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五圆睁大眼瞪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痛苦地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几天,今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一睁眼,非但没看见在病痛中对他轻声细语的小麻姑娘,还被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趾高气昂的命令,要自己叫他……师叔?
他莫十五顶天立地,哪能随便被人占这种便宜?
「快叫啊。」
看见莫十五的嘴闭得像合紧的蚌壳,楼观宇细长的凤眼微微笑弯。
见状,莫十五的嘴闭得更紧,腮帮也鼓起来了。
还笑得那么不怀好意!难怪……难怪在病中昏迷之时,隐约有被人捏住鼻子灌药的恐怖记忆……一定是这人干的!嗟!趁人之危算什么男子汉!
那,小麻姑娘呢?他还记得她说过,要陪他去找玉八卦的……
「怎么不说话?眉师姐收了个哑吧徒儿吗?」
「咦?」
听对方说出了师父的闺名,莫十五紧守门户的蚌壳嘴略略一松。
「还不快叫师叔?」
楼观宇从自己颈间勾出一枚铜牌,样式与莫十五颈间那块一模一样。
「呃?」
莫十五一惊,伸手往胸前一摸,确定铜牌还在,才肯定楼观宇身上的是另一枚铜牌,不是从自己身上偷去的。
「你……你怎么……有……」师父说这铜牌是师门传承之物,旁人是不会有的。连那个跟师父「交情匪浅」的男人,也没有呢。
「你什么你?无礼!我楼观宇是莫家刀第十七代弟子,是你师叔。」
被莫十五惶然的呆样搅得失了耐性,楼观宇端出了长辈架子。
「……我……师父没提过有师叔……」语气惶惑间已带上三分恭敬。
谁教他从小被师父吼到大?奴性难改,一被人凶就软了声势。
「眉师姐全没跟你提过?」楼观宇啧然。情之为害啊。
「没有……不过我知道铜牌的来历,只有师承莫家刀法的人才能拥有。所以……」莫十五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方才失礼了,师叔。」
师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肚兜都要徒儿上街买,这男人若非师父旧识,不可能知道她的闺名。加上他身上也有跟自己一样的铜牌,那八九不离十,是真师叔了。
何况,他们莫家刀名声早衰,既非名门大派,又没有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撑腰,假扮他师叔绝对是只有坏处没有甜头的。
「月怜告诉我,眉师姐派你到扬州来找一样东西?」楼观宇闲闲问道。
「是……啊!」
「你师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莫十五忽然想起出发那日,那男人在树林里说过的话。
当年差点就要引发一场你争我夺的腥风血雨,而师父选择了带着自己逃命,才会把玉八卦埋在这里……他背脊一凛,冷汗自额间渗了出来。
楼观宇笑道:「别紧张,我跟眉师姐情同手足,不会害你。师父当年明示将玉八卦传给眉师姐,那就是传给她了,我不想要她的玉八卦。」
「师、师叔,您多心了,十五没有这么想啦。」莫十五手足无措,仍是只能回以干笑。
「俪人园的花魁朱袖姑娘,十二年前与眉师姐在此照过面,她知道玉八卦在哪里。」楼观宇状似轻描淡写的把话题引回。
「真的吗?」他一喜,转念又苦下了脸--可是小麻姑娘说院里没有东篱阁。
「月怜不知道东篱阁,是因为十二年前一场大火,几乎把整座俪人园烧光,现在的这几座楼,都是新建起来的。」
「那……」线索就在师叔口中的朱袖姑娘身上了。
「没错,当年朱袖曾与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你这次想要把东西带回去,非仰仗她不可。」
他都还没问耶。
莫十五瞠目结舌,瞪着楼观宇。这个师叔会读心术不成?
「你若想见朱袖,师叔可以为你引见。」
他笑得一脸无害,但莫十五不知怎地总有不祥的感觉。
「师叔……您是否在盘算些什么?」左看右看,这师叔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好人。
「我是有盘算。」楼观宇直接承认:「我也跟朱袖姑娘提过了,她愿意帮你,但有条件。」
「有……有条件?」莫十五忐忑起来。他年幼历浅,孑然一身初步江湖,不论是武功、阅历、脸皮还是荷包,都生嫩得紧,哪来什么条件让人家开条件?
