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小城里来了一群不一般的访客,盛大的仗势吓坏了从没见过比县太爷更大的官的老百姓,只有几个颇有阅历的老人辨出那是属于皇族的马驾。
“是皇上!是皇上!”窄窄的街道瞬间沸腾起来,可惜他们猜错了。
晋王用扇子挑起一点点轿帘,看着街道两边一张张淳朴的脸,那上面写满了对皇室的敬仰。他淡淡地笑了,往日在朝中的辛苦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这次南巡是他第一次走出京城,所听所感充实了他虚于文字的生活。
南巡的最后一站之所以选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是因为这是随行的礼部尚书顾大人的家乡,据说这里有一条有趣的山溪,所以顺路来看看,算是放松。
轿身一阵轻晃,稳稳着地,顾尚书殷勤地掀开帘门,漏进几点柔和的阳光,接着映入限帘的是的饱含水乡的温润的苍苍翠色,古老的林木,清新的空气让人立刻轻快起来。
下了轿,往前走了几步,耳边传来潺潺水声,飞浪交叠的溪流出现在眼前。
“王爷,这就是‘逐溪’,此溪水质至清,水流至极,飞花逐浪,重重叠叠,很是有趣,这可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都造不出来的景致!”顾尚书自豪的介绍说。
晋王欣赏着眼前的奇景,目光渐渐追上源头,溪边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灰白色长褂的男子好像正在垂钓。“你们看,还有人在钓鱼。”
一句话吓傻了随行的官员,县令在尚书的毒视下小声辩白:“下宫已经封了所有上山的路,不知他是怎么上来的,而且这里平时就没有人来钓鱼呀?”
“在急流中垂钓,一定是个高手。”晋王似乎对这个钓者产生了兴趣,他慢慢靠近他。
芦杆做成的浮子在水浪的冲击下漂浮不定,根本搞不清到底有没有鱼上钩。突然,钓者提起了鱼竿,众人也跟着心惊,盯着水花溅起之处看看有何收获,但是鱼钩空空。钓者叹了口气急急地再次甩钩,鱼线却绞作一团,弄了半天才理顺,看的人也急出了一头汗。
等他好不容易将鱼钩甩入水中的时候,县令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平时下钩之前都会上好鱼饵,这个‘高人’怎么不用饵呀?”
“钓鱼哪有不用饵的?”顾尚书小声回他。
“此言差矣,当年吕尚钓于渭阳之滨用的是何钩何饵。”晋王笑着问。
“哦~~这是一位隐士!恭喜王爷,此番南巡寻得良才!”顾尚书很快反应过来。
晋王示意他们不要动,独自一人走向那个钓者:“先生之钓是以‘风浪逸情,乾坤纵志,虹霓为丝,明月为钩’?”
“岂敢岂敢,”钓者慢慢起身,他穿着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衣,腰上别着一只小小的酒壶,卷起的半湿裤腿下是与老翁形象不相符的白皙修长的小腿,他摘去斗笠,还未高绾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他还不到弱冠之年,微笑着的面孔更是美丽到了语言无法形容的地步:“闲来无事钓着玩儿的,也为自己今后多谋一条生路。”
他自嘲的一笑,已经勾去了晋王的七魂六魄。随行官员正要上前,却被晋王的一个眼色吓得反退了好远。
生长在皇城之中的晋王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自认也不是好色之徒,但眼前的这位近乎完美的长相却让他的心控制不住的狂跳了一阵。
“喂?”钓者在他眼前来回挥手,口里念着:“回魂回魂。”好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我姓吴,名芹藻,就住在山上,现在在山下城里卢员外家当先生,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新搬来的?”他重新坐下,悠然地将脚泡在溪水里,看着晋王。
“我是来探望故人的。”晋王不自觉地坐到他身旁。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呀?”吴芹藻手中的鱼线再度纠缠起来,他一边整理鱼线,一边问。
高姓大名?晋王愣了一下,从生下来就被人叫做晋王的他,好像还没被人问起过名字。
“我姓沈,单名一个璟字。”说出来之后晋王又立刻后悔了,这个全国皆知的名讳,会不会让他也产生令人厌倦的敬畏心理,然后以尊敬为名避自己千里?
“沈璟呀,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看过?”吴芹藻抬起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太阳好刺眼——我想不起来了,好像皇帝老子也姓沈,你不会是什么亲王吧?哈哈哈哈~~”他大笑了几声,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脸木然的晋王,慢慢合上嘴。
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
“我乱说的,不会是又犯了什么忌讳吧?”吴芹藻吐了吐舌头,“你要帮我保密,大不了我把我的酒分给你喝好了。”他犹豫了一阵子,一脸痛苦的摸向腰间,取下酒壶摇了摇:“哎呀,好像被我喝光了,我这个傻子带着个空酒壶跑了半天!”
“你很喜欢喝酒吗?”
