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归时,出宫后又苦等了两个年头的卿容容正式宣布耐性告罄。
莫离的手脚也太不利落了,三年都解决不了门户问题,他那劳什子“邪异门”门主怎还有脸当下去?
对成为王宝钏第二一丁点兴趣也没有的卿容容决定自己已守够寒窑,在邵天贤某次来探望她时,通过他向风莫离发出最后通碟。
是以当一身仆仆风尘的风莫离出现在冯府内这座卿家人独居的院落时,她毫不惊讶。
只是静静地放下刚泡好的茶,退开一步,拉长彼此的距离,让在对方身上停驻的目光逐渐消去分别了三年多的隔鬲——或者,让彼此更加疏远。
三长载呵,她变了多少?他变了多少?
风莫离贪婪地紧盯住深深眷恋的容颜,像要把一千多个日夜的相思一次偿够,却总是看不足。
褪去少女的稚气青涩,站在他对面的卿容容宛然一个沉稳秀雅的温柔女子,颊边梨涡深深,寂然的眼神却透露出她的不快乐,藏在热茶腾起的雾气后望着他的秋水,不见惊喜,只有茫然。
她(他)变了吗?
卿容容迟疑地伫立,深深凝视魂牵梦绕的容颜,却开不了口。
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
想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可是过了这么久,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否还是当年让她倾心恋慕的风莫离?
被她犹豫的表情吓了一跳,风莫离冲上前一把搂住她,提心吊胆地恐吓道:“不要告诉我你不认得我了或你已经决定移情别恋了,不然我就去跳河上吊切腹撞墙。”
他的死法还真多。
温暖的气息在第一时间围绕周身,卿容容在久违的宽厚胸膛中找到熟悉的位置,闻言不由失笑,不顾一切地抬起脸,献上香唇,让这大喜过望的小子得遂心愿,结结实实地亲个饱。
风小子有否偷吃?
恋恋不舍地分开后,卿容容瞄着似餍足的猫儿般一脸意犹未尽的风莫离,怀疑地道:“为何你的技巧高明了这么多?”
该不会跑去打野食了吧?
风莫离喊冤道:“你这么凶,我怎敢乱来?”
说得好听。
卿容容撇开樱唇,流转的眼波充满了不信任,风小子三两下把她吻得七荤八素,麻酥酥的不知今夕是何夕,魂儿飘上九重天。若不是三年来训练有素,怎会有这等深厚的功力?
风莫离为之气结:“你乱想什么了?还有,请问容姑娘是哪来的标准来评价鄙人的吻功技巧?”
将军!
卿容容当自己忽然失聪了,问道:“你几时来的?”
这狡猾的小丫头。
风莫离识相地不去拆穿她明显转移话题的做法,摸摸鼻子,招道:“昨天,哎哟——”
吃痛的抽气声来自卿容容玉手毫不留情的狠掐,卿容容瞪大冒火的秀目嗔:“你竟还敢七拖八拖的才来见我。”
虽然他来得比她预期的已早了许多。
风莫离委屈地道:“怎么能怪我,你的最后通牒选了那么生僻的典故,我怎么找得到它的出处?”
巴掌大的一张纸翻来覆去都找不出除了“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这十个字外的一横半撇的,再加上天叔捎的一句话,他看得懂就有鬼。而没弄清容容的用意,给他吃豹子胆他都不敢先贸贸然跑来送死。
卿容容白他:“你不会来问我。”
他不敢。风莫离扁嘴,就为了问她那句不知哪个老鼠洞才找得到的词,整个京城分舵的弟子翻遍所有书籍,最后还是从不知道哪个老鼠洞里挖出来的某本破书中找到那个姓魏名玩的女人写的这首《菩萨蛮》,明白了容容大小姐“要是风小子再不滚来见我,我就按这阙词上半首写的那么做”是什么意思。
整首词写什么不重要,要命的是上半阙的末句“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换成卿容容的话便是:“你再不回来,姑奶奶便红杏出墙给你看。”吓得他丢下上百名仍埋在书堆里的门人,十万火急将自己速递到她面前。
卿容容低骂道:“真是个没胆的小鬼。”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头抵着他的胸膛,轻轻唤道:“莫离,莫离。”
风莫离骨头都轻了似的应道:“嗯?”
她问出积在心头多日的疑问:“你是怎么让那个什么门的人都肯乖乖听话,让你坐上门主宝座的?”
