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
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但是就是想好好地笑出声音来。
氧气罩底下的笑声连我自己都听不情楚,没想到一旁看似睡得很熟的尔哲却马上醒了过来,瞧见我睁开双眼看着他们父子俩时,一切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两人的眼泪一起滴下来。
「小东西,你是我最大的奇迹。」尔哲在我的要求下,爬上病床和我一起拥挤地睡在一起,让我可以倚靠在他怀里,就像肚子还没大起来时,我最爱像这样窝在可以听见心跳的小天地一样。
尔哲说,手术进行了很久的时间,久到让他差点以为就像一辈子那么长,中间护士跑了好几次血库取血,每次出来绿色的手术袍上都是暗红蔓延的液体,那令他恐惧得再也无法站在长廊上徘徊,若不是陈伯就在一旁呆着的话,他恐怕就这样跌坐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魏梧笙医生中间有出手术房一次,跟尔哲说我出血的情况已经控制住,孩子也已经取出非常平安,之所以迟迟无法结束手术,是因为我在手术的过程中因为大量失血造成器官衰竭,伍飞丞必须一次一次在我身体里打进少量的药剂刺激,等慢慢恢复正常才可进行最后的缝合。
尔哲知道他没说的正才是最危险的时刻,器官衰竭也就等于生命悬在一线之间,如果那些刺激的药剂无法将状况挽回,那么结果就只能看着荧光幕上那一条代表生命跳动的曲线变成一条平稳的线。
「后来呢?」虽然我一直在昏迷中,不过听尔哲讲话时眼中彷佛又陷入当时场景的模样,我也可以感觉到那时候到底有多么的危急。
「后来,我要求魏梧笙让我进手术房。」
「你进来了?」我睁大双眼,想到让尔哲瞧见我肚子里丑丑的恶心模样。
「是啊!我进去了。」
「啊!很恶心对不对,我会不会很丑?」
「这不是重点吧?」
「可是我不想让尔哲看见我丑丑的模样啊!」没毛就已经很可怜了,竟然还要露内脏给尔哲看,真是一大打击。
「你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要知道不管你是什么一样,我都不在乎,我喜欢的是尔白这个人,可不是这张外皮。」
我捏捏身上的那一层皮……
大概是鼠性坚强的关系,我可没办法那么坦然面对没有毛皮的自己啊!
「再后来呢?」算了,现在的确不是研究毛皮有多重要的时候,我想知道后来继续发生的事。
没想到,尔哲脸红了。
「咦?尔哲你脸红红,脸红红耶!」我惊讶地将眼睛睁到呈现最大直径的圆,要不是身体找不到半点力气的话,我肯定在病房里叫了起来,而不是像现在小蚊子一样的叫声。
「他当然脸红了,这大概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镜头。」斐耀光医生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敲门的习惯,手中拿着检查表进房,表情冷淡双眼却不是那么回事地说。
「什么镜头?」我好奇极了。
「斐耀光!」没想到尔哲竟然会跟我一样喊医生的全名。
「就是电视剧里握着主角的手,嘴里喊着不能没有你,你快给我醒来,如果你不醒来,我怎么能牵着你的手过一辈子?喔!还有你要是不醒来,我就带着宝宝一起去陪你这一类的。」好像想到就觉得肉麻一样,斐耀光很故意地在尔哲前抖了几下。
但是我笑了。
不是笑尔哲那些肉麻的话,而是为了那些话所代表的意思笑了起来。
「尔哲,我好高兴……真的真的好高兴。」伸手捧住尔哲的脸,心里快乐得就像要飞起来一样,虽然尔哲常常会对我说爱我,但是像这样完全忘记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对我说,可以算头一糟吧!
