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浑噩地睁开双眼时,身旁传来了袁霏关切的声音。我懵懂地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校医室。
“校医给你打了一针,现在身上应该没什么力气,好好睡一觉吧。”
“小灿……”我的声音沙哑的令我难以置信。
“老大又往他家打了电话,但一直不通。”
我的思维蓦然清晰,那如影随形的神秘水滴声在我的脑中幽幽回响。我腾然坐起,当即翻身下床,却几乎在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没有丝毫的力气,太阳穴的位置像被什么硬物抵着一般生疼。
“萧雨!你没事吧?”
袁霏急忙扶起我,我的双手颤抖不已,只能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稳住整个身体的重心。
“快……快去小灿家……”
不祥的预感从莫名的水滴声响后便充斥了我整个脑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是否只是我神经质的胡思乱想,但我知道我不能躲在这里暗暗发抖,因为那是小灿!像我亲弟弟一样亲昵的小灿!
袁霏试图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此刻的我连走路都不稳。但我已经急得恨不得揍人发泄!于是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袁霏,跌跌撞撞地奔出校医室,却没跑出两米便双腿一软再度摔倒在地。
“可恶……”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窝囊过,只能恨恨地用拳槌打着地面。拳头传来的疼痛却远不及胸口的窒息感,眼中已经不争气地涌出了泪水。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遇到这些事?为什么我不能像小说中的男主角那样英勇的与妖魔鬼怪抗争?为什么我除了担心害怕以外连奔到小灿身边的力气都没有?
好恨!恨自己的无能与胆怯,恨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连涌出勇气的念头都这样畏首畏尾!
“可恶!可恶!”
我愤恨的更加用力捶打着地面,无意义地发泄着。
“够了!萧雨,我带你去就是了!”
双手被袁霏紧紧地抓住,但那不经意的颤抖却并不全是我的……
袁霏半扶着我走出学校,偶尔遇到的学生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俩,我想,我跟袁霏的脸色一定都难看得惊人。
袁霏通过手机向老大问到小灿家的具体住址,我们二人坐上计程车向小灿家的方向驶去。
我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象,却没有在我的眼中留下一丝半缕。双拳紧紧地握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指尖已经刺入掌心。却无法分辨掌中的黏湿感是手汗还是血水,就这样无意义地用力紧握,仿佛掌心中是我狂乱的心跳。
小灿家住在城南一处著名的林园式小区内,但是计程车还未走近小区的大门便被保安拦下了。当我看到小区的诺大铁栏前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以及停靠在小区门前的警车时,一直不安的心跳竟奇迹般安静了下来。
我的预感……是对的吧……
我的喉间一阵闭塞,我真希望小灿会忽然在背后重重拍我一下,然后调皮地笑着向我打招呼。
可是,心底却已经笃定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不一定是小灿出了事,你别想太多了。”
袁霏扶着我的肩,生恐我又会晕倒。我摇摇头,此刻的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没有最初的惶恐不安,没有其后的胆怯悲伤,像是完全麻木了一般。
当你知道结果的时候,这个过程已经不能再激起你的丝毫情绪……
我呆呆地望着拥挤的人群,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辆眼熟的汽车缓缓穿过人群向小区大门驶去,我怔了一下,急忙奔了过去。
幸好人群的混乱令车速非常缓慢,我敲了敲车窗,车内那个神情慌张的男子看了看我,随即一愣,急忙放下车窗。
“你是……小灿的室友吧?”小灿的爸爸说道。
“对!伯父!我是萧雨!”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会在这里,只得含糊地说道:“我正在跟小灿通电话,忽然听到有声音,然后小灿就不说话了,我很担心,所以跑来看看。”
“快,快上车。”金伯父的脸色再度紧张了起来。
我跟袁霏坐上汽车,顺利地进入了小区内,小灿家的别墅前已经停满了警车,司机把车停好后,金伯父便匆匆忙忙下了车,直奔向其中一堆人群。
人群中那个哭得非常凄惨的女人应该就是小灿的妈妈吧?
她一看到金伯父,便扑到他怀里哭得更加凄凉。
忽然人群出现了松动,警察将人们疏散开来,然后,白衣的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走了出来。我看不到抬架上的人是谁,因为他被白布完全地盖住了,包括他的脸。
那就说明……担架上不是一个受伤的人,而是一具尸体……
我呆滞地看着医务人员将担架抬上了车,合上车门呼啸而去,却怎么也回不过神来,依然呆呆地看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出神。袁霏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我真的很感激他这个小小的举动,因为他让我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你们是死者的室友吗?”一个穿着便衣的警察拿着一个记录本问我们:“我们抵达现场时,话筒并没有放好,死者似乎在通电话,我们已经查到这通电话是打向豫北大学物理工程学院男生宿舍五零一室,也就是死者生前所住的寝室。听金先生说你们俩是死者的室友,希望你们可以协助调查。”
“什么死者?什么死者生前!?”我愤怒地一把抓住那名男警的衣领,大声的吼叫道:“他叫金灿!他有名字!”
