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本就已经很不稳的马车突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充当马夫的晏唐紧急勒住缰绳,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差点跌下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停下来?」他一脸惊疑地翻开帘幕,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人影。
「你、你怎么会在这?」习澄澜傻愣地问道,但那人却没回答。
微云跳下了马,拍拍马背,那匹马随即灵巧地照著来时的路慢慢地跺了回去。
这时微云才抬起头看著习澄澜,一字一句地朗声道:「我要跟你回去元垣国,看看我的祖国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你知道了?」习澄澜的语气里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了然,莫怪乎他觉得御的模样怪怪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负责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微云哼了一声,随即纵身轻跃到马车里,挤在习澄澜的身边,「我这次跟定你了,当初欺负我的人,那笔帐我也要一并讨回来。」
「何必呢?他们都已经……」
「别说话,你需要好好的体息,你的病才刚好。」微云打断他的话,一把搂他入怀,「这样子就不会颠簸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这怎么可以,我……」
第一次被人强搂入怀的习澄澜一时不能适应,难得的涨红了一张脸,他现在身子状况是比较虚弱,但还不至于要微云搂著。
「别罗嗦!你快点睡。」微云不满地嘀咕,瞥了一眼外面摆明不肯驾车行进的晏唐,运劲掷出适才随手捡拾的小石子,不偏不倚的击中了马腹,马儿乖乖地向前奔跑。
微云对晏唐得意地一笑,气得晏唐脸都黑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拉起马缰驾著马车。微云这才把目光转回被自己搂在怀中的习澄澜。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接近地看他,习澄澜无疑是一位翩翩俊公子,他没有灵曜国的人那种妖媚柔气,有的只是从容自持的气度,不过分娇媚,也不矫揉造作。
除了卓尔出尘的气度,长长眼睑底下还潜藏了与生俱来的温柔目光与体贴的好心肠,这样的人,套句陶心舞的话,是打著灯笼都找不著了。
一想到这,他忍不住轻笑起来;现在,他终于找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笑什么?」
枕在微云怀中的习澄澜,虽然还是觉得有不好意思,但坐在马车中的不适感的确减轻了不少,也能开口聊天了。
「笑你笨。」微云佯装愠怒地一哼。
「我知道你不恼我的。」习澄澜一点也没生气,「你若想知道你的身世,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回到元垣国去。」
这话让微云蹙眉不悦,不过一转眼又笑逐颜开的妥协,「好,如果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就不回去。到了下一个驿站口,我立刻折回去。」
「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思量了一会儿,习澄澜终于开口道:「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时我刚被立为储君,而你才刚满月,你可爱的模样让你的父亲高兴得带著你到处现宝。」想起那时候红通通的小微云,习澄澜下意识漾开笑容。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五岁了,绑著娃娃头的你好可爱,我父王说那是因为你母亲是灵曜国的美女,所以生下来的孩子才能够这样漂亮,那时我们常玩在一块,而你最喜欢跟我打赌了,不过你每次输了都喜欢赖帐,让我是又气又恼的,却还是总让著你,你都不知道那时的你害我损失了多少宝贝,但最后总是全被你耍赖地给讨了去。」
习澄澜神情温柔地继续说道:「那时的你好漂亮,全元垣国的人加起来也没你的一半,而且你又很爱跟我撒娇,让我……」
突然间,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让习澄澜中断了回忆,他不解地看著微云。
「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不是在你面前吗?干嘛用这种怀念的口气?」
微云有些不满,对于以前的记忆他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而他不喜欢只停留在以前记忆的习澄澜。
