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灯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喜娘拆掉她头上的辫子,任由发丝如瀑布般散落垂到腰际。
喜娘从丫鬟那里接过梳子,笑吟吟地说道:「白姑娘真是美艳动人!今日过府之后,便是王府的少夫人,以俊梳发也不能再这么披散下来了……」
以后便是为人妇了吗?白灯芯自嘲着抚摸自己的头发,「出嫁前梳头好像是我娘该做的事吧?」
「令尊跟令堂都不在府上,就由喜娘我来代劳吧!」喜娘尴尬地笑着。「外面开始下雪了,若是不快些,雪大了就不好赶路……」
「下雪了吗?」白灯芯站起身,推开挡在身前的丫鬟,珠花玉簪掉了一地。她头也不回地走到窗前,推开窗门,趴在窗棂上。
窗外是看了无数次的风景。雪花、梅海,以及梅海中隐约的楼阁。那些雪花朵朵像是从树上扬起的梅花,在神的手心翻滚着无力散去。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看雪、看梅了吧?
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想他了。
爹娘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出嫁吧?
从今日起,所有欠他的都已还清,也是最后一次爱他吧?有记忆以来,满脑子都是他,思思念念的也全是他。但真正和他相处却只有这半年时间,从西湖莲开到画府梅香,他的笑、他的好,总是教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白姑娘,时辰快到了,坐下让我给妳梳妆吧!」
精致的木梳顺着乌黑的长发梳下,泪也静悄悄地湿了面颊。
一梳,富贵吉祥。
二梳,年年安康。
三梳,三代同堂。
四梳……
白灯芯神情温柔地在心底唱着,唱着希冀过的幸福,无奈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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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白灯芯被牵上花轿,过大街入南王府侧门,安置于东厢主屋。一路寂静,没有半点喜庆,没有三叩九拜,没有白首之约,只是南王府中的小王爷多了一个小妾而已。
白灯芯不在乎,她不在乎嫁入王府为妾,又怎么会在乎有没有仪式,有没有人祝福。
喜帕被人掀起,眼前是她的夫君,那个掌握着画灵犀生死的残忍男子,白灯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悲无喜。
「妳今天很美。」小王爷伸手便要解她的衣扣。
白灯芯让过起身,神色恍惚地抓住前襟。「不行!您得让我见他一面……」
「难道妳信不过我?」小王爷危险地勾起唇角。
「他身体不好……」白灯芯微微退后。
小王爷一巴掌挥过去,瞇眼怒道:「妳以为妳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是因为画灵犀在我手上!我要他生便生,我要他死便死!妳最好服侍得我服服帖帖,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白灯芯安静地舔去唇边的血渍,闭上双眼。
案台上的红烛闪烁,今夜不知谁春宵。
沉重的气息让白灯芯的心底越来越冰凉……
突然一声闷响,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白灯芯骇然睁眼,忍不住结巴起来:「半……」
楼半琴到门边透过窗纸窥视屋外的情形,确定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状况,才走过来低声道:「文飒跟师兄去救灵犀了,妳快跟我走!」
「可是他……」白灯芯指着倒在地上的小王爷,犹豫不决。
「蓝沙要我杀了他,可我……」楼半琴闯荡江湖多年,这时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实在是下不了手,他脸色僵了一僵,伸手去拉白灯芯。
「不行!他若醒了肯定会坏事!」白灯芯眉目一凛,甩开他的手,「把剑给我,我来杀!」
楼半琴跺脚。「妳这丫头!」
白灯芯趁他不留意抽出他腰际的长剑,俐落地一剑刺下,血溅嫁衣,喜庆的颜色黯淡了几分。
那一剑令原本昏迷的小王爷骤然瞪大双眼,恶狠狠地望着白灯芯。
白灯芯避开他的眼,拔剑而出,小王爷立时毙命。
「灯芯……」楼半琴完全被她的狠辣吓到。
白灯芯将剑抛还给他,背对着尸首只轻轻道了一句:「走吧。」
虽然只是娶妾,但毕竟是王府亲事,所以王府的戒备并不森严,楼半琴与白灯芯轻易地潜出府,在钱塘北门外与天幕蓝沙会合。
