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原来陆先生喜欢这味调味料?”宁海笑道。“可惜我没把潘金莲当偶像,陆先生身材高眺,似乎也不适合走武大郎的路子。身为一个和平主义者,我强烈希望能在餐厅里见到陆先生,待会儿见。”
说着,宁海脚步轻快地下了楼,独留陆静深僵站在卧房里,全身肌肉紧绷得几欲颤抖。
钱管家担心地上前一步。“先生?”
陆静深重重地吐了几口气,没有回话。
钱管家以为陆静深异常的沉默,是因为宁海让他生气了,然而当他走近,看见了他的表情,这才明白,原来这沉默里,除了愤怒以外,还有几分对宁海的不解与无奈。
“这女人未免太过分了!”在浴室里盥洗时,陆静深喃喃抱怨。他知道钱管家正在倾听。话才出口,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以为她是谁?一再挑衅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反过来命令我?待会儿见?我就偏不下楼去,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孩子气。
若是从前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斗气话的。天海集团的继承人不会轻易表露情绪,更不会放任自己被人操弄。
而宁海现在所做的事情,绝对是操弄。
“战争与和平?真是笑话,她分明就是来挑起战争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和平主义者……”
陆静深恼恨地说着,没看见到钱管家正露出颇为怪异的表情看着他。
这种幼稚的口吻、青少年般的冲动,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陆静深身上了。
在人前,他总是成熟稳重、理性自制,几时表现出这稚气的样子,现在他简直就像是个在学校被人欺负的幼稚园小朋友,回家后向父母亲叨叨叙述不平事。
陆静深每说一句宁海的可恶之处,钱管家的眉毛便抖一下,到后来,差点连刮胡刀都拿不稳,险些割了陆静深的脖子——幸好那手及时稳住,但也足够惊险了。
浑然不觉方才惊险的陆静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换衣服时,他忽然问:
“钱管家,你觉得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当然是指宁海了。
这问题,钱管家不是没想过。
在他来看,宁海是一个很复杂的女人,她的行为充满令人费解的谜。
有时她让人感觉很冷漠,一双黑眼总带了点距离在观察着别人,浑身透出一种疏离感。
有时候她又表现得过分造作,像是在戏台上表演那样,做出一些夸张的举动,极可能只是想激怒他人,或者纯粹是为了某些恶趣味?
但偶尔,他也曾看过她流露出些许怜悯,彷佛深深同情着先生的遭遇,可下一秒她却又能说出让人心脏病发作的话,令素来冷静自持的先生怒火狂燃。
人如其名,这个女人……确实就像海。
浮沉于海上的船员,风平浪静时会爱上大海的辽阔;狂风暴雨时,则又身陷死亡威胁中。
如今陆静深浮沉其中,钱管家不确定宁海是会为他带来海阔天空的平静,抑或是来上一场凶猛的海上风暴?
不管是哪一样,这屋子里的人想再继续过去的平静,已是不可能。
宁海……她并非那种宁静的海洋。
思虑良久,钱管家才正色地说:
“宁小姐……太太她是个很难评价的人,身为下人,我不能,也不应该随意批评主人家,请先生别问我这样的事。”
没想到钱管家会这样回他的话。陆静深对他一向十分信任,是以没有隐藏自己对宁海的复杂感受。
微微叹了一叹,他有些疲惫地道:“她那样挑衅,不过是为了激怒我。”
这一点,陆静深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手段有时真的让人很上火,是以就算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被她一再刺激到。
“我不明白的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钱管家的倾听中,陆静深喃喃自问。“我们素不相识,我怎么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她为什么一定得要介入?而且介入得还这么蛮横!各过各的,难道不好吗?”
各过各的,还算是一对夫妻吗?听到这里,钱管家忍不住岔开话题:“先生打算下楼用餐吗?”
“那不正好顺了她的意?”陆静深再清楚不过地道:“最可恨的是,我若不去,同样也是顺了她的意。”
那样她就有理由进他房里来,再度对他开战了。
宁海真的让他进退两难了,陆静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残存无多的自尊和颜面。
“战争与和平,是吗?”陆静深决定道:“既然如此,她要战争,我就给她战争。”
听到这里,钱管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战争啊……两个好战的人,就算想伪装成和平主义者,终究难掩本性吧。
这屋里的人谁不企望和平,偏偏等来的却是战争。
唉,事情怎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第6章(1)
宁海果然在餐厅里等陆静深时也没闲着,她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刚泡好的乌龙茶,悠哉的很。
陆静深下楼时,陈嫂赶紧走了过来,低声提醒宁海:
“太太,先生不喜欢屋子里出现报纸。”暗示宁海赶紧将报纸收起来,免得激怒了男主人。
宁海秀眉一挑,笑了。“有什么关系,他又看不到。”说是这样说,还是将报纸随手搁在一旁空椅上,抬起头看着陆静深在钱管家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步履缓缓地往餐厅而来。
陆静深表情冷淡,失去焦聚的双眸有如透不进阳光的深海。
尽管需人搀扶、提点脚下的行进方向,但他依然保有国王般的尊严,那样的高高在上。
这种高高在上,一向不存在于宁海的世界里。
她在烂泥堆里打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即便已经脱离泥泞,但有时梦里头仍然会浮现昔日落拓的情景。
在他坐下之前,宁海问了个一直以来她极想知道的问题:
“我听说你的眼睛并没有受损,是因为有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才导致你失明。如果当时及时开刀取出血块,或许有可能恢复视力,而就算手术失败了,情况也不至于变得更糟,是吧?”淡淡叙述了一些片面了解到的事情,她语气一顿,询问:“陆静深,你为什么不动手术?难道真像外人推测的那样,你是被人伤透了心,觉得人性太过丑陋,所以宁可失明,也不愿意重见光明?”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陈嫂与钱管家忍不住忧心地看向陆静深。
只见陆静深身形僵硬地站在餐桌前,好半晌,才挤出嘲讽的问句:
“宁小姐喜欢看坊间小报?你不知道现在的媒体只对炒作不实的传闻有兴趣吗?”
宁海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只点头道:“所以,陆先生其实并没有像媒体所渲染的那样,痴心不改地爱着名模孙霏吗?”
“我是否爱她,关你什么事?”
宁海再度点头。“也所以,陆先生对于你的母亲杜兰笙女士在股东大会上,以手中持有的股份,表态支持天海集团现任董事长陆云锁,你也丝毫不在乎,是吗?”
“云锁能力很好,无论经验、手腕或者决断能力,都是陆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我双眼失明,无法胜任董事长的职务,母亲顾全大局改而支持我堂兄,也是在情理之中,我没有抱怨的余地。”
被情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今已是一枚弃子,带着深入骨髓的伤口,在她咄咄逼问下,还能表现的这般冷静……饶是宁海,也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