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皱着眉看报纸,一个则是拼命喝果汁以期解酒。
三个兄弟全是律师,却是三种不同的行事风格。大哥龚希一生性冷硬,很少给任何人好脸色看,离婚之后,尤其如此。办起案子来也就格外地雷厉风行。
而弟弟龚廷山则是潇洒风流,韵事名声绝不下于其律师才能,似笑非笑的挑眉之下有一双放电的眼,搜集证据之余,也撩拨着女人的芳心。
而他呢?律师界给他的封号是──双面律师。平日的他待人亲切、处事圆融,与各界交情良好,但是一上法庭,他执问案件的凌厉与尖锐却经常出乎对手的意料。
哪一个才是他的本性?
龚允中切了片培根送到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
他并非讨厌自己现在的好男人形象,只是厌倦了当个众人眼中的模范生。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行为规范就是以“别人眼中的龚允中”为标准呢?
他记不得──
“你吃个饭还能发呆啊?”龚廷山拍拍桌子吸引他的注意。“要命,头痛死了!”
“没人要你连喝酒都要卖命。”龚希一丢了句话,言下之意是活该。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龚廷山黑亮的眼有着宿醉的血丝,不过脸上还是生气蓬勃的。
“你也去参加那个捞什子‘面具之舞’了吗?醉成这副德性。”龚希一推了推眼镜,看了二弟一眼后又把目光调回风流成性的老三身上,
“去那里的女人九成九都是去找丈夫的,我干么自讨苦吃。参加最踊跃的是二哥吧,你不怕伊棱丫头吃醋啊?”龚廷山好奇地问道。
以前伊棱丫头黏他二哥可黏得紧了,不过最近她倒真有些反常。除了前些日子二哥车祸时,她在病床边哭了一个晚上后,似乎就不曾再出现在他们家了。
发生了什么事?
龚允中静静地放下刀叉,沉吟了两秒钟之后才开口:“我和伊棱分手了。”
“什么?!”龚廷山咋舌。
“爸知道吗?”龚希一问道。
向来要求甚严的父亲,对于允中的未婚妻一直十分满意。伊棱是父亲结拜兄弟柳文辉的女儿。
“还不晓得,柳伯伯也还不知道。”龚允中说话的语调没有任何高低起伏。
“什么时候的事?”龚廷山问。
“车祸前。”
“难怪。”龚廷山摇头看着他。一向穿着得体的二哥今天竟然没有扣上衬衫的第一颗钮扣。
“为什么分手?她有其他对象了?”龚希一镜片后的眼光锐利。这些天晚上在阳台抽菸的人的确是允中了,允中向来菸酒不沾的。
“没错,她有其他对象了。”一直未曾对家人提起这件事,也许是早已习惯将心事放在心底吧?
“二哥,说实话,我有点火大。”龚廷山直截了当地望着龚允中。“你还把我们当兄弟吗?事情过了一个月了,你却一个字都没提。”
“我并不想让你们担心。大哥和你手上现在都有好几件案件在进行,你们不需担这种额外的心。”龚允中平静地说。
“是不是额外的负担应该由我和廷山决定吧?”龚希一交插着双臂,有些责难地看着龚允中。
“我们也许帮下上什么忙,但是最少可以听你吐吐苦水。即是自家人,你为什么还客气得像外人一样?
