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善情况差归差,体力虽然衰弱,但神智一直都是清醒的,因此陆奕非特地加购了一台,还备齐了他爱看的各种卡通,让他随时想看就能看,不用再跟人排队轮流。
这是一份宠爱孩子的心,即使不能代替他难过受苦,也要尽可能的给他最好的照料。
半个小时的探病时间,总是眨眼就过,一家三人都牢牢把握这短短的三十分钟。
小善今天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可爱的笑容回到了脸上,话也特别多,他急着说,不由得有些喘。
「爸爸,在这里好无聊哦,等我好了,你一定要马上带我去迪士尼乐园,好不好?」他撒娇的要求。
待在密闭的加护病房里,老是听着令人紧张的规律仪器声响,时间漫长的流逝,不知白天或晚上,小善着实闷坏了,他不愿意再苦等爸爸有空,他渴望一出院就要去大玩特玩。
「好,爸爸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不论你要去哪里,爸爸一定带你和妈咪一起去。」陆奕非柔声答应,这也是他这些天来内心所想的事情。
小善的病让他惊觉自己为儿子所做的事太少,忽略他们母子太多了,他暗自下决心,要彻底改变自己步调,不只当个大老板,还要当好老公、好爸爸。
「真的引你现在都不忙了吗?」小善双眸升起了欣喜的光芒。
「忙,可是爸爸以后都会好好安排时间来陪你们。」陆奕非怜爱的抚了抚他的头。
小善绽开笑,父亲的承诺让他心里好期待出院之后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
「爸爸、妈妈,探病时间结束喽!」时间一到,护士小姐们就准时的分别到病床前告知,宣布一家人相聚的时间又要结束。
小善笑容马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舍不得的神情。
乌黑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咪,忽然发现,他最美丽的妈咪好像没那么漂亮了……
是不是爸爸刚刚说她都不吃饭,也睡不着觉的关系?
「妈咪,小善会赶快好起来,你也要听爸爸的话,要吃饭饭才不会生病哦!」知道没有时间,小善急匆匆的想把所有想讲的话讲完,关心的叮咛妈妈。
「奸,妈咪会听话。」佟恩扬起了一抹感动又心酸的笑容,眼底浮上泪雾。「那我们走了,明天白天再进来看你哦,晚安。」
这孩子,教她怎么不疼进心坎里啊!他自己都病得那么严重了,居然还懂得关心她!
陆奕非和佟恩依依不舍的望着小善,速度很慢的缓步走开,连脱罩袍的动作都下意识的放慢,心想能多看一秒是一秒——这是十三天以来,每一次探视时间都要重复一次的过程。
「爸爸!」小善着急的叫唤。
闻声,陆奕非赶紧再把刚离手的罩袍套上,快步奔回病床前。「什么事?」
「我现在生病住院,不能跟妈咪作伴,你要帮我陪陪妈咪哦!」他瞅着爸爸认真交代,对母亲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保护欲。
「我知道。」陆奕非一口答应,给了他一记慈爱的笑容。
「哦,不只陪陪,还要帮我疼妈咪、爱妈咪哦!」小善还是不放心的继续索讨保证。
陆奕非故意开玩笑地说:「哇,你只惦记妈咪呀?爸爸要吃醋了。」
「妈咪是女生嘛,所以我们两个男生本来就要照顾她呀。」小善理所当然的回答。
见有家属还没走,护士小姐又来催促。「不好意思,我们探病时间结束了,请你离开。」
「抱歉,我们再说两句话就走。」陆奕非敛起脸色,不耐的回应护士小姐,觉得她不近人情。
「爸爸你快答应我就可以走了。」小善紧张的催促,但还是坚持要听到爸爸的承诺。
「好,我会帮小善陪妈咪、爱妈咪,这样行了吗?」一对上宝贝儿子的脸,陆奕非又换上了温柔慈爱的表情。
「行了,Byebye。」小善满意的挥手道再见,目送爸爸离开。
瞧那天真可爱的模样,如果不是加护病房规定尽量不要太过碰触病人,陆奕非真想亲他一口。
走出加护病房,佟恩已等在外头,两人深深看着彼此,唇边扬起一记浅浅的笑容,似乎心里都有默契的觉得小善今天的状况还不差。
这是这些天以来,打从他们心底发出的唯二记笑容。
或许是晚上探视小善时,见他精神状况不错,所以佟恩的心情便下意识放松,也或许是她太过疲累、体力不支,也有可能是家属休息室今天特别安静,总之,这一夜是佟恩打从进入医院后睡得最沈的一个晚上。
可是约莫在清晨六点多的时候,佟恩的好眠却在一阵莫名的呼吸困难中陡然终止。
「妈咪!」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见了小善的叫唤。
她惊惴的睁眼醒来,有几秒钟茫然的不知自己是在何处,须臾,看了看周围,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还窝在这只容纳得下一个人的木质床板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才那似梦似真的呼唤,应该是幻听吧?