“萧雨!”
袁霏低吼着将我拽开,其它的警察已经围了上来,袁霏拚命地替我道歉。我气得浑身发抖,两眼涌出一阵水雾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小灿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却在最后只被别人冷漠的用两个字概括:死者。
无情而残酷地昭告天下,小灿已经不在了……
“萧雨!”金伯父的双眸布满血丝,他紧紧地抓住我的双臂:“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听到了什么?你们寝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出事?为什么小灿会发生这种事!?你说啊!你告诉我!”
我呆呆地张口结舌,却不知从何说起……
伯母哭着扑了过来,几乎跪倒在我面前,她痛苦地冲我哀嚎着,泪流满面:“小灿是个好孩子啊!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他的肾整个都被扎穿了!他死得好惨!为什么?为什么!?”
“伯母,您冷静点,请节哀顺变。”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袁霏在柔声地安抚着。
很快,警察便将我俩带到了小区的物业办公室内做了详细笔录。我木讷地只说出在话筒中听到了巨响于是跑了过来,有意无意地隐去了那个神秘的水滴声……
最后在笔录上签了名,按了手印,警察又叮嘱我暂时不要离开本市,随时协助调查。我能看出他们对这个案件的重视,除去小灿家的背景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两宗离奇的命案都是同一寝室的成员,未免太过凑巧。
小灿的死因有些诡异……洗浴室的钢化玻璃门不知何故突然爆裂,奔入浴室的小灿因地板上的水渍而滑倒,结果撞上了断裂却未及坠下的碎玻璃,扎穿了肾脏,当场死亡。
我看得出做出以上推测的警察自己都是一脸的无法接受,因为这个死因的构成需要太多太多的巧合。我学的是物理专业,并不敢说如何精通,但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极具份量的强化玻璃断裂后却不坠下时会呈现出怎样的角度。如果真是力的作用刚好达到平衡,那么,当小灿撞上这块玻璃时,应该是打破这种平衡而不是被它扎穿。毕竟那只是一块普通浴室用的强化玻璃,不是吗?
而且,仅因滑倒的惯性撞上的物体,却以垂直的角度刺入肾脏部位……可能吗?出现这种情况的机率是多少?
还有那神出鬼没的“滴答”声,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
***
懵懂的回到寝室,老大跟老四正一脸严肃地等待着我们。
“警察来过了。”吴凡简单明了地说了一句。
没想到本市警察的效率还蛮高的……我自嘲的一笑。
吴凡跟徐平大概从警察那里听说了小灿的事,所以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我跟袁霏,我俩也非常沉默,不再提及此事。我怔怔地坐在小灿的床上,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床面。
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坐在这里帮小灿收拾东西……就在不久前,小灿还像只活泼的小猫一样缠在我的左右……
没了,一下子就投了……
原来,生命不过如此,并不比风中的烛火坚强多少,一样稍纵即逝……
“我今天到档案室查了一下学籍档案。”
吴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一屋子的人顿时紧张地竖起了耳朵:“我曾以为是咱们三零八寝室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才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我已经翻阅到建校初的档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虽然每年学校都会有一到两名学生因各种原因死亡,但都是交通意外或疾病这类并无异常的理由,而且不是三零八室的学生。我也想过可能是其它寝室的怨灵,不过也没发现可疑的档案。毕竟咱们学校的校风比较前卫,迫于压力自杀的学生非常少。”
“三零八以前从没发生过比较离奇的事情?”
我不太相信地问道,因为我也下意识地认为是以前居住在三零八室的某人死后怨气不散,才会被我们招回来。
真的很可笑,我短短几天内便由无神论者变成了迷信人士。
“没有,完全没有。”吴凡非常肯定地摇摇头。
“那就是别的地方的?”徐平淡淡道:“只是被萧雨他们的游戏招来而已吗?”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我只是想玩个刺激的游戏,仅此而已……我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可怕的恶果,在当时,我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校方抓住记个大过,而现在,却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虽然我不知道鬼魅一类的东西有什么原理,但是从传说或者网上流传的谣言来看,很有可能是咱们寝室的人与过去的某个时段或某个人有所交集,才会令鬼魅纠缠上了咱们。”
吴凡用了一个令我不安的字眼,“咱们”,而不是“你们”。
小灿的死令我们一直以来的推测被打破了,那个东西的目标并非集中到了玩游戏的四个人身上,而是更多。虽然非常卑劣,但是我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难友的增多意味着死亡机率的降低……
但是,它寻找目标的依据是什么呢?小灿与孔令林做了什么事情,令他俩成为了目标?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我把近几年咱们学校自杀的学生档案偷偷拿回来了,大家一起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着,吴凡便分给我们每人几份资料。我不由暗中咋舌,我校还是自杀风气比较低的学校,竟也有这么多的学生自杀。
望着那为数不少的档案,我不由感慨。我一点都不想死,
非常想活下去,却时时刻刻都被死亡的恐惧笼罩。而我手上这些照片的主人,却自己选择了死亡。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们还会这样选吗?仅仅为了同学口角、学习成绩、恋爱失败这些原因便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吗?明明这些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部分而不是全部啊……但是,生命却是一个人的开端与结束,就像一个只能按一次的开关,一旦关闭,便再也没有机会打开。
也许,他们在死亡前的一刻曾经后悔吧?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去更正。
我细细地看着手上的资料,一张一张翻过去,并没有什么能引起我关注的内容。直到一张照片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由目光停留了半晌。
那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生,像个小女生一般甜美可爱,甚至还扎着一个小马尾,如果不是档案上性别栏的那个男字,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学生。
“这个人是……”我愣了愣,忽然想了起来:“他不就是以前大学部绘画艺术系三年级,被誉为校草的那个帅哥吗?他死了?我还以为他毕业了呢!”
