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太叹口气,摇摇头。
“太突然了,等过段时间,他会来看你。其实,他心里还不是想来,只是——。”罗太太又叹口气:“也不要怪你爸爸,你总是他的女儿,气归气,骨肉归骨肉,昨天晚上,就见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
罗小路抬起囚衣袖角,拭去滚滚的泪珠。
“弟弟妹妹,他们都好吗?”
“一个个都还算挺乖的,知道你在牢里,还吵着要来看你。”
罗小路又滚下一串泪珠。
“我太丢脸了,全世界都找不到这种姐姐。”
手伸出去,想搂住女儿,但那道冰凉的玻璃,只让罗太太的手贴在玻璃前。
“这里的伙食怎么样?”
伙食两个字,使得罗小路想破口骂句他妈的,程多伦那个白痴,整整四天没来了,那该死的家伙,难道现在不怕自己得营养不良症了?
“不错。”罗小路已经忘掉刚才对父亲和弟弟妹妹的激动了,整个人坠进对程多伦的思念里。
“跟住在一起的人合得来吗?”
“合得来。”机械的回答着,罗小路心底一连骂程多伦好几个他妈的。
“在里面白天都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编编藤椅什么的。”
会客时间到了,罗太太有点依依不舍的,脸朝玻璃前更靠近了些。
“小路,在里面多忍让些,自己吃点亏,千万别闹事,晓不晓得?过两天妈再来看你。”
罗太太走了,罗小路情绪坏极了,管理员催着大家进工作室,罗小路脚步沉沉的拖着,突然,肩上被拍了一下,抬头,原来是跳蚤,那跟自己同住一间牢房,还算处的挺投机的一个女孩,个子小小的,就跟只跳蚤没两样,刑期比自己多半年。
“干嘛了?罗小路,跟挨了揍似的。”
“他妈的,那个白痴四天没来了。”
进了工作室,两个人从人群中走过,找到自己的位置。罗小路抽起一根藤,狠狠的弯成一个圈。
“那小子不是怕你得营养不良症吗?”跳蚤把一条藤片包在藤条上:“已经整整四天没给你送吃的来啦?”
“他妈的,八成给车撞了。”罗小路咬了咬牙。
“你这个人没良心了,人家一副爱死你的样子,你还盼望人家给车撞了。”跳蚤耸耸肩,摇摇头:“看看吴振山,我进来的时候,他小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呸,现在我一呆快一年了,他那个混账王八蛋,先头还一个礼拜来一次,慢慢变成一个月一次,现在好了,他妈的,不晓得有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家伙太过份了,程多伦就不敢这样。败坏的情绪一扫而空,罗小路得意洋洋,嘴角都泛起了甜蜜的笑意:“你没进来以前,他不是爱你爱的要死吗?”
“爱他妈个头,呸!”跳蚤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等我出去了,有他的好日子过。”
“凭良心说,程多伦是我进来以后,他才愈来愈对我——。”罗小路觉得耳根烧烧的,心底荡漾着一份浓浓的喜悦:“他这家伙也真怪,表达感情含蓄的跟他的人一样,呆里瓜鸡,笨笨愣愣的。”
“像这种型的人,一旦爱起来才不容易变。”
跳蚤羡慕的看罗小路一眼:“我真宁愿吴振山也是个大白痴,笨笨愣愣的。”
自己说程多伦笨笨愣愣的,是包涵了亲蜜,跳蚤凭什么也这样说,罗小路不高兴了。
“他才不是笨笨愣愣的呢,你知道他念的学校有多棒?”糟糕,连程多伦念什么学校都没问过。
罗小路眉毛一扬,头一昂,神气巴拉的扯了个谎:“他从小学开始到大学,每一学期都是第一名,每一学期都当班长,而且每一学期都拿奖学金,他除了念书,从来不交女朋友,除了我之外。”
罗小路眉毛扬的更高了,跳蚤手指下的工作速度放慢,专心又羡慕的聆听。
“真羡慕你,还是乖乖念书的人比较正派,那个死吴振山,有一次居然瞒着我——。”
跳蚤话没讲完,管理员朝她们指着。
“你们俩个不要讲个没停。”管理员头调开了,跳蚤压低嗓门,继续说。
“他瞒着我跟另外一个女孩鬼混了将近一个礼拜,别人来告密,我又气又恨又伤心,就用刀片割手腕。”跳蚤把手腕伸过去:“喏,就这里,现在还留一个疤痕呢。”
“你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呀?”罗小路睁大了眼睛。
“你没碰到那种事,碰到了说不定你割的比我还深。”跳蚤笑笑又说:“那次我只不过吓吓他。”
管理员又朝这边走过来了,罗小路赶忙低下头,拿起刀子,把包好的藤皮割下,再继续第二个步骤,一副专心工作的样子。脑子里却满是程多伦晃来晃去的影子。
☆☆☆
桌上的咖啡动也没动,但;烟灰缸里的烟蒂,去塞得满满的,舒云把烟盒抢过来放进皮包,同时抢下程多伦手上的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拧熄。
“你不能这样抽烟。”
程多伦面容消沉,两只原来充满光泽的眼睛,浑浊的散着红丝,一头黑而多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倒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潦倒的失业者。
“已经坐了半个钟头了,你抽了半包烟,却不讲一句话。”舒云怜惜的望着程多伦;“跟我讲句话好吗?”
