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不久,凌曼雪陪同穆琮参与穆家每年一次的家族聚会,除了婚礼当天,这是头一回正式见到穆家所有的长辈、穆琮的兄弟姐妹以及以后要叫她“舅妈”、“婶婶”的晚辈。
这是一个相当隆重讲究的聚会,从会场的灯光、布置、摆设、菜色以及座位安排,甚至连当晚用餐时的话题都在事前提供了资料,还请来交响乐团演奏……这样大规模的“家庭聚会”着实令凌曼雪大开眼界,根本就是一场政商名流的交际宴会。
下午,穆家人陆续抵达山上的别墅,穆琮与凌曼雪因新婚不久,理所当然地成为大伙儿最关心注目的对象,这对穆琮而言是绝对的苦差事,然而,凌曼雪事前准备了蜜月旅行带回来的小礼物,却意外地让这每年一次,形式多于实质意义的“家族聚会”变得热闹愉快起来。
“表嫂,你怎么知道我最爱ANNASUI?”穆琮的表妹拆开凌曼雪送的礼物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舅妈……这件潮T,酷耶……你在哪儿买的?”
“在涉谷跟原宿那一带,那里的小店像这种新潮有趣的东西太多了,有机会你应该去挖宝。”凌曼雪微笑回答道。
一整晚,凌曼雪就像个圣诞老公公般散播欢乐、散播爱。无时无刻,她的身边都围着找她说话的人,这是她的特异功能、,肚子里像有聊不完的话题,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她都能在三句话内拉近距离,神乎其技。
礼物的贵重与否不在价格,而是送礼者对被赠礼物的人的了解与用心,无论是一支笔、一条领带、一盒人参、一台游戏机、一条手链,凌曼雪的用心掳获了穆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
这一切全看进穆琮眼中。她其实不必做这么多,从来,穆家男人的另一半也不曾有人这么细心入微地照顾到每一位家人,就算过年过节送礼,也通常是采购相同的礼品赠送。
她做得太好太周到,连带着连他也得到父亲的赞赏与肯定,还有母亲,满脸笑容,十分欣慰他娶了个如此难得的妻子。
对穆琮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让母亲快乐更重要的事。
结束餐会,回程中,穆琮忍不住要问她。
“你怎么办到的?”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在蜜月旅行前你把要买的礼物清单都列好了?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今天的聚会,参加的穆家人将近四十人,有些年纪较轻的晚辈连他记性这么好都可能叫不出名字,更何况是刚嫁给他,才见过这些人一、两次面的凌曼雪。
“花点时间查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只要你想,你也做得到。”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还真办不到。”他称许地看她,对于她的努力十分感动。
她的礼数很周到,但不仅仅是收买人心,逢迎作秀;她是花了时间深入了解过才挑选了这些礼物的,就如她到不同的国家旅行前已先做足了功课,不会只是逛街Shopping,不会只是朝圣百货公司。
穆琮忍不住暗叹,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特别了。
“很多难搞的客户你都能招待得服服贴贴,家人间没有利益关系,不会尔虞我诈,只要用点心思就能了解彼此啦,所以,你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家人相处,要不,你也能轻易记住每个人的喜好。”
其实,婚前她就注意到穆琮和家人之间的互动十分冷淡,虽然不至于恶面相向,但不管谁提起了什么话题,对谈间总是过于简短俐落,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热络不起来,仿佛一大张纸只写上了短短几个字,其余则任由尴尬地空白着。
凌曼雪认为有问题就要解决,如果穆琮因为个性关系,无法放软身段,展现亲和力,身为妻子的她这点倒是可以互补。
“谁说家人间—定没有利益关系,一定不会尔虞我诈?”对于凌曼雪的认知,他持保留态度。
“至少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肯定是自家人挺自家人的嘛。”凌曼雪以为家人的情感再怎么不好,顶多就像她和哥哥们斗斗嘴,最坏就是她使诈装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出发点总不是害人的,结果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受伤、倒大楣。
“你该庆幸自己在童话世界中长大,幸福的小公主。”他不由自主地揶揄她的无忧无虑。“这个世界不像你想的这么单纯,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半夜也不一定能让你安心睡觉。”
“我才不是什么幸福的小公主。”她噘了噘嘴。“你们男人总觉得女人天真,不用大脑,就算偶尔有个什么烦恼,也都是些不足挂齿、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对不对?”
