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旋不是父皇。是他无条件地包容她,也安抚她,弭平了她前半生所缺憾的一切,是她错以为只手遮天才能守住他。
她必须回到他身边!那才是她今生最美好的归属。临去前,黎冰又看了慕容霜华一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皇妹其实没她漂亮,眼睛鼻子嘴巴都不算秀气,身段比之她的婀娜更是乏善可陈。倘若生在平凡人家,真不知谁才该嫉妒谁呢?她忍住没哼声地跑出了侧殿。
“啊……真是受不了。”她是女皇,那臭丫头不知道要下跪才能离开吗?慕容霜华没好气地走出侧殿,却撞见抱着胸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偷听的蓝非,这家伙依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君无戏言,你既然答应不追究,又何必刻意刺激她?”慕容黎冰还在休养吧?她明明也原谅她了,何必嘴上不饶人?
慕容霜华高傲地走到他面前。“蓝参将,”她的嗓音滑如丝绸,像是挑逗那般地问:“你在吃醋吗?”
蓝非朝天上翻白眼,脸色无比难看。
可以的话,他真不想跟这女人扯上关系……
但他还是跟在她身后,认命地回御书房批阅奏折。
黎冰突然想起,去年,当她开始谋画对付慕容霜华之后,每天总是到深夜才回家,有几回看见桌上放着一盅解酒解腻的蜂蜜汁或萝卜汤,嬷嬷说那是凤旋为她备下的。
而她过了多久,才发现凤旋因她受了委屈而消瘦?过了多久才发现,从来都是挂着温和谦恭微笑的丈夫,为何脸上不再有笑容?他身边的人都发现了,为何独独她没惊觉?
因为,那时候凤旋仅剩的微笑,都是留给她。当她回到家,或者她晨起送他出门,丈夫都是笑着与她道别,然后那些笑容渐渐的连在家里也少了,她竟还是没发现。
她最害怕失去的,却没用心去守护。
她恨凤旋离他而去,他却仍是为了她,以国王的身分跪着求慕容霜华。
她始终都不是个好妻子,不是吗?这样的她怎么有脸跟他回高阳?
黎冰在长乐宫外停下脚步,踌躇片刻,想起慕容霜华的冷嘲热讽,最后仍是硬着头皮走进去。
影墙外,插遍泥地与绑满栏杆和树枝的风车,让她愣住——她没想到慕容霜华完全没动到长乐宫。
那是她自困于凛冬的炎帝城为女帝时,御医诊断出她有孕,她怨凤旋丢下她,但心里仍有企盼,于是命宫里的人以油纸做风车,让她插满长乐宫,那时。候她没事就待在这里看几千几百支风车,一起转动。
凤旋站在前院中央,看见她,笑着朝她伸出双手。
回到高阳,水月行者为他的继承大典表演,他才知道他们都认得黎冰就是小雪,却独独他没认出来。
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呢?也许走江湖卖艺的,自有他们一套方法吧?当他踏进这插满风车的前院,那一瞬间,胸口痛得无法自已。
如果再让时光从头,也许他会选择用另一种方法,留在她身边,说服她放下仇恨与帝位,而不是留她一个人面对孤独与悲伤的蚕食——虽然他终究还是得赶回高阳,安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管理兄长骤逝、父亲大病而无人管理的国政。
他只庆幸,熙皇用他自己的方法阻止黎冰犯错,慕容霜华也愿意不追究。
他是诚心感恩这一切,他的冰儿,他的小雪可以全身而退。
黎冰走向那由始至终,都只等着她一个人的怀抱。
她忍不住在他胸前哽咽了,因为失去的孩子。
南方吹来的风,带来万物重生的讯息,九百九十九支风车,幸福地转动。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一天,当她在高塔上因为孤独,因为无助,因为母妃的愤怒而哭着入睡时,她做了个梦,梦见一双闪燥五彩光芒的凤凰来敲她的窗,她打开窗,为凤凰的耀眼美丽而惊喜。
凤凰说,要载着她到一个温暧的、她的动物朋友都不会冻死、没有雪的国度。于是她爬到凤凰背上,任它载着她,飞向遥远的南方……
那个梦,很幸福啊,小黎冰握着风车,垂着泪珠的睡颜,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尾声
夜神终于找到了答案,但祂该如何将“爱”献上?祂问明月,问星辰,问山川,问大地,亘古的见证者,为受尽情爱折磨的神只解惑——
祢愿守护她的微笑;祢愿抹去她的忧伤。
称愿为她奋不顾身;祢愿为她默默承受。
祢愿为她,连尊严都不要!
祢能做到吗?祢能做到吗?那凡夫俗子为所爱,可以眉头都不皱,高高在上的神只,祢可愿付出一切?
夜神终于找到了答案,祂知道如何将爱献上。祂就此守护她的梦境,祂让她自由来去天上与人间。
从今以后,当夜神与祂的新娘在天上重逢,祂以彩霞为她铺路;当公主回到人间,祂以晨曦剪作她衣裳。
从今以后,人间恒有良夜,有情人得以如愿。
高阳王带着他的王后回到温暖的南方,他花了十年改善高阳的水患,并且成立工部,以大辰为典范,建立了改良而且更适合南方的水利系统。在那十年间,他的妻子是他最能干也最体贴的辅佐者,慕容黎冰幼时所努力的一切并没有白费,她与丈夫为高阳百年后的强盛打下了基础。
他们一共有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哦,还养了一只叫傻蛋的狗,跟很多很多不用怕被冻死的小动物。
据说,傻蛋的爹有个很贵气的名字,叫王子。
至于大辰女皇与她的蓝亲王,则共同创造了往后三十余年的皇朝盛世。千百年后,也许会有来自陌生异地的杂戏团,他们自称水月行者,在某个喧闹迷幻的夜为你娓娓道来——关于黑女皇与白女皇,关于她们的守护者,以及她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