程多伦坐着,手肘抵在桌面上,掌心撑着额头,眼睛透过桌缘,望着自己的鞋尖。
“我晓得你对我不满意,甚至于你鄙视我,看我,不管你现在对我有任何看法,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那天我骗你,有我的理由,你应该能明白我的理由,那种情况,最容易造成对你的伤害,我不愿意,你明白吗?”
程多伦的眼睛,依然望着自己的鞋类,抬也不抬。
“我自始至终没有骗过你,我爱他,不管他怎么对我。我改变不了爱他。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是不该在他离开我那段时间,自私的利用你的感情,排除我的寂寞,排除他留下来的痛苦。”
程多伦抬头看了舒云一眼,只是那么一眼,舒云知道,自己没有被谅解。
“我很后悔那天留你喝酒,过夜。其实在我留你的那一刹,我就知道,我做错了。但,我如果不留你,我会痛苦至死,我会杀了自己。”舒云激动的声音变的颤抖:“要原谅我,我并不是存心以我败坏的情绪,交换你真实的感情,我救不了自己,我需要帮助,我需要有人在我旁,我需要有人对我说话,我要一只有生命的手安慰我,我害怕寂寞,我从来就恐惧空虚,尤其在那种极痛苦的时候,我不能一个人独处,你明白,是不?告诉我,你了解,也谅解我,好吗?”
程多伦的视线从鞋尖移上来,移到舒云脸部,移到舒云盼望等待的眼睛。
“你明白我要谅解的不是这些。”程多伦苍凉的、绞痛的声音,沙哑的开始了坐进咖啡屋来的第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再见他?他什么也不能给你。”
程多伦停下来,近乎残酷的又加上一句。
“你对他来说,只是飞机过境的一种乐趣。”
舒云出乎意料的冷静,程多伦在讲完这句话,已经懊恼了,而舒云的毫无愠怒,程多伦更是感觉自己过分了。
“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讲这句话。”
舒云笑笑,柔柔的,轻轻的。
“并没有错,你讲的是实话,对他来说,这只是乐趣,对我来说——”舒云还是轻轻、柔柔的笑着,却好荒凉:“这却是全部。”
“为什么?”程多伦掌心握得紧紧的:“我不懂你为什么?你怕孤独,你怕寂寞,你更怕整个屋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姓陆的一年有几天在你面前?那仅有的几天,他带了多少诚恳?而又带了多少感情?为什么?舒云,我不懂你,我不了解,我更不谅解你。”
舒云握住程多伦的手,恳求的望着程多伦。
“谅解我,求你。”
“可是——。”程多伦伏在舒云手背上哭了:“可是为什么?姓陆的那么坏,我恨不得跟他打一架,我恨不得跟他——。”
抚摸着程多伦的头发,舒云轻轻捧起那张带着泪的孩子脸。
“你快开学了,是吗?”
“下个礼拜。”
“我的手伤可以说完全好了,以后—-。”舒云没讲完,程多伦脸色马上起了变化。
“以后叫我不用去你那里了?”
