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要她到机场送行。开玩笑地说,万一她在机场哭得太厉害,他就没办法走了,怎么办?难道要当场退票吗?
他为什么可以一面微笑、一面拒绝她?连分手都做得那么漂亮——姿势漂亮,说得漂亮,风度一流,无懈可击。
北台湾最热的那一天,罗可茵从实习的学校一结束工作,立刻搭车往机场飞奔而去。只不过,当然没赶上送席承岳,他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登机了。
失魂落魄的罗可茵只慢慢走出冷气冻死人的大厅,独自走到停车场,,抬头望着白云蓝天,艳阳刺得她眼底发疼。
努力看着一架又一架飞机没入云间,想象着哪一架飞机上正载着她心爱的人,想象着他的表情,淡漠中带着一丝戏谑,总是温柔的眼神:也许在看书,也许有空姐正跟他攀谈……
她的眼泪是烫的,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瞎掉,引人侧目也不管了。这年头交通多方便,哪里还有人送机送到哭成这样?
自十六岁以来哭丧着脸得最惨的一次。上一次是因为他;这一次,还是因为他。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象现在,那么单纯而全心地爱着一个人了。如果在这里把泪流干了,也许,也许以后再想起他时,就不会哭了。她是这样打算的。
她再也不要哭了。再也不要来机场了。
再也不要这样心碎了。
后来她真的没有再哭过,她的眼泪仿佛初恋,在某个艳阳天里,已经被金属色的大鸟给带走了。
因为是自己做的决定,所以一切后果都要甘愿承受。她没有说过一声想念。在家人、朋友面前,依然是非常健康明朗的模样,活力充沛地面对实习生涯,努力把教师证考到,然后是一连串的教师甄试。
当然也有想他想得透不过气的时候。这时,罗可茵会在深夜拿起电话——自然不是打给席承岳,因数,他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越洋那端,赵湘柔大概都刚起床,睡眼惺忪地接起。
很平常地开聊一阵之后,她努力用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学长好吗?”
“学长?你是问席承岳?”赵湘柔嘟哝。“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他不是也、也到美国去了?”就算不管地缘关系,无论如何,席承岳也一定会跟赵湘柔联络的吧?“而且,你的男友也在哈佛……”
“第一,美国很大,又不是隔壁县市,不可能随便就会碰到面。”赵湘柔教训着。“第二,学长没去哈佛。”
那是什么意思?罗可茵其实很困惑,学长没去那间知名学府,他父母的母校?
“我可以……寄信给他吗?”她鼓起勇气,卑微地请求着。“我不知道学长的地址,所以,如果附在给你的信里面,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转给学长?”
“为什么?”反问得很不客气,还直言拒绝:“又不是高中生了,还在玩这种传信的游戏。我不想帮这种忙。”
“湘柔……”
“我们别提他了好不好?以前就搞过一次这种飞机,现在又这样!”赵湘柔不耐地说:“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一个男人,讲点别的吧。”
每次提起,湘柔总是不悦,甚至会骂罗可茵;到后来,她也不敢多说了。他们唯一的紧密连续就这样又断掉,再也没办法得知学长的近况。
一直到湘柔的朋友程思婕回国之后,情况才有所转变。
那时,还在美国的赵湘柔明知道她对机场有着不可言说的排拒,却依然罕见地拜托她去帮忙接机。
因为,当时的程思婕,状况比她更惨,刚失恋。
“可茵,帮我去接思婕,好不好?”湘柔在电话中慎重拜托着。“她的情况实在不太好,前男友劈腿这说,还欠钱不还,她在美国混不下去了才想回台湾,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很没出息,我怕她想不开。”
罗可茵叹口气。这个美丽的好友讲话就是这样,一点修饰也没有。但直率的言语下,流露的却是浓浓的关切——
于是她去了,带着一朵玫瑰;湘柔交代要买的。在大雨中,踏入她已经好久无法走进去的宽广机场大厅,接到了程思婕。
程思婕也是时髦亮丽的美女一名,又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加上初初碰面时没什么表情或交谈,乍看之下,实行胡点距离感,罗可茵不大敢随便开口。
不过,程思婕一路都紧紧握着那朵被淋得湿答答的玫瑰,好象拿着什么珍贵宝贝似的。
“我最喜欢玫瑰花了……”她喃喃自语,似乎正沉浸在感动之中。
不过,下一刻,她突然抬头问罗可茵:“湘柔是不是先把我骂一顿,说我没出息、被男人骗钱、在美国混不下去才逃回台湾的?”
