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会。」欧阳摇头,俊唇一扯,扯动嘴角一处伤口,扯动几根痛觉神经,也扯痛她的心。
连微笑一下都痛了,遑论其他?
童羽裳凝望着欧阳,明知他是骗自己,要自己安心,也只能暗自叹息,表面却不说破。
「你忍着点,再一下就好了。」她柔声说,继续处理身上伤口。
肩膀、手臂、大腿、背部,他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皮开肉绽的她还能替他上药包扎,那些瘀血挫伤的,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迷蒙地望着那些青紫红肿的伤痕。「我看,还是上医院好了。」
「没关系,只是一点皮肉伤。」
「可是这些瘀血……」
「拿药酒推一推就好了。」欧阳浑不在意。
「好吧。」她拿来药酒,要替他推,他却摇摇头。
「我自己来。」说着,他就要从她手上抢过药酒。
「你受了伤,怎么还能乱动呢?」她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来就好,你给我乖乖坐着!」
满是命令的口气令他愕然扬眸。
她却浑然不觉,苍白着脸,死咬着唇,将一团棉花沾上药酒,慢慢地在他伤口上推开。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她绷着肌肉控制手上的力道,太轻,推不开瘀血,太重,又怕他吃痛。
他看着她低伏的墨羽,看那长长的、密密的睫毛,像一根根天女织成的细丝,绾住他的心。
他恍恍惚惚地,忽然忆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夜晚,当他受了伤躺在床上,曾渴求着一双温柔的手臂,一个温暖的拥抱……
「童童。」他沙哑地轻唤。
「嗯?」她扬起眸。
他懊恼地发现她眼底潋滟着泪光。
「对不起,我没守住承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用暴力的。」
「没关系。」她温柔地微笑。「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你刚刚吓到了吗?」
「……有一点。」她低声承认。
他更恼了,僵着一张脸,明灭不定的眸像在风中挣扎的烛光。「对不起,我知道我发起狂来……很可怕。」
像头野兽,他知道,他的体内,其实一直潜藏着兽性的因子,只是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呵护下,沉睡不醒。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却狂暴地藏不住另一个自己。
他,吓着她了,她会不会因此害怕他?
「我不怕。」她幽幽启齿,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他颤然无语,默默地看着她弯着一勾新月似的笑意的唇。
她专注地持续替他推拿,费了好一番功夫,香汗一滴滴,从她鬓边无声地渗出。
他蓦地心疼。「好了,我没事了。」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示意到此为止。「休息一晚应该就会好多了。」
她点点头,扶他躺上床,替他盖好棉被。「那你早点睡吧,好好休养一下。」
「晚了,你也别回去了,睡客房好吗?」
「嗯。」她同意,却不离开。
他疑问地扬眉。
「我等你睡了再去客房。」她浅浅地微笑。
欧阳倏地脸热,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坚持要看护他到入睡为止。
就算他拒绝,她还是会固执地留下的,他不如快点睡去,好让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但愈是这么想,却愈难以成眠,总觉得她的存在,绵密得像一张网,紧紧地罩住自己。
他闭上眼,却能清晰地感应她每一吋倩影,他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气味,那淡淡的、极女性的体香。
不知是伤太重,或情欲太浓,他忽地觉得头好晕。
他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匠的,是她清丽如芝兰的容颜,孕育着慈爱与关怀的容颜。
他心一动。
「怎么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焦急地问。
他摇头。「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十四岁那年,有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朦胧低语,话说到这儿,不再接续。
她怔然望他,脑中灵光乍现。「那天晚上,你也受了伤吗?是让你爸给打的吗?」
他没回答,破了一块的嘴角,苦涩一牵。
她胸口一拧,知道自己猜对了,一腔酸涩顿时涌上,横梗在喉头。
「那时候,我想起我妈妈。」他低敛着眼,悠悠忽忽地说。
她一愣。「你妈?」
「我根本没见过她,连照片也没看过,我真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他顿了顿,嗓音里漫着一股自嘲。「可那晚,我却想着要打电话给她,我想,她如果知道我受伤了,一定会很心疼的。」
她怔怔地听着,琢磨着一个十四岁男孩痛楚的心情。
他被自己的父亲打了,盼着母亲能来安慰自己,可他,却没有母亲,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抛下他跟另一个男人走了。
那通求救的电话,他该打给谁呢?又能打给谁?
