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巴奈跟春香的心情,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想流泪,我平常没有这么爱哭的啦……”最后一次在邱爷爷家,她因为听到的故事而哭得一塌糊涂,他才知道个性开朗的她其实一哭就像海水溃堤一样停不下来,把他淹得手足无措。
浅见时人忽然从床上睁开眼。
“又作梦了……”
他从公寓跃层卧室里的大床起身,走下阶梯,站到落地窗前看着仍是真夜中的台北城。
自从那天和她不欢而散后,晚上老是作类似的梦,强迫他回忆起许多很久没触及的不愉快回忆:歇斯底里隔离他与母亲的浅见家长辈、以欺负嘲笑他为乐的同学、想尽办法武装自己的每个日子……但最后总会以跟她相处的片段作结。
感觉内心的那个大脓包,似乎正慢慢地在自我疗愈中,藉由不断地重复面对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似乎渐渐能用比较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曾经历的那一切毫无道理的荒谬。
但是这个过程很不好受。
他这一整个月都很焦躁,只能透过疯狂工作转移注意力。
台湾支社的同僚差不多要集体用五寸钉钉他草人了吧。
他自嘲地扬起唇角,转身走上楼打算继续补眠时,看到那支与她同款的手机在月光中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不知道这一个月,她过得怎么样?
打起精神了吗?论文进度顺利吗?
“停,不要再想了。”他发现自己的思绪再度变乱,连忙叫停。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跟情绪。
在他整理好之前,最好别再见她,以免又不小心伤害她。
他躺上床,才要闭上眼睛,手机收到讯息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传讯息给他?
他将手机抓到眼前,跑马灯上显示的传讯人姓名,让他霍地一声坐起身来。
纪海蓝怎样都想不到,握着寻人任务那块最后拼图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在离租屋处最近的捷运站出口等人的空档,她再次将资料夹内自家直系亲属的户籍誊本拿出来确认。
“潘乃莹,民国十七年十月二十日生,原名PANAY.KAING,于民国四十六年七月十二日,更改为汉式姓名。”她以唇语读着光复初期户籍誊本上的记载,翻到另一份写满日文的誊本。“长女,PANAY.KAING,昭和四年十月二十日生;母,KAING.DAWA,明治四十四年八月十二日生。”再翻到更早的一份誊本。“长女,KAING.DAWA,母,DAWA.TIPOS……”
没想到透过追溯自家的户籍誊本,居然跟之前马耀大哥申请的户籍誊本合上了,找到同一个凯茵,还有同一个达娃。
而且,还发现一个光复后改名为“潘乃莹”的巴奈。
那正是她上周末才去探望过的纪家奶奶。
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从她和马耀意外连上的户籍资料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改名为潘乃莹的奶奶,就是他们要找的巴奈。
三天前她拿到户籍誊本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打电话给马耀再次确认两边的资料相符后,一直失眠到半夜,才鼓起勇气传讯息给浅见时人。
隔天一早浅见时人便回电给她,问她方不方便周末去拜访奶奶;她跟大伯那边确认过后,决定周六下午由表哥耿霁再次带着她、还有浅见时人一起去见奶奶。
这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与他见面,她非常……不安。
是的,不安。
因为她没办法用之前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仍算是她雇主的男人了。
听了浅见晴人告诉她他堂哥过去的故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浅见时人总是对台湾有种排斥感,还有他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他。
那天她在餐厅眼泪掉个不停,把浅见晴人给吓坏了。
“海蓝小姐,你别哭了,现在可没人敢欺负时人哥了。”浅见晴人手忙脚乱地跟服务生要面纸给她擦眼泪。“你这样哭,别人都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对不起,晴人先生。”她接过面纸擦去泪,努力想止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浅见先生过去的事情,就替他觉得很难过。”
在那个比谁都镇定的表情下,原来藏着一个心灵受伤的小男孩,她无意间伸手触及了那伤口,他便启动自我防卫机制拂袖而去。
一定还是很痛吧?
“海蓝小姐,”浅见晴人的表情转为玩味,伸手为她的茶杯添了热茶。“你平常就是这么同情心旺盛吗?动不动就掉眼泪?”
纪海蓝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辩驳:“我知道我现在很没有说服力,但我平常真的不爱哭啦,我连小时候看‘铁达尼号’,电影院里哭成一团我都没掉泪耶,还有——”
“好好好,我相信你。”浅见晴人连忙制止她继续举例,眼中的笑意更深。
“那海蓝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为了时人哥的过去流泪呢?”
“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哭点在哪里,就不会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戳中了好不好。
“海蓝小姐,”浅见晴人摇摇手指,表情有忍笑的嫌疑。“有一件事情,我真的很不忍心告诉你。”
“什么事?”她困惑地看着浅见晴人憋笑的俊脸。
“呃……海蓝小姐,这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不过,你交过男朋友吗?”浅见晴人用观察濒危物种的眼神看着她,一副想要解开什么生物之谜的表情。
“没有啊。为什么问这个?”
她认识过的男性朋友,即使一开始斯她有好感,没多久都会自动化为兄弟情,跟她称兄道弟起来;所以她虽然异性朋友一堆,桃花却总是挂零,不过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就是了。
“啊,难怪。”浅见晴人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晴人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她开始怀念话少但有什么就答什么的浅见时人了,跟这堂弟先生讲话真的超累的,还莫名地有种被嘲笑的感觉。
“海蓝小姐,你真的想知道吗,不后悔?”浅见晴人笑得好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可就回不到过去了唷。”
“晴人先生,我行得正坐得正,没什么怕回不去的事情。”纪海蓝无奈地看了笑得别具意味的浅见晴人一眼。“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说吧,一直吊人胃口很不道德。”
“是是,抱歉。”浅见晴人褪下调笑的态度,表情稍微认真起来。“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们家那个又冷又硬又无趣、像一座连北极熊都不想爬的冰山的时人哥,居然能有一个这么可爱又阳光的女孩喜欢着他。”
“什——咳咳咳!”纪海蓝被正在喝的茶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海蓝小姐,冷静点。”浅见晴人很好心地递上餐巾纸,语气无比肯定:“你喜欢上时人哥了,才会为他流泪。不然你说,还有其它的可能性吗?”
她果然是开了不该开的潘多拉之盒啊……
纪海蓝叹口气,看向手表,离跟浅见时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被堂弟先生这么一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浅见时人了。
喜欢……吗?
她确实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活人,她以前有兴趣的都是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