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真淡淡笑著,「我忽然想著,我们哥俩十年不见,应该还是有很多话说的。小时候我们老是同桌共榻。这么多年後哪能这么生份?」他的眼中烁烁发光,却无笑意,语气之中,却似乎都是尖刺要剌著叔成。
北真迈步先进了屋,屋子里黑鸦鸦的更增加几分暧昧。
叔成有心阻挡,却无力争吵,面对北真,不管是多年前的少年,还是刚才孤伶伶独坐在台阶上的背影,他的心肠都硬不起来,总觉得自己亏欠北真很多。坐停下来,才发现屋里没有椅子,一扫眼看到屋里的床,脸一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要是直接坐到床上是不是会让北真增加了非份的遐想。
想走到桌边去拿蜡烛,才走过去,背後就感觉北真贴了上来,一只手,也从背後伸出来,叔成一慌,急著想绕开,头猛地撞在北真的鼻子上。
北真捂著鼻子问,「你做什么?」瞪大眼睛又说,「我只是想帮你拿一下。」说到这里,他居然笑了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叔成见了他笑,也没有话好说,也不知道北真此时是有心,还是无意,心里只能安慰自己是大惊小怪的,但隐隐又有些害怕起来,似乎北真与他越行越远,甚至是把他当成什么呢?当成戏耍的玩笑?
叔成便走到床边去坐好。终於叹了口气,「你别生气了。」说完这话,心里一哽,眼里一湿,转了目光。
北真似也一呆,静了一会,才嘟囔著,「没有,我真的只是吓了一跳。」搓搓手,也坐在他身边。
北真的靠近让叔成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连呼吸都觉得累,叔成很想移开两人的距离一些,吞了一口唾沫,可是房子里静静地,好像一点声响和动作都显得更引人注目。
叔成稳了下心神,「这话,我想了好久,今天才有机会和你说。」
十年前,他不停地追著船,有时,他一直想,追上了说什么,北真不是说了割袍绝交了吗?後来想,他只是想北真不要生气,真的,不要生气。吸了下鼻子,指望著北真能说点什么,让自己轻松下来。没曾想北真并不接他的话。
房间里静默了半天,两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叔成开始窘迫不安,不知道北真这次怎么就这么较真,自己有哪一次低过头的,这还不是因为对方是北真吗?可是为什么北真就与别人不一样了,心又乱了,好像有道弦就在眼前,可是他怕一弹就断。
才在想著怎么打发北真走还比较好的时候,北真的手已经试探地勾住了他的手,叔成只觉得他的手也汗湿著,好像也透著种紧张,心里不觉酸楚了,就觉得盼了好久好不容易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虽然没有回握,却也没有拒绝,北真的呼吸声重了起来,手不停地扣住他的手心,慢慢地开始在他手心里挠著,叔成只觉得手心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直爬到心里,心里痒得难受。
扭开身子,想把手也缩回来。北真却猛地扯住了他,将他扯进怀里,叔成措手不及,抬眼看到的是北真亮得不能再亮带著欲望的眼睛,北真低喊了一声「哥」,脸已经向他伏下来了。
叔成心里被卡住了一样,不知道多久了,都没听到过北真这样的称呼了,本来想逃,却又好像千丝万缕的牵动,动弹不得,闭上眼睛被动地接受北真的吻。暴风一般地吻落下来,北真的呼吸也很重,双手在叔成身上揉动,甚至开始扯叔成的衣服。叔成没拦著,感到他的脸和唇不停地在叔成的脸上蹭来赠去。
叔成觉得北真的动作和呼吸弄得他痒痒的,睁开眼看著北真吻自己的样子,北真闭著眼睛,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脸上也不觉得是甜蜜,反而带著种很慎重的味道。
他被北真推倒在枕头上,枕头被突然一挤,枕头边一件东西掉了出来,北真的动作停了,弯下腰去捡,叔成终於被他放开,缓了口气,直起腰来,把衣襟又拉拢了一些。
「这件东西,没曾想你还一直留著。」北真的话里还透著古怪。叔成才看了过去,却是那对放在衣兜里被带出来的小老虎,也没什么地方放,只能搁在床边了。一瞬间,脸有些发烧,有心思被人看透的感觉。
北真回头望过来,轻轻地说著过去的话,「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叔成被他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笑著掩饰,「那只尾巴上的毛都快掉了的就是你。」