她心一颤,一颗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逃逸。
「其实那天晚上,我想打电话找的人,是你。」他哑声姻一承,埋藏多年的心事,初次吐露。
她震撼不已,白茫茫的泪雾中,他俊秀的脸若隐若现。「那为什么不打来呢?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啊!」
如果当时她接到他的求救,她一定不顾一切赶过去,一定会的!
「我知道你会。」他仿佛看透她激动的思绪,淡淡地,一笑。
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拨了那通电话,那么,她一定会排除万难赶到他身边的,她会像母亲一样,轻轻地拥抱受伤的他,就像她今夜挡在那群流氓身前,保护他。
他痴痴地想,再度掩落眼帘。「我今天去见那个人,他要我回去。」
那个人?谁?童羽裳眨眨眼,先是茫然,继而恍然。
「是你爸吗?他要你……回家?」她嗓音发颤.
「那不是我家。」他嘲讽地掀唇。「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那个地方,永远、永远不回去了。」
永……远?
她怔忡地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男人。
他真的那么讨厌那个家吗?真那么恨自己的父亲?
那为什么,她从他声嗓里,听到的却不是强烈憎恨,却是缭绕着一股拨不去的愁?
他身上满足伤痕,但其实,最深最痛的那道伤口,在他的心吧?
那一道,由他父亲,亲手划下的伤痕!
「童童。」
「嗯?」
「唱歌给我听好吗?」他低声请求,眼眸仍闭着,或许是不好意思看她。「唱那首《爱的真谛》。」
爱的真谛。
她心一酸,知道他想起了从前,她深吸口气,柔柔地,送出清澈的歌声。
她唱着,忽然忆起今日下午,她答应了T先生和他的小孩见面,当她看着他们父子俩乐呵呵地在百货公司里驾着熊猫玩具车玩时,满脑子幻想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她想的,是欧阳。
她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做了人家的父亲,一定也会像那样陪自己的小孩玩。
她想,如果他结了婚,有了妻儿,一定会是个有担当、爱妻爱子爱家的好男人。
那她怎么办?
思及欧阳迟早会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庭,她竟觉得……嫉妒。
她,嫉妒,嫉妒欧阳跟他未来的妻子,嫉妒他们会成立的那个新家庭,他们家人之间的亲密牵系,她分不开,更无法介入。
她,嫉妒欧阳未来的幸福……
爱,是不嫉妒。
她怎能嫉妒?怎能如此自私?这么多年来,她难道不是一直盼着欧阳能领略人生的乐趣,得到最大的幸福吗?
欧阳需要一个家。他,想回家。
纤纤十指蓦地抓住床单,逐渐使力,直到指节泛白。
是的,她现在总算懂了。
欧阳其实,很想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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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站在欧阳家极度华丽豪奢的大厅里,欧阳耀祖打量来人,锐眸瞇起,掩不去困惑。
来人是个女的,很年轻,容貌秀丽,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身材也凹凸有致,极迷人。
这女人,合他口味,可他不记得自己曾跟她有何牵扯,该不会是哪天喝醉酒,爬上她的床,所以她现在找上门来勒索了?
一念及此,欧阳耀祖浓眉一拧,望向女人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与不耐。
「哼,你别以为你找上门来,就可以随便从我身上榨到油水,我虽然老了,还不糊涂,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女人听他这么说,似有些讶异,半晌,粉唇讽刺一挑。「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一次呢。」
「什么时候?」
「在布拉格。」
「布拉格?」欧阳耀祖脑中电光石火,灵光乍现。「你是那个在飞机上帮我急救,后来还送我到医院的空姐?」
「没错。」她点头。
原来是她。欧阳耀祖恍然。那天他在救护车上,曾迷迷糊糊醒来过一会儿,印象中的确有见到一个年轻女人。
「那天真多谢你了,小姐。」
「不客气。」
「你今天来,是希望我给你一点谢礼吗?」既然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就算狮子大开口,他也就认了。
她听了这番话,却像十分恼怒,狠狠瞪他。「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件事。」
「那是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十年前,我们也曾经见过。」
「十年前?」欧阳耀祖一怔。十年以前,这小女人应该还未满二十吧,难道他上过未成年少女?