“哪个?”吴凡拿过档案看了看:“哦,是孙乐。”
“哗啦”一声,袁霏手中的资料全掉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我关切地看了看他,袁霏的脸色有些惨白,勉强一笑:“没事,大概没睡好,头有些晕。”
“那你别看了,先睡会儿吧,别把身体弄垮了。”
“没关系。”
袁霏说完便拾起资料重新看了起来,只是,我总觉得他的手有些不经意的颤抖。
“我记得是去年的暑假,孙乐好像因为感情问题而跳楼自杀了。当时是暑假期间,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吴凡叹了一口气:“孙乐是孤儿,最后也只是警察做了个记录,连火化都是医院义务性的帮忙。虽然他不太合群,但是这种结局也蛮可怜的。”
“又是感情问题……”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帅的一个人,还怕找不到女朋友吗?居然自杀,真是太想不开了……”
“喂!”袁霏忽然语含怒意地瞪着我跟吴凡:“咱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少去管别人!你们还有闲情聊天!?”
我与吴凡立刻乖乖噤声,重新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我有些困惑地看了袁霏一眼,虽然他的话并没有错,但是我却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寝室内重新陷入了静寂之中,只是刷刷的翻页声。
突然,一个毛骨惊然的声音传来:
“滴答”
我的身子一僵,全身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袁霏蓦然大叫一声,腾坐站起,像疯了一般拚命地驱赶着什么!我与其它人一时愣住。袁霏惨叫几声后便发疯地向外奔去,坐在他身旁的我被重重地推倒在地,袁霏踉跄的几乎栽倒,却毫不停留地飞快跑了出去。
“快追上他!”我忍着双手火辣辣的痛楚冲完全呆住的吴凡与徐平叫道。
他们二人急忙奔了出去,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破皮的手掌上泛起了一片殷红,疼得我直咧嘴。
袁霏是怎么回事?那个表情……与他摔下楼梯那天一模一样。是因为那个水滴声吗?他也可以听到?所以太过害怕而失去了冷静?
我困惑极了,因为我不觉得袁霏的胆子会这么小,可是他这些天表现出来的感觉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憔悴,仿佛,他在承受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恐惧。
是什么呢?
“滴答”
我蓦然一颤,慌张地四下张望。
没有理由的!现在明明是白天,它不是应该只在夜间出现吗?这一定是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有关好,一定是这样!
“滴答”
仿佛是向我证明它的存在一般,这个声响再次清晰入耳。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丝寒气忽然渗入脖间,如此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我的身旁!
我反射性地倏奔到门前,一把抄起放在那里的扫帚,神经质地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用力地挥舞!有东西在屋里!绝对有!
“滚开!”
我不知道自己在防范着什么,只是单纯发泄性地拚命挥舞着:“滚开!你到底想怎么样!?滚回去!不要缠着我!”
当我意识到除了夜晚,这个东西仍会出现时,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也随之停顿。如果连白天的喘息时间都没有的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我真能撑下去吗?也许我是它最恶意的戏弄对像?它并不打算杀死我,而是将我活活折磨疯吗?
“我不会怕你!来啊!来啊!”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做些什么,脑海中除了一片空白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每个人离崩溃都有一个底线的话,我现在一定处于这个底线的最边缘。
屋外传来管理员焦急的敲门大喊声,我的理智缓缓地复苏过来。整间屋中只有我粗重的喘息,那个令我失控的水滴声不知何时起已经消失不见,那股莫名的寒意也同样荡然无存……
我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太过紧握的双手已经微微酸痛起来,弯曲的手指无法伸直,就如同我无法克制自己抖个不停。
明明是温暖的寝室,我却觉得自己好似坠入冰窟般寒彻心扉。
身后传来一阵开锁声,抵着门的我被蓦然撞了一下,我却呆滞的连移动位置的力气都没有。
老大低低的呼唤声响起在耳边,我木讷地回过头去,门外站着许多围观的人,徐平扶着神情异样的袁霏,老大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围观的人各个交头接耳目光有异。我苦涩地笑了一下。用手掩住了双眼。
我们三零八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