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变得好沉,胸口像压了颗大石头。他会死吗?死了,那个傻姑娘会哭得很惨吧。
他怎么会一辈子只当她是个煮食的厨娘?他怎么会!她是他碰过最美的际遇,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最想见的人。
如果有人将他带出黑暗,那个人非她莫属,她是替他擦亮头上星光的女人啊?若他要死了,最不舍的就是她。
幽暗的寝房里,各种不同的药味环绕其中,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有时他时冷时热的大掌会被一只布满茧子的小手紧紧握住。
他记得这双手,只有她拥有这么一双温柔却又有力的小手。
拚尽所有意志力,霍炎庭也没能打开眼睛看看他想念的人,绵软的双臂甚至没有力气去回握那双有些冰冷的小手。
他想跟她说对不起送你走,只因为太爱你。对不起,你不知道你爱上的男人有多无能和丑陋。
在心里他对水芙蓉说了许多许多对不起,还说了许多他清醒时不曾说过的话语,可当他睁开眼睛,有力气坐起身来时,屋里只有大夫、母亲和弟弟。
被那双小手握住的手心空空的。
“醒了,饿吗?箭已经取出来了,伤口的毒也被你弟弟逼了出来,只要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复原。”田春光
坐到床扇边,慈祥的笑着,满眼忧虑。
“娘,不用担心我,儿子自幼练武,还不至于因这点小伤小毒就死掉。”霍炎庭脸色苍白地道。
“喝口鸡汤吧,多日未进食,补补身子。”田春光红着眼眶端来汤碗。
那碗清香扑鼻、已拂去鸡油的汤,不知配了些什么独特的材料,尝起来清甜可口,霍炎庭盯着那碗汤很久,它有水英蓉特有的风格。
“怎么了?”
“熬汤的人呢?”
“唉,那个厨娘很傻,每天都守在门外,细心做出养身的补汤和各类适合病人的食物,只想着有人醒来就能有东西下肚,调养身体,可这病人不是说醒就能醒的呀,她每天三顿做出来的东西都白做了,那个病人老不醒,真是急死人,也劳烦这个傻厨娘第二天又要重新做一遍,可她却不厌其烦,就连这汤也是熬出来的第六锅了。你多喝点,别让她白忙了。”
霍炎庭抬起头,拚命地往外张望。
“别瞧了,”田春光轻轻将他推回去,“小心肩上的伤撕裂,人已经早走了……我今儿个才清楚,她所说的她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霍炎庭虚弱地看向母亲。
“她是说,她明白你的心,明白你的困扰和难处。她既然明白了,就不会令你为难。”
“娘,别说了。”
与水芙蓉相比,在感情面前,他根本配不上这么有担当的女子,她好得让他自愧不如。
田春光满眼担忧的问:“眼见就要到日子了,今年别去秋马寺了吧?”
他……怎能不去?那是他的责任、是他该接受的惩罚,也是他没能找到叶锦娘唯一的赎罪方式。
第6章(1)
小小的石磨运转起来,带着豆香的液体从石磨中一圈圈的流出来,水芙蓉站在石磨边,系着绣花黑围裙,一勺一勺地将泡好的黄豆苗进石磨上方的孔里。
“老婆子,这桶浆满出来了,再换个桶来。”三叔在一旁帮忙。“芙蓉,这是要做多少豆腐啊。”
“昨日的豆腐卖得挺好,今日多做些。”水芙蓉将粗粗的辫子甩到身后,一阵透体的寒风扫过劳作的三人。
“入秋没多久,怎么就有些要下雪的样子?”
“要下雪了吗?”水芙蓉开始盘算给两位老人家添置两身皮缕冬衣,虽说紫溪城比西夏要暖和些,但冬天也不能大意。
“姑娘!”门外有人边走边唤水英蓉。
“二牛叔你来了。”
“这是姑娘上次要的面粉,新收下来的麦子磨的。”
“谢谢,二牛叔。”
“姑娘,这个……”
“二牛叔有事请讲,我们两家亲如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水芙蓉真诚的开口。
“你知道我家老婆子三天两头的闹病,老婆子就向灵霞城秋马寺的大菩萨许了愿,这眼见病就快好了,秋马寺的主持说,我们要是能为庙里做点油素果、椒盐酥饼这样的佛门素点供奉大菩萨才能还愿,可是我跟我家老婆子都不会做,所以想请姑娘……”
“素点不成问题,我这就做给你。”
“可是主持说,一定要到灵霞城的秋马寺内,由庙里的和尚验过不染荤腥的食材,用他们只煮素菜的锅煮食才行。”
“灵霞城在哪里呀?”三叔问道。
“离这里向南三十里地,灵霞城跟紫溪城不同在于,灵霞城里最多的是寺庙和书院。”
“那正好,这几天春光姊叫我不用送吃食给她,也算少一件事,来到紫溪城,我还没有去四处逛逛,趁着这个机会,我就跟三牛叔走一趟吧。”
田春光见她为受伤的霍炎庭不眠不休,便嘱咐她半月内不用给她送美食糕点,让她多休息休息。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我这就去买食材,还请姑娘给我开个单子。”
“嗯。”
理好单子,送二牛叔出门后,水芙蓉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便登上二牛叔家的马车直奔灵霞城秋马寺。
来到秋马寺,水芙蓉一展手艺,众和尚尝过她油炸出来的什锦素果后,交口称赞,几位信徒见了连忙拿出大
笔银两,要水芙蓉为他们替秋马寺再多做些素糕点,以供奉菩萨。
既然来都来了,有银子不赚说不过去,水芙蓉大方地留了下来。秋马寺的主持对她十分欣赏,特地安排了安置女香客的厢房给她过夜。
不过大多时候,水芙蓉还是待在秋马寺的火房里,炸出成山的香甜素果,做着美味的面筋、豆腐还有各类椒盐酥饼。
水芙蓉盘算着时间,打算明日做完最后一批糕点就要回紫溪城了,她也不想再去逛什么书院佛寺,这几日实在太累了。
做完一天的素果酥饼,时至酉时,水芙蓉回到专属厢房内倒头便睡。
睡到四更天,窗纸上映入一层薄薄的银光,模模糊糊间,她听见隔壁厢房来了好多人,他们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东西抬到东边。”
“把暖盆拿来。”
薄薄的墙壁挡不住邻房的任何细微声响。
“少奶奶,屋里暖和,已经点起炉子了。”对话清晰地传到水芙蓉耳朵里。
“下雪还催着我们来秋马寺!哼,这才几更天啊?三更就把我挖起来。”
“少奶奶,老爷听了该不高兴了,别让少爷难做。”
“那女人都不见了,牌位也供了,爹是该找那边的人秽气才对吧!大雪天叫我们起来念长生经有什么用!上次
去要一个铺子,竟然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有气也别撒在我们头上呀,哼!”
“少奶奶还是少说两句,那边已经来人了。”
咚!咚!低沉、震动四方的寺内晨钟回荡在飘雪的晨光当中。
又该起床了,水芙蓉微恼地起身,那个生气的少奶奶抱怨得没完没了,让她没得好睡。匆匆穿好衣裳,开门走出厢房,一夜吵闹带来的烦躁立即被飘舞在屋脊、房舍、石阶上的可爱白雪冲淡了。
真的下雪了!水芙蓉脚步变得轻快,迎面而来的雪花似可爱的精灵,扑了她满脸满身,她在雪地里转了几圈,从高处观赏这雪中边塞小镇的风情。
“好冷哟!”冰冷的风扬得脸好痛,水芙蓉最后被寒气打败,只得直奔向火房,雪地上留下她深深浅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