两只老虎长得差不多,北真拿到眼前仔细看看,迟疑地举起一只说,「难道是这只?」
叔成笑道,「是呀,就是你,谁让你老不乖。」说著又感叹,「我对他就像对小祖宗你,还时不时帮你洗个澡。」说著又轻轻拍了那只是北真的小老虎的头,望著它笑。
北真不依,「我没觉得你对我怎么好,你对它比对我还好。」说著又重重地亲著叔成,唇向叔成叔成耳边滑去,吮吸起叔成的耳边,手也呵起叔成的痒来。
叔成被他弄得身子都有些软,边向後躲,刚好被北真压在了床上。一下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呛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北真慌忙放开,「哥,你没事吧?」他再仔细看叔成,脸上憔悴,便是眼睛处也有重重的黑眼圈,心痛起来,「哥,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好好睡好觉了?」
叔成不想说是因为他闹心闹的,含糊地说,是呀,「快过年了,操心的事多著呢。」说著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再不好意思地看著北真。
北真轻声说,「那还是早点休息吧。」说著话把那两小老虎放在枕头处,呆呆地看著。
听了他这话,叔成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实在是折腾了一夜一日,忍不住闭上眼。才感觉要睡,北真却推他,「哥,你睡进去些。」
叔成诧异地睁开眼,「你也睡这里?」
「嗯。」北真说著,开始脱衣服,叔成看他都快赤裸起来,不好意思地翻个身面朝著里睡了。
「好冷,哥,给我暖暖。」说著把手伸进叔成衣服里。
叔成冷哼一声,北真的手明明是暖的。听著北真还在罗嗦,「哥,你的味道真好闻。」他这般任性,叔成忍不住低吼了一句,「北真!让我睡觉!」过一会儿,北真移开身上,吐出话来:「睡吧。」便拉过被子。也翻过身和他背靠背起来。
叔成犹豫了会,才轻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北真停了一会,平板地说:「没有,怎么会。」翻了个身好像是平躺著睡了。
等叔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北真却又翻身回来,抱著叔成,贴在叔成身上说,「哥,我们像小老虎,永远在一起吧。」
叔成想说,真是孩子气,声音哽了,索性装睡。
北真又续了一句,「你如不说,那便是同意了。」说著,却把叔成搂得更紧了。
叔成又想拒绝,仍然开不了口。一夜反而不知道为何却睡得安稳。
***
到了清早,叔成是一向起的早,起来还感觉北真抱著自己,心里面怪怪的想法,仿佛真的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情人。看著北真睡得熟的,脸上还仿佛能看出小时候的天真和倔强,忍不住低下头去撩开北真的发丝,在北真额上亲了一下。
北真觉得痒,伸出手来在脸上挠著。叔成却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想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更何况还不知道他和书砚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这样算是答应了他什么吗?隐隐有些悔意,放开北真起身穿衣。
他努力地把声音放小,仍然惊动了北真,北真模模糊糊的摸著他问,「怎么起这么早?」
叔成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想著也不知道他睡得这么迷糊的,还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又觉得自己好笑,怎么突然像吃醋起来了,声音放平了说:「总是要到铺子那边去看看,然後再去租个屋子。」
北真一骨碌坐起来,「租屋子做什么,住在这不是好好的?」
「我住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总归是人家要说闲话。」
「我的府里,哪一个敢乱说话。」北真气恨恨地说。
叔成笑他小孩子脾气,人家口里不说,心里想了,你又能怎么样。一甩手把他的裤子甩在他头上,「穿了再说话,也不怕冷。」说完起身整理自己。
北真嘻笑地爬到床沿,「就是给你看的。你看不看,看不看。」大刺刺地在哪儿亮着身子。