我真的好高兴。
「别这样。」尔哲脸上的红色慢慢退去,和我一样将两手放在我的脸上,亲亲我的额头,然后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眼中含着泪,嘴边带着笑容看我,有多么让我心疼。」
「你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就是太喜欢却没办法紧紧抱住你,所以心才痛……」
「你们两个可不可以克制一点,旁边有人好吗?我可不想再看到一次八点档,而且还是过了时的琼瑶对白。」斐耀光哀嚎,后面推着小推车进来的护士跟着笑出声。
「才不会过时呢!尔白你别理医生,他因为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妒忌,你不知道王先生那天有多让我们感动,好多人都哭了,连斐医生自己也眼眶泛红,还抱着王先生安慰。」
「咦?你怎么可以偷抱尔哲!坏人!你其实想抱尔哲想很久了对不对!」想到尔哲被斐耀光抱住,我嘴巴差点阖不上来,肚子一股酸水往上冒。
「我?我想抱他?拜托!他这么人高马大,那时候还脸色狰狞,我会想抱他?你有病啊!」斐耀光吼了起来,旁边的护士大笑。
本来抱着我的尔哲,坐直身,头痛模样地揉揉额际。
「你们两个拜托一点,首先尔白,我想斐医生对我没那个意思,再来,斐医生,你觉得我人高马大脸色狰狞,我还想嫌你长相奸诈体重过重不够可爱,结论,那天斐医生之所以会『拉』住我,是怕我太激动影响手术好吗?」
我怀疑地看看斐耀光,想起每次他看到我都喜欢欺负我的模样,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占用尔哲太多时间,让他没机会接近尔哲的原因。
「好吧!我相信尔哲对斐耀光没意思,但是尔哲还是离他远一点,免得他又想偷吃你豆腐。」
一边的护士姊姊赶紧拉住差点冲过来的人,我朝他吐了吐舌头。
「你啊!一醒来就爱作怪,不累吗?」
「不累,我觉得自己睡好久了。」
「啊!宝宝!宝宝!尔哲!我想看宝宝!」说到这里,我都忘记宝宝还在一旁睡着,而且刚刚那么大的吵闹声,竟然都没吵醒小宝宝。
「是该给你看。」
护士姊姊在斐耀光的同意之下,小心地将保温箱给推到我的旁边,让我可以很容易瞧见里头肉肉的小东西,真的好小好小,好可爱。
「宝宝虽然早产,但是体重有两千五百克喔!斐医生有请小儿科的赵医生帮忙检查过了,除了体重比较轻一点,有些微黄胆现象之外,其它的状况都非常好,比你还要健康。」
「可是他都不动。」保温箱里的小宝宝,只有小小的胸口可以感觉微微的起伏,其它的四肢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是因为他才刚出生没多久,身体还不够结实,等再过几个月就有得你烦恼了,会吵得你睡不着觉,像小恶魔一样,我家那两个就是。」护士姊姊像是想起什么恶梦一様,全身很夸张的抖了几下。
「那可以说话吗?」
「呵呵!当然不可以,小宝宝大概要等一两年过后才会说话,现在只会哭而已。」
「那就不能陪我玩了……」我好想跟小宝宝一起堆仓库喔!
「想抱抱他吗?」
「可以吗?」我的心跳了一下。
「当然可以,但是要小心点喔!你的身体还没好,小宝宝也很脆弱。」
「那……那……那还是不要好了……」我好怕一个不小心摔坏了他。
但是,渴望地隔着保温箱,看着里头我好辛苦才让他长这么大的宝宝。
「没关系,来,王先生可以帮你,你们一起抱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喔!」护士小姐很轻柔地从保温箱里先用毛巾包好宝宝的身体,送到我的面前。
尔哲抱着我,扶着我的两手,将孩子慢慢接到我的怀里。
我看着怀里粉红色的小东西。
他是我跟尔哲的宝宝……
「很漂亮吧?我们都觉得他长得跟王先生很像喔!然后他醒来的时候,黑黑的眼瞳就比较像你,看起来好大,像小动物一样。」
我本来就是小动物……
「尔白?」
「呜……啊……」
怀里的宝宝好软好香,小小的嘴巴动了一下,我想起之前每天打针,痛得睡不着,尔哲白着脸安慰我,两人在黑夜里抱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反复折腾的日子……还想到尔哲、伍飞丞、魏梧笙跟尔琛哥哥……
眼泪控制不了的滴了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心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塞着,如果不哭泣就无法抒解的感觉。
怀里的宝宝像是感觉到我心里的百般滋味,双眼睁了开来,然后刚刚微微动着的小嘴一起张开,和我一起哭了起来。
「哇……哇……」
「别哭!别哭!都没事了,都过去了!别哭!」尔哲将我跟宝宝一起收在他宽大的胸膛里,然后哭泣的声音就在他怀里响着。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
宝宝的名字,就叫做恒远。
很平凡的名字,但是却是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幸福的日子可以永恒久远,尔哲再也不要经历这种差点失去小东西的恐惧,将来的日子,他会将这两个小宝贝好好地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直到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天。
王尔哲抱着怀里头的宝宝,轻轻地拍了两下后放回保温箱,转身正要帮也睡得和宝宝一样打呼噜的尔白盖好被子,就瞧见尔琛站在房门前看着他们。
「你来了。」