风莫离温香满怀,长腿一勾,将椅子送到屁股底下,抱着容容坐下,先反问道:“天叔告诉了你多少?”
容容想了想,以最简单的词句道:“天叔说不晓得你耍了什么诡计,哄得一群呆瓜服服帖帖的把你当什么像样的人物,拱上大位去了。”
真像天叔的口气呀。风莫离叹口气,将那日与凌断月的见面情况细说了一遍,然后下结语道:“就这样,凌断月原先的班底当然会帮我了,那些怎说也不服气的死硬派就由内奸里应外合,先把他们制住再坐下谈谈条件……哎哟,死老鬼,你干嘛?”
他突然跳起身,抱着容容避开飞来的石子,将头探到窗外骂人。
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这幢二层小楼上层的窗外,沉着脸道:“臭小子,说话小心点。”
风莫离吐舌,摆明要气他道:“要小心哪句呢?是‘内奸’还是‘死老鬼’?我和容容在说情话,你懂不懂?居然没脸没皮的来偷听。”
那男人似乎特别经不得撩拨,气得脸色发青,“刷”的一声拔剑出鞘,怒道:“我身为门主护卫,自该随在你身旁。你再死老鬼、内奸的乱叫,我就对你不客气。”
风莫离耸肩道:“早叫你老人家退休的了,老过我一倍多还不是老鬼吗?当时帮我这个和‘邪异门’八杆子才打着一点关系的外人篡位当然算吃里扒外喽。还有,你拿剑对着你要‘保护’的门主大人我,算不算监守自盗?”
被他井井有条一句一句驳回的男人差点吐血,悻然道:“要不是凌门主再三嘱咐我辅助你坐稳大位,我才不理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风莫离嘿然道:“你把凌断月的话当圣旨做什么?随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整天吊靴鬼似的跟着我,还没被人暗算死先被你瞪死,还不是一样很短命?容容,你再这样看着他我会吃醋的。”
男人快被他气死,“啪”的一声把剑插回剑鞘时卿容容忍不住道:“这位大叔真是驻颜有术,可否指点容容一些保养之方呢?”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才三十刚刚出头,真是了不起。
风莫离为之喷饭,笑得喘气的道:“傻丫头,人家全靠和他年纪一样长的内力撑着那张脸,哪有什么养颜秘方?你求他不如求我。”
卿容容不信地道:“你一点都不可靠。”
风莫离气结,缩回头想关上窗,道:“老头子,你爱去哪去哪,别跟着我。”
已经气得发疯的男子伸手拉住窗,不让他关上,低叱道:“不许叫我老头子。”
真爱计较。
风莫离放开窗扇,想令他在忽然失去相持的力道而失去平衡摔下树的诡计失败后无所谓的道:“不叫便不叫吧。年轻英俊的邱护法海涛小兄弟,可否放过老哥哥一马?”
被他气得失去理智的男子冷笑着还击:“真是只有狄荆峦那样的混蛋才会教出你这死不正经的浑球。”
什么话都可以,就是不能辱及师父。
风莫离脸一沉,冷道:“那又如何——”
凌断月喜欢的是我师父又不是你。
邱海涛自知失言,咬紧牙关,正准备听到最残酷的话时风莫离换上笑脸,戏谑:“我师父教出的浑球正巧便是你的顶头上司,可见你有多差劲,落魄到做我的部下。”
他为什么不说?邱海涛诧然,他刚才的话确实过分,且触犯到风莫离最不容人侵犯的禁区,他为何不以牙还牙,揭开他最不足为人道的疮疤?
