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苏逸槐那个同母异父的日本姊姊在,她还不至于会那么紧张。
毕竟她在日本小住过一段时间,勉强可以用很破的日语达到最低限度的沟通与了解。
但,有一个曾经在大学时交往过的前男友在一旁做不负责翻译,而且那人还是眼前这女人的丈夫,这种景况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面对蔡政隆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简直如坐针毡,对他投射而来的眼神,她不仅感到十分的不舒服,甚至有种想回避不见的冲动。
原来面对旧情人的时候,自己是那么的胆小、没用。
日本女人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一段话,他听完后,回头跟她说:“我太太问你,她的弟弟在不在?”
“他去上班了。”她僵硬地回答。
他转头对日本女人回了一句话。
“我没想到你结婚了。”他转回来,状似遗憾地说,眼中却透着兴味的神采。
“你还不是也结婚了?”一讲完,她马上就后悔了。这句话是疑问式的肯定叙述,但是听起来的语气却像是在赌气。
“芸芸,我很抱歉当年要求跟你分手,害你那么伤心。”
果然!他真的是这么认为,而且脸上还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没有太伤心,只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被甩得莫名其妙,就这样而已。”她望着他的眼回答。”芸芸,你不用再掩饰了。我很难过当年伤了你,你的心意我也全都明白,分手之后,实在是委屈你了。但是我真的要说一句话,你就算伤心过度,也不必将你的青春白白糟蹋,随便找个人嫁掉来报复我呀!”他状似心疼地摇摇头。
她有股翻白眼的冲动。
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个体贴迷人、聪明幽默的男人?现在听他讲话,颇有一种令人“倒弹”的自大感。
“我没有委屈,而且我先生对我很好。”她忍着气回答。
“对你很好?你的男人把你打成这样,你怎么还为他说话?”蔡政隆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谁跟你说我老公打我了?”她讶异地瞪大眼,差点被他的话呛到。
老天啊,这是多么严重的误会!让人听到的话,会不得了的!
“你不要再为你的男人说话了。虽然他是我太太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这么明显的证据,想赖也赖不掉。”
“我身上的伤与我老公无关——”
“忍耐及委曲求全已经不是女子的美德了,当年你因伤心而随便下嫁,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还有大好青春,要懂得保护自己,现在回头还算及时啊!”他故意边说边连连叹气,颇为她感到不值。
“蔡先生……”她咬牙唤道。
“你都叫我政隆的,你忘了?”他露出迷人的笑容。
“蔡先生!”她根本不想叫他的名字!她拚命忍着握拳从他头顶“猫”下去的冲动,说:“我的婚姻由我自己负责,一切与你无关!”她郑重地再澄清一遍,怕他听不懂,还特地一字一字地放慢速度说给他听。
谁知道,他依然故我,完全不理会她的声明。
“你怎能这么说?你现在的不幸,全是因为我引起的,我无法不内疚啊!”蔡政隆扮出一脸心痛心怜的模样。
她很想知道,有没有人的死因,是因为跟白目的前男友交谈了一席话,被活活气到毙的?
日本女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疑惑又焦急地拉拉他的袖子,想要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没想到,蔡政隆微微不悦地低斥了她一句,日本女人咬唇不语,但又难掩一脸忧郁。
“你是怎么跟你太太说明我们的关系?”她好奇地问道。
“我告诉她说,你是我读博士班时同一所大学认识的学妹。”
“就这样?”
“难道你希望我跟她说,我们以前交往过?”他轻浮地对她挑挑眉。
她想了想,觉得也对啦!如果被她老公知道了,不晓得会闹出什么家庭风波?
看看日本女人,发觉日本女人渴望地望着她,似乎很想加入他们的对话,无奈却碍于语言不通,只能挫折万分地咬着唇。
“你好,我叫花芸芸,你弟弟的妻子。”她抽来一张纸,写下她的名字,用日语告诉她。
日本女人露出欣喜的笑容,立即接过笔。也在纸上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我叫松本惠里,弟弟受你照顾了。”
“哪里。”
她所学的简单招呼语已经全用上了,再也没有第二句,因此她只好僵着笑脸看着惠里。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想破了脑袋,她才想出了另一句,而且是最重要的问句。
日本女人对她欲言又止了几次,好下容易才鼓足勇气说明来意。
可是,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花芸芸不得不悲哀地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会用日语问人家有什么事,但是她根本就鸭子听雷,完全听不懂人家的回答啊!