叔成又好气又好笑,「昨天不是看过了,别闹了。」他转过身回避北真,起身去接了些水扑在脸上,水冰冷冷的觉得人清醒了一些。才站直腰,北真却从後面围住他。北真把头抵在叔成的肩窝处,往下压,并蹭动著,弄得叔成痒痒的,身子都酥了。
叔成用力挣开,喝了一声,「北真。」
北真的动作停在中间,眼睛怀疑地,受伤地看著他。
轻叹了口气,「我出门了。」才想走,看到北真赤裸著的伟岸身躯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心里怕他犯傻就这么站在原地站老半天,这还是三九天呢,终於还是走回了去,「北真,我们的事,就我们俩知道才好,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这几句话,直说得脸色发红,心跳加速,三九天里几乎要急出一身汗来。
北真抬头打量他,笑道,「好哥哥,你是?」
叔成端起脸,「我可要走了,我越是住在这里,越惹些闲话。」
北真听了脸上一冷,叔成才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北真却急速地避开他,移动到了床边,穿起衣服来,「不,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什么,什么也不要说。你走吧。」
叔成无言地找到了帽子戴上,回头又看北真。北真坐在床边,动作停止了,看他回头,终於温和笑了一下,「哥,早点回来,记得回来吃饭。」
叔成逃一样地出来,只怕再待一会,就会答应了北真的任何要求,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北真北真,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你烈火一样的性格,和我十年来如止水一般的生活格格不入呀。」
叔成在外面晃了一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转回来了。他一直是想著,还是要在外面租个房子。可走了几处都没满意的。
才进了院子,就见辉图迎上来说小王爷一直没吃饭,在花厅里等著呢。看这情形,只怕是守了半天了。叔成只有硬著头皮去了,看到阿缧也坐著里面,正无聊地绞著手帕,被冷落著也没见和谁说话。
看到他回来,阿缧喜形於色,「爷,你终於回来了。」
「是呀,我不放心去那边看看,那个院子被烧了,看到那些人真可怜,都是搭了些棚子住著,铺子那边还好没什么事。」
叔成看看北真的脸,把要搬出去住的话给咽下了。
北真沉沉地点了下头,对辉图说,「你回头查一下,府里有什么用不著的衣物让捐出来,你派人给送过去。」叔成心头感激。阿缧嘴快,已经说了出来,「小王爷,您人真好!」
北真的脸上和缓了些,却并不接话,转头却是吩咐辉图去叫厨子上菜。
眼光一抬却是望著叔成,搬开了身边的凳子,叔成有心想坐远一些,也不敢,乾咳一声,坐在他身边。才一坐下,北真的手便已搭在他腿上,便似放了只烙铁,烧著叔成的腿。
不一会,厨子端上了酒菜。
上的各道菜都有江南水乡的滋味,做工精致不说,味道也清淡,北真示意辉图也坐下,口里说这个也算是我们给秦爷补的年夜饭,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阿缧骨禄碌转著眼睛,狐疑地打量著两人,叔成怕她看出点什么来,反而都吃不出菜是什么滋味。
北真浑不在意,吃饭之时,频频向叔成举杯,又给叔成夹菜,态度殷勤。只有辉图边吃边应著北真的话,时不时提醒著小时候的什么记忆。北真喝了酒,态度更见豪放,笑声也提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下人来报,说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祺瑞进来了。辉图忙站了起来,叔成和阿缧也跟著起立,只有北真一人大刺刺地坐著并不说话,继续夹菜喝酒。
祺瑞边笑边摆手,「大家都坐,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北真拉了一下叔成,让他坐下。几个人也跟著落坐。
下面的人有勤快的,忙送了副餐具,又新加了凳子。
祺瑞坐下先端起酒喝了一口,再笑著和北真说:「你怎么就只回家一天,也不多陪你额娘,姨母一人在府里很孤单。我刚从那边过来,被抱怨了。」北真停了筷子,「我五年不在家,都生疏了,我在家也没有心事陪女人说些闲碎的话,还惹得她老人家不开心。」说完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祺瑞面色不改,便说,「老人家是唠叨一些,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要成家的。」北真哼一声,也不说话。