雪下得很大,雪地里有一辆马车,天幕蓝沙就站在车前等人,脸色冻得煞白。
「灯芯,这几日难为妳了。」天幕蓝沙有愧于心。
白灯芯知道他们用心良苦。「一切都计画好了吗?」
天幕蓝沙点头,「我让文飒和画酬月去救画灵犀的同时,去把南王杀了。」他眉下的眼神冰冷。「扣留灵犀是他们私下勾当,并未上报朝廷,这样灵犀失踪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白灯芯闻言瞪了楼半琴一眼,怪他几乎坏事。
「至于妳……我让路斩去义庄找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代替。不过妳跟灵犀最好还是离开钱塘。我已准备好马车送你们离开,也顺便在路上为灵犀治病。」他心中明白画灵犀要毫发无伤几乎是不可能的。
「嗯。」白灯芯点头。
天幕蓝沙显然嫌自己今日话说得太多,抿唇看向城门方向。
楼半琴看白灯芯一身染血的嫁衣,提醒着她。「妳去马车里换一件衣服。」
白灯芯依言钻进马车。
「这么慢是不是出事了?」楼半琴看着天幕蓝沙蹙紧的眉揣测。
天幕蓝沙瞥了他一眼,「若是出事恐怕早就天翻地覆了,还容得我们在这里闲聊?」
「那你在担心什么?」楼半琴撇嘴。
天幕蓝沙低头不语。
「是灵犀的身体吗?」白灯芯跳下马车,声音微颤着询问。
天幕蓝沙还未来得及表示什么,一道黑影窜了过来,分辨得出是一个男子,背上负有重物。
三人急忙上前接应。
「灵犀?灵犀?」白灯芯看着画酬月背上身着白衣瘦弱的画灵犀,伸手轻拍他的脸,眉心纠结,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还不醒呢?」
「我点了他的睡穴。」画酬月淡淡说了一句,将画灵犀抱到马车里让他躺好。「我要赶回画府应付一些事。半琴你跟蓝沙趁着天未亮把他们送走,好好照顾他们。」
画酬月交代完便匆匆离去。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走。」
风雪迎面飞来,天幕蓝沙低咳了两声,阻止楼半琴去驾马车。
「半琴,林子那边还有一辆马车,你驾着它朝北走,我们朝西。若是遇上追兵,你就一直往北走,若没遇上,到下一个城镇弃车回画府。」
楼半琴抱拳离开。
「灯芯,妳来驾车。」天幕蓝沙无视白灯芯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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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难行,钱塘往西入丘陵密集之地已近正午,雪却未停。
「灯芯,停车吧!」
马车在一间靠近山崖的木屋旁停下,天幕蓝沙下车巡视一番。
「这里很隐蔽,你们先在此暂住。」
画灵犀已然醒了,被白灯芯拦腰一抱眉头蹙紧。
「他身上有伤,小心点。」天幕蓝沙也跟着皱眉。
「伤?什么伤?」白灯芯放手让他躺着,一点也不避嫌地急急去解他衣服。
画灵犀惨白着脸扯住衣服死也不放。「没……没什么……」
「大概是爱慕妳的那位小王爷拳打脚踢的杰作,我已经处理过了。」天幕蓝沙不理会他们之间静默的抗争,径自推开木门进去。
「疼不疼?」白灯芯不再坚持要看,而是黯然地小心询问。
画灵犀咳嗽着摇头,神色疲惫至极。
「你忍一会儿,我抱你进去。」白灯芯将他抱起,心头顿时一震。这哪里还是一个人的重量!他以前即便是再瘦弱,抱起来也是暖暖软软的,现在居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单薄衣物下那凸出的骨头……
「灵犀?」她害怕地唤道。
画灵犀偎紧她虚弱地说:「没事的……」他低声保证。
木屋不像是久未居住,被打扫得很干净,而且东西也齐全。
天幕蓝沙看来对此相当熟悉,早已经铺好了被褥。「让灵犀躺好,我重新给他把脉。」
白灯芯依言将他放在床上,站在一侧忐忑不安。
天幕蓝沙的手刚要搭上画灵犀的脉搏,画灵犀却缩了一下手,天幕蓝沙眼明手快地抓住,瞪了他一眼。
「我没事的……」画灵犀低着头像在说给自己听。
「什么没事!」天幕蓝沙牙一咬,神色骇然。「你就是嫌命太长,非要闹些事出来!」
画灵犀淡淡地拾眸。「我是多事了。」
「若是你肯听我的话对外事不闻不问,恐怕还能破我当年的预言!你偏是嫌命太长,哪里只是多事而已!」天幕蓝沙甩开他的手,起身走了几步,猛然回头道:「难不成你真把我当成了起死回生的神仙?」
白灯芯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心惊肉跳,抓住天幕蓝沙的手急问:「你跟我说!他究竟怎样?」
「究竟怎样?问他自己不是更清楚?」天幕蓝沙甩袖不理她。
白灯芯一低眉,走到床边蹲下。「灵犀,你自己跟我说!」
画灵犀看看她的神色,知道瞒不住她,虚弱地微笑着。「大概活不了几日了,你们其实……不必救我。」
