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乱发,惺忪未醒的双眼泡泡的,有些黑眼圈,微张的樱红小嘴像个傻傻的孩子。
她不像女人吗?
「呸!」她漱漱口并吐出泡沫水,神情愠怒不甘地盯著镜子里的自己。「我哪里不像女人了?只不过是眉毛粗了点,鼻子挺了点,动作粗鲁了点……其他我该有的都有,胸部、腿……妈的!我又没有长喉结跟胸毛。」
她忿忿地擦完脸,怎麽都吞不下这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几句话就伤神好半天。
「昭绒,吃早饭了。」甘宝惜今天梳了个法拉头,蓬松卷曲得像美国黑白片里的伊莉莎白泰勒。
「妈。」昭绒她直直地望著美貌犹存的母亲,「你为什麽有办法每天都把自己搞得这麽漂亮?」
「搞什麽搞?难听死了。」甘宝惜拉开餐桌椅,打开一包烧饼油条缓缓咬著。「你怎麽了?为什麽突然注意到你老娘的绝世容颜?」
「幸好我还没开始吃饭。」她差点噎到。「妈,当美人的第一要件就是厚脸皮吗?」
「死小孩,又拐弯抹角骂你妈,没大没小。」甘宝惜瞪了她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会没大没小也是因为老妈一点都不像个妈妈,和她就像姊妹淘或是爱斗嘴的对头。
但是这些年来,她从未怀疑过母女情深这个事实。
「妈,我真的不像女人吗?」昭绒拉开椅子坐入,抓过烧饼油条忿忿地咬了一大口。
「哇,谁那麽大的胆子敢跟你证实这件事?」甘宝惜睁大双眼。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已经受够了大家取笑她像男人婆,就算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麽纤细易感,那麽懂得打点装扮自己又怎麽样?不管怎麽说,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女人的零件,这是毫无疑问的。
该死的!她才没有那个自大家伙说的那麽糟糕。
「别那麽在意,平常大家只是跟你开开玩笑,这表示你人缘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啊。阿雄他们又叫你男人婆了吗?」甘宝惜放下早餐,把双手扳得噼啪作响。「让我去给他们好看……」
「妈,不是啦,只是……」她啃著烧饼油条,心底闷闷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没什麽。对了,妈,今天十点我要去跟业主报告作业进度,所以就不进工地了。」
「好啦,工地的事交给妈,没问题的。」甘宝惜点点头,微笑唤道:「昭绒?」
「嗯,什麽?」
「你很美,真的。」甘宝惜真诚地凝视著女儿,「我的宝贝女儿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有味道的女孩子了。」
「妈……」昭绒一震,感动地望著母亲,「谢谢你。」
「傻瓜,我们是母女,有什麽好谢的?你可是我的女儿耶。」甘宝惜拍拍她的头,「快吃,待会穿得整齐好看点,给业主一个好印象,知道吗?」
「我会的。」
「别丢咱们甘家的脸!」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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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绒穿了一套安全保守型的服装,绝不会有错。
白衬衫,及膝黑窄裙,领口结了一条淡黄色的丝巾,长发绾成秀气的发髻在脑後,这样够标准女性化了吧?
她信心满满地带著公事包,为求慎重还搭了计程车。
那种电视剧里夸张的、倒楣的,因为要去见重要客户却不小心踩中水坑,或是被雨淋得满身湿的剧情,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之前都是和业主的特别助理接洽小别墅区的蓝图计画和工程过程,听说业主打算将其中一间留作自用,所以有些结构空间要调整。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这批小别墅售值昂贵,建筑优雅中带著清新风格,材料又是用最顶级的,她知道这批小别墅一定会大卖,而且会供不应求,在台北的富豪间掀起一股抢购热潮。
虽然身为建筑师和承包商,她真的很引以为傲,也很庆幸甘家能得到这个包商界人人抢破头的大案子,不过工程已经进行到一半,她更不能松懈,一定要让业主大大满意!
「司机先生,麻烦你开快一点好吗?」她兴奋难耐,看看手表,忍不住催促。
「小姐,前面塞车啊!」司机一脸无奈,「你也知道忠孝束路最会塞了。」
「可是……」她再看看表,有一丝不安。
现在是九点四十分,他们还塞在忠孝束路三段,若以这种龟爬速度,恐怕十点还到不了四段。
「不好意思,那我在这里下车!」她付了车钱,急急推开车门抱著公事包跳下车。
跑!