“当然可以来,我怕孤独,最需要朋友,你忘了?”只要舒云对程多伦展露她特有的微笑;轻轻的、柔柔的,程多伦就什么都满足了,什么愤怒,什么不谅解也就暂时都没有了。
舒云握着程多伦的手背,拍一拍,然后拿起桌上的皮包。
“我该走了。”
“他在等你?”程多伦醋劲的问。
舒云没讲话,站起来。
“我送你回去。”
拒绝,只会增加这个费尽力量才安抚平静的孩子的不满,舒云点点头,取出车子钥匙。
“我来开车。”
钥匙交给程多伦,舒云坐到驾驶座旁边。
一路,程多伦没讲半句话,舒云几次想找些话使气氛开朗些,但是程多伦只皱着眉,眼睛望着前方,车子晃动得好厉害,似乎并不给舒云说的机会。
“我送你上去。”
到了林园大厦,停好车程多伦搭着舒云的肩,自顾自说,就按了电梯的门。
从电梯间出来,舒云正要说声再见,只见程多伦的手已经去按门口的电铃了。
“我不会进去。”
这句话是带看呕气、带看对陆浩天的嫌恶,及一分识相。舒云明白,什么也没说。
程多伦不等门开,就先按了电梯的钮,电梯还没上来陆浩天光看上身,一条紧身短内裤裹在他肌肉结实的身上,出现在门口,程多伦厌恶的头一转,面向电梯。
“回来啦?怎么?程先生就走了?进来坐坐聊聊嘛。”
舒云用眼睛暗示了陆浩天,马上笑着说。
“多伦还有事,他要赶回去。”
本来一点进去的兴趣都没有的程多伦,舒云这句话,叫程多伦的感情产生了蓄意的作对,身子转过来,轻松的摊摊手,眼睛里却有一道不谅解直射舒云。
“我没什么事,并不急着回去。”
“那就进来聊聊,我还有一瓶好酒。”
陆浩天这种殷切的态度,舒云非但不明白,也愤怒极了,他有意造成什么?或真的是很单纯的一种坦诚?
三个人进去了,程多伦大模大样朝沙发一坐,拿起茶几上的烟就点上。
陆浩天进卧房,从腰部处围一条浴巾笑嘻嘻的拿了一瓶酒出来。
“舒云,去拿三个杯子,放点冰块在里面。”
陆浩天瞄了程多伦一眼:“把程先生那杯多放点冰块,他大概受不了这种烈酒。”
近于命令口语的叫舒云拿杯子,又说在程多伦杯里多放冰块,这些,都不是单纯的意思,舒云感觉到了,程多伦也感觉到了。
舒云拿来酒杯,望了程多伦一眼,把冰块最多的那只放在程多伦面前,程多伦抽着烟,杯子才落到面前,程多伦拿起来,就把一杯的冰块倒进垃圾箱。
“我不喜欢酒里摆冰块。”
这种带有挑战性的举动,陆浩天一愣,不过,他笑嘻嘻的,但却充满了轻蔑。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逞强。”陆浩天在程多伦的杯里倒的满满的,在舒云的杯里却只倒了一半:“舒云,你少喝一点,我不喜欢你总是大杯大杯的灌?”
陆浩天望了舒云一眼,把酒递过去,搂着舒云的肩:“来,这一小杯给你。”
舒云轻轻甩掉陆浩天的手,不满意的注视陆浩天好一会儿。
陆浩天假装没看见,举起自己的杯子,再度搭往舒云的肩,任程多伦表情一层一层变化。
“来,程先生,干杯!”
“浩天!”舒云的不满意已经明显的到脸上了:“多伦酒量没有你行,怎么你拿半杯叫他干那一整杯?好不公平,我做个主张,你们两个调换手上的杯子。”
“不需要。”程多伦站起来,举着杯:“来,干杯!”
微红、粉红、深红、酱红……一杯酒见底,程多伦的一张脸,如血染般,呈现怕人的颜色,舒云痛惜的想走上前,但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却紧扣着,舒云昂过头,用着种从来没有的目光、奇特、惊怒、震愤、永不原谅的瞪着陆浩天。而陆浩天的手,依然扣着,扣的更紧,更令舒云不能动弹。
“程先生要不要再来一杯?”