“不要用‘喜欢’那么肤浅的词,应该是‘爱’、‘酷爱’!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尝遍天下美酒!为了酒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无论是叫我去说书还是装瞎子算命……”
听着他半开玩笑的话,晋王的心中却荡起了别样的涟漪。
“我家住在京城,那里云集了四方商客,各地名酒,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京城好了?”
“那怎么行,第一,我与卢员外的契约还有两个月才到期,背信弃义非君子所为;第二,我从到这里来就没离开过风荷县,京城那——么远我怕我一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第三,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我萍水相逢,也不好麻烦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时候真应该干一杯,不过我已经没有酒了,肚子饿不饿,我带了饭团出来,要不要吃?”
“你经常来钓鱼?”
“不是,昨天闲着没事做了个鱼竿,今天就来碰碰运气,看能钓到什么,第一次钓鱼。”
趴在一边的灌木下偷听的顾尚书一把拽过县令的耳朵问:“这个人是什么人?你马上去查清楚!”
“不用查了,这个人我认得,不但我认得,全县人都认得。”县令痛得直叫。
“全县都认得?那他是惯偷还是采花大盗?要不就是朝廷的通缉犯!”
“哪里,他是卢员外家的西席先生,姓吴。”
“一个小小西席,怎可能全县皆知?”
“大人有所不知,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我们县每天最热闹的时间就是他在街上逛游的时间,还有好多人从外省来说是看逐溪,其实是来看他的。”
“哦,”顾尚书这才放开手,默念着:“他们这样聊下去不会聊到天黑吧?”
“天黑?大人这山上到了晚上奇冷无比,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加件衣服?”
……
还好两个人没聊到天黑,不过饯行宴的地址选在了卢员外的家里。
此日,卢府——
“先生,”卢员外找到了刚准备出门的吴芹藻,“今天要来一位贵客,你带着府中的孩子们先到外面去玩吧,兰儿他们年幼不懂事,万一得罪了那位贵客,只怕我们卢家上下的人头都不够砍的。”
“好!”吴芹藻很爽快地回答,反正他要去外面灌酒,等他带着一群孩子走出大门才发现没带酒壶,于是折了回来,进了大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好奇心迫使他看了好几眼,没想到看到了那个昨天在溪边遇到的人,条件反射般“沈璟”这两个字就叫了出来。
瞬间,整个卢府的空气凝固了,紧得敲得出声响。
“大胆狂徒!王爷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尚书。
第二个是卢员外,他倒是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晕倒在地。
晋王身边的侍卫一个个亮出了宝刀,寒光闪闪煞是吓人!
“都把刀收起来!”晋王大声说:“不知者无罪!”
“哦,那我走了,得罪了。”吴芹藻转身要走。
“你给我回来,我就是来找你的,”晋王一把拉住他,“我再问你一次,和不和我一起回京城。”
“干什么?”吴芹藻用力甩他的手,“我不是说过不去吗?我又没有什么事干!”
“我请你当西席,月钱翻倍!王府的酒随你喝!”
“……”吴芹藻望着他,犹豫了半天,“那也要问问员外爷的意思。”
“同意同意,一百个同意,王爷您要是带先生回京,草民愿将家中所藏两坛八十年国公酒奉上。”醒来的卢员外连连点头。
“要是先生能到京城去也是我们风荷百姓之福!”县令激动地补充。
“嗯?他一定是大奸大恶之徒,你们想谋害王爷?”顾大人大吼。
“哪里,大人也看见了,吴先生长得如此漂亮,又是男儿身,整天顶着这张国色天香的脸到处乱逛,弄得那些后生们异想天开,个个指望着能娶到像先生这般美貌的媳妇,哪儿有呀!于是本县近两年来都没人成亲,出生人口几乎没有,下官就快乌纱不保了,呜呜呜~~”说到伤心之处,县令哭了起来。
“吴先生本性纯良,人品绝对没问题,不过为了本县的长治久安,草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京城不比我们乡下,一定美女如云,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这样,吴芹藻迷迷糊糊地就被塞进了去京城的马车上。
晋王卷起窗帘,笑着拉他坐到身边:“这样就可以看到一路的美景了。”
“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个不想去京城的原因。我叔父说我天生没有富贵命,坐不得什么车呀、船呀、轿子的,一上来就头晕,直想睡……”话音未落,他一头栽进晋王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个月后,京城——
睡眼朦胧的吴芹藻,刚一下车就被拉进了一个人的怀抱,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璟弟呀,没想到你南巡那么辛苦还不忘寻这么一个标致的美人送给为兄,真是让人感动。”
“您想干什么?谁说是送给您的!”晋王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什么!不给朕面子?你不要想有好日子过!朕说到做到!”
安稳地靠在晋王身上继续睡的吴芹藻突然笑了,因为他梦见自己在家乡的逐溪钓到了一条很大很大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