师父,您这回还真是出了个大难题啊。莫十五在心里无声地吶喊着。
「怎么样?如果愿意接受的话,我就为你引见。」楼观宇依然笑瞇瞇的。
「师叔,小侄可否先问清楚--是什么条件?」
楼观宇沉默良久,回以神秘的一笑:
「很简单的举手之劳而已,算起来,是你占了便宜呢。」
楼观宇没有透露,只在离开柴房前如此保证。
他要这个新认的小师侄,亲自跟朱袖谈。
留下莫十五一个人坐在茅草堆中楞了老半天,大病初愈的昏沉感还有一半停留在他的脑袋里。
一觉醒来,平空冒出了一个师叔。
如果真如师叔所言,那么找东西的任务,也算解决了一半……事情能算顺利吗?师叔口中的花魁朱袖姑娘,似乎跟师叔……呃……交情匪浅--他书读得不多,也只会用这个词儿--那么,应该不会太为难他这个师侄吧?
「哎呀,忘了问师叔小麻姑娘去哪儿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清醒了,一定很开心吧?
毕竟,她爱上了他嘛。
想到小麻姑娘盯着自己看时那清澈而专注的目光,莫十五捧着脸,自顾自地羞了个面红耳热。
「你脸好红,可别又发烧了?」
轻轻软软的嗓音忽然在身边响起,莫十五惊了一跳,转头看去,月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弯身将手上托着的木盘放在地上,拿出火折点亮了油灯。
「没、没有,烧……已经退了。」
天黑了啊。想了一个下午的小麻姑娘突然出现,莫十五一时不知该向她说些什么,只能楞楞地看着她蹲在地上点灯。
「你饿了吧?」月怜抬头,端起托盘上的素菜粥。「病了这些天都没进食,你一定饿坏了,先吃粥润润肠胃,过两天就可以正常吃饭了。」
见她拖过一旁的木凳子坐下,似乎是要端粥喂他,莫十五连忙起身。
「不用麻烦妳了,我自己……哎呀!」
「你别起来……」
在两人相叠的话声中,莫十五满面通红的缩身回到棉被里,月怜则是面色平和的略略别开了眼。
「我……我怎么……没穿衣服?」
方才一坐起身子,十八年来冰清玉洁的胸前风光就尽露了出来,病后迟钝的莫十五这才发现,自己上身是裸着的。
难怪老觉得茅草好刺人……原来、原来是因为……莫十五悄悄伸手在腿边摸了一把,还好,贴身的里裤还在。
「你那天全身都湿透了,院里又没有男人衣服给你换,我怕你穿著湿衣服会病得更厉害,就先帮你脱掉了。」
她的语气轻轻淡淡,稀松平常。
确定莫十五缩回被中后,月怜转回了脸,伸匙舀粥一送,正好送进莫十五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中。
粥有点烫口,但很香很好吃……不不!现在不是被食欲冲昏头的时候!
守身如玉的身体被人看光,他自己羞得快要死掉了,小麻姑娘居然不动声色,还能浑若无事的喂他吃粥?
那句「就先帮你脱掉了」轻描淡写,活像她只是帮小猫小狗剃了毛,而不是脱了他这个成年男子的衣服……
「我……」又被喂进一口素菜粥,莫十五红着脸,含糊地说道:「虽然被看的是我,但我会负责的……」
「嗯,你说什么?」圆圆亮亮的一对明眸眨呀眨地。
「没……没什么……」
莫十五偷偷摸着自己的锁骨,指下是棱棱的起伏。他虽结实,但仍是偏瘦了些,也许小麻姑娘如此平静是因为看了不满意……不过没关系,师父说男人是会成长的,他将来一定可以变成魁梧的昂藏之躯。
到时候就能让小麻姑娘脸红心跳啦,这才不枉费她慧眼识英雄,对自己一见倾心……他一边盘算着,一边张嘴吃下月怜送到嘴边的热粥。
病了这些天,的确是饿得狠了,莫十五粥来张口,没两三下就把月怜手上的一大碗素菜粥吃得一乾二净。
喂罢,月怜把碗筷往地上一搁,坐在原地,双手叠在膝上,直直瞅着莫十五。
她一双大眼黑如点漆,看得莫十五心慌起来,他正想找话跟她抬杠,她却先开口了:
「楼公子是你的师叔?」
楼?啊,对喔,日里好象有听师叔说过自己姓楼……他楞楞地点头。
「十……」月怜欲言又止,彷佛在斟酌对他的称呼,顿了一顿,才续道:「十五哥哥,楼公子是不是说要帮你找玉八卦?」
「呃……啊……是、是呀。不过他说有条件……才、才会帮我。」莫十五结巴了好久才回答出来。
十五……哥哥?小麻姑娘叫他十五哥哥?她甜甜软软的嗓子吐出这么亲密的称呼,一双大眼这么滴溜溜地望着他,望得他……好羞人哪!羞得他脸都红了!