祺瑞受了冷落,转而向阿缧问道,「真是无妄之灾,才听说那事,还好得遇贵人。你们秦爷与北真居然是结拜兄弟。真是有椽,不知道在这里习惯不习惯,他们这府里都是跟著我表弟行军打仗的粗人,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姑娘家的。」
阿缧笑道,「我跟著秦爷走南闯北的,又不是干千金大小姐。这里挺好的,谢谢世子爷关心。」
祺瑞便说,「你们家秦爷真是能干。」
叔成受了夸奖,很不好意思,祺瑞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秦爷是识大统,又会说话的人,也劝劝北真才好。」
叔成自从留了北真一晚,心里对人便起了警惕,生怕别人察觉出什么,也不说话,祺瑞这话是试探於他,还是随便说说,只含糊说道,「世子爷说笑了,小王爷的性格哪里是听人劝的,再者说来,姻缘的事,也是天注定的。」
祺瑞听完连连点头,感叹道,「你还真了解我这弟弟,原来秦爷是信命的,话说的一点也没错,秦爷也未成家,看来也是等待有缘之人。」他这话一说完,话题算是转到叔成身上了,桌上几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尤其是北真。
叔成知道北真是个不懂得隐藏心事的人,心里一紧张倒弄得脸红,只说了句,「世子爷拿我取笑了。」便低头喝酒,眼角不敢扫席上各人,知道祺瑞为人精明,生怕他看出些端倪。
哪知祺瑞却像有心事,没在意这些,喝了几杯酒下肚,说道:「其实成亲了,也不一定好,女人家吃醋起来叫麻烦,若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更难伺候了。我倒是羡慕秦爷有个知心知暖的缧儿姑娘作陪,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得到缧儿姑娘的垂青?」
席上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阿缧姑娘更是圆睁双目,直盯著祺瑞,也顾不上不礼貌。
祺瑞继续说,「秦爷不知能不能做这个大媒,我对缧儿姑娘一片真心。」说著,站起身向叔成鞠了一躬,叔成觉得太过突然,只能说:「担当不起。不如让我和阿缧回去商量一下。」
哪知道阿缧一下子站起来不说,「也不用商量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话。」说著站到叔成身边,挽起叔成的胳膊,「我自小是卖给华家的,大少奶奶把我给了秦爷,要我好好伺候秦爷,我就是一条心要跟著秦爷了。我没指望能进秦家的大门,爷要是看得起我,就收我进房,要不,一辈子给爷做丫鬟我也心甘情愿。秦爷要是您真的硬得下心来,赶我走,那我不得不走。我话在此,就看爷的意思了。」她这话一说完,席上众人已不是吃惊,全变了脸。
辉图是暗然情伤;祺瑞的酒意醒了大半,他从来没有当众被人拒绝过,颜面上颇过不去;叔成断没有想到阿缧对他是这种心理,晓是平时处世从容,现在也说不上话来;北真是彻底地动了怒,把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
这一搁,让大家都从发呆里惊醒,祺瑞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圆场,「看看,我这可不是喝醉了。白白让秦爷笑话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喝到这杯喜酒?」
叔成看北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生怕他发作出来,不知轻重的胡说。还好祺瑞说完了,只轻抿了口酒,大叫著「醉了醉了」,便告辞而去。
他走了後,北真重重一举捶在桌上,也甩身而去。
阿缧眨著一双眼,脸色也自不好,等北真一走,倒在桌子上哭起来。叔成才要想说几句,辉图却已著急地在她边上劝慰起来,手也情不自禁地想去搂著阿缧。阿缧挣开,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叔成看辉图虽不惯哄人,却比自己态度还要热络一些,处处反衬自己意淡情薄。起身便回屋而去。
一进屋,黑漆漆的一片,房子里却暖和,显然是有人已加了炭火。才去摸索著烛台,一转身看见床上坐著一身影,吓了一跳,一定神,却是北真。他知北真定是有话要说,便也坐过去。
