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里头的嗓音沉沉。
她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扬起下巴盯着桌旁的男人。
艾立尔斯放下话筒,往她亲手擦过的红木桌一坐,稳稳地迎视她。
「我要知道一切!」她冷冷地道。
「那得看你对一切的定义是什——」
「省省那些废话!」香娜无礼地打断他的话。「首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还有,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艾立尔斯的眼微微一眯。
香娜挺直背心,神情坚定不移,她不打算再接受他四两拨千斤的敷衍。他必须给她一个答案!
该死,她早该这么做了。
去他的一万美金,去他的报警,如果不是她一开始东顾忌西顾忌的,这男人根本不会有机会陷他们的生命于危险之中,她和山姆也不至于搞到现在无家可归。
她有什么资格说山姆呢?她不也陷入同样的金钱陷阱?
总之,她要知道一切,马上!
「他们,可能,是某个我以前对付过的黑帮。」似乎看出了她的决心,他思索片刻,慢慢地开口。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香娜皱起眉头。
「不多,」他耸耸肩,「只不过杀了他们的老板,要求当地检警出动人力剿灭他们的老巢,将帮派重要干部逮捕,想办法在狱中买通人干掉几个顽强的,再替检方收集足够的证据关剩下的几十年,整个黑帮大概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恢复元气,就这一类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这是你二十年前做的事?」
「半年前。」他摸摸鼻梁。
「时光飞逝啊。」她嘲讽道。
「显然有几只漏网之鱼我没有照顾到。」他承认。
「那你打算回去照顾吗?」
「我得先确定他们确实是我想的那些人才行。」
「难道你还有其他敌人?」
「有些人的引线天生就比较短。」他辩解道。
香娜长吁了口气,慢慢滑进旁边的椅子里。
她疲惫的神情莫名的触动了他。
艾立尔斯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出征回来的心情,虽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当时他和天枢大胜而归,一个人坐在家中时,心中却殊无喜意,有的只是跟她脸上一样的疲惫感。
时间过去,那股疲惫渐渐变成麻木,于是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行尸走肉了多久。
久到他已经想放弃。
但是他不想看到她放弃。
她,香娜。弗兰切斯卡,永远热情开朗,活力四射,用她最大的能量拥抱生命。
他不想看见她失去生命力。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安慰人的冲动。
「香娜。」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我会解决一切,不要担心。」
「你?」香娜慢慢将手抽出来。「你就是让我最担心的要素。你的一切都让我不解,我为什么应该相信你。」
这很新鲜,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想去争取别人对他的信任。
「你想要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你说你们东方人都叫你的名字……呃……」
「玉衡。」他善良地帮他接下去。
「对,但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东方人。你说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却突然带我们回到这间房子。你说你没有任何亲人可以通知,但你至少有个妹妹。你说你……」她无力地挥了挥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香娜……」
「不!」香娜坚定地拍开他再次探过来的手。「我要求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和山姆的家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我永远不能放心让他再回学校读书了,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到我工作的地方抓我。我们无法回到那个家,还有那一堆死人,警察……天哪,我甚至不晓得我们会不会坐牢。」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亲眼目睹生命在她的眼前消失,今天的事只应该发生在电影银幕上。
她一直抗拒着不去想那一张张死亡的脸孔,它却蜂涌回她的心中。所有的鲜血,头破血流,断肢残骸,一具具的尸身……
「呕!」香娜扶着椅背转过身干呕。
「嘘……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保证。」强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她,轻声抚慰。
这是他第一次的温柔。
「都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会没事?这里不是什么第三世界国家,是美国耶!」她哽咽着。「都是我的错,我早就应该一脚把你踢出去的,呜……我们要去坐牢了,我要一辈子老死在牢里了,呜……」
「你不会坐牢的,我已经都处理好了。」他轻吻了吻她的眼睑。
「怎么处理?难道你能把那些尸体变不见?我们的家,我和山姆的家……呜哇——」放声大哭。
艾立尔斯措手不及。
他最没意料到的就是她会突然大哭。
以前她若不是凶巴巴,就是唠哩唠叨,再难的事情也直接冲过去迎战,原来……原来她也会哭。
「原来她也会哭」的事实,让他突然领悟——她是个女人。
当然他的身体一直知道她是个女人,不过那是情欲上的认知。心理上,他一直只看到她坚强的那一面,所以他忘了,她也有软弱的时刻。
他身边软弱的女人不多,瑶光,天机,兄弟的老婆,她们都善于处理自己的情绪;即便有软弱时,也不劳他出面,所以他一直忘了女人是纤细的,女人是柔软的。
女人,会哭。
这个老是对他没好声气,随意使唤他的女人,不顾自己安危出去撂倒敌人的女人,会哭。
艾立尔斯像看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生物一样的看着她。
现在怎么办?
他竟然想打电话给开阳,问他老婆哭的时候他都怎么处理。
最后,他只是笨拙地环住她,让她的脸颊贴住自己的心口,听那稳定平静的跳动。
终究是累了。长年累积的压力在这一刻瞬间溃堤,香娜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有好多好多的情绪,想一口气把它们全哭出来。
叩叩!山姆不放心的脸从门缝里探进来。
艾立尔斯看他一眼。
「她……?」山姆以嘴型无声的问。
艾立尔斯摇摇头。
山姆一脸担心的站在门外。
他怀中的女人继续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他看着她可爱的头顶心,再看看门口的那个少年,突然间,一股奇异的情绪牵进他的心里。
那是除了他的兄弟姐妹之外,第一次对外人产生的情绪。
对他怀中的女人,对这个少年。
那是一种,很莫名其妙,叫做「保护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