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香摇头,“我来这里是要学厨艺的,可不是切一些萝卜白菜。”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你这样做么?”如笙反问。
古香又摇头,“不知。”
“做菜就像是写文章,切菜就像是学写字,不会写字,文章再好,也体会不出用词的精妙;而不会切菜,饭做得再好,也不会体会到用料的讲究。”如笙说完,拍了拍古香的肩膀,“这是基础,用心学吧。”
古香回味着如笙的话,“这里面还有那么多学问呀。”她自言自语。
“是呀,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如笙说着走到了院子里。
“如笙。”古香叫住了如笙,“你到底是不是要学厨呀,怎么懂这么多?”
“我说过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不同的,你要学厨,而我要找东西。”如笙对古香说。
“那,可不可以问问,你要找什么?”古香还是好奇。
“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厨师,所以,我在找一颗厨师的心。”说完,如笙冲古香灿烂地笑着。
那是一种向往的笑容,像是晚归的旅者找到了家门。那笑,让古香想到了太阳的温暖,那是一种有感染力的笑。感染着每一个看见的人,让每个人的心都暖暖的。那笑,就算是如笙走了之后,她也记住了。甚至是古香在面对最艰难的日子的时候,也会想起如笙的笑容。那笑,古香此后一直记得。她记了一辈子。
古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梦想,心里便更加温暖,“一颗心?”古香问。
“是的,一颗属于厨师的心,加上厨师的手,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厨师。”如笙说完走了。
“一颗属于厨师的心。”古香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想。
夜很静。
古香闻到一股清香。白白的汤汁。
素衣如雪。
的颇师傅在一个小小的炉火前坐着,对面坐着古香。
“这就是给我的见面礼呀。”古香问。
“是呀。很喜欢吧。”的颇师傅说。
古香摇头,“我以为会是一锅炖猪手呢。我切了一天的菜,需要补一补。”
“臭丫头,挑三拣四,要知道想吃我的颇做菜的人多得很。”的颇敲了敲古香的头说。
古香做了个鬼脸,对的颇说:“知道了,只是有必要煮这么长时间吗,我总要不被饿死,才会享用你这锅汤吧。”
的颇笑了笑,掀开锅盖看了看,又将锅盖盖上。
他对古香说:“学做菜,最重要的是有耐心。更何况,这是鱼。”说着,他拿了些叶子放到了锅里。
古香顿时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香气。
“好香呀,你放了什么,师傅。”古香忙问。
的颇一笑,“薄荷。记住它可是去鱼腥的好东西。”
古香点头,“在家的时候,我也知道薄荷。”
“这很好,有样东西记着,人最可怕的是什么都不曾记得。”的颇师傅温和地说。
古香摇头,“不,那是你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没有人愿意记着一些不愉快的事。”
的颇师傅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是那种忧伤夹杂着痛苦的眼神。
这眼神古香没有看见。不是因为的颇会掩饰自己,而是古香面前正对着一碗新鲜的鱼汤。
“尝尝吧。”的颇将碗递到古香面前。
古香甜甜一笑,轻轻吹了吹碗边的热气。鱼汤很鲜,有着淡淡薄荷的冰凉。或许是热气蒸到了古香的眼睛,又或许是薄荷的味道有些清凉,古香不禁掉下了眼泪。
“我家的边上,有一条南北向的水沟,沟边就长着一片薄荷,是一大片。”古香轻声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夏天很热,有风吹过那片薄荷的时候,总是会很清凉。”
的颇没有说话,轻轻地拍了拍古香的肩膀。
古香没有再说什么,开始喝汤。
“你的家是在江西吧,那里长着成片的薄荷。”的颇突然问。
“是,我是住在那里。”古香继续喝汤。
“从小?”的颇问。
古香犹豫了一下,连忙答道:“是的,从小。”
的颇这次没有再问,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古香。那眼睛中的光实在好看,但古香并不想去看。或者说,她根本不敢看。那是一种能够窥视到别人心里面去的光彩。
古香知道,一旦自己的眼睛看到那光彩,一切的秘密便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她转开了话题:“听如笙说,他来这里的时候,你为他做了一碗白饭。”
的颇师傅点头,“没错,我做的东西向来因人而异。”
“那为什么他的是白饭,而我的是鱼汤?”古香问。
的颇师傅笑了笑,对古香说:“因为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同,虽然你们都告诉我要当一个最好的厨师。”
“是吗?”古香轻声地回应,似乎不愿再提。
但的颇师傅却继续说:“如笙有一双厨师的手,能做出很好吃的斋菜,但他却少了一颗厨师的心,所以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东西。”
“这事你知道?”古香问。
“是,所以我做了一碗白饭,是要告诉他任何东西都要自己去想,等着别人告诉是不行的,就像一碗白饭,那滋味终要自己去品尝。”的颇师傅道。
古香点头,“那为什么我的是鱼汤呢。”
“我说过,我做菜向来因人而异。”的颇师傅笑了,这笑令古香有些坐立不安,“你既没有厨师的手,也没有厨师的心,就连对厨师的向往也没有,我做鱼汤给你,只是想让你喜欢上做菜,千煮豆腐万煮鱼,这事情不急,总要慢慢来的。”
“我是很向往做个厨师的。”古香忙说。
“不。”的颇打断了古香的话,“要做一个最好的厨师,他的动机必须是单纯的,而你不是。”