明知道这是陆浩天故意的,程多伦也晓得自己无法再喝第二杯了,但是程多伦不甘示弱,提起酒瓶,就往杯里倒,跌跌晃晃的。
“多伦,你不能再喝。”舒云再顾不得了,用劲摔开陆浩天紧扣的手,过去抢酒瓶:“你不能再喝了。”
一把打开舒云的手,程多伦倒满了整杯,引颈就灌,顷刻间,杯底空了,程多伦把酒杯朝空中一抛,这时酒精的作用已经强烈的侵噬程多伦的意识了。程多伦走近陆浩天,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握成拳,在半空中晃。
“两杯,我喝了两杯,你不是说——呃,不是说这是烈酒吗?我喝了两杯,半块——半块冰块都没加——,你能吗?嗯?姓陆的,你能吗?”
“想比赛吗?”陆浩天斜挂着笑。
“想打架!”
话一说完,程多伦出拳就落在陆浩天毫无防备的脸上,陆浩天想也没想到,倒退了好几步,第二拳又到了,舒云吓傻了,惊叫了起来。
“多伦!你停手,多伦——。”
挥开舒云的手,程多伦跌跌晃晃的准备出第三拳,但是这回陆浩天有了防备,拭掉嘴角的血,不等程多伦第三拳过来,“碰”的一声,只见程多伦整个人被打倒在地毯上,舒云跑过去扶起趴在地上的程多伦。
“不能打,多伦,你打不过他,不能打——,”
程多伦站起来了,理智已失去平衡,意识中已不再有文明,人性里的原始力量,全集中在两只拳头上。
但,陆浩天是多高大、张壮的一个人,纵使程多伦两只拳头充了原始的力量,而他瘦瘦的身子,如何能与陆浩天比?
“你们别打,停手!停手!”
舒云哭叫着,两个男人都发挥了打架的本领和瘾头,谁听得下这些?但,可怜的是程多伦,挥出去的拳,十之八九落空,回过来的,却是一拳比一拳扎实,嘴角、额头、眼睛侧端,都流出血来。
“浩天,快停手!你没见他满脸的血,快停手!
浩天,求你快停手!”
陆浩天也丧失了理智,用力推开舒云,拳脚齐上,程多伦的胸口、胃部、肩头,全落上了尖锐的痛楚。这时的程多伦差不多没有抵抗的能力了,但,一腔的恨,仍然支持着,只是,出去的拳,开始又弱又不集中,陆浩天完全掌握了这场打斗。
“别打了,浩天,别打了,你会把他打死,你看不见吗?你会把他打死!”
舒云不顾一切,跑进两人中间,护者程多伦,挡住挥过来的拳。但这两个怒火的男人,一个不领情,一个嫌碍事,推开她,又继续那场实力不均的打斗。
舒云再也插不进去了,抓着自己的头发,哭着、喊着、求着。
“求你,浩天,求你别打他,他会被你打死,求求你,他会被你打死的!”
打斗并未因舒云的叫喊哀求停止,陆浩天的拳脚踢遍了程多伦,程多伦几次倒地挣扎的爬起再反击,可是;体力和周身的伤,已使程多伦站不住了,残忍的陆浩天,没等程多伦站起来,又是一脚朝程多伦的脸部踢过去,连续的,胸、胃、肚子,恶狠的踢,程多伦模糊了,唯一的意识是从地毡上爬起来,陆浩天一刻不停,抬起脚对准程多伦痛苦挣扎昂起的头踢去,舒云一声尖叫,连爬带滚的伏到程多伦身上,死命的抱住程多伦已经不能动弹的身子。
“陆浩天!你这个魔鬼,你非打死他不可吗?多伦,多伦,你能讲话吗?多伦——。”
程多伦什么都听不见,只迷糊的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程多伦一脸的血,一身的伤,无法动弹的躺在地毡上,陆浩天目睹着,理性恢复过来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自己打的过份了,这个孩子被打坏了。
在舒云哭号中,陆浩天走到电话机旁边,拨了附近医院的号码。
“请派一辆救护车来,非常紧急,请快一点。”
舒云用衣角抹去程多伦脸上的血痕,哭着站起来,指着陆浩天。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要我去安慰他,你多令人感动,今天却故意叫他进来,伤害他,刺激他,现在你把他打成这个样于,你想表现什么?你想证明什么?你的意图在哪里?”