“没错。”单纯的罗可茵冲口而出,随即觉得不好意思,赶快澄清。“呃,是没、没讲得那么难听啦。湘柔她……”
陌生的美女笑了,绽开的笑颜甜美可人,距离感整个融化消失。
“你真可爱。”眼儿弯弯的思婕对她说:“我们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的。”
“我……”
果然,正如程思婕所料,本来不熟的两人,从此成了好友。
一起吃饭、喝茶、聊天,罗可茵常被拖着出门去陪逛街、给意见,两人过去虽没有太多交集,但聊起共同的朋友——赵湘柔——时,可真是一点距离也没有。多亏了远在美国的赵湘柔让她们认识;也多亏有她,她们之间的话题从没少过。
“对对对,湘柔就是这样!”程思婕听了罗可茵的叙述之后,总是忍不住娇呼。“原来她从高中起旅游活动没变过,只是从小公主变成大公主;又高傲又美丽,听她讲话会气死!”罗可茵微笑。“可是,那都是外表,她对朋友是很好的。”
“是没错啦……不过……”程思婕吐吐舌。“那还是要看对象的,对不喜欢的人,赵家公主是非常非常不假辞色的。”
一连讲了好风个“非常”,把罗可茵逗笑。“她顶多是不理人而已。”
“才怪。我看过她骂人,凶起来也是很凶的。”思婕兴致勃勃的分享着。
“湘柔骂人?真的?她骂谁?”罗可茵好奇心起忍不住追问。
“很多啊。你知道她最痛恨花心的男人:有一次席承岳来看她,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我第一次看到湘柔气成这样……”
罗可茵的心猛然一跳。这个名字,好久没听到了。
程思婕误会了罗可茵的沉默,遂好心地加以注解起来。“席承岳,是我们那边很有名的一个帅哥。身边永远有不一样的女生,而且都是又美又辣、家里又有钱、上学都在parry跟打扮跟交友那种。一个接一个在席承岳身边出现,好象走马灯一样;两三年下来,我看除了湘柔外,所有叫得出名号的美女都跟席承岳看过电影、吃过饭、赏过夜景、开车兜过风了吧。
哦……是这样的吗?
罗可茵悄然,继续沉默者。
她是中途弃权的选手,本来就不能多说什么。
原来赵湘柔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悍然拒谈席承岳。她的个性一直没变。
“其实我觉得湘柔不用那么凶。席承岳人帅、气质好,完全就是个绅士。他就算不追人,也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想要主动认识他。可茵,我跟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优质男人,不是我夸张喔。!”口碑真的有做起来的样子,看程思婕如此推崇。
“我知道。”罗可茵努力了半晌,才勉强能说:“我以前是他高中学妹。”
“什么?真的吗?”程思婕整张脸亮起来。“原来你也认识他?我们精英会的聚会也常聊到他呢。可茵,你下次一起来嘛!大家一不定期很想知道席承岳以前高中是什么模样,跟现在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也是一样受欢迎,随便就骗走学妹的心。
“其实……”罗可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后来短暂的恋情顺势提一下。不过看程思婕已经说得这么兴奋,她决定还是暂时保留吧,免得情况失控。
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他的魅力迷雾呢?
怎么不管十六岁、二十二岁、二十五岁……她还电化教育为了他的名字心跳不已呢?
