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该训练他尝试新食物的勇气,大老远来花莲还吃超商饭团未免太可惜啦。
她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手上的饭团,一口喝干手边的奶茶,拿起纸巾擦背时,才发现身边的浅见时人用一种有些困扰的眼神看着她不知多久了。
呃……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没通过试用期,希望她豪迈的吃相没有吓到他。
“浅见先生,接下来想去哪里呢?”她连忙开口打破尴尬气氛。“要先叫车回市区吗?还是要先打电话再决定呢?”
“纪小姐,你有什么建议吗?”浅见时人也在考虑着同一件事。
“欸,我的建议吗?”
纪海蓝看了一眼玻璃窗外暂时无雨的天空,突然眼神晶亮地笑了起来。
“浅见先生,难得现在雨暂时停了,不然要不要绕到吉野神社遗址或以前的佛教布教所庆修院看看?离这里都不太远。我们现在面前这条省道,就是以前宫前聚落前那条五间路。”
浅见时人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看来她真是做了不少功课,他欣赏她的这份认真。
剩下的时间不如到附近晃晃,拍些照片传回去给爷爷看吧,电话可以回台北后再打。
“好,那就麻烦纪小姐带我去吧。”
他们步行到下一个路口,那里曾是吉野神社的原址,现在已被公有市场及右后方一片废弃的军事营区给取代。
“哇,都快看不出原本神社的样子了,变化好大啊。”看着市场旁墙面上写着大大红底白字“严禁烟火”的废弃营区建筑,纪海蓝感叹道。
浅见时人几乎要怀疑他们找错地方了。
神社的存在彷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此地早又经历一番轮回,现在成了废弃的军事营区。方正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错落在神社原址的土地上,外墙以绿色铁皮围住,只能从市场通往营区门口那条铺着石砖的笔直人行道,依稀看出当年巴奈与昭一的初遇应是在这条曾是参拜道的路上。
要不是刚刚他们才见过邱爷爷,真难相信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曾是他未曾谋面的曾祖父服务的神社所在?
爷爷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
“浅见先生,要进去看看吗?”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纪海蓝指向营区人口、被打开着的铁皮围篱问道。
“但这里看起来不像准备好对外开放的样子……”从小被日式教育灌输守规矩观念的浅见时人一脸犹豫。
“只是拍几张照片给你爷爷看,拍完就走,应该没关系的。”
纪海蓝看穿他踌躇态度下欲深入探究的真意,伸手便拉起他往围篱内走。
“纪小姐,你……”
她的手有女性的柔软,但握着他手腕往前拉的力量倒是不小,浅见时人就这么被她拉着往前走。
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股熟悉的困扰心情又涌上浅见时人心头。
这女人,真的很没有男女之防,她不怕跟一个才认识两天的男人到这种四处都是死角的废弃营区会发生什么事吗?她做事一直是这么鲁莽吗?
浅见时人看着她脑后的马尾随着踏出的步伐左右晃动,脑中掠过许多思绪,一时间忘记要挣脱。
“啊,看那里,那里有几个石灯笼基座呢!”纪海蓝双眼盈满历史人的兴奋,很自然地放开了他的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拍照。
浅见时人看着前一刻还被握紧的手腕,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心情波动。
什么都没想就握住一个男人的手,这女人果然还是令他很困扰。
“浅见先生,您不拍吗?”纪海蓝拍了好几张照片,回头才发现浅见时人还没有动作。
奇怪,刚刚他不是一副很想进来看看的样子吗?
“这里的变化太大,爷爷看到了,也许会伤心吧。”他环顾四周的废弃营房与荒烟蔓草,摇了摇头。
与爷爷不知所踪的初恋情人巴奈一样,这个曾经与爷爷紧密相关的神社如今只剩下几个石灯笼残迹,他不确定爷爷看到这种景象会有什么感觉。
“说得也是啊……”
纪海蓝从他们所站的参道遗址往回看,努力想找出些能和过去连结的风景,一棵位于营区围墙边、树围粗壮的老樟树以及座落在围墙后一块高耸的大石碑映入眼帘,她双眼瞬间亮起来。
“网络上看到的那棵百年老樟树跟开村纪念碑都还在呢,我们绕过去拍几张照片吧!”她掩不住历史人的兴奋就要跑过去。
浅见时人却伸手抓住了她手腕。
“纪小姐,再过去是私人土地,上面写了警告的。”浅见时人皱眉看着不远处立着写有“警告”两字的黄色告示纸牌。
虽然他不会说几句华语,但他看得懂汉字,那告示牌绝对不是欢迎进入的意思。
“可是那真的很有纪念价值,浅见爷爷看到也一定会很高兴的。”纪海蓝兀自不死心的样子。
浅见时人抓着她的手微微加重力道,防止她挣脱。
“我们在这里拍就可以了,不要过去。”不想让两人因这件事惹上麻烦,他不自觉用上了命令句。
看浅见时人如此坚持,纪海蓝只好不情愿地放弃。“真可惜,怎么会是私人土地呢……”
确定她不会再往那片私有地闯,浅见时人才松开她的手,两人走近围墙拿出手机拍了些照片,但纪海蓝还是一脸很想翻墙过去看看的样子。
这女人,实在是令人担心……
熟悉的困扰感又浮上心头,浅见时人只想赶快消灭这种令人不安的感受。
“纪小姐,我们把握没下雨的时候,去你说的那个布教所吧。”
浅见时人压下心中的骚动,决定赶快将她带离此地。
第3章(2)
来到县定三级古迹庆修院时,天空已乌云密布,庄严宁静'充满浓厚日式风情的院落内,游客只有小猫两三只。
两人在院内的手水舍依日式参拜礼仪净过手后,一到历史景点精神就特别振奋的纪海蓝便开始尽责地替浅见时人解说庆修院的历史。
“这里以前叫做‘真言宗吉野布教所’,在一九一七年创立的,是邻近几个日本移民村的信仰中心,同时也是医疗所、日语讲习所跟丧葬法事的服务处。”
从院内一隅陈列的,由四国八十八所灵场迎来的八十八尊石佛及当年留下被村民相信有治病功能的石碑,浅见时人不难想象当年那些离乡背井的移民需要精神寄托的心情。
刚刚在吉野神社旧址他其实是有些怀疑的,因为那里已几乎看不出过去的痕迹,但到了这里,他又能强烈感受到这段跟自己有着意想不到关联的历史。
他们走过日式荷塘,脱鞋登上江户风格的木造拜殿参观。
拜殿的一角,静静陈列着一些黑白照片,纪海蓝受到吸引走近,仔细阅读照片简介半晌,才以与刚刚不同的低沉语气向身后的浅见时人开口:“其实,吉野村的原址,本来是原住民阿美族的七脚川社所在,但因为七脚川社人与日本警察间的一些冲突,最后他们遭遇了灭社的命运,剩余的族人也被迫四散了。”
虽然日本移民也有很多心酸的故事,但她身为一个历史研读人,并不想对面前这个日本人隐瞒这段另一面的历史。
她不知道浅见时人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既然看到了,她就想传达给他听。
直到说完这段悲伤的历史,纪海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也许会让她失去这份工作,于是她观察着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