「我是童羽裳,十年以前来过这里。」
「童羽裳?」欧阳耀祖皱眉,咀嚼着这名字,颇感熟悉。
「那天,因为欧阳的阿嬷病危,我来求你去医院看看她老人家,你却说什么也不肯去。」她幽幽解释。
他悚然一惊,总算想起来了。
她不是他曾经玩过的女人,而是那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找上门来,还指着他鼻子,痛骂他无情无义的无知少女。
她是童羽裳,他儿子的好朋友。
「童小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听他问话,童羽裳却不答腔,贝齿轻咬着唇,眸光忽明忽灭,片刻,她扫他一眼,那一眼,凌厉得令他心头一惊。
没想到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也有如此锐利的眼神。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紧绷的嗓音,从她唇问吐落。
「什么事?」
「你要欧阳回来继承你的事业,是认真的吗?」
「嗄?」欧阳耀祖一怔,片刻,老眸瞇起。「是他要你来问我的吗?」
「是我自己要来问你的。」童羽裳昂起下颔。「我想知道,你这提议,是随便说说呢,还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冷啐一声。「不管那小子怎么想,他终究是我儿子,我的事业再怎么样,还是得由他来继承。」
「你想利用他?」
「说什么利用!他是我儿子!我要他回来帮忙我,不行吗?」
她默然无语。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插手我跟我儿子之间的事!」他厉声斥责,凌锐如刀的眼光不客气地在童羽裳身上剜割。
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我是欧阳的姊姊,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愕然。「你说什么?」
「我是他姊姊。」她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声称。
姊姊?欧阳耀祖茫然。那小子什么时候多了个姊姊了?但她说得好认真,丝毫不以为有何不妥之处,他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当她初次前来找他时,也是如此天经地义的神气。
她不怕他,很难相信一个未成年的少女竟然在他面前毫不退缩,但那时候的她,确实义正辞严地把他教训了一顿,还说他这样冷血的人,不配当人家的父亲。
她当时的悍然,正如今日的坚决,同样教他难以置信。
「你如果希望欧阳回来,就好好地待他,他是个人,不是随你摆弄的玩具,不许你伤害他。」
「你说……什么?」他瞪她,惊愕莫名。
「我说,不准你伤害他。」
「你!」这丫头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欧阳耀祖气极,如狼似虎的眼,像恨不得撕裂她。
童羽裳气息一颤,好不容易堆起的勇气,差点崩塌。
她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呛了,知道欧阳耀祖必然觉得莫名其妙,一个陌生女孩竟前来教训他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或许在对方眼中,显得可笑。
但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得说……
「你知道吗?欧阳一直很尊重你这个父亲。」
「他尊重我?」欧阳耀祖冷笑。
「他如果不尊重你的话,你早就被打趴在地了。」她冷冷注视着满脸不以为然的男人。「你知道他其实是空手道高手吗?」
「什么?」他吃惊。「他什么时候学会空手道了?」
「很早就会了。在你只要一不顺心、就揍他出气的那时候,他就会了。」
「怎么可能?」他不信。「他既然会空手道,干么不反抗?」
「你还不懂吗?」她伤痛地瞪他。「因为你是他爸,所以他才任由你打。」
「……」
「因为他尊重你这个父亲,所以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以为他真的那么瘦弱矮小吗?他要是认真起来,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字字句句如铁钉,敲进欧阳耀祖心里。
他惘然,一时无语,思索着童羽裳话里的真实性。
其实他的确曾隐约觉得奇怪,记得当时校方跟警察曾几次告诉他,他儿子经常在外头跟人打架,号令一群青少年为非作歹。
他觉得好笑,不相信在家里总被他痛扁的儿子在外头能有什么出息,想必是校方跟警察搞错了,现在想来,错的人或许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让你,可你却从来感受不到,感受不到他其实一直——」童羽裳蓦地顿住。
「一直怎样?」
她别过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许久,才沙哑地扬声。「他一直渴望着你的爱,希望有一天,你能像别人的爸爸爱儿子那样,疼他、关心他。他从小就没有妈妈,只有你这个爸爸,你就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最爱的人……」
「我是他……最爱的人?」欧阳耀祖迷惘地重复,眼前像弥漫着一帘雾,他看不清。
「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你每打他一拳,都是打在他心上?你知道他的心碎了吗?你知道他曾经一个人倒在床上,流着血,希望有个妈妈来抱抱自己吗?」
「……」