明明是自己放弃的,为何还是随着思婕去参加精英聚会,即使格格不入,也甘之若饴?是不是只因为还偷偷期盼着可以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她不知道。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时间流过去了。
她搬回家住,工作稳定,作息规律正常。平常在私立女子高中教体育,年轻爽朗的罗老师很受学生欢迎,后来还兼任训育组长,学校各大活动都要参与;上班之外,家里因为哥哥们陆续因结婚成家或工作等因素搬了出去,她周末都待在家帮忙、陪爸妈。
险些,她每过一三五晚上还要上课进修;周末放假的时候也没闲着,跟好友聚餐、喝茶、陪逛街购物是常事,还要“约会”——对象当然是“男朋友”李宗睿了。只不过两人都是相约去大吃大喝,常常还有“第三者”何医师同行,一点也不浪漫。
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一直努力活得很正面、很阳光,每个角色都很称职。她是好女儿、好妹妹、那老师、好朋友,甚至是别人眼中的好媳妇候选人。
只是几年来,有个角色始终空白——她再也没有成为好情人过。
这件事,和她最接近的好友程思婕最开心了。
漂亮时髦的思婕很喜欢可茵,因为可茵外型虽不抢眼,但个性温和又善于倾听,相处起来如沐春风,谁不喜欢啊!
“下周末精英会办旗袍趴耶,可茵,我们一起去逛街买衣服。”泡在罗家饭店的温泉里,程思婕脸蛋红扑扑的宣布。“最近有不少新面孔回来参加,去看看嘛,说不定有看顺眼的,我帮你介绍。”
两个女孩子早已经熟到“袒裎相见”。乳白的温泉水冒着烟,水温略烫,在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里荡漾,泡起来格外舒服,全身毛孔都给蒸开了似的。
谈笑声也回荡在浴室内。有一面是大片观景窗,下半部以竹帘遮住,以免春光外泄;不过上半部看出去,是北台湾的缓山与晴空,蓝天白云,非常悦目。
一面泡温泉一面赏风景,可真是美事一桩,但也得有饭店千金的关系,才能沾光使用这精心设计的顶级房间。
而这位饭店千金一点娇气也没有,只是宠宠的笑望美丽的好友思婕,表情有点无奈。“旗袍?我这辈子还没穿过呢,别开玩笑了。”
“你每次去精英会都不打扮,这样不行啦。”程思婕一时忘了自己在水里,激动地挥舞双手,溅起水花。“你跟湘柔这么好,怎么还没被洗脑成功?她看你都不打扮,中日关系不会一直念你吗?”
湘柔会念她的另有其事。罗可茵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回答:“她知道我不适合走那个路线——”
“不管,这次你一定要陪我去。”程思婕泅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摸。“旗袍,就是要象你这样,有点肉,又有点小腹,穿起来才会有曲线。不然的话会太干瘪……咦?”
一摸之下,肌肤光滑不说,长期运动的她肌肉线条坚实,身上没有赘肉,更遑论小腹了,只是一向都以宽松舒适的穿着出现,若非今日这样袒裎想见,哪有可能知道!
程思婕诧异地抬头,愣了几秒后,随即露出一个有点贼的诡异笑容。
“可茵,你的身材很好喔。平常太会藏了。”她靠过来,用肩膀顶顶好友,眼睛这起来。“交给我,这次我一定让你一出现就让所有人跌破眼镜,被各路英雄帅哥追到喘不过气。”
“有必要让大家受到这样的惊吓吗?”罗可茵苦笑。
“不是惊吓,是惊艳。”程思婕露出坚决的神情。
一旦让程思婕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何况思婕这人最浪漫,充满粉红色思想,老是想要帮好友特色好对象,看来,这次罗可茵是逃不掉了。
隔日,程思婕真的是剑及履及,抱了一堆衣服行头又来找她,还一路从她任教的学校押着她回家,深怕猎物脱逃似的。
“我不适合——”“头发太短怎么卷——”“不要画眼线行不行——”
罗可茵的惊恐问句中,还夹杂着程思婕的甜甜笑声,以及罗母偶尔控头看看时发出的惊叹。“我女儿打扮起来,还真漂亮!”
“就是嘛,平常不知道到底在谦虚什么,有身材就要秀出来呀。”程思婕振振有词。“你以后要常常用打扮,穿得美艳一点,现在很多老师都很辣的。”
“不可能,我以后才不会——”别说以后,她连这次都想打退堂鼓了。
“不行,不准换掉。”程思婕拉住她想抗拒的双手。“你只是不习惯而已。总是要练习啊,不然以后当新娘子的时候怎么办?”