北真单刀直入地问,「你和你的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成本就心烦,被他这样一问,心生反感,故意说,「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有个婚姻不是很好?也算是遮掩众人耳目。」
北真怒龇著他,暴喝了一声,「你!」
叔成冷笑抢白回去,「你可是觉得我就应该夜守清灯,等你过来,然後与你行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还被千人指,万人骂。」
北真急道,「你胡说什么。」
叔成却不让他,咄咄逼人,「你敢说你父亲不是这样?有娇妻弱子,还与蒋先生在一起,十年时间,可有想过回去看看,坟上有无杂草,可有挂心过?再看你自己!」他说到这话顿了一下,却怕把书砚的事情扯了进来。
北真晃他的肩,「我阿玛若不是挂著蒋衡又怎么会一病不起,他若不是遗愿要和蒋先生合葬,我和我额娘又怎么会这么多年相淡如水,互不亲近。你心里若真有我,又怎么会有别人相亲相爱之恋,你这样是苦了谁,又是害了谁?」
叔成抱住头,一句话想说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北真慌忙松开他,「哥,你没事吧?我有没有伤了你?」
半晌,叔成才说,「阿缧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当她是妹妹,从来不知道她的这番心意。」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声忍不住的啜泣,一人飞奔而出。
北真抢上几步,掀帘,回头愣愣和叔成说:「是阿缧呢。」
叔成心里嘎地一下,还是有人知道了。
他与北真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意北真又怎会不知,北真走回头来抱他,认真地说,「你放心,一切有我。」
叔成听了,心里安了一片,抬了脸微笑道,「可不是有你,才生出这些事来。」一夜无话也无梦。
到了早上,阿缧的声音在门外高高响起:「爷,起来了吗?给您送洗脸水过来了。」
叔成忙穿衣起身,回头见睡在边上的北真也醒了,正用手扶著额,眉头也皱著,似是不高兴被人这样早打扰。北真这么大的人,往哪里藏也不好。没想到昨天把话挑开了,阿缧却比平时更殷勤。
北真在一边不开心地说:「你这个丫鬟管你好多事呀。」说著也抓起裤子一蹬腿,穿上了。
叔成还来不及解释或者阻止什么,阿缧已经用胳膊肘推开门,端著脸盆进来了,一进门看见北真赤膊著上身坐在床上,叔成站在屋子里,一副刚起床的样子,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叔成见她眼睛略有红肿,显是昨夜哭过,极不忍心。有心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北真却不以为然,慢慢地穿著衣服,用力的甩动著衣服,发出响声来表示不满。
叔成想到让一个大姑娘家这样站著看一个男人穿衣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咳了一声说,「阿缧,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阿缧端著脸盆,走到桌边,用力的将脸盆搁在桌子上,水溅出来,落在叔成的衣服上,吓得叔成退了一步。北真站起来就要发作。阿缧脆脆的声音已经蹦了出来,「爷,水还是热的,不要等它凉了。」
叔成看这个样子是存了心要和自己闹僵著了,只有回头去劝北真,「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去找你。」
北真还想说什么,叔成已经乱抓了一堆衣服塞在他手里,把他推了出去。北真还有不满,叔成用目光止住了他。北真跺跺脚,也不想为难叔成,便离开了。
叔成直到目送他出了院门才回过头来面对阿缧。阿缧的脸铁青的,抬起头望著叔成的眼神幽幽的。
叔成心里格登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走到洗脸盆边,把手放到盆里,才捞起毛巾拧乾了想擦脸,阿缧已经抢过了毛巾重新扔在水里,叔成的动作放缓了一下,又开始去捞那条毛巾在手上,阿缧已经「啪」的一掌打在他的手上,把那条毛巾又打落在水中,叔成忍了口气,将手在自己身上擦了一下,走回了床边坐下。
