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滴在了书上,在书里本就誊着的字旁,一双微微颤着的手,用着蝇头小楷写着。
‘张铁心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也不还是只能远远望着。他晓得你的苦吗?他什么都不晓得,只有我晓得……昊白,你晓得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
接下来的字迹,因为人为的磨损而消失了。
隐含着暗暗的美丽红光,以着拥有木头纹路的、坚硬石块雕成的双头龙、躺在了被挖空的书里。张牙舞爪着的双头龙,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就是田环河……我就是田环河……’捂着口,两行的清泪流了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以只嘶哑的声音哽咽着。‘我不会输的……你就跟我一起死吧……给凤儿一个交代,给铁心一个交代……’
‘贼啊!贼啊!那小贼偷拿了店里的东西啊!’
一个男孩子仓皇地逃着,身后的街上,两个大人挥舞着扫把追赶着。
穿着破旧的衣服,肮脏的脸以及手已经两个月没有洗过。瘦若枯材的手臂跟腿,支撑只同样单薄的小小身体。
砰!
扑倒在了街上,才连忙要爬了起来,背后就让人抓住了。
‘打死你这小贼!打死你!’
竹扫把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打在了背上,好疼……好疼!
‘好了,算了,他拿了什么东西,我买下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眯着眼,正在瞧着他。
‘怎么了?拿了什么东西吗?’
‘……我……我只是想要……这两个陀螺……’男孩伸出了手。
肮脏的手上,枯瘦的手上,躺着两个小小的陀螺。木制的陀螺,还不到巴掌大,一个一分钱。
‘好啊,想要我就买给你吧。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别拿人家的东西,晓得吗?’
被放了下来,用肮脏的袖子擦着眼泪,男孩手里拿着两个陀螺,低声啜泣着,跟在老人身后走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连背都有些弯了。
看着他的背影,一路走着,男孩偶尔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陀螺。
“人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酒楼里,拉着琴的老人继续拉着琴。“可要人偿命,也要有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
“姚家公子都认罪了,还要什么证据?”一个远地来的客人,好奇地问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奸在床,抓贼在赃。既然找不到双头龙、也没有一双眼睛见到了姚家公子杀人,单凭姚公子嚷着自己犯案,世间的律法要怎么办得下去?”
“可就这么饶了他吗?”
“为什么要人偿命呢,为了自己的痛楚,为了人世间的正义?然而,这样又与杀人何异呢?姚家公子之所以杀人,为的也是自己的痛楚,如果人世间有正义,姚家公子就该真的投胎到了姚家。”
“……可杀了一个人,就会杀了第二个。放了他,会害了别人。”
“那么客倌觉得姚家公子会再杀人吗?”
“……”
“也许,姚家公子明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呢。今儿杀了姚家公子,那人不就没人救了?”
摇了摇头,给了赏钱,客人还是走了。
然而,客栈里虽然走了一个客人,还是会再走进一个客人。
‘哟!有说书的?来来,说个最近京城里有趣的故事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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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别真的死了。’
在一本书上,在那本就誊着的文字旁,稳定但是有些虚弱的手臂,细细写着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你要真死了,你喜欢的张铁心怎么办?你把他视若珍宝,我可不这么想啊……你要救张铁心,我不也依了你,可你却为何不依我了?好久了,也要有六个月了……你……真的不回来?’
床旁伏着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察觉了旁人的动作,床上的男子停下了笔,警戒地瞧了一眼。
张铁心没有醒,也许只是在做梦罢了。
‘……回来好吗?别再睡了,昊白……我有东西给你,就放在你藏起来的东西旁边……下次,东西到手了以后,不可以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晓得吗?拿东西前,就要先想好怎么脱手,慌慌张张的,一眼就给行家看出来了,这样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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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又出来了!回去躺着啊!”