古香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突然觉得的颇很可怕,因为他可以看清每一个人的心。在的颇面前,似乎没有秘密可言。
这世上最令人害怕的,不是可以预见的危险,而是无法预见的。从这一点说,的颇师傅确实是个无畏的人。在一个这样的人面前,谁都会害怕。
因为,没有人没有秘密。没有人,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而不害怕的。
古香在怕。但是,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她见过更多令她害怕的事情。不然,古香是不会来到品香楼的。在踏入品香楼的刹那,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当然,全是坏的准备。而且,古香还很聪明,不然,她不会来品香楼完成自己的计划。古香很快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面对一个根本容不下任何秘密的人,古香唯一能做的只有——诚实。有的时候,诚实是最厉害的武器。但这武器不似宝剑般锋利,却是最好的防御利器。
古香慢慢地抬起头,对的颇师傅说:“是的,我的动机并不单纯,但我却是一心要做厨师的。”
的颇师傅摇摇头,“你这么聪明,为何从如笙的身上看不到自己呢?”
“自己?”古香很是不解。
“我就算是把所有的东西教给你,你依然只是有了一双厨师的手,没有厨师的心,怎么能成为厨师呢?”的颇师傅叹了口气。
古香将脸侧到一边,低声说:“或许,我只要一双厨师的手就够了。”
的颇师傅笑了,笑得有些凄然,“这或许就是你和如笙不同的地方,他会有一双厨师的手,而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
“为什么?”古香忙问。
“因为他有爱,他愿意去接纳别人,而你心里只有防备。”的颇师傅说着站起身来,将面前的小炉灶,抬回了厨房。临走前,他忽然说了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不要说梦想做厨师,处处提防着别人的人,根本谈不到梦想,因为没有人能够走进他们,而梦想总是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实现的。”
古香就在的颇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素衣如雪。
他的话,她都听见了。静静地听着。夜很静,偶尔有风吹过。古香的心里依然在回荡着那句话。
故人来访。
的颇一早起来,便特意穿了件新衣服,却依然是素衣如雪。他在等一个人。
如期而至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特别到令你不经意间愿意站在他身边,令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很好的人。这种信任感,不是每个人都会给别人留下的。
他叫楼湘阁,是江南和堂的堂主。
江南和堂,一个江湖上神秘的组织,它掌握着江湖中很多人的秘密。
那些人当然不是平凡如你我的人,他们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他们都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们也都是人。
没有人是没有秘密的。因为这世界本不存在着绝对的黑与白。每个人都是灰色的,只是有的人深些,有的人浅些罢了。然而这简单的道理却很少有人能真正明白。
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偏偏要让自己非黑即白。因而,掌握了他们的秘密,就是掌握了他们的命,在这个将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江湖上面。
然而每个人都愿意这样被操纵着,因为每个人都愿意知道对手的秘密。因而,江南和堂一直存在着,它就像是一张张开的大网,每时每刻都在搜罗着这个江湖的秘密。它一直这样神秘地存在着,很神秘,就像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张开那张无形的大网的。
同样的,没有人知道江南和堂的堂主是谁,就像江南和堂那样神秘。这种神秘,却又代表了威严,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楼湘阁,就是江南和堂的堂主。这件事情,的颇知道。因为,的颇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见到的颇,微微笑着,而后握住了他的手。两手相握,昭示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友情。
的颇也给了他信任的笑容。他笑着说:“你果然来得守时。”
楼湘阁叹了口气,道:“有了珍馐美味,自然要守时一些。”
的颇凑近他,闻了闻,皱了皱眉,道:“这次没有斋戒熏香,你平时好像很爱干净的。”
楼湘阁又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七天没有洗澡了。”
的颇问道:“几天?”
楼湘阁答道:“七天。”
的颇道:“七天?”
楼湘阁点头。
的颇笑了,那笑里有一种戏谑的神情。他说道:“你现在很想吃我做的菜?”
楼湘阁摇了摇头,道:“不想,我只想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的颇道:“睡觉?”
楼湘阁点头,“是。”
的颇问道:“这七天里,你在干什么?”
楼湘阁答道:“逃命。”
的颇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为自己倒了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