阿缧紧跟了几步,站在他跟前,「爷,您这是不是不准备解释了?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和书哥儿在一起吗?你们,你们这是……他小王爷是什么人,左边一个戏子,右边一个戏子,您是准备给他玩呢,还是想玩他呀?」她一连串蹦出了一串话,到最後是越说越气,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跪下身子,「爷,您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们这样,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说著,紧紧地抱住了叔成的腿。
叔成的手犹豫了一下,再轻轻拍著阿缧的肩,寻找著措词,「阿缧,你先别哭,站起来好好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女人。」
阿缧止住了哭,抬起来望著叔成。
叔成回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话我今天就坦白地说。」咬咬牙,「以前不喜欢,以後也不可能喜欢。」
阿缧认真地听著,手从叔成手上松动开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怪,我只怕我是改不过来了。」叔成的眼睛含著歉意看了一眼阿缧,转到了前方,「我和北真认识有十多年,其实有十年的时间,我们是没有见过面的,没见过他的时候我总在想,其实我早已经忘了,十年前他对我说的话,因为这么长的时间,我连梦都没有梦到过他,我义父死之前和我说,别走他那条路,我也是真的……不想走这条路。但我再看到他,就知道我伤了他十年,有时想想,一辈子也没几个十年,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来惦记我,我不可能无动於衷,阿缧,你明白吗?你别怪他,而且,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的。」
阿缧的头低著,不动,也没有说话。
「阿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里的苦。其实有很多人值得考虑,比如说祺瑞世子。」
「您,您不要,也别把我推给别人好不好,我愿意的,服侍您一辈子,我心甘情愿的。」阿缧几乎是吼出来的。
发泄完了,阿缧抬脸,脸上还有泪痕,望著叔成一笑,「爷,您只当是我一辈子给您当丫鬟,那就够了。」
叔成哽了半天,才说,「傻姑娘,你还没恋爱呢,要是恋爱了,胳膊肘都要向外拧了。」
阿缧细细地想,问他,「爷,婚姻不是天注定的呀,怎么还要恋爱?」
叔成被他逗乐了,「总是要嫁个喜欢的,而且是比喜欢还更喜欢的。」
「那您喜欢小王爷?」
叔成被她问中,说不出话来,轻轻摇摇头,「被你小丫头笑话,其实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有多喜欢他。我小时候,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心里是很痛的,很痛的。」
阿缧见他把心里的实在话都说了出来,也不气也不恼,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您对我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喜欢的,对他是还没想明白有多喜欢的,原来还差这么多。」说著低著头。
叔成倒没想到她说得如此明白,难道真的是这样?念头一闪而过,怕阿缧又哭,「阿缧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女人喜欢的。」
「喜欢不喜欢也不是由您定的。值得不值得也不是您说了算的。」阿缧站直了,「爷,洗脸吧,水真的凉了。」
叔成不知道她想得这么明白,只好把手伸进脸盆里,做做样子搅搅水。
「那您和小王爷这样,能下去吗?您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是呀。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我也没想那么远呢。」叔成苦笑著说。
「那我愿意的,哪怕是名义上的。」阿缧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叔成的面前一下子浮出另一张脸,另一张得不到男人完整爱的睑。
「阿缧,你还不懂,有些事,你还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