像是没发现莫十五脸红耳热的窘样,月怜缓缓垂下了头,微光掩映着她微黄的鬓发,在脸上投下片状的黑影,巧合却又巧妙地,挡住了她两颊上骇人的麻斑。
「楼公子是你师叔,那你一定不会答应我的……」语气下胜无奈欷吁。
「呃……嗄?」等等等等……小麻姑娘对自己有事相求?眼前的人儿低垂着头的模样让莫十五心口忽然涌上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豪气,他一拍胸膛,大声道:「妳说这是哪儿的话?只要是妳开口相求,我一定答允!」
「真的?」月怜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睛里闪着喜悦。「你真的会答允我?」
「当然!」莫十五又挺了挺胸,微微昂起下巴。
月怜眼中的光芒让他油然生出一股身为男性的虚荣和使命感。
「可是……」月怜眼中的光芒忽又暗了下来,似乎是对他的承诺没有信心。
被怀疑的感觉让莫十五有点受伤,他连忙向月怜展示他的决心:「没有可是!妳尽管说吧,我一定会答应妳的。」
「真的?」
「真的。」
莫十五举手起誓,严肃的保证。小麻姑娘爱自己爱得那么痴心,他当然要给她安全感、给她信心,不管她向自己要求什么……啊!
莫十五那颗不甚玲珑的少年心,忽然怦咚一声,重重跳了一下。
如果……如果小麻姑娘向自己吐露情意,那该怎么办?虽然他早就作好准备要接受她的感情,但现下这情境仍是太不浪漫了。况且,他本想先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的……
「还没向师父秉告……私订终身不太好……可是……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回事嘛……时机来了谁也挡不了哇……」
「你在说什么?」月怜疑惑地看着他,他正伸手抚着后脑,傻笑着喃喃自语。
「呃,没、没什么……」赶紧敛起脸上的呆笑。「妳要我答允妳什么事?」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厉害呀……
「我求你,不论楼公子或朱袖开出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答应。」
「咦?」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要求,莫十五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玉八卦……我会帮忙你找出来的,」月怜抬眼望向他,眸中充满求恳之色:「求求你不要答应他们的条件,好不好?」
她眼中泛水的模样让莫十五心软极了,满心想答应,只剩一张嘴还在硬撑:「我很想答应妳,可是我还不知道师叔会开出什么条件……」
小麻姑娘这样要求,一定是希望他能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吧?女孩子的心事真是细密又曲折啊!还好他也生了颗玲珑心。
「不管什么条件,求你不要答应他,拜托你……你刚刚不是说愿意答应我的吗?」月怜秀眉微蹙,眼中闪现的波光更盛。
女孩儿家果然是水捏成的。月怜一双眼睛和软软求恳的音色,让莫十五陶陶然地晕眩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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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关于您所提的条件,恕……恕小侄无法从命。」
莫十五拉被掩胸,对走进柴房的楼观宇和朱袖说道。
「……再说一遍。」楼观宇反手掩上柴房的门,细长的眼微微瞇起。
「那个……小……小侄……」
从小服侍着性子爆烈的师父,导致莫十五太擅于察言观色,这时看见师叔明显不善的神情,他结巴了半晌,竟无法复述自己「坚定」的决心。
「怎么回事?」朱袖疑惑地望了楼观宇一眼。
楼观宇像是动了怒,下巴朝莫十五扬了一扬,不想说话。
朱袖款款移步到草堆前,倾身探问:「莫公子?」
「我……我是小辈,叫我十五就可以了。」
一张婉约的美颜离自己这么近,莫十五不自觉拘谨了起来。
「十五,你真的不愿答应我的求恳吗?这对你而言绝非难事……」
朱袖一双秀眉蹙了起来,困扰与困惑在她丽颜上交错着。
「……对不起。」
「如果你在意的是盘缠,我会全数负责。月怜她很乖巧,不会给你添太大的麻烦……十五?」