于是,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转头求救于坐在一旁纳凉,明明看见她们辛苦地比手画脚,却没有主动帮忙沟通的蔡政隆。
见他悠哉地捧起茶杯,似乎懒得开口,花芸芸一个眼神立即杀过去,瞪到他坐立不安地放下茶杯。
“惠里是说,她希望你能劝劝她弟弟,叫他回日本去见母亲一面。至于认不认亲,她们不勉强了,如果他没意愿,不会勉强他的。”他清了清喉咙后乖乖回答。被她凌厉的眼神给吓到,他不禁拚命回想以前他们交往时,她有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你跟她说,我老公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只能建议,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如果要他去日本,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蔡政隆看了看她,接着唇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徐徐对惠里说了一些话。
当他跟惠里说话时,他的眼神诡异地朝她身上扫来,甚至还用手指了指她。
只见惠里的表情越来越震惊,到最后甚至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一样。
突然间,惠里起身快步来到她身边坐下,一边掉泪、一边对她道歉,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甚至还摸摸她手臂上的纱布。
“你是怎么跟你太太说的?”她转头问蔡政隆,敏感地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照实说呀!”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问不出结果,她只好僵笑着抽回手,心里暗自祈祷老公能快一点回来。
黄昏时分,苏逸槐准时下班回家。
当他进屋时,听见厨房传出杯盘碰撞的声响,他微笑了起来,感受到属于家庭的舒服气氛,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底,没有注意到墙边多出来的两双鞋。
“我回来了!”他提高音量对厨房里的芸芸说话,一面穿过客厅,打算进入卧室去换掉拘束的上班西装,穿上芸芸为他准备好的休闲衣。
“你回来啦。”
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从沙发那边传出来回应他,瞬间冻住了他的脚步。
“你好。”陌生男人闲适地捧着茶杯,坐着对他挥手打招呼,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仿彿他才是这里的男主人。
属于男人那种不容许他人入侵地盘的动物本能立即抬头,苏逸槐下意识地对这个陌生男人产生了不快的敌意。
“请问你是?”他微微眯起眼,尽力保持有礼的语调。
男人还来不及回答,厨房里已经走出两个女人。
“逸槐!”花芸芸娇喊一声,摊掩喜悦地奔到他身前,表情看起来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轻搂着她,看向另一个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厨房门口,拚命挤出笑容看着他的女人,心情瞬间郁闷了起来。
“呃,逸槐,你姊姊和——”花芸芸指了指那个女人。
“我没有姊姊。”他打断她的话。
她马上改口。“好吧,惠里和她的先生早上就来了。”
“你放他们进来?”
“他们执意要等到你,我没办法,只好请他们先进屋里坐。”她耸耸肩,露出无辜的表情。
“你可以不开门。”
他的语调还是很酷,连听不懂中文的惠里,似乎都能猜到他的意思,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可是……”她为难地皱起眉。
她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大剌刺坐得像大老爷模样的蔡政隆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苏先生,还是应该称呼你松本拓浩先生?”他挑挑眉,自以为幽默潇洒,完全不知道自己笑得很痞,讲出来的话也让人好想海扁他一顿。
花芸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怀疑到底是当年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太差,还是这两年来他的言语变得俗不可耐,格调完全走样了?
“我不认识什么松本拓浩,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做苏逸槐。”他铁青着脸开口。
“好吧,苏先生,我跟我太太大老远地从日本赶来,是希望能请你跟我们回日本一趟,探望一下你的母亲,她现在生病了。”
“我是孤儿,哪来的母亲?”他冷着脸说完话后,没有理会惠里闪着泪光、殷殷切切凝望着他的视线,迳自转头进入卧室去。
“你先生真没礼貌!芸芸,你嫁给这种人真是不值得!”蔡政隆啧啧地摇头。
花芸芸一听,腹内一把火瞬间狂烧。
“请注意你的说词!你并不认识他,怎么可以随便对他的为人下定论?而且你现在在说的,刚好是你太太的亲弟弟,在太太面前批评她很在乎的亲人,你这种老公才叫差劲!”她气得反驳他。
“他对自己的亲姊姊这么冷淡,只要有点人性的,都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我说的难道不对?还有,惠里她又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我当面说她的弟弟有什么关系?”