凝视着风莫离纯静深邃的眼,恍然记起他有许多次激怒风莫离,而他的反击虽每每令他跳脚,却一次也不曾触及他最脆弱的伤口。
一次也不曾。
他,是狄荆峦的手下败将。
连他教出的徒儿也不如。
邱海涛眼前晃过刻在记忆深处而他一直不愿想起的丰神俊朗的男子,再看看风莫离顽童般的无害面孔,终于输得心服口服。
一直不能理解为何三大长老会联合出马,为他说服帮众,四堂堂主肯屈居其下,连原本便不服凌断月的“水堂”杜堂主又怎会轻易被这嘻皮笑脸的小子收服,终于承认了他的门主地位,由他带领他们返回中原,连帮名都随他高兴要改不改,原来,只有他这三年来任妒意盲了心,看不到无邪无辜的幼童面孔掩护下的王者风范。
他,是天生的王者呵。
他邱海涛,心服口服。
折服于风莫离连消带打的卸去他的攻击的同时留有余地的宽仁。
如果撕开他仍在淌血的伤口,唯一的结局便是彻底反目,而他,在不能违背心上玉人的遗愿的情况下,也许只好选择自我了断。
他反省,想起曾经的口不择言,越发无地自容。
在他自我厌恶到撞墙前,风莫离看出他的软化般与他商量道:“反正你也不是太情愿的啦,回去和三位长老喝茶下棋好不好?让个老我二十好几的大叔跟在身后很难受呢,拜托啦。”
这小子……
邱海涛释然,故意不让他遂心地道:“我才不要便宜你这小子,别想甩开我,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再与他啰嗦,人影一闪,重又隐到令人不易察觉的地方。
风莫离早知他没那么好打发,随他隐身,放下窗扇,带着怀中的小佳人重又坐回座位,向卿容容介绍道:“哪,这位大叔就是本门主的影子护卫,怎么都甩不掉,比牛皮糖还黏人十倍。”
卿容容想起天叔曾说有人要暗杀他的事,问道:“你把问题解决了吗?没人再要暗算你了吧?”
风莫离得意说道:“那当然,否则我怎敢来见你。”
事实上,他正是解决了棘手人物后赶到京城来的,偏又遇上天叔送来的最后通牒,为了那张小纸条反而多耽搁了一天功夫。
卿容容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
风莫离左顾右盼,似在提防隔墙有耳,却把外头窗下微至稍不注意连他都听不到的呼吸声略去,故意压低嗓音的道:“天叔有否告诉过你有个姓杜的堂主大人看我很不顺眼?”
被他的鬼崇行止带得也疑神疑鬼的卿容容学足他的样子环顾四周后将樱唇凑到他耳旁轻声道:“有啊,天叔还很奇怪你是用什么方法可让他不找你麻烦,敬你为门主呢。”
这也是“邪异门”举门上下的疑问啊!
窗下给他们的轻声细语累得要拉长耳朵的男人更是紧贴住墙,认真窃听。
风莫离笑道:“我只是告诉他,若他给我三分面子,装出臣服了我的样子,我便选他为继任,而他亦可随时暗杀我,我绝不拆穿。如此,只要成功的宰了我,他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门主,不用费心费力地夺权,排除异己。这么轻松的事,他当然晓得选择了。”
说到最后,他的音量突然从声若蚊呐扩大成鬼吼,骇得不由自主向他越靠越近的卿容容跳离他舒适的大腿,掩耳嗔道:“你发癫啊?”
那是什么鬼伎俩呀。墙的另一边,原本将内力贯足耳朵捕捉那点细声的男人浑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拿手捂住嗡嗡作响的“伤耳”,晕头转向。
“哗啦啦——砰!”
卿容容转向窗边,奇道:“什么声音?”
像是重物从树上砸下去了呢。
风莫离眼也不眨地道:“大概是鸟巢掉下去了,容容过来。”
卿容容在鸟巢与他的大腿间略略迟疑,最后选择了软硬适中的坐垫,乖乖的坐回老地方,继续发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将‘邪异门’漂白至今日可亮相人前的?”
好奇娃娃。
风莫离宠溺地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心不在焉的道:“叫那群闯祸精全都去做生意不就没有空惹事了吗?”
这么容易吗?
卿容容隐隐觉得有些对劲,问道:“为何你师父和凌断月两人花了二十多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三年就摆平了?”
风莫离臭屁道:“我厉害嘛——哎哎——你别掐我。”
卿容容竖起两根极具威胁性的白玉纤指在他眼前晃着,娇哼道:“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经的。”
让他多得意一下都不行吗?风莫离嘀喃着喝口茶润润喉咙,皱眉道:“你泡茶的技术还是一样糟。”抢在她发飙之前道:“告诉你也没关系啦,师父不是没办法,不过凌断月可就不是当头头的材料了。她想不出办法,只好问师父,而师父知道她若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八成会去寻死,所以专拿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教她,硬拖了二十多年,那些人什么火性都拖没了,只要有人可以放他们下山,不再绑在那块小地方无所事事等着发霉,他们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确实是野马出笼,但他定下完整的拓展计划,让他们身体力行,打江水便累得半死了,哪有力气去闯祸?