莫十五瞪大了眼。月怜?那个「条件」跟小麻姑娘有关吗?还提到什么盘缠的……他隐隐感到事情正往不对的方向进展着。
见他陷入沉默,楼观宇忍不住了:
「姑且不论师门辈份伦理,莫十五,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可反悔?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肯接受?」
就是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才得这样硬着头皮违逆师叔,因为他答应过小麻姑娘了嘛……想起月怜楚楚含泪的眼波,莫十五胸中豪气陡生,坚定地回望楼观宇,紧紧抿着嘴不答话。
「出声呀你。」
楼观宇伸手一左一右捏住他脸颊旋转,莫十五如他所愿发出了噫噫痛叫。
「观宇。」朱袖微讶,伸手阻止。
「十五,没有朱袖帮忙,你一辈子也找不到玉八卦的。」楼观宇放开莫十五,盯着后者脸上泛起的指印,冷冷地说道。
「我会尽力。」大不了把俪人园的每一寸土地都挖遍嘛。
「尽力?」楼观宇冷笑:「你真心想把玉八卦带回去复命吗?我看你分明是没把眉师姐放在心上,只想留在这里胡混吧?」
想激他?师叔也太小看自己了,莫十五再次瞪眼以对。
威胁激将都没用啊……楼观宇摸了摸下巴。
「是不是月怜跟你说了些什么?」
朱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吓得莫十五魂飞天外。
「没有!」惊吓之余不忘大声否认。
朱袖和楼观宇二人对望一眼。
「没想到问题是出在月怜身上,也许该跟她谈谈。」楼观宇微微皱眉。
「不是她!」莫十五徒劳地叫道。
「我与她谈过数次了……她总是低着头不发一语,我也拿不定她心思。」月怜终究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脸孺慕的小女孩儿……朱袖脸上满是愁容。
「喂!不是她啦!她没有跟我说什么啦!」这一厢还不死心地叫嚣着。
「说到底,我们如此安排对她是否真的较好?」楼观宇若有所思。
「当然!」朱袖忽显激动:「我还不知道这种地方有多害人吗?那时……那时我若不是为了救她的命,也不会把她带进……带进这里……」
「救……救她的命?」小麻姑娘怎么了?
只见朱袖神色一黯,续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做,真的算是救了她吗?当年我只看眼前,却没想到以后……」
「妳没做错,若不是妳,月怜今生怕是不会见到天日。」见她黯然,楼观宇手臂伸出,一瞥眼看见莫十五正盯着这边瞧,只得忍了下来,改以手掌轻置于她肩头,说道:「她只是舍不得妳,多加开导便成了。」
「什么见不到天日?喂喂喂!告诉我呀!」见两人的语气像是事关重大,自己又从刚刚开始就备受冷落,莫十五的音量已然不受控制.
「吵死了。」声音阴阴的又带着不耐。
「嗄?」
碰!
「观宇?你把他……」
「他还病着,多休息总是好的。」
眼前一片黑,只觉得朱袖姑娘微忧的声音和师叔的冷哼声在耳孔里旋转着,渐渐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失去意识前,莫十五心想:「休息」跟「打昏」是不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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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俪人园的方位是这样的,这里是大门……」
就着青莹的月光,一只小手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画着线条。
「唉。」一声长长的叹气。
「梅、兰、竹、菊四座小阁分别在东南和西北边,两两相对,中间是莲花池。」
「唉。」又一声长长的叹气。
树枝继续在沙地上画着,渐渐画出整座园子的大貌。「我问过人了,十二年前园里起过一场大火。」
「唉。」叹、气、呀……
「你怎么了?」月怜抬起头,一双圆眼中闪动着疑惑。
「没什么,唉。」莫十五好哀怨地回答,话尾不忘再叹一声。
「嗯。」月怜轻应了一声,又转回了脸,专注在地上画出的线条,续道:「那场大火很厉害,当时被烧坏的三座楼无法修复,现在的梅兰竹菊四座楼全是新建的。」
莫十五微恨地瞪着她侧脸。
自己那么故意地、用力地、愁眉苦脸地叹了半天的气,她居然还真信了那句以一声重重长长叹息为结尾的「没什么」?