“蔡政隆!你给我闭嘴!”花芸芸发怒了,生气地瞪着他。
惠里看出他们在吵架,连忙过来拉开蔡政隆,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笑容。
“我老公不欢迎你,所以我也不欢迎你!请你们回去吧!”她简直快气炸了。
“我们还没吃晚饭耶!而且惠里在厨房帮你做菜做了那么久,你身为女主人,怎么可以就这样赶我们走?这种学妹接待学长的方式,未免太不上道了吧?”蔡政隆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上道是吗?没问题,我立刻帮你们打包,你们全都带回去吃吧!”她冲进厨房去,拿出塑胶袋,一盘一盘地装起来。
惠里在一旁着急地劝阻,却没人听她的,于是她只能无助地拚命掉泪。
“哭什么?没看到你弟弟跟他妻子在赶人了?走了啦,别再留下来自取其辱了!难道你真的要等芸芸把菜打包好,给我们带回去吗?”一看到太太哭泣,蔡政隆十分不爽地用日语斥责。
“但我还没跟拓浩说到话,我要劝他跟我去日本看一看妈妈……”惠里不停地摇头,望着刚才弟弟消失的房门,不愿离开。
一向安宁平静的苏家客厅,顿时乱成一团,吵吵闹闹的。卧室门板忽然开启,三人立即安静下来。
换上休闲衫的苏逸槐,一身舒适的打扮,脸色却十分的紧绷。
“芸芸,过来。”他向妻子招招手。
芸芸很配合地走到他身边,他搂住她的肩,一语不发地越过惠里及她的夫婿。
“你们做主人的要去哪里?”蔡政隆皱眉间道。
“遛狗。”
“你的姊姊跟姊夫来访,重要性难道比不上一条狗吗?”
苏逸槐没理会他在后面跳脚叫嚣,迳自拿起玄关柜子上的狗绳。打开门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惠里一眼,随即飞快地撇过眼。
穿好鞋站起身时,花芸芸刚好瞧见了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再看看一直站在角落暗自哭泣的惠里。
“拓……拓浩……”见他就要离开,惠里忍不住低唤一声。
苏逸槐没有回头,牵着芸芸的手迳自走出去,淡淡地交代。“离开的时候,请帮忙把大门带上,谢谢。”
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花芸芸,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蔡政隆火冒三文,不耐烦地对哭哭啼啼的惠里训斥……
公园里,阿娇在地上嗅嗅闻闻,有时抬头高兴地哈嘴吐舌,完全不知道它的主人们,刚刚与人经过一场冲突。
“我真后悔让他们进屋里。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今天真是领敦到了!”花芸芸走在他身旁,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喃喃念道。
“你跟那男的是旧识?”拉着狗绳,苏逸槐若有所思地问她。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嗯……他是我念大学时认识的学长,当时他在攻读博士班。”
她不知该不该对他透露更多?蔡政隆选择隐瞒他的太太,那她该怎么做才好?
“还有呢?”他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眼神锐利一探。
“啊……”她挤出无辜的笑容装傻。
糟糕,她还没想清楚到底该不该说出来耶……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心灵交流?你说是不是?”他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喵……喵的!拿她说过的话堵她,算他狠!
咬唇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决定豁出去了。不过……
“恩……我说出来的话,你可不能生气喔!”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先要到他的保证较妥。
“我不生气。”他点点头答应她。
她深吸一口气——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曾经交往一年半,后来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我不知道,总之就是被他甩了!”她非常快速地说完。
苏逸槐停下步伐,直直地盯着她。
“没听清楚吗?我不说第二遍的!”她偷偷露出得逞的好笑,耸耸肩膀越过他向前走。
“曾经交往一年半的男朋友?”他清清楚楚地复述一遍,同时,脸上原先平板的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闭眼扼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平常他迟钝得要命,她的一句话通常只听得懂半句,怎么今天的听力这么好,还抓住了十分要命的关键字眼?
“你说过不生气的。”她飞快地后退一大步。
“我没生气。”他对她避开他的举动似乎有些小小的不爽,皱眉瞪了她一眼后,才继续拉着阿娇,越过她向前走去。
“你明明就在生气。”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我、没、生、气!”他的背脊忽然挺得僵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口、是、心、非!”她也回他一句四字言。
他霍地转过来瞪她,她摸摸鼻子低下头去不看他。深吸了几口气后,他转过身去,拉着阿娇越走越快,似乎想以快步走来发泄闷气。
花芸芸的唇畔露出笑容,没有试图跟上他。“我在公园门口等你跟阿娇喔!”她在他身后喊道。
才刚喊完,她发现在老公的前方,远远走来牵着一只趾高气昂毛毛小白狗的妇人。她眯起眼,总觉得那个妇人有些面熟……
再看到那只头上绑了“啾啾”的白色马尔济斯后,她突然大惊失色地捂住唇。
“糟了、糟了……喂、喂!老公!停下来、停下来!别带阿娇过去啊!”她惊慌地向前奔去,希望能及时帮阿娇避去凄惨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