「你不知道,你光只会怨天尤人,找他出气,你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亲,不配拥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盈盈泪珠,在她眼睫上摇摇欲坠。
欧阳耀祖怔望着,忽然体会到眼前这个不识相的丫头有多在乎他儿子。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他胸臆间翻滚。
「你很爱他吗?」他突如其来地问。
童羽裳胸口一震,愕然扬眸。
他回望她,眼神很难得地趋于温和。「你是不是爱着我儿子?」
「我……我只是把他当弟弟。」她强调,声嗓却像有些塞住了,涩涩的。
「只是弟弟?」他调侃地反问。
她气恼地横他一眼。「你不用管我跟他的关系!」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一个很棒的好儿子,希望你要懂得珍惜。」
「我知道。」
「什么?」她愕然,没料到他应得如此干脆。
欧阳耀祖别过眼,略显窘迫。「只要他肯回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的。」
「是吗?」她恍惚地问,嗓音轻轻的、细细的,犹如一缕捉不住的烟,转眼要消逸。「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他们父子终于能再重聚了,抛去过往的一切恩怨,重新开始。
真的,太好了。
童羽裳思绪漫然,不知怎地感觉全身虚软,她转身离开,步履却轻飘飘的,恍如走在一团云上。
流云,是虚无缥缈的,一个踏不稳,她就会跌下去,摔得遍体鳞伤。
她会掉下去……
带着满腹惊惧,她踉跄地走着,摇摇晃晃的,与一个结实的身躯撞满怀——
「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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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都听见了?」童羽裳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开那幢宣丽的宅邸后,欧阳便牵起她的手,走向附近一条长长的绿荫道,月光从林荫间洒落,剪出两道相依而行的身影,他也如那影子一般沉默。
「我比你早到。」月娘,让一朵浓云掩去了半边脸,月下身影晃动,他总算也开了口。「你来以前,我便在楼上了,本来是跟他在书房里说话,后来佣人说有个小姐来找他,他才下去见你。」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楼上,偷听我跟你爸说话?」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却有更多窘迫。「你很过分耶。」
他叹息。「对不起。」
她扬眸,夜色黯淡,衬得他炯亮的眼分外璀璨——他嘴上道歉,看起来却像毫无歉意,仿佛还有点探得什么秘密似的,掩不住喜悦。
他在高兴什么?她迷惑。她自作主张跑去找他父亲呛声,他不生气吗?
「你不怪我吗?」
「怪你?」眉苇讶然飞起。「为什么?」
她敛下眸。「我没告诉你一声,便跑去找你爸。」
他没答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感觉从他掌心烫过来的热流,芳心一动,声嗓也跟着发颤。「你今天去找他,是跟他讨论回家的事吗?」
他摇头。「是别的事。他公司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要处理,我只是给他一点意见。」
「这样啊。」她轻声应了一句,不再言语。
他却听出她有千言万语待诉,低下头,眸光锁住她雪白的侧脸颊。「你那么希望我回去吗?」
「嗄?」她震动一下。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冰凉的颊畔抚过。「你很希望,我跟我爸能和好吗?」
「我!」她气息窒住,眼色变化多端。「你爸的身体看来不太好,我在想,你回他身边帮忙可能比较好。」
「嗯,我也发现他老了很多。」欧阳微颔首,目光黯下。「没想到你那天在飞机上救回来的人就是我爸……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她又是一阵震颤,脸色更白,菱唇也失血。
他察觉她不对劲,担忧地蹙眉。「怎么了?童童,你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很好,我只是——」她闭了闭眸,苦涩地牵唇。「其实我本来也想告诉你的,只是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我是不想让你烦心,才不跟你说,但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其实我是……害怕。」她惘然低语,渐渐领悟自己复杂的心思。「我怕你知道你爸身体不好,会不顾一切冲回家去,我怕你……丢下我一个人。」
「你怕我丢下你?」他愕然。
她知道他不相信,她自己也不相信。
「我是不是很自私?」她急促地问,强烈的自我厌恶在心海泛滥成灾。「欧阳,我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那么自私的人!」
他没说话,望着她,深邃的眼渐渐地浮起一层领悟。
「你不自私。」他微笑。「你虽然害怕,还是为了我,跑去找我父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怕他像以前那样伤我,对吗?」
她咬唇不语。
他却明白自己猜中了。「谢谢你,童童,你对我真好。」
童羽裳惶然扬眸,惶然凝视着他温煦的笑脸,那样韵味无穷,浅如涟漪,又深若海洋的笑——唉,为何他总要对她这样笑?
她对他,才不好呢,他对她,才真叫好!