白灯芯知道大家没把她嫁人和杀了王爷的事告诉他,也不愿让他知晓,努力镇定地道:「我不信!」
「我没骗你。」
白灯芯心中十分绞痛,她哪里会不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怎么相信?叫她怎么相信?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他的性命!
天幕蓝沙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出房,将房门带上。
画灵犀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低柔地道:「灯芯,不要跟我争辩。」
白灯芯跪在地上搂住他,小声哄着:「你说你是骗我的,我就不跟你争辩。」
「灯芯……」画灵犀身上的伤口被碰疼了。「我本来……就是要死掉的……」
白灯芯还未意识到自己弄疼了他,手抱得愈紧,「你就这么想死吗?」
画灵犀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忍住呻吟。
「你难道真的没有任何眷恋吗?我不信!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分量也没有吗?」白灯芯抱着他,在他耳边咄咄逼人,手上又是一紧,使得画灵犀痛得闷哼一声。
白灯芯赶忙放手,紧张地望着他,神色颇不自然。
画灵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前一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灵犀,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不可能对我无情的!那件事爹爹已经告诉我了,我又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呢?你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白灯芯哀求着。
画灵犀咳了几声。
「灯芯,妳怎么不明白呢?」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不是我不想活下去啊……」
他还是会死的,他一直以来就知道自己会死,他已想了太多次,连自己都已经习惯接受这样的事实。
「只要你想要活下就一定能做到的!」白灯芯说完这话便将他按回床上,盖好被子。「好了好了,你休息着,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画灵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手一松,就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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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下一直下,地上的积雪也渐渐厚了起来。
山上的风格外大,风卷着雪击打着木屋,风雪从木头的缝隙间渗进来,寒意逼人。
画灵犀只是昏睡,到隔日午后才醒,白灯芯立即慌慌张张地去厨房热菜,
画灵犀半坐在床头,看着白灯芯的背影。
「她很担心你。」天幕蓝沙独自饮茶。
「我知道。」画灵犀说完话,掩口咳嗽起来。
他柔软清俊的面孔上有着一丝灰败气色,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和黯淡。
他用袖口掩着口咳嗽,怕被在厨房的白灯芯听到声音,但却怎么也止不住。
天幕蓝沙叹了一口气,起身过来轻拍他的肩。
「咳咳……你会弄死我的……咳……」画灵犀笑她笨手笨脚。
天幕蓝沙立刻停下来,顿了一会儿。「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画灵犀缓过气,看到袖口的殷红。
「蓝沙,来帮我端一下东西!」白灯芯在厨房唤道。
画灵犀伸手轻声道:「给我一把匕首。」
天幕蓝沙取出随身的匕首递给他,过去帮白灯芯端碗筷。
画灵犀削落染血的袖口,把匕首收入衣服里。
白灯芯端着饭菜推门进来,天幕蓝沙跟在后面看了画灵犀一眼,挑眉对白灯芯道:「妳准备这许多东西也没用,画灵犀现在只能喝清粥。」
「我有熬粥,我去拿。」白灯芯早被画灵犀的伤病吓得魂飞魄散,对天幕蓝沙也是出奇地听话。
「其实……我也吃不下……」画灵犀浅笑着。
天幕蓝沙将手中的碗菜搁在桌上,冷笑了一声,也不知落到这个地步是谁造成的。
白灯芯的动作极快,很快便端了粥进来,她坐到床边细心地试好每一杓的温度然后送到画灵犀唇边。
画灵犀强忍着上涌的恶心感,努力咽下海一口轻粥。