“二哥,我从来就弄不懂你在想什么。修养好、脾气好,不代表你就得把心事全搁在心里。像大哥一样老板张脸也无所谓,至少我清楚他不皱眉时,代表心情还不错。”龚廷山说起话向来不保留。
龚允中动了动嘴角,看向对桌的两人,眼中有着痛苦的挣扎。
“我也不希望自己如此,我觉得自己像个假道学的伪君子。”
“试着谈谈看。”龚希一严肃地说道。
龚允中看着桌子,悲哀地发现他居然没办法回想起伊棱的脸庞。
他想的是华宁宁。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龚允中甩甩头,挥去这些夜里脑中的凌乱梦境后,慢慢地说:
“一个月前,当伊棱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丢不起这个脸。很迂腐的想法吧?其实,在那一刻间我是难过的。我难过我竟然没有爱过伊棱,我难过我竟然可以微笑着祝福她。”他将脸埋入自己的掌中,沉重的喘息代表了他内心的不安稳。
片刻后,他又开了口:“伊棱哭着跑走了,或许伤她最深的该是我不在乎的态度吧。我是个浑球。”
“那我就该是混世魔王了。”龚廷山咧了个嘴角,想起那一堆被他辜负的女人心。
“我们的情况并不相同,你和女人交往一开始就说明了一切只是游戏一场。而伊棱告诉我她和别的男人交往时,她可能只是想试试我对她的感情程度有多深。”龚允中自责着。
“女人,哼。”龚希一冷哼着。女人总是用“情绪”来思考,而不是用“大脑”。
龚允中喝了口果汁,发现其他两人都未对他的心态或行为下任何的断语──
多么自在的交谈!仿佛自国中起,自己就开始把真正的想法搁在心中了,因为父亲会否决掉任何与他不同的想法。
“柳伯伯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我昨天碰到他,他还问起你怎么好久没和伊棱一块出去了。”龚廷山说。
“打算怎么解决?爸爸这边要我替你说吗?”龚希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
“等伊棱做出最后的决定后,再说吧。”他是该多担待伊棱一些的。
“需要帮忙时,就开口说。还有,不要跟廷山一样每天晚上都三更半夜才回家,你的气色最近不是很好。”龚希一交代道,整了整领带,打算出门与客户会面。
“三更半夜回来?”龚允中疑惑地问道。
这些天他的精神状况的确不是太好,但他不是总在十点而回家吗?
“你昨天比我还晚回来喔。”龚廷山对二哥挑挑眉。“反正老爸出国,没有人会唠叨。你干么一副震惊的表情?我十点约了人,先走了。大家今晚都早点回来,我们三兄弟好好聊聊。”
龚廷山挥挥手,走出饭厅。
“我跟客户有约,也该出门了。允中,你还好吧?”龚希一蹙着眉看着他稍嫌苍白的脸色。
“我没事。”龚允中极力做出平静的表情。
“晚上再谈。”龚希一不放心地又交代一次,才走出了家门。
砰!
龚允中瞪着自己发红的手。他现在在做什么?
用拳头捶桌子!
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他在发什么脾气吗?
为什么?
龚允中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不明白为什么近来脑中常存在着大片的空白,就像一个梦游者总也不明白自己走过了哪些地方一样。他掌控不了龚允中这个人。似乎──就从车祸发生了之后──
车祸之后,他的精神就十分耗弱。
夜晚的梦境,总是真实得让他心寒!
他不只一次梦到华宁宁,梦到她厌恶的眼神、梦到她的长发飘然、梦到他强吻了她。
现实中,他只和她共舞过一曲。
龚允中猛然站起身!过多的猜想让他头痛欲裂。除了华宁宁之外,他的梦境全都是灰色的画面,看不清楚人影,他却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场景。
难道那些梦境不只是梦?为什么大哥和廷山都说他日日夜归,而他却没有任何印象?他只是──
天天梦到自己晚回家罢了。
龚允中狂乱地推开椅子,大跨步地往大门走去。
经过玄关的镜子时,他停伫了两秒钟,镜面中一闪而过的邪佞眼神让他心惊。
这个人是谁?龚允中瞪着镜子中那属于自己的幽深眼瞳。
这是精神错乱的开始吗?在方才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觉得镜中出现的人不是他?
龚允中推开大门,狂乱的脚步踩过主屋前的绿地,拉开白色的雕花门。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他需要新鲜空气!他需要和人说话来证实他现在的意识是清醒的!