发现睡梦里的胸闷和呼吸窒碍的感觉也延续到现实中来,她觉得纳闷奇怪,不禁做了几个深呼吸,为自己调匀气息,再看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问。
已经六点十分了,索性就起床吧。
佟恩起身去休息区口的盥洗室梳洗,可就在她经过对讲机的同时,那恍若催魂般的惊悚声响却猛然响起。
她整个人被吓得惊眺了下,心脏如擂鼓般跃动,但因为就只距离对讲机三十公分,她反射的伸手接起。「喂?」
「这里是加护病房,请通知陆其善的家属马上到加护病房外等候,目前陆其善呼吸衰竭,正在急救中。」
彼端收了线,可佟恩却僵硬得有如雕像!当她听到小善名字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浑身冰冷,连血液都仿佛静止结冻。
体内忽然涌现一股剧烈的颤抖,她抖掉了手中的对讲机话筒,物品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声响令她猛然回神,紧接着便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忧惧,仿佛噬入骨血的猛兽般将她吞没——
「小善……我的小善……」面如灰上的她颤栗的喃念,双脚自有意识的奔回床位拿手机,一边拨打电话给陆奕非,一边冲向加护病房。
天上诸神保佑,她愿意减少自己的寿命,只求孩子度过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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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教人胆寒,教人唏嘘,截然不同的变化往往只在那转瞬之间。
接获佟恩电话通知就立刻出发的陆奕非,匆匆赶至了医院,但当他来到加护病房楼层,迈出电梯的同时,一道令人闻之鼻酸揪心的嚎啕声陡然划破静穆的氛围,凄厉的哭喊随即回荡开来——
「不——我的宝贝!我的孩子啊……我求求你们再救救他……别让他死,我求求你们了……」
陆奕非的心猛然一拧。虽然无法辨认那声音,但他却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迎面而来。
不管是谁,绝对是发生了令人惋惜的事!
加快脚步转向通往加护病房的长廊,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佟恩哭跪在地的景象。
刚刚那嚎啕大哭的声音是佟恩?!
「陆太太,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几名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要拉起佟恩,不断的安慰她。「你要节哀,不要太伤心了……」
陆奕非怔了怔,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佟恩!」
「我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怎么不伤心?小善,我的小善……」佟恩撕心裂肺的哭喊,悲恸欲绝,忽地眼前一黑,厥了过去,护士吃力的扶着她,医生忙替她检视。
「到底怎么会这样?」陆奕非及时赶到,半跪在地搂住伤心过度的佟恩,抬头质问着医护人员。
「陆太太是受到打击才昏过去,不要紧。」医生答道。
「那小善呢?我儿子现在状况怎样?」他急问。
「其善同时肺发炎和急性肾衰竭,体内无法排出水分,又引发肺积水的状况,今天清晨就出现呼吸衰竭的现象,生命迹象微弱,经过我们急救,还是……」医生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出结论。「宣布不治。」
陆奕非霍地跌坐在地,手臂紧搂着妻子,脸色震惊错愕。
「死了?小善死了?」他瞪大眼,不敢置信的仰望医生。
「嗯。很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医生说来说去还是大同小异的回答,只能表示遗憾。
「我们昨天晚上看他的时候,明明还有说有笑,看起来也很不错,怎么……」他怒冲冲的向医生提出质疑,可说到这,竟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怎么会说走就走?」
「病情在变化本来就时常让人措手不及,这波B型流感的病毒很凶猛,并发的症状也很难缠,全台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数十个重症病例,其善不是唯一一个。」医生惋叹的解释道。
陆奕非垂眸,哀伤得无法言语了。
热潮涌上眼眶,他咬牙忍耐,浑身紧绷,表情因极力克制悲痛而扭曲。
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想起昨晚还笑着挥手,目送他离开的小善;想起撒娇央求他陪伴出游的小善;想起交代他要替他好好陪伴妈妈的小善……
他们当成宝贝般呵护长大的孩子,那么的可爱聪明、那么的贴心乖巧……怎么舍得啊?