「我来了。」
尔琛走进病房中,站在保温箱里看着里头小得不可思议的宝宝,当陈伯每天从医院告诉他目前的情况时,他无法想象尔白真的生出了和自己哥哥血脉相连的生命,更难以置信的是,孩子有一半的基因来自于同样身为男性的尔白。
如果伍飞丞不是利用诱拐无辜人民来进行实验的话,这项成就可以说是空前夺后了。
「伍飞丞已经离开了,如果你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话。」尔哲帮尔白盖好身上的被子之后,在另一头的会客角落坐了下来,连续这么多天的紧绷,要不是想亲眼确定尔白跟孩子都没事的话,他早昏睡到不晓得哪一头去了。
对于伍飞丞,如今尔哲已经很难再因为过去他对尔白所做的事情而恨他,要是没有他,尔白跟小宝宝不会如此平安地回到自己身边,因此伍飞丞离开医院的那一刻,除了一声对他救回尔白生命的道谢之外,尔哲什么都没多说,更不会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弟弟。
在这点上,他是自私的,所以如果尔琛要因为如此而怨他,他愿意承受。
「我是那么扫兴的人吗?」尔琛苦笑,手里摸着保温箱里头宝宝的小手,瞧见五根小指头握住自己食指的模样,整颗心都软了。
「他好可爱。」
「是啊!」说到自己跟尔白的宝宝,尔哲再累也想要得意的笑。
「尔白跟宝宝都没事?」
「现在虚弱点,以后会恢复的……伍飞丞有留了下不少数据,告诉我要怎么照顾尔白,用男人的身体来怀孕跟生孩子,多多少少会有点后遗症,不过他说尔白奇迹似地状态良好。」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那三个字,毕竟尔琛也担心尔白,他会希望知道这些。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照顾得很好,如果不是我,我想宝宝会更健康吧!」是他回来太早太突然,又对尔白跟哥哥说了重话,才会让原本就不是很稳定的人工子宫跟血管出现问题,就像尔哲常说他的,他做事说话总是太过莽撞一些。
「不要这么说,我不怪你……况且现在尔白已经没事了,你不需要自责。」
「老哥……」尔琛可以感觉到自己哥哥刚刚说的话是完全发自于内心,他真的不怪他让他们多经历这么一劫。
「不是跟你说别说了吗?换其它的话题好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先提醒你我不会提供任何线索喔!」伍飞丞即使到最后依然尽责地将数据整理好交给斐医生,并告诉他该怎么做后才走,那么自己无法就这样做出类似背叛的行为,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样的约定。
「我不会问你,我已经想通了,老哥。」摇晃着握着自己指头还圈不满的小手,尔琛没想到竟然自己可以在这一刻笑了起来。
生命真的很好……
「想通了?」
「嗯!都这么多天的时间了,要是再想不通,尔白醒来又要骂我笨了。」他好怀念可以背着小家伙在屋子里到处乱窜的日子,还有头不小心撞到门框眼角含泪又不晓得该怪谁的样子。
「那你想通了什么?」
「第一,你跟尔白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之前大概是白痴,才会挣扎那么久,如果心里头最重要的人都没了,他不觉得自己就算打击再多的罪犯还会有什么乐趣在。
「第二,暂时放过罪犯并不代表我违背了正义,在之前那种情况,其实应该视为你跟尔白成了他的人质,为了解救人质,与罪犯暂时通融是必须的,因为人之所以维持正义,乃是为了保护生命,若是忘了这一点,那就是忘了根本。」他竟然会忘记当初教官上课的第一句话,这么多年来努力的方向其实根本就不是正确的目标。
「然后呢?」王尔哲看着自己弟弟身上散发的耀眼光彩,心中又一块石头落下,没人知道他有多么欣慰。
「然后就是,等尔白好一点了,我会继续跟上级请求侦办关于代替刑罚和追缉逃犯这一个任务,虽然伍飞丞救了尔白,但罪犯就是罪犯,有一天他也许会迷途知返,可在这之前到少必须为他过去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在想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他终于学会了通融。
这种通融并不是因为时势所逼造就,而是更了解自己的理念之后所得到的另一种道路。
「所以,过一阵子我又会很忙碌,大概暂时完成不了老哥你的希望,娶个老婆好过年,反正现在我们王家也有了香火传承,我就更不需要烦恼这些啦!」说实话,之前他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害他有一段日子看着女人都会忍不住想象自己娶老婆的模样。
「呵呵!你啊!」
「好啦!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老哥,我可不可以抱抱我的小侄子,天啊!他比尔白还小只,真可爱!」说着,连另外一只大手都伸了过去,果然那只小小的手又圈住他的食指,两根食指在半空中摇晃,底下睡着的小娃娃彷佛跟着一起跳舞一样。
王尔哲摇头,闭上双眼,他几乎可以想象将来自己弟弟将儿子扛在肩上四处尖叫乱跑的模样,也许家里头,最喜欢孩子的人不是尔白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到现在依然喜欢看咸蛋超人的老弟吧!
「小东西,将来叔叔陪你一起去看咸蛋超人你说好不好?」
在入睡之前,他果然听见了这样的句话……
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