若不是他,她今天怎会成为这么一个爱撒娇、要无赖的女人?都是他惯出来的,都怪他太宠她,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为她想,所以她才会如此舍不得放开他。
神智,在他如海一般的笑容里晕了船,她昏昏沉沉地怨起自己。
「我……我一点也不好!我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女人,我吃你爸的醋,吃赵铃铃的醋,我怕你有了他们,就顾不得我。」
「怎么会呢?」他奇怪她的想法。「而且这关铃铃什么事?」
「她喜欢你啊!」她昏然喊。「她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爱上她。」
「我爱她?怎么可能?我只把她当朋友啊!」
「你现在或许没爱上她,但有一天会!」她迷蒙地瞪他,满腔难以宣泄的气苦。「有一天你会结婚,成立一个新家庭——」
「我什么时候说要结婚了?」他打断她,拧眉。「我不结婚!」
「你会的!」激动中她听不出他的宣言里带着多少决绝,她只知道,一思及这个可能性,自己就快发狂。「你迟早会结婚,我可能也会,我们会各自——」
「你要结婚?!」欧阳再度截她话,顿时也被她逼得快发狂。「跟谁?那个T先生吗?晓梦今天打电话给我,说那家伙离过婚,还有个小孩,你真的打算跟他在一起吗?你疯了!」
喷慨的咆哮如雷鸣,剎那间敲醒了她的神智,她茫然眨眼。「我没说是他……」
「不许你跟他再见面!」他紧紧地,攫住她纤细的肩。「你听见了吗?我、不、准!」
她吃痛,诧异地望着他燃烧着烈焰的眼眸。他看来很生气,是真的生气了……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见他对自己如此动怒了。
认出她眼底的惊慌,欧阳才警觉自己一时失去了理智,他懊恼地咬牙,试图平复自己过于激狂的情绪,良久,那一场在他眼底烧起的火灾终于熄灭。
「不能是我吗?」他黯然望她。
「嗄?」
「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我最爱的人,不是我爸,是你。」墨黑的眼潭幽幽深深的,卷着危险的情感漩涡。
她摇摇欲坠,感觉自己似乎随时会跌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当你的家人,又做你的情人?如果我有一天要结婚,那对象也只能是你,你懂吗?」
他说什么?她在那漩涡里挣扎。
「我知道你怕,太多次恋爱失败的经验,让你不敢把我当成恋爱的对象,可难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傻了,整个人呆呆的,教他又心疼又忍不住觉得可爱。
「我想做你的情人啊,童童。」他忽地叹息,低下头,性感好看的唇,眼看着就要覆上她的。
她骇然,热浪在体内翻滚。
「不要靠近我!」她猛然往后跳开,惊疑不定地瞪着他.「你……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既然知道我怕,就不该说出来,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我们、我们绝不能是情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永远也不要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保证。」他上前一步,焦急地想说服她。
她却往后又退了一步。「你要怎么保证?你能确定我们百分之百会成功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哪天你觉得我不适合你怎么办?」
「童童,你相信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难道你不懂吗?」她沉痛地吶喊,这回,换她眼底烧起大火。「因为如果是你,我没办法有格调啊!如果……万一我失去你,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失恋了,有你陪在我身边,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呢?如果连你也离我而去——」她倏地沉默。
未尽的言语,在两人心中,敲打着伤感的余韵。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明白她最深的恐惧,却不知该如何说服她,只能低低许诺。
「你不懂。」童羽裳摇头,望着他的眼,漫着绝望的轻烟。「失去别的男人,我顶多感觉懊恼,难过伤心个一阵子也就算了,我还是可以做自己,做那个每天对你撒娇耍赖的童羽裳,可是……如果失去了你,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个恋人,而是家人,是最亲的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我失去的,会是……会是半个自己啊!」她哽咽地姻一承,语音破碎。
所谓失恋要有格调,也只不过是针对那些说到底终究是外人的恋人吧?若失去的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本身,还能谈什么格调吗?
她泪眼朦胧,忽地双腿一软,站立不住,幸而他及时展臂拥抱她。
「我懂,童童。」他轻轻点头,凝望着她的眼,缭绕着说不出的柔情与理解。
她呼吸断了。「你真的懂?」
他微微一笑,趁她心神恍惚时,低下唇,吻去一颗憩息在她嘴角边的泪。
那柔软至极的碰触,像一根羽毛,搔痒她心房,她霎时下知所措,粉颊如秋枫染霜。
见她羞红了颊,他似乎也有些窘迫,别开眼去,俊颊隐隐浮漾红潮。
气氛,暧昧。
正当她以为,两人就要这样尴尬到地老天荒时,他忽然哑声低语:「你以为只有你怕吗?童童,其实我比你还怕。」
他比她怕?怕什么?她怔仲地望他。
「所以,我会给你时间。」
「给我时间?」她茫然。「给我时间做什么?」
「等我。」他转过眸,炯炯眸光直直望进她眼底。「我去帮你把勇气找来。」
「勇气?什么勇气?」
「跟我恋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