如果早知道,小善到这世上走这一遭仅是短短六年,跟父母之间的缘分这样淡薄,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会把握有限的时间,和小善好好的相处在一起,绝不可能因公事而忽略了他……
可令人遗憾的是——没有「如果」。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生命的结束,残忍的拒绝任何人的弥补,惩罚那当初的不珍惜。
陆奕非抽噎一声,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丧子之痛,仿佛最强的腐蚀剂,侵蚀他的心,懊悔自责就像撒在伤口上的盐,狠狠的凌迟着他。
这么痛,佟恩要怎么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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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奕非的忧虑没有错,这样撕心裂肺的痛,佟恩的确无法忍受。
她痛不欲生,她哭断肝肠,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心窝中流淌出来的血。
小善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的生活重心,失去他,她就只剩被抽掉魂魄的躯壳,她不知自己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她怀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佟恩失去知觉,失魂落魄,沈溺在沈重的哀伤里,思绪僵凝在某个时空中。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和任何人沟通,她麻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哀伤欲绝,茶饭不思,镇日都待在小善的房间里睹物思人,什么事都不做,也做不来。
陆奕非虽然也是万分悲恸,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须有男人的肩膀,所以努力坚强起来,一手包办了小善的丧事。
除此之外,公司的管理即使能够下放些许责任,却也无法完全懈怠,再加上还要分神安慰佟恩,他就像是两头烧的蜡烛,实在是焦头烂额。
时间,盛载着沈重的哀伤,缓慢的走着。
两个月后,佟恩情况依旧,仍然走不出悲伤迷雾,摆脱不了失去小善的强烈痛楚。
太过哀恸,那难受得无法言喻的感觉,当然也曾让她下意识的想抽离,可是她无能为力,那忧伤像在心间牵丝攀藤,牢牢包覆,难以解脱。
陆奕非察觉到了,他发现她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流失,她正用着自己的生命思念着最深爱的儿子。
他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他必须阻止她继续往绝路走去!
「佟恩,我们出国走走吧。」陆奕非来到小善房里,凝着佟恩好一会儿,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反覆翻着小善的相簿,他不禁叹息着说道。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佟恩每看一张照片,就要停留好长一段时间,仿佛陷入那照片中的情境里,忘情的回忆着,淡淡扬起唇,却是哀愁的笑容。
「这样成天窝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是办法,你要面对现实啊!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陆奕非苦心婆心的劝慰着。
佟恩抬头,怔怔的望着他,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有着绝望与痛苦转变而成的平静,须臾,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勾起。
「我如果没有面对现实,现在就不会一直这么伤心了。」她幽幽的说着。言下之意,就是她面对了现实才会如此难受。
「我又何尝不伤心?可是伤心也要有限度啊,你瞧过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吗?又瘦又憔悴!」他来到她身边,和她一块坐在地毯上,目光里写满了关切与心疼。
「我现在不比之前好吗?至少我不再整天掉眼泪:心痛得觉得不能呼吸了呀!」她扬起一抹比哭还哀伤的笑容,说起违心之论。
陆奕非睨看着她。虽然她的话是没错,但他怀疑这样更糟糕,因为她将负面的情绪都压进心里,不断累积,却不再宣泄、不再抒发,而一个人能负载多少这样深切的愁绪?