“对对对!”罗母在旁边猛点头。
新娘子?罗可茵苦笑。她连想都没想过那一天。
终于,媲美整治山河的工程完工了。
房间里的穿衣镜前,映照出一个窈窕有致的倩影;包裹在锻面改良式连身短旗袍里的是前凸后翘的葫芦型好身材。短发在电棒以及思婕的巧手整治下,弯着妩媚的弧度;状虽然淡,可是适当地勾划出一双凤眼,尾端微微带勾,顾盼之间,颇有风情。
“好漂亮……”罗母都看傻眼了,呆了半晌,还用衣袖印了印眼角。
“伯母太感动了哦?”缴出漂亮成绩单的程思婕洋洋得意。
“妈,你不是在哭吧?”罗可茵很无奈地问。
“当、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女儿……”被说中心事的罗母很尴尬地夺门而出。“我去叫你爸也来看!”
“不要啦,妈,你等一下!”罗可茵也跟着追出去,被强迫试穿的高跟鞋拐了一下,害她差点儿跌倒。
就是这该死的高跟鞋,害她跑不快,否则,长跑选手哪里可能追不上一个年过半百的欧巴桑。
当她冲出大门之际,她母亲早已经不见人影了。要经过铺满白色碎石的小院到另一边,才是加盖出去的另一栋主。罗母大概已经喊得全屋都听见了吧。
就是那么刚好,那一刻,罗可茵猛抬头,就见到了一个高大身影,正站在大门口。
深浓暮色中,那人是一个剪影,宽肩、长腿,一身整洁的西装,探头往里看的姿态是如此优雅,一时之间,罗可茵突然觉得四周空气变稀薄了,所有景物光线都淡去,视野中央只剩下那个潇洒的剪影。
她喘不过气。
是那个人回来了吗?经过了这几年狠心地不通音讯,他终于原谅她了吗?
“可茵?”对方唤她的嗓音也带着不确定,好象认不出她来似的。
听到这嗓音,罗可茵却象被当头泼了冷水,整个人醒了。
不是他,不是席承岳。是个更成熟、有了点年纪的男人。
被高高挑起的心,此刻重重的落下,摔碎了;失望的感受竟如此巨大,让人快要招架不住。
短短的几秒钟,她象是经历了一场轮回。也只有某人能让她这样。
“赵伯伯?”她不太确定地问。果然就是赵伯伯——她好友卧铺湘柔的父亲。
他往前跨了一步,厅下的灯自动感应打开,淋浴在晕黄灯光下的男人已经有了年纪,却还是一派潇洒;他有些惊讶地望着罗可茵,久久都说不出话。
“赵董,这里就是天喜会馆吗?不象五星级的啊。”他身后停着一辆跑车,车窗降下,娇滴滴的嗓音飘了出来。
“啊,咳咳。”赵父这才如梦初醒,清了清喉咙说:“抱歉,我对这儿的路不大熟,但对你家还有点印象,所以想过来问问——”
也难怪他有印象了;因为他的女儿赵湘柔,高中时期若不在家,几乎都是在这儿。
“这附近确实容易迷路,很多路都改过了。”罗可茵忍着强烈的失落感,打起精神为挚友的父亲解惑。“赵伯伯是要去天喜?那还没到,要从原路绕回去,到前面红绿灯的地方左转,再开大约十分钟,就会看见了。”
天喜会馆正是罗家经营的顶级温泉饭店,位居山腰,地点隐密,对于想要好好放松休息的旅客来说,非常理想;但对于不熟路况的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了。罗可茵热络地指点着。
“嗯,谢谢。”赵父道过谢之后,却没有动,仍站在原地,继续以欣赏的眼光望着眼前女子。
印象中的罗可茵皮肤略黑,身材略壮,青春期的她很安静,一点也不抢眼;不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已经是个出落得标致诱人的小女人了。
尤其她有股迷惘的纯真神态,似乎对自己的魅力懵懂无知,配上那柔媚性感的身材……会令所有成熟男人心动。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一块璞玉?
“好了没啊?问路怎么问了这么久?”跑车内的烈焰红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娇声催促起来。“这么晚才到,一定订不到最好的水云汤屋了;跑这么远上山,我可不要住普通客房哟。”
“咦?这不是湘柔的爸爸吗?怎么会在这里?”程思婕也闻声出来了,探头看看,很诧异。
“赵伯伯刚好在这附近迷路了。”罗可茵解释。
“哦?迷路会遗传吗?那难怪湘柔……”
“赵伯伯如果需要的话,我帮您打个电话过去订房好吗?”她赶快说。“两位是想住水云汤屋?”