“不然还能有什么大事?”他开玩笑说,笑她突然认真了起来。
“所谓“大事”,每个人的定义不同,你觉得我的世界很幸福,我倒觉得是你把家人妖魔化了,花那么多精神时间去对抗、猜疑,为什么不简单一点,有时转个念,也许你会发现那些从来都不是问题。”凌曼雪只是觉得可以用让自己快乐一点的角度去看人生,希望他学着放过自己。
“别以为结了婚就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穆琮仿佛被刺中什么,瞬间恼怒起来。“像你这种从小被保护得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别跟我谈论人生大道理。”
“从小被保护好好的千金大小姐就一定脑袋里全是浆糊?你未免太自大狂妄了。”凌曼雪突然想起父亲的古板和大男人,想起这些年无论她的表现多么优异,得到的结论总是——女孩子那么聪明做什么?终究还是要嫁人。
没想到穆琮的目光也如此浅薄,也用相同眼光看她。
穆琮瞪视着前方道路,紧抿着嘴,似乎不想制造更多纷争而极力克制自己别再多说一个字。凌曼雪见状,原本等在舌尖准备还击的话也因他的沉默戛然而止。
原本的气氛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峰回路转,剑拔弩张起来?
两人都在气头上,但也都尚留一丝理智,知道这时冲口而出的话像利刃,多说无益,只能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尽头地延续着。
直到夜深。
凌曼雪早已上床就寝,只是迟迟没有睡着,穆琮一样在书房继续工作着,直到闹钟的时间跳过了两点,才听见他进浴室淋浴的动静。
这是他们第一次起冲突,老实说,冲突点是什么,凌曼雪还有点一头雾水。
她一向乐观开朗,认为无论人生追求的目标是什么,最终都是为了让自己快乐,不然,何必呢?
所以,她不喜欢这样胶着的气氛,她跟他没有深仇大恨,就算观念不同,只要有一方能包容,就能并存。
不久,穆琮进到房间,背对着她躺下。
望着他宽阔沉稳的背影,她觉得他或许是肩上包袱扛得太重了,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忘了如何微笑……
这时,她忽然记起不知道哪本八卦杂志提过——穆琮的母亲原是她公公的外遇对象,因公公的原配过世她才正式嫁进穆家,成了公公的第二任妻子,穆琮正式改姓成为穆家人时,好像已经十三、四岁了。
进到穆家后,他的日子好不好过?有没有可能不被其他兄弟姐妹接受?
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经验导致他对穆家人有那么顽强的戒心,同时又像不要命了似的拼命工作寻求认同?
也许,他内心深处是渴望真正被穆家人接受的,然而又骄傲地不愿流露真情,如此矛盾着,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凌曼雪不清楚,相信就算问了,穆琮也不会给她答案。她只是突然觉得好心疼,心疼他的世界缺乏明亮的阳光照耀,心疼他把所有的情绪隐藏在一张毫不在乎的面具下……
凌曼雪缓缓将身体移向他,将手环上他的腰。
黑暗中,他震了一下,僵直着身体,像在抗拒着什么。
她把脸贴上他温热宽厚的背,鼻尖磨蹭着,像出生不久的小动物,毫无心机地亲近,可爱的模样十分讨人欢心。
她学着撒娇,希望停战。
不久,他的大手缓缓地覆上她纤弱的小手,轻拍着。
他什么也没说,但凌曼雪却蓦地觉得眼眶泛酸。
这个男人,看起来严肃,其实是豆腐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