没有目的地走在柏油路上,来往车辆警告的喇叭声,让他踏上柏油路旁专为行人设计的步道。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独户独栋的别墅、欧式的古典屋舍,安全考量的人车分道,阳光和暖地照在身上,几声遛狗人士的互相问候──
今天的早晨,和他过去数十年的早晨有着相同的空气、相同的声音。
龚允中转弯走入社区公园,突如其来的头痛让他坐上公园的台阶。
车祸后并没有什么脑震荡的迹象,有的只是偶发性的头痛。他却觉得那一次车祸后,他脑中的某部分开始出轨。
春风吹过衣袖,他的前方走来一个根本没想到会在此地出现的人。
华宁宁。
她将一头长发松松地束成发辫,一身飘然的白色衣裙在风中轻扬着,一束红色的山茶花,是她全身最显明的颜色。
她抱着那束花,缓缓地朝他的方向走来。踏上第一层阶梯时,她并没有特别看他,只当他是一个陌生的路人甲。
“你是真实的吗?还是我在作梦?”在薄荷香即将远离时,龚允中站起了身,拦住她的去路。
华宁宁扬起眼,有着淡淡的讶异,因为龚允中,也因为他所说的话。“龚先生,你好。”
也许因为他对她没什么兴趣,对于龚允中,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排斥或讨厌的情绪,只是觉得他有些让她熟悉的感觉。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唐突地问道,眼神中仍显昏乱。
“我来看一个朋友。”在回巴黎之前,探访罗莎的墓地,算是与朋友叙旧吧?她将颇沉重的花束由左手换到右手。
“对不起,打扰你的时间了。”龚允中后悔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无礼问题。
“没关系。”她望着他,一时之间没有离去的打算。“你还好吧?”
龚允中刚才问她:“你是真实的吗?还是我在做梦?”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她下方的石阶,恰好与她的视线平行。原本是想客套地敷衍两句,未了却开口说了:
“很糟。”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她轻声地问,没有想多问些什么。
他们谈不上初识,但就某种程度而言,却依然是陌生人。她无意刺探,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分担他的痛苦。
“相由心生。”心里有事,脸上看来自是不会多神情气爽。龚允中苦笑了下,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愿意陪我一块去看我的朋友吗?”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她开口问道,
“她不会介意吗?”她拿着花束。探望的该是个女子吧?
“不会的。她已经过世一个月了。在巴黎过世的,家人坚持把她的尸骨运回她熟悉的地方安葬。她以前也住这附近的。”
她缓缓地踩着阶梯往上走,等着他和自己并肩同行。
“很好的朋友吗?”龚允中有些讶异于她提到生死时的淡然。“你回国后第一次来看她吗?”
“来过一次。应该是不用再来的。不过我后天要回巴黎了,所以才想再来看看她。”
“你后天要回去了?不多待一些时日吗?”他伸手替她拿那一大束的山茶,心里闪过一些失落。
“有些事需要回去处理。”华宁宁垂下眼睑。
这些日子经历了一连串的刺激,她开始学着如何将这些新产生的热情化成舞蹈的动力。遇见海盗男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点吧?
然则,以热情为舞蹈的动力是一回事,被烈火焚烧又是另一回事。那男人太具毁灭性,而她根本不想投身火焰中。
“你的朋友住在前方吗?”龚允中指指前方一座静谧的社区式墓园。
“这里环境很好,而且有许多邻居作伴,罗莎一向喜欢热闹。”华宁宁朝墓园管理人打了声招呼,跨进园内的石子小径。
“罗莎……。”龚允中拿着花的手掌颤动了下。怕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他曾经要卢凯立对华宁宁做了一次简易的调查,调查里头曾经出现过罗莎这个名字。他安心地轻吐了口气,跟着她走入墓园之中。
“生命其实很脆弱,躯体一咽了气,什么轰轰烈烈也都不过是一场虚幻。”华宁宁并没有注意到他在一瞬之间的恍惚,她正看着身旁一座座的灰白色墓碑。
“所以才该好好把握,或者,干脆就不顾他人眼光地自由活一场。反正什么轰轰烈烈终究都会变成一场空。”龚允中跟着她在一株柏树下停住了脚步。
她一回某。沉静地瞅着他。“律师看到的都是悲观的一面吗?”