“好呀,快帮我订,要订角落那间最大、风景最好、还可以看夜景的。”车内的娇客探出头来说,一张化妆精致无懈可击的脸蛋非常面熟,不就正是目前当红的某艳女明星?
赵父尴尬地笑了笑,这才道谢离去。临走,那双桃花眼在可茵身上绕了绕,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惊艳。
浓重雾色中,她们都没有看见他的眼神。
结果证明程思婕是对的。那个周末的旗袍趴,罗可茵一登场,就让一大票眼高于顶的精英跌破眼镜,还要从地上捡起来擦,以便看清楚美艳登场的罗可茵。
“罗老师最近几年可有空?”“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空请找我,吃饭喝咖啡都奉陪。”“你平常有上健身房?都去哪间?哪位教练?身材练得真fit!”
眼看一群平常不大和罗可茵交谈的男人,全都象蜜蜂见了蜜一样在她身边嗡嗡嗡个没完,程思婕心中真是充满了骄傲与成就感。
本来就该这样嘛,年轻女孩当然要象花一样盛开,吸引异性,享受被追求、被重视的感觉;罗可茵以前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端着一杯香槟,程思婕在角落满意地望着她手中塑造出的艺术品,在大厅的中央发光发热,吸引一群又一群的蜜蜂,以及旁边不少嫉妒的眼光。
直到一个身影静静来到她身旁。
“吓!”猛然一看,还以为是赵湘柔的老爸跑来了,程思婕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更修长精瘦,还有一头几乎及肩的黑发,根本不可能是中年的赵董。
男人留长发几乎永远是失败的;但好看的,就象眼前这一位,会让人忍不住赞叹。乌亮的发质,亲着他略微瘦削的俊脸,反而散发出一股夺人的野气——明明他就是最优雅的绅士啊。
“承岳学长?你,你何时回来的?”程思婕吃惊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都没听人说……啊,刚好可茵也在,我去叫她!”
“嘘,先别出声。”他微微笑着,阻止了程思婕。
含笑的视线投向正被几个垂涎的男人包围住的罗可茵,俊脸上流露的是极为温柔的神情,但他却没打算上前去攀谈,只要这样遥遥望着就足够了似的。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历史,绝对不像可茵轻描淡说的,是学长与学妹的关系而已。单纯的学长怎可能如此缠绵的眼神望着一个学妹?
何况,他是席承岳,只要一笑,多少学妹就会拜倒在他脚边,哪需要这样又期待又怕受伤的踌躇着?
“学长,你跟可茵,是不是……”
席承岳还是没开口,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程思婕也傻了。
他似乎默默守着罗可茵过来,但惊呆攀谈的男士围绕她身边,一个讲完又一个,罗可茵忙着应付,无暇注意其他。
等到最后,他温和地对程思婕说:“我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等一下!学长,你不跟可茵打个招呼再走吗?”程思婕急了,连珠炮似地追问:“你这时候在台湾,是回来渡假,还是洽公?要待多久?可茵知不知道?我去叫她!”
席承岳笑着,轻拨了拨程思婕额前的短发,动作优雅,又非常自然。
“没关系,让她忙吧。”他淡淡地说,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
再度重逢,又是惊艳,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上前叫她。
就像来时一般,席承岳又悄悄的离去,留下一脸困惑的程思婕,呆呆望着被用来当聚会场地的总统套房门口,好一阵子没办法回神。
场中还正热闹,气氛正好,初初成为注意力中心的罗可茵微红着耳根,对她远远抛来一记求救的眼神。
她看见席承岳了吗?刚刚还在这里的。难道就这样错过?
