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谁会在这种接近凌晨的时间打来呢。以绮一边奇怪着却接通电话。
“……”那边先是不同寻常的静默片刻,才发出细碎的低低笑声。难道是变态电话?以绮瞪着手机,几乎想要挂断了。
“林以绮小姐吗?”好听、澈透的嗓音,慵倦懒散,以极为适于午夜的腔调柔滑细软的钻入耳鼓。
“没错。你是哪位?”以绮警觉。
“我们才刚见过。”那个声音刻意提醒的又笑了,“在那间酒巴。还有上次。摆摊子的时候。”
“你是乔朗?”难道是良心发现,愿意把合同还给她们了?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电话,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电话那头又笑了,好像她的每句话都可笑似的。以绮耐心等着,等到对方略觉无趣的收敛故作的轻狂,细声说着,“我是苏耀。”
“找我有什么事?”以绮佯作无事。
“你那位脾气很大的同伴,不久前好像有回到酒巴里找东西呢。”
“难道是在你那儿?”以绮想,说不定乔朗没说谎。东西是被苏耀捡去了。
“嗯。”对方以鼻音回应,“今晚那位女客,有留名片给阿晶。我去拜托打电话过去问了问,就从那边要到你的手机号码啦。”
“你们没说出合同的事吧!”以绮按捺不住了。要是让客户知道自己这边这么粗心大意。这次生意想都不要想了,肯定落汤打水一场空。
“安啦、安啦。”还是那副略觉轻佻的声调,“我怎么会那么不知好歹。瞧、赶紧打电话给林小姐,就是为了把东西还给你呀。”
“这样啊。”以绮很难安心。总觉得对方不是全无目的会做这种好事的人。是不是自己在商业圈浸淫太久,忘了怎么相信人呢。
“明天早上八点。你到繁星大街102号来。那里有家仙棕林。我在那里等你。”
以绮忙不迭答应,“好!”
“对了。”对方又笑了,像突然想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林小姐。助人为乐现在还有奖金呢。你不会让我白跑一趟吧。”
说完之后,几乎不给以绮反应的时间。电话恰到好处的扣断了。以绮拿着手机愣在原地。适逢娜娜洗完澡一边擦头了一边出来,看到发愣的以绮。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
“……没事。”以绮想了想,“去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娜娜脾气不好,要是知道对方打来这种形如敲诈的电话。一定会把事情搞砸。以绮觉得,事情的过程还在其次,重点是结果。只要花点小钱,就能把事情顺利解决想想看,不是也很合算吗。这次的事就当成一个教训,提醒她们今后要更加小心好了。
以绮暗自下了决心。决定单独把事情解决。也可以免除娜娜的为难。
次日趁娜娜还在睡,以绮起了个大早。又把“我去解决合同的事”的大纸条,放在娜娜的枕头边上,然后悄悄蹑足,溜出房门。
第一次做这种好像电视剧里交赎金似的事,以绮一路都心慌慌的。过去谈过很多次生意,讲数条件,她很在行。但面对并非商业人士的街头混混……以绮实在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脸色。
也许该反威胁对方会告他敲诈比较好吗?只是想想,马上把那样的汽球踢出脑内,以绮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天下无事四海生平。
下了车,茶饮店就在对面。因来得太早,甚至还没有开张。以绮只好孤单单站着,又等了半小时。到了八点半,才得入座,成为第一个客人。
真是的。还没有见到对手,以绮自己就先输了。竟然忘了八点钟商业街不会有店开张。想一想,愿意等这半小时,又等于告诉了对手自己极迫的心情。
以绮越想越懊恼,但也只好咬唇认了。
好在接下来没有让她再等太久,苏耀以店里第二位顾客的身份,堂皇登场。
以绮没好气地投以视线,青年依旧是昨晚看到差不多的样子。染成棕金色的头发散垂着过了肩膀,刘海犹其长,遮挡了眉毛,甚至那双眯起来像狐狸似的眼睛,也躲躲闪闪的藏在了头发后面。以绮从小就被母亲教导,刘海绝不能挡住眼睛。长大后和人接洽,也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因为眼睛很重要,谈话时视线要笔直的注视着对方。这样才不会让人觉得畏首畏尾鬼鬼祟祟。
不过面前这个留着长长刘海的男子,眼神并不闪烁。只是一直往侧面望。好像地板很漂亮似的,决不正眼看人。他那挺直的鼻子,和端正的嘴唇,却又无法让人和敲诈勒索一类的事挂上对等线。放在桌上的手指甚至干净修长漂亮,指甲剪得短短的,也许这只是小小的细节,但细节才能说明一个人。
意识到被以绮观察,他也只是无谓的笑了笑,很快掏出香烟,径自点燃吐出长长的烟圈。
“你要的东西。”另一手放上,那几页合同被小心地抚平,还放在透明的文件袋里。以绮哭笑不得的想,真是越发像电影里的交易了。
虽然袋子向前推来,青年的手却按在上面,不打算离开。以绮无言地掏出钱包,数出十张百元钞,推递过去。
一千元的谢礼,应该够了吧。
但青年只是沉静的笑着,微微扬头。手指依旧按住那叠文件。
“你……”以绮有些沉不住气了。但确实是自己把短处,全暴露在先。让对手察知了这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才会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条件。
以绮忍气吞声地又掏了一千元。
“做贸易的,应该很好赚吧。”
那个好听却似乎吝于吐出的声音,夹杂着浅笑声响起。狐狸似的眼型里,有着猫样浑圆的眼瞳。那双眼瞳只是定定的望了她一瞬,很快又转往别处。像道具似的香烟喷了过来。廉价的烟草味让以绮觉得头痛。
“二千块,大概连你一个月薪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手指抬起,烟灰不客气地弹了过来,“大姐,”有着那么一副清俊相貌的青年,用动听的嗓音说着刺耳的言语,“有空陪客户一起玩牛郎。没有钱奖励学雷锋作事的好孩子吗。”
同样的话,如果是昨晚那个乔朗来说,只觉得他是没礼貌罢了。被这个青年不冷不热的一讲,以绮却觉得连骨头缝都冒出强烈的不适意。
和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多作解释。是林以绮一贯的综旨。
当下忍耐着,又掏出一千元。
“这是最后的价码。”冷静但清楚的告之,表示自己绝不再加。
青年在对面柔和的笑了,露出的牙齿清晨明朗的照耀下也很整齐。但以绮觉得和乔朗那种天生的雪白整齐不同,好像有过修整的痕迹。
“其实你出到二千时说这句话,我也会放手的。”松开手指的一瞬,青年在起身的同时,却丢下耻笑着以绮似的话语。
“林小姐。你的底线太靠后。”扬了扬指间的钞票,青年吊而郎当地掀起唇角,“这样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柔弱可欺。”
那个仿佛画着眼线般美好的眼型,因昂头的动作自流海的遮挡中显露。
——美丽却卑鄙。
镇静的坐在那里的林以绮,交织起白皙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没有刘海的她的长发自脸颊两边自然的中分垂下,娴静姣好的面容,古典美人般的气质,却也非常适合包裹着这个身躯的那身套装的坚韧气息。
真正的强,不在于你能击倒多少。而是你心底的度量。
两个人生准则完全不同的对手,在这个清晨里冷淡的对视。随后、各自分开,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