「说的是什么话?这两个人不都是你吗?」他失笑地看著吃醋的微云,好笑道地道:「你父亲一直是我很敬重的一个长辈,他气度恢弘的大将之风让我心生羡慕,现在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不过小时候的我,无论是文还是武,天资都在一般人之上,所以父王也对我寄予厚望,可惜……」
他轻叹口气,「我还是忤逆了他。」
感觉到夜晚凉风的侵袭,微云把习澄澜搂得更紧,知道话题从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我的父王是个聪明睿智的人,但他却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下令杀了你爹。那时你爹的名声威望远高过他,可说是功高盖主,于是我父王便听信了谗言,要你爹以死明谢;我说过你爹是个大英雄、大人物,但他也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轰轰烈烈地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忘了还有你跟你娘要他照顾。
少了他的庇护,你们母子俩的生活过得极为辛苦,那时的我随著另一位武将在战场上观摩学习,自然无法得到你们的消息:等到我回国之后,才知道你们母子俩的状况,我急著想要插手,却被人暗中阻止,最后甚至连你们的下落也无法得知,等到知道后……在我眼前的只是伤痕累累的你们,你的母亲用最后仅存的一口气,要我保住你,我含泪地应了下来,她才放心地死去。」
他看著微云静静聆听看似平静的模样,不禁松了口气……
原来御没有告诉他那件事。
他吁了口长气,「所以我后来决定把你送到灵曜国去,那里虽然风气奇怪,但是没有元垣国里朝不保夕的宫廷斗争,你应该能够存活下来。」
习澄澜露出笑容,「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没想到,微云柳眉一挑,「我有答应你什么吗?」
「你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习澄澜蹙起眉。
微云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忘了我从小就有耍赖的习性吗?更何况我现在不想要当君子,也不想要当英雄,我要当小人配你这个狗熊!」
听了这话,习澄澜禁不住笑了出声,摇摇头地说:「你这个赖皮鬼!随你吧,若是你受不了时,随时都可以回灵曜国。」
这话让微云不以为然的挑眉,他会受不了?
笑话!他可不是以前那个打不还手、任人欺负的小娃儿了,他现在倒是要看看谁受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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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垣国的一景一物,跟微云想像中的相去不远,这也彷佛提醒著他,他的确是在此住过,但有一点让他觉得困惑的是众人对这辆马车的注目。
刚进元垣国时,在路旁的人偶尔瞥见这辆马车,便会露出惊喜的笑容来,随著看见这辆马车的人愈来愈多,两旁夹道围望的人就愈来愈多,莫非这辆马车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那匹马是匹难得一见的宝马?
微云正想要问出口时,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那是一栋装饰华美却不奢华浮靡的府邸。
习澄澜掀开帘幕的那一刹那,微云顿时愣住,没想到习澄谰的府邸门口竟是人山人海,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穿著官服的达官贵人。
「澄澜,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微云有些仓皇,小手紧拉著习澄澜。
「别怕,这些人没有恶意的。」
一袭绣著翟纹紫罗衫,腰束著玉带的习澄澜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晏唐却没这么好风范,他哼了一声道:「没见识的井底之蛙,我们家公子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这话惹得微云有些不悦,但先一步跳下车的习澄澜理所当然地转过身,伸出手来想要扶他,这样的动作让微云本欲发作的怒气霎时全消,他巧笑地伸出手,像个尊贵的贵族,在习澄澜的扶持之下,优雅地走下马车。
当然,一旁的晏唐顿时气煞了脸。
「太子殿下,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担心死了。」一个穿著紫色官服的老人家迎了上来,在元垣国里,紫服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才够资够穿的,然而这样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不辞辛劳地在门口等著迎接习澄澜。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习澄澜淡淡一笑,回头对围观争著看他的百姓们点个头致意,「我已经回来了,你们各自去忙你们的事吧,别为了我耽搁了。」