「炖的时间不够,粥的味道不是很好……」白灯芯担心着。
画灵犀只是笑得云淡风轻。
「等雪停了,我到山下买些燕窝回来给你补补,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白灯芯自言自语。
画灵犀呛咳了几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白灯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搔搔头发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妳盘着头发?」
画灵犀一向视若无睹,白灯芯也就没想过要把头发放下来,此时一听,不由得怔了一怔,好一会才勉强笑道:「不好看吗?」
「不是。」画灵犀再不解世事,也知道盘发的涵义,他回想起当日那位小王爷狂放的言语,顿时脸色惨白,马上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的事一经想通,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猛地抓住白灯芯的手,厉声道:「妳的名节还要不要?」
白灯芯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妳难道不知道我会恨自己吗?」画灵犀的眸一时间变得精亮,像是燃烧着一种绝望的情绪。
白灯芯冷静下来试图安抚他,「我很好……」
「什么很好!妳怎么可能会很好!」画灵犀打断她的话,将她的手甩开。「我知道不让妳救我是很残忍,但妳不该救我啊!妳难道分不清值不值得吗?妳……」他喉口一噎,呛咳得说不出话来。
天幕蓝沙冷眼旁观,忍不住皱眉。「点他睡穴!」
画灵犀却一把将白灯芯推得老远,粥碗摔在地上发出匡啷一声脆响,他掩着口咳嗽不止,却防备地望着面前两人。
「画灵犀,我不点你的穴道,你不要激动!」白灯芯倒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发起颤来。
天幕蓝沙心里暗叫不妙,画灵犀这个时候动气分明就是找死!「灵犀!平心静气!」
他话音刚落,画灵犀一声作呕,便有鲜血从他掩口的指缝间溢出来,沿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臂滑入袖中,浓重血色在纯白的衣料上染出一份惊心动魄。
白灯芯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画灵犀无视她的神色,扬起满是血渍的手,声音很轻地说道:「妳看,我真的快死了。妳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妳愿不愿意。救我出来做什么呢?妳以为这样救我出来,我会快乐吗?」
他望着很遥远的地方。
「妳说得没错,我喜欢妳。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妳,所以我宁愿一个人背负那些沉重的回忆,只是希望妳可以快乐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话:「我没有好好照顾妳,我私心把妳留在我身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可是……」
「灵犀,你不是神,不要把自己和别人的一生都计算在内!」
就算她知道灵犀的心意,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她还是心头撕痛,跪坐在地上。
「我从来就不是神啊!」画灵犀淡淡地应着,唇边又是一丝血丝溢出。「我是很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快乐而已,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很快乐啊!」白灯芯伸出手想要帮他拭去血渍,却又不敢走上前一步。
画灵犀抿唇笑笑。「如果我坚持不靠近妳的话,也许妳会更快乐的。那样我们就是陌生的人,也不会害妳牺牲自己的名节来救我……」
「灵犀,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白灯芯直直盯着他,怕他又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也希望你好啊!这种心情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画灵犀被她一吼倒是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心情就好了。」
画灵犀摇头。
「怎么了?」白灯芯心惊胆战地起身上前一步。