陆浩天站着,动也不动,眼睛空洞的注视着前方,楼底街口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
金嫂接到舒云的电话,做到一半的晚饭也不顾了,赶到医院,没进病房,就高声的喊着程多伦。
“小伦,小伦,哪个人打的,哪个天杀的,小伦,是哪个千刀万刮的——。”
推开门,金嫂的嗓子被舒云按止住了。
“嘘!小声点,他刚打了针麻药睡着了。”
金嫂两只小脚,奔到病床前,那包着纱布的头、脸、手、脚和胸膛,吓得金嫂哇的哭了出来。
“什么人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天啊!是什么人把小伦打成这个样子?”
舒云站在旁边,不晓得怎么回答,金嫂走近一步,质问的盯住舒云。
“你就是那个女作家?”
舒云点点头。
“谁把小伦打成个样子?他为什么会跟人家打架?”
舒云眼角的泪痕尚未退去,求恕的低下头。
“他到我那,跟我的朋友喝酒,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的朋友——,”
舒云困难的停住了,金嫂打从没见过舒云,就恨死了这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女人,一听程多伦是被她的朋友打的,那股子愤恨,真是要从胸口冒出来。
“他们为什么会打架?凭什么把小伦打的这个样子,你说,你说!”
“他们,他——,多伦先动手,我那个朋友——。”
“小伦为什么先动手?他跟你那个朋友有什么过不去?”
“并——并没什么,男人喝了酒,脾气就——”
金嫂转头看躺着不动的程多伦,怒恨更加深了,恶言恶语再也无法控制的谩骂出来。
“我一看你就晓得你不是什么好女人,勾引了我们小伦,还扛出家里藏的男人,惹他们闹醋劲,你存着什么居心?你——,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如果小伦出了个什么差错,我金嫂就放不过你。”
这番羞辱,舒云咽下去了,一句话也不辩,和言悦色的说。
“金嫂,请你声音稍为小一点,医生吩咐过要多伦休息,你这样会吵醒他,他伤得很厉害,断了两根肋骨,眼角缝了六针,而且,胸膛淤血——。”
舒云没讲完,金嫂听的吓的两眼睁大,跺着脚指责舒云。
“你!你这种坏女人,你!你伤天害理,你不得好死!”
任金嫂骂着,舒云默不吭声,过去把程多伦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轻拉。金嫂看见了,像邪魔沾着程多伦似的,一把打开舒云的手,自己拉上被子。
“拿开你的手,你可以走了,以后我们小伦不去找你,你也别来惹我们小伦。”
“金嫂——。”
“金嫂不是你叫的,你给我走,以后不要再来,给小伦爸爸撞着了,会要你吃官司。”
舒云还想讲什么,金嫂已经转过身,站在床旁,摸摸床沿,拉拉被子,万分伤痛的眼圈一红,落下老泪。
站了一会儿,舒云悄悄打开门,走出病房。
突然,一道闪光照在舒云脸上,舒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见一背着相机的男人,微笑的走过来。
“请问您是女作家舒云小姐吧?”
“有什么事?”
“请问躺在五○三病房那个被打成重伤的男孩,为什么会从你家里抬出来?打这男孩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他与你——。”
“这是我私生活。”
舒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拿起皮包,朝那记者渐渐逼进的相机打过去,快步的冲出医院大门,拦了辆计程车,一坐进去,整个人全虚瘫出了。
☆☆☆
“你爸爸过两天会来看你。”
罗太太隔着玻璃对女儿说,罗小路的喜悦只是一瞬的,到今天为止,整整一个礼拜了,程多伦没来看自己,他怎么了?会是出了什么事吗?罗小路郁悒的努力显出对母亲说的话感到开心。
“还有,到我们家来的那男孩是不是叫程多伦?”
罗小路像一株枯萎的草,突然有一阵好滋润,整个人有了精神。
“对,他就叫程多伦,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报纸登了他的事。”
“报纸登他的事?”罗小路奇怪的,迫切的问:“登了他什么事?”
“报上说他被打成重伤躺在医院,断了两根筋骨,缝了六针,胸膛淤血。”
“他被打成重伤?为什么?”罗小路惊叫起来:“快告诉我,谁把他打成重伤的?”
“报上说,好像是为了一个女作家还是什么的,小小的一篇,也没说的怎么详细,大致是批评那个女作家什么态度傲慢,和生活不好什么的。”
女作家?女作家?是舒云?程多伦不是帮她写稿吗?为什么会为她被打成重伤?难怪程多伦一个礼拜没来看自己,可是,报上的消息是今天的,那么重伤事件是昨天发生的,为什么事件发生前,程多伦都没来呢?
