋影在生气,气云大哥白天故意整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气自己站在云大哥那一边,不曾为他多做设想,可是明明是秋影有错在先,而云大哥没有回敬一刀已属仁慈,已是宽大为怀,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好气的嘛!真像小孩子,爱闹别扭。
可是不理他又好象有点可怜……
「咳。」
没反应?
「咳咳。」
还是没反应!
「咳咳咳……!」
终于抬起头来了。
「残绿,怎么咳个不停?不舒服吗?」秋影焦急探探残绿的额际,似乎并未过热,松了口气。
「总算有反应了,我还以为房间里多了个木头人呢!」
耶?!残绿竟嘲讽他?还在为姓云的事生他的气吗?今天这样还不够吗?难不成得三跪九叩、准备三牲祭品、大肆宣扬、在众人前道歉不可?
不……!
虽然戴着面具让人瞧不清真面目,但自尊心极高的秋影说什么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到这番田地。
「残绿……」不!千万不要是他所想的!不要!
「秋影……」
不……!秋影急忙打断残绿的话,就怕真听见他不能拒绝却又绝对做不到的要求。
「我喜欢你,残绿!」
「你……!」突然听见的真情告白令残绿愕然,虽已非头一回,却仍不知该作何反应?徒然低下螓首,试图掩饰窘态,但发间红嫩的耳廓已然泄露一切。
别不说话呀!
秋影内心狂吼!第二次了,他仍旧得不到残绿亲口回应吗?
斗室里乍然的静默勒住秋影颈项,令他呼吸困难,难道他的情意对残绿而言只是增加困扰?难道只是他一个人一头热?难道残绿对他真的连一丝丝友谊以上的情感都没有?难道残绿并不喜欢他?讨厌他?难道……
***
「你呢?」
听到原本骄恣傲慢、蛮横自我,让人以为不可能会有不确定的一刻的男子,面对他时,竟怯怯地,没有把握地开了口,问他,残绿心底漾起一股微微的满足骄傲感,秋影竟能为了他,也只有他能让秋影如此。
「你说呢?」
爽朗乐观又温和如残绿也有坏心肠的时候。
「是否……也……我……」
「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当然……」
「那么,你一直盯着棉被看,我还以为你是要棉被回答你呢。」残绿难得整人好心情,谁教他竟伤人。
「你说,你快说呀!」焦急的秋影心一狠,不论有多狼狈不堪,他还是想得到对方的回答,要痛要苦、要喜要悲,爽快点比较好。
「你可知我那一夜后身体……痛苦了多久……」这下换残绿头低低的,一想到秋影就很难不忆起那一夜的热,和痛,和不知名的感觉……他不敢看向秋影,羞得不敢看。
「抱歉,我从不曾像那晚般那么忘我地投入,一时间不知节制,害你受了伤……」那天醒来见到床上触目惊心斑斑血迹,和那早已不见了的人影,忧心仲仲的秋影才会像是发了狂,疯了般寻他,终算让他找着了,他不打算放手,永远不!
两个不知该如何妥善言语的人,近得只要手臂略略一伸,便可将对方拥入怀,却叉都低着头,不言语,久久,久久。
「我想……你该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一方开了口。
「为什么!」这三个字突然间变得相当不悦,秋影情绪急转直下。
秋影这脾气究竟是谁受得了?!
残绿心底嗔怒,自己都还没和他算清他伤了义兄的事,他反倒先对自己发起脾气,这人真是没药救了,偏偏自己又不忍心拋下他一个人,怕他到处伤人,怕他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怕他又像疯了狂寻他……
残绿虽不介意秋影如此对自己,对自己展现真性情,但若对待别人时也这种不知节制的态度,最后受伤害的将会是秋影本身,所以今后得努力改变他的性子,今后……
啊,自己擅自将秋影划进自己的未来里……残绿突地害臊。
「因为夜深了,我想睡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谈,晚安。」残绿拉高棉被,将自己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包裹,他需要时间将情感、思绪理得更清,一切等明天再说。
才怪,根本还不到入睡的时辰,只是残绿想逃避追问的借口,残绿自己心知肚明。
太安静了,甚至可以听见风的声音,突然间。
躺了好一会儿,在被窝里闷得快熟了的残绿,心里虽希望秋影走开,却又不希望,陪在身边,却又不愿他在身边,残绿放弃似地钻出头来,看清,果真,他还在,像是松了口气般的轻问,
「还不想睡?」
「嗯。」
秋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静静低着头待在一旁,教他如何能睡得下?
「过来吧。」叹了口气,看来除了他没有人能包容这个爱闹别扭、又只会在人前戴上假面具逞强的大男孩。
残绿拉开棉被,邀秋影一同进入有着他体温的温暖被窝,秋影喜孜孜地应了声,即刻钻入,很开心地嘴角上扬。
「残绿……」
「还不睡?」
「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有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不然我换个问法,让你能更直接地回答我。」
背对着秋影的背,竟能感受到那股穿透的热切视线,如同亲眼所见般,残绿没有说话。
「残绿,你讨厌我吗?厌恶我吗?不希望我缠着你吗?」
「唉,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之后,你就肯乖乖地睡觉?」
「嗯,否则我一整晚都只会盯着你的背瞧,怕一闭上眼你叉会消失不见……」
他竟……
「若是讨厌你就不会让你躺在我旁边!我回答完了,快点睡!」
从残绿的后方,透着些儿月光,依稀可以瞧见那裸露在柔软的发丝外,变得通红秀丽的耳廓,屋外的虫鸣,夜莺的啼声,风儿的戏耍皆无法传入并躺于床上的两人,唯有彼此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