昭绒奔跑在大街上,惊险万分地越过人潮,脚下两寸高的鞋子怎麽跑就是怎麽碍事,在第三次差点扭到脚时,她索性脱下鞋子抓在手中,光著脚丫子在人行道上跑起来。
她跑得满头大汗,却庆幸自己及时下车,原来在接近四段这儿有红绿灯坏掉,还发生一起轻微、却严重阻碍交通的行车事故……
因为太专心看那两辆擦撞的计程车司机在对骂,昭绒直直地撞上一具宽阔有力的坚硬物体上。
「哎哟!」她撞得头晕眼花,鼻梁更是传来阵阵悸痛。
流鼻血了吗?天,肯定流鼻血了,好痛!
「嘿,冒失鬼。」低沉不悦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你叫谁冒失鬼?明明就是你自己杵在这……」昭绒忿忿的抬头,嗓子却在瞬间哑掉了。
他?怎麽会是他?
若隽也呆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坏坏一笑,「哈!」
「哈什麽哈?」她又尴尬又气恼,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为什麽不能在这里?」他反问。
她一时语塞,「总之,你不要挡我的路啦!」
「请你下次带眼睛出门。」他闲闲说完,不管她怒气冲天,自顾自慢调斯理地往前走。
「你——有什麽了不起?」她忿忿低咒,转身就要离开,却发现不对。
要死了,不是这边。
她不爽跟他走同样的方向,可是还是不得不跟在他後头走,但是走了几步後,又不甘愿跟在他屁股後头,乾脆小跑步超过他。
「咧!」真是痛快,她忍不住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若隽睁大眼,险些被口水呛到。「咳!」
「Yes!」昭绒得意洋洋地一握拳,继续快步往前。哈哈哈,看谁厉害。
「真幼稚。」他喃喃失笑,深邃的双眸直直盯视著她的背影,最後目光落在她光著的脚丫上,「哇,太猛了。」
他想笑的冲动更强烈,只是怎麽也不敢相信,这世上怎麽会有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她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麽?
他优雅从容地往前走,却忍不住边走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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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绒得意跑到ROSE饭店的门口,还忍不住回头看——啊哈!就不信他追得上。
其实人家根本没有在追,幼稚!
「你懂什麽?」她对自己内心的声音低骂,「这是原则问题。」
「欢迎光临ROSE饭店!」门口西装毕挺的服务生有些迟疑地替她拉开门,「呃,请问你是……」
「我和客户有约……」她连忙拍了拍脚底,讪讪地将鞋子穿好。「一楼『回忆厅』。」
这家ROSE饭店很特别,不但灯光美、气氛佳,散发著浓浓的英国皇室的古典气息,就连里头每一家中西式料理厅或是咖啡馆、酒吧都有很特别的名字。
例如「夏日居」、「回忆厅」、「午后馆」等等,其中尤以酒吧最别有深意,叫「时光辗转」。
好美的名字,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心里直觉这里头肯定有著一个很动人的故事,也许是饭店的主人为了纪念什麽吧。
「该我上场了!」昭绒深吸口气,顺了顺衣服,抚了抚鬓角,握紧公事包的提把,大步走进饭店。
这里处处以玫瑰花和昂贵却美丽的玫瑰艺术品做点缀,还有缤纷的蔷薇丛绽放在墙面上,晕染出了渐层梦幻般的色彩。
身为建筑师,她不禁贪婪而崇拜地观察著四周美好细致的建筑和摆设,深深赞叹。
「甘小姐,这边请。」斯文的卢特助出现在她面前,温文有礼地道:「今天将由我们总经理亲自和您谈细部问题。」
「是。」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在卢特助的引领下,她坐进「回忆厅」雪白色的沙发座里,眼观鼻,鼻观心,连桌上那一束水晶玫瑰都不敢乱瞄。
等一下一定要好好表现。她深深吸了一大气,难掩紧张地摸了摸裙摆。
「总经理,甘小姐到了。」她听到卢特助恭敬的介绍声,连忙露出希望是最灿烂又不谄媚的亲切笑容。
没想到那朵恰到好处的笑容,却好死不死地对上了若隽那双明亮嘲弄的笑眼——
「该死的!」她僵住了,震撼惊骇地低语。
「我们真有缘。」他满眼幸灾乐祸的笑意,迳自坐入她对面的位子。「甘小姐,是吧?」
她强咬住舌头才没有失控骂出一堆连工地工人听了都会脸红的粗话。
「狄先生。」她勉强压抑下震惊,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微笑。
应该先看黄历再出门的,这样她就会知道今天不利出门,日冲属鸡的。
「啊,我的眼睛好痛。」若隽故意捂住双眼,装出刺目难受的样子。
「总经理,您没事吧?」卢特助吓了一跳。
她冷眼旁观,「安啦,你的总经理在耍白痴,我们不用太在意。」
卢特助倒抽了口凉气,随即惊骇的看著她,然後是老板……
「说你不像女人还真是没冤枉你。」若隽笑了起来,不但没生气,反而还一脸兴味地研究著她,「你忘了我是业主,也可算是你的老板。当著老板的面说老板耍白痴,这可不是聪明人该说的话、会做的事吧?」
听到他的话,昭绒这才醒觉到自己闯了滔天大祸。
天哪!她、她这张嘴巴真该装条拉链……不对,乾脆用针线缝起来算了。
理智催促她立刻道歉,试图弥补挽回,可是她的情感却怎麽也拉不下这脸,胸口塞住的那口气……要她跟他道歉,她会吐血的!