会客时间结束了,走进工作室,罗小路出奇的沉默,一句话也没跟跳蚤交谈,机械的包着藤皮,脑子里被担忧、疑惑绞成一团。
为什么程多伦会为舒云被人家打成重伤?他现在伤的怎么样?会有危险吗?断了两根肋骨,缝了六针,胸膛淤血,老天,是什么人把他打成这样的?
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困扰着罗小路。罗小路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出去,我要想尽办法出去!我一定要明白这一切,我一定要去看程多伦的伤势。罗小路擦去眼角的泪水在心底喊着:天!别让那大白痴有任何危险,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男孩,我爱死他,我要见到他,求你赐我一个方法让我出去,只要能见到他一分钟,纵使再多加一年,二年,甚至三年的牢狱,我都愿意交换,只要让我看到他。
一整个夜晚,罗小路辗转难眠,一下伸直,一下趴伏,听着跳蚤和其他同房女孩均匀的呼吸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构思着一个问题:用什么办法出去一趟?
只要一趟,我只要出去一趟,看看程多伦那个傻白痴为什么会被舒云的朋友打成重伤?
罗小路侧着头,跳蚤睡的好熟,一只手掉在床沿外,手腕上的疤,隐隐的现着。罗小路突然伸直了身子,抓起自己的手腕,瞪着自己的手腕。
割腕?我可以割腕,在监狱里,自杀的人,严重的话,会被送到外面医院医治,只要被送出去,就可以想法子去看程多伦。
老天!这简直真是太棒的一个办法了,罗小路兴奋的抓着自己的手腕,这会儿更睡不着了,眼睛张的大大的等天亮。
总算让罗小路等到天亮了,一整夜没合过眼,罗小路精神却出奇的好。
大家端着脸盆、冲洗用具洗脸时,罗小路左右瞧瞧,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一边刷牙,一边附着跳蚤耳朵处。
“跳蚤,我今天要自杀。”
跳蚤的牙刷差点从口里掉出来,罗小路再左右看看,示意跳蚤不要声张。
“我要出去看一趟大白痴。”
罗小路又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继续压低嗓门。
“我决定学你割手腕。”
跳蚤的眼睛,又一次睁的大大的。
“很痛咧。”
“我不怕,我要割的比你深一点。”罗小路若无其事的拧干毛巾:“不过也不能太深,我怕真的会死掉。”
“可是,你那样割,很可能——。”
“不管那么多。”罗小路从毛巾缝隙里挤出声音来:“我一割下去,你就快喊管理员,我不要坐在那流了半天血,等他们把我送出去时,已经死掉一大半了,那样,我看不到大白痴,我死了也不甘心,你知不知道?”
跳蚤忧伤的点点头,像身负重大机密与责任,进了餐厅,一碗稀饭只扒了两口,倒是罗小路,狠狠的吃了三大碗,外带两个大馒头。
“储备精力,免得到时候太虚了,撑不住而死过去。”
又开始一根藤皮一根藤皮包在藤条上工作了,罗小路握着割藤皮的刀子,眼睛骨碌骨碌四周转。
“跳蚤,把你的手伸过来给我看。”
“干什么?”从早上洗脸开始,跳蚤就忧伤烦恼着,声音也哀哀怨怨的。
“我看你割的多深,我再多割点。”
跳蚤难过的偷偷伸过手去。
“你千万不要割的太深,你会——。”
跳蚤话没说完,只见一管血,从小路手腕里喷了出来,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惊叫了起来,管理员灰白着脸,飞快的跑过来,一切如罗小路的计划,不清醒的不得了的时候,已经被抬上车,送出监狱,送往医院了。
跳蚤睁大着眼睛,噤若寒蝉,她来不及照罗小路的意思喊管理员,四周的惊叫,已经快一步让那个吓坏了的管理员奔跑过来了。看到罗小路皮肉翻开,血浆喷溢,跳蚤整个人惊傻了;那年我哪来的勇气?
上帝呀!请保佑罗小路没事,我是唯一知道这一切计划的人,如果她一不小心死了,而我当时竟没有阻止,还把手伸给她看,那——上帝,请你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