「没什么,妳别过来,我只是记起还欠妳一个承诺!」画灵犀笑得清浅。
「承诺?」白灯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嗯,我答应妳的三年。」画灵犀的声音淡得没有半点温度。
白灯芯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她直接否认:「你没有答应我。」
「但妳不是一直想要吗?」
画灵犀记得每一次他的身体出问题,白灯芯总是拿着三年的承诺来要求他活下去,这种近乎威胁的要求总是带给他无奈和疲惫。
画灵犀从被下抽出染满血污的左手,细细地看着。「我的手既不干净也不漂亮,妳真的要吗?」
「不,它很干净,也很漂亮。」白灯芯看着那明显凸出的指节,和那诡异的暗色血渍,感到心疼不已。
「那我不欠你了。」画灵犀微笑着瞇起眼,手心一翻,身下的匕首已深深陷进左手手臂,同时唇办也被咬得血肉模糊。右掌再往下一按,锋利的匕首深陷了进去,只差一点就要把整条手臂活生生地削下来。
天幕蓝沙不知何时越过呆住的白灯芯,将匕首握在手里怒骂道:「你疯了吗?」
浓浓的鲜血从画灵犀的臂上和天幕蓝沙的手掌心中流下来,诡异地染得到处都是,而且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白灯芯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眼前,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的视线从染血的匕首移到白色被面上不断染开的血渍,最后看到他修长手指的血淋淋手臂,她突然厉声尖叫起来。
「不要叫!」天幕蓝沙朝她吼了一声。「快来帮我!」
白灯芯浑身一震,赶紧闭上嘴上前两步,恍神看着这荒谬的一切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画灵犀早已晕了过去,面如死灰。那把匕首不但深深陷进他的手臂里,还压入天幕蓝沙掌心,他痛得脸色发青,强掐着伤口附近的穴道才不至于当场晕厥过去。
他一咬牙沉声道:「把匕首拿开……」
他看白灯芯完全不动,便颤声道:「若是不想灵犀死就快点!」
白灯芯近乎反射地上前一抽,匕首从画灵犀跟天幕蓝沙皮肉中硬生生抽出。
天幕蓝沙全身一颤,闭目倚在床柱上喘着气,他僵硬地勉强出声道:「妳快点他的穴道止血。」
白灯芯毫不犹豫地点了画灵犀几处穴道,只怕慢了一步就万劫不复。
天幕蓝沙看着画灵犀,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睡着了一样。他苦笑了一下,从怀里颤抖着摸出一颗丹药递过去。「给他吃了。」
白灯芯忙接过手送入画灵犀口中,然后将他扶起,坐到他身后帮他运功加速药效。
看画灵犀进气多出气少,竟然还能将那药丸吞下去,天幕蓝沙脸上露出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苦笑,这颗药……应该能救他吧?他似乎总是欠画灵犀。那年因为治不好他的内伤而欠了他一命,他是第一个天幕蓝沙真心去救却救不回来的人,后来眼看着他在狱中病重无法施救又欠他一命,这就当作是还他的吧!
不知是天幕蓝沙的药神奇,还是白灯芯的内功高深,画灵犀的脉象居然慢慢平稳起来,虽然他仍是虚弱,但他居然在这种状况下活了下来……
「这颗药能救他性命。」天幕蓝沙坐在桌边回答白灯芯的疑问,手掌心的伤已经包扎过,脸色出奇地苍白。
白灯芯不敢离开画灵犀半步,她坐在床沿小心看着昏睡中的画灵犀,多少有些恨天幕蓝沙。「那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天幕蓝沙低低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愿回答。
白灯芯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期盼地问:「那他不会有事了对不对?这颗药能救他的是不是?」
天幕蓝沙欲言又止,终究不忍说谎,他闭目狠心道:「我只能保他不死,他醒不醒得过来,我就不敢保证。」
这颗药只能救命,若他的身体能在三天内有好转那倒也罢,若是不能……
他的眸子猛地睁开,眼神清亮。「我若救不了他,大不了陪他一死。」
「蓝沙……」白灯芯心里痛了一下,低下头去。她怕的是画灵犀不肯醒过来,她怕的是他真的对生命毫无眷恋,连活下去也不愿了……
天幕蓝沙哪里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唇一抿嘲讽地一笑。「妳竟听不出他的心,那他死得很冤枉。」
「你!」白灯芯站起来,瞪了他一眼。
天幕蓝沙倒了杯茶,慢慢喝着不理她。
白灯芯跌坐回床沿,心里知道天幕蓝沙说得对,是自己没有将画灵犀的话听进耳里。若是这真的成了画灵犀的遗言,他岂不是死不瞑目?