而且还没发现他正在瞪她!
「当年是一边拆烧焦的旧楼、一边赶建新楼,所以说旧楼与新楼的位置并不重叠。也就是说……」月怜用树枝在沙图上点了几点。
莫十五决定不玩欲说还休、放线钓鱼的把戏了--又钓不到!
「小麻……不,月怜。」
「什么事?」她没抬头,秀眉却微微蹙起。刚刚好象又听到小麻什么的……
「妳为什么……」打开天窗。
「嗯?什么?」
「妳为什么要骗我拒绝师叔的条件?」说亮话!
莫十五呕死了!当他知道师叔开出的条件是「带月怜离开俪人园」时,他立刻感觉到自己饱受她的玩弄。她居然用那么楚楚可怜的模样算计纯情的自己……呜!他的心好痛。
而且她这种行为太奇怪了。他可是非常愿意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啊!一般女子不都希望能待在心爱的人身边吗?
她奇道:「我哪有骗你?」她只是求他而已。
「当然有!」莫十五的心灵因疑惑而感到受伤。
「怎么说?」月怜双手抱胸,直直盯着他。
小麻姑娘的眼睛好亮、好清澈啊……莫十五吞了一口口水,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开口道:「妳不是……吗?为什么不愿意……呢……况且朱袖也同意……所以不算……那个……不算私……私……」
「喜欢」、「跟我走」、「私奔」几个词儿虽然卡在喉间没说出来,莫十五还是羞红了脸,一句话结结巴巴咕咕哝哝的说不全。
「……听不懂。」月怜看着他,觉得很有趣,记忆中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这样又脸红又结巴的。
「总……总之!」莫十五挥挥手,企图藉此挥掉一点无措,正色道:「这里不是好地方,朱袖也一直想送妳走,妳真的不想离开吗?」
月怜极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她别开了头,竟不搭腔,手上树枝在沙地上不停地乱画。
莫十五皱起了眉。
病愈这些天躲在俪人园里,看多了妓女们与恩客周旋算计,看多了那些毫无真心的谑笑放浪,他虽然自小跟师父住在递远的小镇里没见过多少世面,却也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儿待在这样送往迎来的地方,绝非良久之计。
一想到月怜那双清澈的大眼可能一辈子沉在这个酒香淫语四溢的院落之中,莫十五竟感到一股深深浓浓的恐惧。
「不要不说话!妳难道没有想过吗?妳……妳是个姑娘家啊!真要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吗?」见她有意回避,他不禁着急了起来。
「……我长得丑,不会有客人要我的。」她自欺欺人的抚上满布麻斑的脸颊。
「哪里丑了?」莫十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话尾一落,接续的是一阵由愕然和无措交织而成的沉默,
察觉到月怜见鬼似的目光,莫十五没来由地烧红了耳缘。他不觉得她丑呀……那些麻斑是碍眼了点,但……但他非常喜欢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啊。
月怜圆睁大眼,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道:「当然丑啊……一脸的麻子,谁看了不害怕?我自己照镜子都常常吓到呢。」
「就没吓到我。」莫十五语音闷闷的,不喜欢她如此自贬。
「……别说这个了,你看,我画的图都乱了……」
月怜忘了那是自己方才画乱的,她强振精神,不自然地笑着,伸掌把沙地上一片零乱的线条胡乱抹去。
「别……」见她的手掌在沙地上用力抹着,莫十五直觉地伸手阻止,话还没出口,微糙的大掌就这么把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
「你……」月怜全身一跳,被握住的手还来不及挣动,就感觉到他五指缓缓松了开。
让她的手躺在自己掌心,莫十五用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掌上的沙子,心疼地发现她柔软的掌心上正泛起几道红痕。
「沙地粗糙磨手,这样会受伤的。」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温暖。
这次,换月怜烧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