他和她是两种人。她不在乎的事情太多,而他在乎的事情太多。
“现实常常是黑暗的。”他倾身为她拿掉发上的一片落叶,语气是低哑的。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在龚允中靠近她的那几秒钟,她几乎有种错觉──那种微热的体温──和海盗好相似。
“律师都和你一样悲观吗?”她拉回心神,随口问道。
“看多、见多了之后,很难乐观得起来。”
随她在一座镶着白色天使的墓碑前停下脚步,他将花束交回她手中。
华宁宁有些惊讶地看着墓碑前早已安放了一大捧红玫瑰。
映衬着灰白的墓碑,花朵红艳的色彩显得格外地刺眼,像是以鲜血宣誓的壮烈情怀。
是罗莎的爱慕着吗?
华宁宁弯下身将花束放在墓碑旁,不免对鲜红玫瑰上的雪白卡片多看了一眼。
亲爱的公主:
为我向你的朋友献上祝福吧!
华宁宁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盯着卡片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海盗!
协助他调查严少强是一场交易,一场她并不想在生命中备案留底的交易,他没有资格堂而皇之地进入罗莎的墓园。
怎能如此嚣张地闯入她的世界!
“怎么了?”龚允中扶住她抖颤的身子。
“没事。”华宁宁的手搁置在他的手肘弯里,倚着他站起了身。
“你的脸色好苍白。”礼貌地放开手,注意到她的瘦弱。
舞台上着舞衣的她,在丰厚白色羽毛的烘托下看不出单薄。然而一旦走下舞台,她实在是太瘦了。她的身量就像在骨骸之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皮膜,随时都可能随风飘去一样。,
“我只是血糖低了点。”她自裙子口袋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等着那阵晕眩过去。
龚允中一迳绅士地站在一旁。
华宁宁注视着他,开口说出第一个闪过脑中的念头:
“你刚才为什么问我──我是真实还是梦幻?”
“你相信梦境吗?”他凝睇着她,若把梦中与她相处的时间合并计算,那么他对她也该算熟悉了。
“你经常梦到我?”她偏侧着头问道。
“没错,次数频繁到我认为该去看心理医师了。”龚允中看着她澄净的眼说着。
“是什么样子的梦?”
龚允中略显不自在地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能说吗?
“无法歇齿吗?没想到我这骨瘦如柴的身子还能引起别人的绮想。”她说得倒是云淡风轻,直觉地就将他的梦境归于绮梦之类。
不过,仍有些讶异于他的坦白吧。
“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梦。”他眉间的皱拧松开了些。虽然梦中出现过最逾矩的行为也不过是拥吻罢了。
“那是什么梦境呢?”
“这样说吧,我们两个现在相处的气氛比我梦境中我们两人的紧张关系好上数十倍。”
与她并肩坐在墓碑旁的草皮上,彼此都有些讶异于两人交谈的融洽。
“心理学者不是认为梦境可以反映出人的潜意识吗?你讨厌我吗?”她抱着双膝,看来自在经松。
龚允中凝视着她的身影。“我如果讨厌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华宁宁绝对不属于笑容可掬的群类,但她直来直住的个性却让人感觉毫无心机。
“真的吗?我以为你是那种不会拒绝别人的男人。即使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你还是会很礼貌地和我聊几句。你有些英国旧式的绅士风范。”不爱与他人亲近,所以她观察得更入微。
龚允中唇边的笑意敛了几分,微眯起眼瞳注视着她。
很少人看透他的面具,而她甚至不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因为他太忙着与世俗同化,所以她的不同流俗才让他此时心跳声如雷吗?
龚允中的视线流连在她以气质取胜的容颜间。他梦到华宁宁,是因为她像伊棱吗?他与自己的心拉锯着。
她回视他,白净的脸上飘起一道半嘲弄的笑。“既然你常梦到我,那么我也可以很老实地告诉你。我一直觉得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会让你想起谁?”
“一个不愉快的人。我曾经把你错认为我在‘面具之舞’中遇见的某个男人。不过,事实证明那个想法十分荒谬。你们两个根本南辕北辙,个性、身高等各方面都是完全不相同的。”华宁宁微仰着头,将脸庞迎在温暖阳光之中。
天气如此美好,她不想回想不愉快的“过去”。何况,那些“过去”在她回国后都即将过去。
“所以你找我跳舞?为了想确定我是不是那个人?你不怕我认为那是场飞来艳福?”她是对自己的魅力太没信心,还是对他太有信心?