依旧吊着右手臂,姚胜怒眼以对,左手拿着的帐薄远远指着沈昊白,就是扯着喉咙喊着了。
“我去逛逛,那两个娘就交给你了,别给我坏事。”睨了姚胜一眼,沈昊白说着,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离了姚府。
“……等等!不行啊!爹说你还要躺六个月的!哥!”姚胜连忙追了上去。
被命令站在了一旁,姚胜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几个路过的,总是吓得远远避到一旁去,像是姚胜只要一开了口,就要冒出火焰似的。
像是与小贩闲聊了一会儿,沈昊白笑了笑,给了小贩一锭银子后,就自个儿又走了开去。
“这人倒是悠哉啊,到时候看是咳血还是发疼,就不要叫我背他回去。”姚胜喃喃说着,还是只得摸着鼻子远远跟着了。
走着走着,拐过了几个巷子,沈昊白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前,两个小孩子正在玩着陀螺。
沈昊白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又大又新的陀螺,蹲下了身体,像是与小孩儿说了些什么,小孩儿就开开心心地拿自个儿的两个旧陀螺,换过了沈昊白手上的新陀螺。
远远的,既看不清,又听不到,姚胜站在了街口,两个妇人瞧见了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连忙缩着脖子远远走开了。
“我这么多事要做,却让这人给绊在了街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姚胜喃喃说着,然而脚步却是没有移上了半步。
可终于,沈昊白走了回来。
“好了,回去吧。”缓缓的,又走过了姚胜身旁,沈昊白说着。
“可终于要回去了?这些事儿叫下人还是叫我来办不就成了,拖着一个伤走得这么远,真要叫娘晓得了……”
一边走着,姚胜一路念着,虽说不曾回过话,走在前方的沈昊白也是长长地叹着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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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江南。
沈府中鸟语花香,房里的沈昊白让这春晨的朝阳唤了醒,只是有些懊恼地遮着自己的双眼。
叩叩。
‘公子?烟翠给您送洗脸水来了?公子?’
……
沈昊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还有些迷迷糊糊。
‘公子?烟翠进来了?’
“嗯。”沈昊白按着自己额头,低声应着。
“……公子?您身体不舒服吗?”丫鬟放下了手上的洗脸水,连忙问着。
“……我头有些发昏……咦?这里不是……”
“少爷?”丫鬟按着自己的樱桃小嘴,有些惊讶地唤着。
“……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昊白看着自己的房间,低声问着。
“……半个月前啊,少爷……”
“……我的先秦散文呢?”
“您……后来买了新的一本,少爷。”丫鬟低声说着。
“……烟翠,拿给我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最后,我要写的一句话是……呆子,那时候的双头龙不是我拿的,你伤心个什么呢。’
看着书里的留言,沈昊白有些诧异地凝神盯着瞧了。
可就是他的笔迹没错啊。
东西?给我的东西?我藏东西的地方?……
沈昊白连忙离开了房间,走到了大厅。
“……娘?我们什么时候要再上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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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隔月的事情。
除了多了一对父母以及一个弟弟外,还会再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自觉事情的离奇进展应该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然而当沈昊白趁着晚上偷偷拉离了客房五斗柜的底层时,却是见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惊异的景象了。
在抽屉的后头,本就是他之前藏放双头龙的地方,然而如今除了双头龙外,还有两个已经很旧的木制陀螺。
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沈昊白还在想着陀螺跟双头龙的关系时,就在放置双头龙的皮囊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一手好行书,潇洒的字迹。
……沈昊白仔细端详了陀螺,沉吟了一会儿后,就把陀螺捏了碎。
登时,刺目的光线甚至照得双眼一阵的白眩,沈昊白连忙闭起了眼,把手上的龙颗龙珠用衣裳包了起来。
等到了昏眩过,沈昊白才小心地掀开了一些布料,于是龙珠璀璨的七彩光芒才微微露了出。
睁着眼睛又呆了一会儿,沈昊白才把双头龙立了好,两颗龙珠一边一颗地小心放了上。
甚至要比龙头还要大的龙珠,在室内旋动着七彩的光芒。
而当两颗龙珠都被放在了雕像上,那光的亮度岂只增强了十倍!
就连龙身,甚至也发出了暗红色的美丽光辉。本像是相互嘶咬着的龙个龙头,此时却只像是吐着龙珠在相互嬉戏罢了。
沈昊白只能愣愣看着,直到门外传来着急的声音。
‘少爷,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亮啊?走水了吗?’
“没事!”沈昊白连忙说着,接着把两颗龙珠都连忙收了起来。
即使是隔着衣料,龙珠美丽的七彩光芒依旧让沈昊白移不开眼睛。
好美……沈昊白轻轻摸着龙珠,低声赞叹着。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住在我身子里的,另外一个沈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