这话原是想要劝百姓们离开,没想到百姓们反而越聚越多,最后习澄澜也无法可想,只好对著老人道:「我们先进去吧,这里聚集太多人了。」
「是的,太子殿下。」老人让出了一条路。
习澄澜挽著微云的手,缓暖步入他在民间建造的别院,在这个别院,总让他觉得比较自在。
穿过大门,就是一座颇具规模的花园,花园前有花木山石的点缀,散发著一派写意的气氛,花园后头是一道假山相夹的小石道,沿著石道,两边树木蓊郁,峰回路转,一出夹道小径后,远景是平湖、远山的壮景映入眼帘,湖上还有水榭,而园内的近景则是广玉兰、荷花、玉簪花争妍斗艳地竞相开放,皆种植在一间别致淡雅的房屋旁,这些搭衬的美丽花儿隐隐的散发著一股安静深邃之美。
看到这样的美景,微云不禁想出声赞叹,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乖乖地任由习澄澜挽著他走进那间别致的房屋内。
一进到厅内,他就忍不住了,微云立刻好奇地问:「刚刚那些人是干嘛的?怎么聚集在你的府邸门口?」
「那些人是我的朋友,我好歹也是个太子,在朝廷里也有些势力,还有一些人会帮著我的。」习澄澜笑笑地马上满足他的好奇心,然后顺手接下仆人捧过来的热茶,交到微云手上,「先喝口水润润喉,这番舟车劳顿你一定也累了。」
「全都是你的朋友?」微云不敢置信的惊叫,还是乖乖地接过热茶。心头为习澄澜这贴心的举动感到一热。
「嗯。」习澄澜轻轻地点头。
这时,方才那个老人也进来了,他瞥了一眼捧著热茶的微云,错愕了半晌,倏地急忙过去拉住微云的手问:「你是微云吗?」
他激动的模样,让微云手上的热茶差点往他的身上招呼去,他搔搔头,不解地问:「老人家,我们见过吗?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听了这答案,那老人震住,他深深地望向习澄澜,「我早该知道太子殿下绝对会保住启家的最后一条根的。」
「澄澜,这人是……」
「苏朔,他是你爹以前的文书长,现任的元垣国宰相。」他道。
「宰相?」一听见老人家来头这么大,微云险些被热茶给烫著。
「老朽的确是宰相,不过比起太子的声望还差了一大截呢。」苏朔爽朗地一笑,「太子殿下若再晚一天回来,只怕老朽的门槛都要教人给踩破了。」
这话他说得可一点都不夸张,光是这几天来,他府邸询问太子何时从灵曜国回来的人就数以千计,唯恐太子一离开元垣国就忘了要回来,谁教太子这么得人心,从不摆架子的他连宫中的寝宫也没回去过几次,长年住在民间的别院里,无视于皇上吹胡子瞪眼地训斥,他不要做出有失身分的事来,而太子这样亲民的态度,反倒得到了全国人民的真心爱戴。
一想到这,苏朔突然惊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您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我还得去通知卫仪将军您已经回国的消息,他一定很著急。」
「去吧。」
习澄澜点个头,苏朔立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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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云慢吞吞地走到习澄澜的面前,「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像个两面人。」他皱起眉。
之前的习澄澜脾气虽好,但常常对他露出温和真诚的笑容;而现在的他则像是戴著面具一样,显得过分地客气温文。
「表现得无害点才容易在元垣国的朝廷里生存。」习澄澜平静地解释,顺手为他挑起发上沾惹到的枯枝树叶,然后对一旁的晏唐道:「晏唐,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听了这话,晏唐恭敬地退下去。
「这么说来你真是个挺神秘的人。」微云不悦地嘟起嘴,「比我还神秘呢。」
「哪有!」习澄澜见无旁人,他又恢复笑容地打哈哈,「再怎么神秘的人,你一脚踢过来,我还不是要倒地哇哇叫疼,更何况……」他不怀好意地道:「我这双面人配你这双面人,不正好一对儿?」
「你就会调侃我!」微云羞赧地捶了他一下。
说实在话,平常的习澄澜看起来好好的,嘴巴又坏,实在很难想像他生病时那副好像只剩一口气的模样。
「我才没有调侃你,你以为入了我的门,你还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他故意坏坏地笑问。
「你以为我会怕吗?」微云恼羞成怒地道,「更何况我会跟你回来是御要我来保护你。」
他突然想到这个理所当然的借口,顿时豪气万千。
「是呀!」习澄澜搂住他,「那你可要好好地保护相公我喔!相公我在元垣国可是个孱弱的药罐子,又没有什么武功防身,简直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在元垣国里他信任的人不多,知道他会武功的人更是寥寥可数,晏唐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才会带著晏唐一起到灵曜国,这样让他比较自在。
「你胡说什么相公不相公的!」微云赧然的嗔怒。
他羞红脸的模样又惹来习澄澜的大笑。
看来让微云回来是对的,毕竟少了他的日子是那么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