卿容容追问:“就没人找你们麻烦吗?”
即使她身在深闺,也知道三年后的今天,“邪异门”的声名如日中天,挟着惊人的雄厚巨资,在短短三年建立起无可比拟的商业王国,这么一棵招风的大树,怎会无人生事?更遑论天叔口中的“邪异门”原本便与人积下无数怨忿,欠了一屁股血债。
风莫离撇唇轻哂:“当然有了,‘邪异门’的前辈们与人结的仇长得像你们女孩子的裹脚布,哪天没人找上门来算帐才奇怪。通常情况下,都让他们自行解决去,实在与人结怨过多的,则叫他们歇在老巢养老或易容匿名出现,对外则称他们早已死翘翘了,省得麻烦。反正几年下来,该解决的都解决了,真有人纠缠不清的也被收拾了,否则我怎敢来见你?”
实际情况比他说的复杂许多。
真正一些劣根深重的凶徒一大早便不服凌断月管教,或叛教出逃,或意图弑上,被凌断月杀了一半,闯江湖时不小心死了一半,剩下的小猫三两只则在这两年被他收拾得清洁溜溜。留下来的元老们虽然行事任性,却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亦正亦邪的作风易引人误会,而又不屑解释,故而虽声名狼藉,为恶并不多。而“邪异门”的新一代则压根就没有机会做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倒是近来他们闲下来后发生的争风吃醋事件层出不穷,更叫他头痛。
当然也有许多人即使听到仇人已死仍不肯善罢甘休,上门生事,甚至提出“就算人死了也要挖出来割下头去祭拜先人”的离谱要求,但在有人死缠烂打又伤了“邪异门”弟子后被他在脸上以洗不掉的颜料写下“无理取闹”四字后,此类事件便少有发生了。
总而言之,“邪异门”的麻烦虽多,已比他当初预想的烂摊子要好许多了。
轻描淡写的带过他认为“儿童不宜”的江湖仇杀,他差点就要垂涎三尺的大嘴对上卿容容可口的樱桃小嘴,恨不得一口吞下。
听得正过瘾的卿容容别开俏脸,玉手结结实实地堵上馋兮兮的“虎口”,将被他适才的大小声吓得忘问的疑虑捡回来:“那个水堂主怎会决定收手,放过你的?”
看得到吃不到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风莫离挫败地将头埋进她的秀发中,呻吟道:“谁晓得呢,大概他突然发现我是很可爱的,下不了手。”
卿容容轻啐:“胡说八道,难道他有断袖之癖?”
这小妮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将此归咎于卿婳儿管教无方的风莫离薄惩的轻啮了下她的玉颈,决定结束这问答游戏,挤出最后的一丝耐心道:“因为那小子凡心动了,娶了个老婆,我呢,又正巧是他爱妻的救命恩人,你说他敢否冒着被太座罚跪算盘的险,继续那再多一万次也不起作用的暗杀行动?”
所以,警戒解除,他终于可以与容容卿卿我我的玩亲亲了,嘻!
见卿容容又想张开那张更适合让他轻薄的小嘴发问,他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封她的香唇,像带着魔力的双手更放肆地一手搂着纤腰,一手抚上玉背,让这浑身酥软的少女除了“咿咿唔唔”便再无二话。
卿容容抛下所有矜持顾虑,毫无保留地回应着他的激情,飘飘荡荡的芳心终于有了依托。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在他浓烈的深情爱怜中,她渐渐安心,这才意识到眼前如梦如幻的幸福竟是如此真实。
纤手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攀上厚实的肩膀,玉指轻轻圈划,勾起风莫离深藏的欲望,香喘细细,娇颜半酡埋入他怀中,轻声且肯定:“小姐被皇后召入宫去,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听不懂便是呆瓜。
风莫离诧然望向满面娇羞的小佳人,对上她毫不退缩的清澄星眸,瞳心转暗,一把抱起她柔若无骨的娇躯,送上沉香榻。
雪白素手灵巧地挑开帐钩,将满室春光重隔成朦胧,只余关不住的娇柔呢喃与浑厚低喘缱绻缠绵,与那女子妙绝天下的巧手交织为深闺女子书案上一卷绮丽香艳的传奇。
她卿容容,今生无憾。
他风莫离,夫复何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