程思婕整颗心突然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光凭这两人的神态,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足够让她幻想出一整个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浪漫凄美爱情故事。
虽然,她一面冒着泡泡,一面还是不大相信,拜托,是号称少女熟女美女丑女全都一网打尽的女性杀手席承岳哪,有可能跟可茵这么单纯又温和的人——
等到罗可茵终于暂时脱身,才回到程思婕身边,她吐出一口长气,苦笑着对程思婕说:“下次不管你怎么逼我,我都不再打扮成这样子了。”
今晚她讲的话,被要电话的次数,收集到的目光冷箭数量……大概已经创了二十几年来的新高纪录。被注目的程度,和当年高中时代跟席承岳走得太近时相比,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思婕没答腔,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思婕,你怎么了?要不要坐下来?喝多了是不是?”罗可茵担心地问。
她的学生们若露出这样灵魂出窍的表情,大概都是要晕倒的前兆,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我刚刚……看到一个人……”
中暑?但周末夜里大饭店的总统套房哪来的太阳,那一定是中邪!
没想到信华这么大的饭店,也有“不干净”的地方?罗可茵不敢置信。
别闹了,鬼哪有人可怕!
“是jacky吗?又来纠缠不清?你们明明已经分手很久了。”她以为是程思婕的烂人前男友,心生怜惜。“没关系,你先坐下来,我倒杯冰水给你喝——”
“不用,你先听我说。”程思婕突然抓住罗可茵的手。“你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吗?是席承岳!”
罗可茵好脾气地拍拍甜美可爱的好友,很有耐性地继续安抚:“好,好,你看到他了。先坐下来好不好?还是要出去外头阳台透气?”
“罗可茵!”有人没好气了。“我不是在发梦,也不是幻想,刚刚席承岳真的在这里,还跟我讲了几句话,你现在追出去,说不定还能在楼下遇到他。”
罗可茵呆住了!琥珀色的眼眸盯着程思婕,好偈突然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是真的,我保证!我以我刚买的ChristianLouboutin高根鞋发誓……不,应该说,要是我骗你的话,我马上肥五公斤!”
哗!对思婕或湘柔来说,这真的已经是发毒誓了。
罗可茵整个头都昏了,心跳又是毫不受控地狂猛起来,顿时,有种高空缺氧的感受,让她喘不过气。
他回来了?真的?他刚刚就在这里?
思念力道再度重击,撞得她差点跌倒。扶住墙面,罗可茵勉强支撑住自己,强笑道:“这高根鞋让人站不稳……”
看她的反应,程思婕心里的泡泡冒得更多更大,也更粉红了,八九不离十,这两人之间绝对不单纯!
“你快追啊!”程思婕用力拉起快软倒的好友,“不农牧民有什么误会,你们当面讲清楚嘛。现在出去,动作快点应该可以追得上。”
罗可茵真的追出去了,踉跄着,恨不得把脚上高根鞋甩掉,光脚狂奔,好歹她也曾是大专女子组一万公尺长跑的纪录保持人——
可惜,似乎跑得还是不够快,她仓皇地到大厅,地下停车场,豪华的中庭,车水马龙的正门外等各处都看过了,依然没有那优雅修长的身影。
这跟她曾作过的梦境如此相像,梦中,她在他身后狂追,而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汗水湿了她额前的卷发,缎子旗袍也紧贴着她的曲线,仓皇的她有如走错了时代,在水晶灯闪烁光芒的豪华大厅内徘徊,不知该走向何方。
恍惚间,罗可茵仿佛真的看见了席承岳,一身熨贴西服,像上海租界里的乱世佳公子,含笑对着她走来。
她的头好晕,汗水似乎渗进眼角,让她看不清楚。
猛力眨了眨眼,被刷得又浓又黑的睫毛有如蝶翼般翩翩闪动。
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赵伯伯。”她努力要掩饰住语气里的失望,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你们在这儿聚会啊?真巧,我跟朋友也来吃消夜。”果然就是赵英展。他看出她脸色苍白,关心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喝多了?要不要坐一下?”
“我没有喝酒……谢谢赵伯伯。”罗可茵摇头,强笑说:“那我先上去了,思婕还在等我。”
结果才过离开两步,就踉跄得差点跌倒,赵董立刻扶住他。
“倒咖啡座去坐一下吧,我陪你。”他的微笑充满魅力。“我刚好也想跟你聊聊湘柔。这丫头又有好一阵子不肯接我电话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位老帅哥实在是高手,几句话转移话题,就让人松了戒心。
也难怪,面对好友的父亲,还能有什么戒心呢?他可是湘柔的爸爸啊。
他们离开的身影,落入一双远远遥望的沉静眸中。
她……真的不是当年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