“那一天我说过理由了,你对我并不盛兴趣。”
“那不代表我永远不会对你感兴趣。”没有人喜欢自已被下定论。
龚允中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去逐渐加温的艳阳。
华宁宁眨了下眼,没有拒绝他的绅士行为。她抿起唇,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梦是潜意识的延续,难道你现在真的有些喜欢我?”
他是个好男人,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对他感到放心,而她相信自己。
有顷,他与她相望一笑。“我现在只明白一件事。事实上是你对我不惑兴趣。“
华宁宁迷人地微耸了下肩,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需要一点巧合的。中国人常提到‘缘’这个字。我一向没有什么朋友,这次在回国而可以认识一个能够和我谈天的朋友,该是种福报吧。”
“这也是我的荣幸。”明白了她话中的含意,龚允中伸出手玩笑式地自我介绍:“我是龚允中,请多指教。”
华宁宁却突然僵住身子,直勾勾地看向龚允中的身后。“是谁?”
一道黑色身影闪过白色的墓园。
龚允中迅速回头,只见一抹黑色消失在矮树丛之后。他站起身,把华宁宁拉到他身后。
“谁在那边?!”他出声喝问。
叶片被风吹过的窸萃声,是墓园内唯一的声响。
华宁宁捏住自己的衣衫,害怕那个身影是海盗──一个她以为已经摆脱掉的男人。“我们离开,好吗?”
龚允中察觉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他警戒地看着周围,脚步快速地向前移动,原本握住她的手掌,改为保护性地环住她的肩头。
心慌之下,她绊到一块石子,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踉跄了几步。
“小心!”他连忙弯下身拥住她。
“对不──”华宁宁靠在他的身边,一口气还未平息下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就朝他们闪了过来!
一柄银色的小刀笔直地插在他们身前五公分的泥土上。
“该死!”龚允中迅雷一样扶起华宁宁,压低了她的头。一个打滚后,让两人又往出口处走近了几步。
有人要杀他们!
如果不是华宁宁刚才跌了下一跤,那把刀现在不知道插在谁身上了!
因为他帮卢凯立追查案子,才引来这场杀机吗?
龚允中的目光锐利地踆巡着周围,距离出口还有两公尺左右,而前方没有太多树木可作为屏障。
“你可以先走,他的目标是我。”华宁宁苍白着颊轻声说道。
“什么?”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着她一脸的了然。
“我应该马上离开的。”她喃喃自语着。
想来,海盗终是从严少强家里得到了些证据吧?因此才会有人想警告她别插手管这件事。
“我从右方引开他的注意,你就趁机去向管理员求救,听到了吗?”龚允中把住她的双肩,唤回她的注意力。
“你没必要救我。”华宁宁直截了当地说。她不要背负任何人情债,虽然对龚允中的确有份好感。
“闭嘴。”法庭上才会出现的锐利目光此时坚定地瞪着她。
“我想他们只是想吓吓我,否则早就一枪解决我了。这不干你的事,我会没事的。”她诉说着她的看法。
龚允中对她的说词根本不予置评。在听到一阵草丛被踩平的声音的同时,他抱着她又是一阵闪躲,滚过了几块墓碑,躲在一区拱型的家族墓园低墙后。总算是又离门口近了几寸。
柔软的泥土和草皮让人受不了大伤,尖锐的小石子却足够刺得人流血。
他盯着她手臂上泌出的血滴,眼眸极度暗沈。
“有些人喜欢一刀一刀地把人折磨死,又或者只要挑断你一根腿筋,你会生不如死。”
“我──”突如其来的冷颤,不是因为现在的危机,而是由于龚允中突如其来的转变。阴狠的眼睛、紧蹙的浓眉、绷紧的肌肉、沈郁的气势,他看起来像来自黑暗中的撒旦之子──
“走!”他将她向左前方一堆,自己则半弯起身拼命朝右方跑去。
华宁宁一回头,正巧瞥见树影里的黑色身影。“不!”
她倏地站起身,想将杀手的注意力移转到自己的身上。
她成功了。
一柄银刀刺入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