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一凛,她的确有点太激动了。
想着,她敛了笑颜,拨了拨乱发,坐正身子,神情转为认真而肃穆。“蔡小岚,有件事要麻烦你帮我。”
“什么事?”蔡雅岚好奇。
“就今天晚上的庆生宴,我要失踪一下。”
“嗄?!”
雨,不停地下。
傅明泽拖着疲乏的步履走在路上,身旁伴着一只流浪狗,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空,看着前方仿佛延伸到宇宙尽头的道路,怔了怔,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咳得他胸口闷痛,咳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咳得他对自己的未来更加不抱希望。
又饿,又冷,又生了病,前途茫茫。
他大概快死了吧!
死了也好。他嘲讽地扯了扯唇,捂着几乎喘不过气的胸口,慢慢蹲坐下来。
身旁的流浪狗倚着他的腿,呜呜地叫,望着他的眼珠隐隐带着乞怜。
“对不起啊,灰灰。”他粗喘着低语,摸了摸狗狗脏兮兮的头。“不该让你跟着我的。”
跟着他没饭吃,只能翻垃圾桶里的残羹剩肴;没地方睡,只能将就盖着报纸睡在路边。
“希望能找到愿意收留你的人。”他喃喃说道,又替狗狗顺了顺纠结的毛。“唉,能帮你洗个澡多好!”
狗狗需要洗澡,他也需要,连他自己都觉得身上发臭发霉了,难怪每个路过的行人都对他投以嫌恶的眼光。
他习惯了。
十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失踪,他被接到社会局安置,跟着被送到寄养家庭,过的就是到处惹人嫌的生活,养父不如意时便打骂他,养母只当他是家里多的一个劳动力,两个姐姐拿他当佣人使唤。
他们都不喜欢他。
就连在学校,他也是同学们欺负的对象,因为他穿的制服不合身,还总是缝缝补补,又从来不交营养午餐费。
偏偏他很聪明,功课很好,不需要什么时间温习,轻轻松松便能考一百分,导师因而对他有几分怜惜,自愿帮他交餐费,偶尔也训斥同学不该排挤他,结果惹来同学们更厌恨他,骂他爱装可怜打小报告。
原本他也想就这么忍气吞声过下去,直到自己长大了,真正能独立自主的那天便潇洒地离开。
哪知道某天他放学回到寄养家庭,意外撞见养父意图性侵自己亲生女儿,他发狠救了那个姐姐,不仅遭到养父当场毒打一顿,后来闹到警局,姐姐竟反过来帮着养父控告他施暴。
社会局的志工赶来探视,为了继续领取每个月的寄养费,养父装出慈父的姿态对志工表示自己愿意原谅他,志工叔叔还好生劝导他一番,教他不要因为自己被亲生母亲遗弃就愤世嫉俗,养父养母如此疼惜他,他应当好好孝顺长辈。
他听了不禁笑了,笑声震动了警局,养父和姐姐都骂他疯了。
疯的人到底是谁?他愈笑愈夸张。这真是个荒谬的世间!
他决定离家出走,默默地存钱省干粮,衣服也收拾了几件,就在小学毕业典礼那天,他在书包里装了自己所有的家当,踏上不归路——
真是个傻瓜!
傅明泽双手环抱阵阵发冷的身躯,默默嘲讽自己。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男孩竟妄想自己能在这残酷的社会上自立自强,他才出走没几天,钱就被抢了,衣物被偷了,还差点被打断腿,卖到乞丐集团,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因饥寒交迫生了病。
人生,真没意思!
他一步一踉地,慢慢走向山脚下一间废弃的农舍,这是两天前他和灰灰一起发现的,虽是外表残破不堪,屋瓦也缺了好几块,但勉强能遮风挡雨,给他这种流浪儿住正好。
来到门口,灰灰仿佛察觉到什么异样,鼻头嗅了嗅,随即喉间也发出呜呜呜的低吼。
傅明泽听得出来,这是灰灰表达警戒的吠声。
难道里面有人?他神智一凛,忙用食指抵住唇,示意灰灰噤声,接着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内。
这屋子废弃多年,自然没有接电,可此时却点着一盏露营灯,照亮屋内。
一个小女孩蜷缩坐在角落,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嘴里也塞着一条手帕。
傅明泽惊异地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女生,她长得很漂亮,清清秀秀的一张脸,颊色润泽粉红,宛如春天开在枝头的樱花。
她绑着双马尾,发尾俏皮地晃荡着,身上穿着蕾丝洋装,虽是狼狈地蜷坐在地,整个人依然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他望着她,忽然想起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孩——
小清。
小时候住在邻家的女孩,比他小上两岁,总爱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唤着。
他们俩的家庭都不幸福,小清的爸爸早死,妈妈病重,而他的父亲不如意时便会对他和母亲施暴,两个孩子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像受伤的小动物似的依偎着彼此寻求安慰。
她可爱又乖巧,他把她当自己亲生妹妹一般疼。
在他被社会局接走前几天,小清也被她阿姨带走了,听说她姨父家相当有钱,由于唯一的独生爱女车祸去世,阿姨心碎欲绝,她的丈夫不忍爱妻憔悴,才决定收养和女儿长得有几分神似的小清。
跟他分别那天,小清哭得很伤心,一直抱着他不肯走,说自己永远也不要离开明泽哥哥。
但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想着,傅明泽不禁有些怔忡,小清到了那个富贵的家,打扮起来应该也会跟这小女生一样像个小公主吧!
灰灰对小女孩吼吠,霎时惊醒傅明泽迷蒙的思绪,他皱眉,以手势制止。
“灰灰,别叫!”
他以为小女孩会被狗狗吓到,至少也会有一点嫌弃,但她只是紧盯着他,眼神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里头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一丝丝仿佛恍如隔世的忧伤,痴痴缠缠中又似带着几分喜悦与期待。
一个小女生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傅明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无暇多想,这孩子看来是被绑架了,歹徒该是以为这间空屋没有人会来,便暂且将她丢在这里。
万一那个绑架犯回来可不妙了。
傅明泽心念电转,迅速做出决断,朝灰灰使了个眼色,拍拍它的头。“你去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了就提醒一声。”
灰灰在街头流浪久了,也是聪明且机警,乖乖地晃到门口,负责守门。
傅明泽这才蹲下来取出小女孩嘴里的手帕,手帕才刚拿下,她立刻张嘴想说话,却因不舒服而呛咳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声问。
她好不容易止住呛咳,又用那奇异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双眸方逐渐恢复清明。“我……被人绑架了。”
他点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绑你的那个人呢?”
“他说忘了买吃的,刚刚去买了。”
“他去了多久?”
她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五分钟吧。”
傅明泽在脑海推断情势,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商店开车也就差不多五分钟,那人应该快回来了。
万一那人回来,别说救这个小女生,连他自己可能都逃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
女孩见他转身就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喂!你……你不救我吗?”
他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嗓音尖锐微颤。
他回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为什么不能?”
江雪心口一紧。
这双澄澈清亮的眼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可当时年幼的她只看出他眼神的淡定,却没看出这样的淡定隐藏着更深更复杂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