吃,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哀,成了她唯一的情绪,这世上仿佛已不再有什么事可以勾起她的注意、引发她的兴趣。
看她这样,陆奕非心如刀割,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这种状况,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来,否则很难真正获得解脱。
「你可以找些事情做做,转移注意力,把自己从负面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陆奕非诚恳的建议。
佟恩看向他,又是一记苦笑。
「我也很想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她无奈的说着。
目光缓缓栘向搁在腿上的相簿,可爱的小善笑容甜蜜,亲昵的抱着她……心底又泛开尖锐的疼。
天知道,她根本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她觉得生命没有希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还很想就这么跟小善去,好在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里继续守护他,他们母子俩继续陪伴着彼此。
可是她不断的这么想着,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欲将她推向悬崖边。她明白再这么下去将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理智上她晓得要想办法停止悲伤,可感情自有意识,由不得她……
「小善在这间屋子里诞生,在这间屋子里长大,他和我每天相处在一起,他的身影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即使我告诉自己不要一直想,可是我待在这间屋子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她叹息的述说着自己的心情。
原来是触景伤情!倘若换个居住环境对她有益的话,那他倒是十分愿意这么做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再买一间新屋子。」陆奕非果决地讲。「对了,室内设计师由你去找,房子的装潢风格也由你拿主意,要挑什么建材、买什么家具全让你亲自去挑选。」
他愈想愈觉得这是好主意,装潢房子可是大工程,交给佟恩去打点,绝对能占住她全副心思和精神的。
「屋子可以换,那人呢?」她意有所指地问,心中暗忖着这些天来总是爬上心问的念头。
陆奕非心里打了个突,不禁一怔。「什么意思?」
她愁眉深锁,定定的凝着他,仿佛在深思,未几,才再开口。
「如果换环境有用的话,那我看着你,岂不是也会提醒我,我们俩曾经有过一个好可爱的小善?」她伸手轻抚着照片上的小善,悠悠叹息。
他的存在,居然也是她触景伤情的原因……陆奕非无言的看向她,心不住的往下沈。
佟恩抬眸迎视,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他已明白她的意思,主动伸手抚上他也略显消瘦的脸颊,温柔的摩挲。
这些日子,她细细审思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她赫然惊觉结婚之后,她最大的快乐都来自于小善,她的生活重心也只有小善,而如今,没有了小善,这段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结束了好吗?」瞧见他震惊的瞠眼,她继续说道:「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再继续待在这段婚姻里,我分分秒秒都会想到小善,永远都没有停歇的一天,我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
「没有了小善,你就连我也不要了?!」陆奕非缓缓拉下她冰凉的柔荑,苦涩地问。「难道我们的婚姻里就没有其他的可以让你留恋?」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眼底的情感拉扯着她的心。
「我只清楚,只要一天不抛开这婚姻,我就一天没办法得到解脱。」
在这最痛的时期,佟恩看到屋子里的每一个景物、每看到陆奕非,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小善,因为次数太频繁了,所以就陷入无限回圈里,想振作也心有余力不足。
唯今之计,只有结束这段婚姻,她才有更大的机会将自己从痛苦的深渊中给解救出来。
陆奕非被她目光中的绝望与无助撼动了。
佟恩竟用了「解脱」二字?!
原来,这段婚姻之于她,是束缚、是压力、是亟欲摆脚的枷锁!
「没了小善,我竟什么都不是……」他无比懊悔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当初的忽略冷落,现在全来报应了!
「没了我们,你还是陆奕非,你还是人人称羡尊敬的「非凡」总裁,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她掷地有声的肯定他。
毕竟,一直以来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冷静,内敛,以公事为重,所以往后没有了他们母子的羁绊,他反而可以更无后顾之忧,要怎么加班、怎么应酬,都不用顾忌了。
「物质上的富裕有什么用?在感情方面我穷得一无所有,而且在婚姻里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怜悯着自己的处境,摇头苦笑。
「失败的不只你,也包括我。」她牵握住他的手。
陆奕非深深的凝睇着她,满心的感慨与爱怜。
不放手,是因为爱她,所以舍不得;放手,也是因为爱她,所以为了她好……放手与不放手,都令他为难啊!
「奕非,我们离婚吧!如果你爱我,就给我一个走出来的机会。」她恳切要求。
他用悲哀而心痛的眼神望着她,为什么明明爱着,还要分开?
片刻,他缓缓别开了眼,默许了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