她苦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抚上画灵犀汗湿的清瘦脸颊,喃喃地道:「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活下去。
她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知道他的怨、他的恨,他的不甘心了。
她现在只能祈祷,希望他没事就好。
「天幕蓝沙说你可以活下去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活得很老很老,老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
那时候的太阳一定很温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定很舒服……
那时候的月亮一定很美丽,搧着扇子看星星也是很愉快的事……
那时候的天空一定也是很蓝的……
那时候,一定有你,一定有我。
所以,请你不要死,请你活下去。
请你陪我走到那时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癌着扇子看星星,细细数着彼此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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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近了,气候温暖起来。林子里渐渐有了鸟叫,逐渐有了生气。
林子背后,靠近山崖的小屋里有人影晃动。
院子里的白衣少年看着忙进忙去的身影,他轻轻地笑起来。「灯芯,妳坐下来陪我说说话,不要忙了。」
他是画灵犀,原本应该死掉的画家三公子。他的脸依然消瘦,不过气色却好了许多。他柔软地靠在院中藤椅上,一脸祥和。
白灯芯从屋里出来,抱着一大条毛皮毯子,温柔地盖在他身上。「天还冷着呢!想晒太阳也要盖着被子暖和一点。」
「我没事,」画灵犀有些发窘地望着她,伸手想去拉毯子。
白灯芯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放到一边去。「别动,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什么没事?就会说些好听的话来骗人。信不信我以后拿针缝了你的嘴,让你说不出谎话来!」她刚说完便笑了起来。
画灵犀也跟着她笑。
白灯芯却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你的身体是什么状况还要我告诉你?就会说没事没事!若是着了凉,还不是我辛苦忙这个忙那个?」
「灯芯……」画灵犀觉得不好意思。
白灯芯翻了翻白眼不让他说下去。「我是自己愿意,你现在管不到我。」画灵犀乖巧地点着头,被她弄得愣愣的。
「蓝沙说你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暂时是不会死了,所以你也不要急着把我推开,就算是你要死了,也不许把我推开!」
「蓝沙啊……」画灵犀的眉头皱了一下,「他走了有两个月了。」
「怎么了吗?」白灯芯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腿上。
画灵犀听白灯芯说过那颗药的事。他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要在那时候保住他的性命,那药必定不寻常。天幕蓝沙向来就是个小气刻薄的人,但他对自己极好,若是可以,肯定不会拖这么久不让他吃这救命药。
他搭过自己的脉象,没有任何异状,那就不是那颗药有问题,天幕蓝沙身体也不好是因他自小学医,尝试太多的草药毒药,他一边以毒攻毒,一边用药压制才拖到现在。
难道……画灵犀脸色一白,难道这颗药是他为他自己准备的?
「灵犀?」白灯芯看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着急地喊他,怕他有什么不妥。
画灵犀淡淡一笑。「只是不知道哥哥他们怎样了……」
白灯芯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但她也不问只是笑着说:「你是怎么回事?大公子不是前几日才刚来过吗?不然你当你身上这条毯子怎么来的?」
「是吗?」画灵犀发现自己没话找话,脸刷地红了起来。
白灯芯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她将头埋在他腿上蹭了蹭,满意地笑着说:「你那个贴身丫鬟要成亲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小皎跟半琴要成亲吗?」
「真聪明,改天我抱你回去。」
画灵犀笑看着院外树上的嫩芽,然后她安静地说:「灯芯……我们找个时间成亲吧!」
「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