「我……」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你若是搞砸了生意,老妈会砍了你的头去种香蕉!
可是……他是个可恶的浑球……沙文主义猪……
她内心强烈挣扎交战著。
「我给你一个机会向我诚恳的道歉。」看她左右挣扎为难的神情,若隽嘴角微微上扬,忍住笑。「嗯?」
闻言,她的脸色瞬间大变。「道、道歉?妈的!开什麽……」
「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没什麽好说的了。」他作势欲起身。
「等等!」她脸上闪过一抹仓皇慌乱,恍若遭受五雷轰顶般,急忙抓住他的手。「等一下,我、我没有不跟你道歉。」
在碰触到他温暖的大手那一刹那,她指尖彷佛流窜过某种奇异的刺麻……
是被静电电到了吗?她本能想缩手,可是又怕这麽一缩,他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人。
若隽愉悦得意的笑容自眉眼间漾染了开来。
那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骄傲自信表情,真是令人……想扁他。她阴沉沉、不爽地想著。
她讨厌这种输得一塌胡涂的感觉,可恶!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他坐了回去,欣长的身躯靠在沙发上,笑得好不一脸痞子样。「OK,你可以开始了。」
「赏你两个『黑轮』吃吃如何?」昭绒暗暗低咒,但表面上还是不敢怎麽样。「狄先生,我很抱歉说你耍白痴,下次我绝对不会当著你的面讲『白痴』这两个字了,我保证,真的。说你耍白痴实在太不应该了。」
他的眸中掠过一丝激赏的光芒。还挺机智聪颖的嘛,这小妮子,边道歉还边故意白痴白痴的消遣他。
若是寻常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可是不知怎地,对她,他就是有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耐性。
那是因为他在看她的笑话。若隽这麽告诉自己。
「看在你如此『哀求』我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他故意道。
「哀求?谁在哀……」她及时吞日底下的话,连忙转换口吻,「唉!」
真是出门不利遇见小人!
「Lee,你可以去办别的事了。」他修长的手指尖微微并拢,笑吟吟地注视著她,「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吗?」
好像他还真的会徵询她的意见似的。昭绒撤了撇唇,依言打开公事包,取出蓝图和相关资料。
「狄总,卢特助有提到您对於A栋有些特别的想法……」她摆出讨论公事时的专业神情,把蓝图摊了开来,「之前我的设计是著重在别墅整体的精致大方和生活情趣上,在前面的庭院预计栽种隐密性高的树——」
「我要你替我增加一个夏屋。」若隽打断她的话,挑眉看著她,「你知道夏屋吧?」
昭绒怔了怔,随即回道:「『夏屋』是在主屋附近独立而出的小屋,在国外非常的盛行,用处是提供屋主一个属於休闲自主的个人空间。」
「很好。所以我要一个夏屋。」他挑眉,似笑非笑。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找麻烦,因为建筑执照已经申请下来,关於房屋士地的建蔽率也经过精准的计算以及法定程序,现在又要增加一个占地坪数不小的夏屋……
但是未战先降不是她的个性,尤其面对客户的要求,她必须想办法做到符合对方的需求,而不是先忙著摇头说「不可以」、「不可能」。
「增建夏屋没问题,但可能必须牺牲庭院的一部分空间。」她口齿清晰的开口,「如果您觉得可以,我马上回去绘制夏屋的设计图给您参考。」
「你的反应很快。」他目不转睛的盯著她,微微一笑。
「哪里,完成客户的想法是我们第一要务。」她在他明亮的眸光下,不禁有一些忐忑,心跳莫名乱跳了好几拍。
要命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对她流露出……好像是温柔又赞赏的神情?她比较习惯把他当成一个浑身铜臭味又自以为是的沙文猪,而不是个有情感的、迷人的大男人。
昭绒低下头,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这才把紊乱怦然的心绪压抑下来。
「那麽狄总还有哪方面的需求要特别指示的呢?」她努力装出最严肃认真的表情,抬头问道。
「有。」他凝视著她,一抹促狭的笑意跃现唇边。
「好,请说。」她拿出笔记本和原子笔,专心地等待记录。
「别墅和夏屋盖好後,你就搬进来当它们的女主人。」他眸中光芒一闪。
「嗯,那还有别的要……你说什麽?!」昭绒还真的乖乖记了下来,直到看清楚白纸黑字上的内容,她惊骇地站了起来,指著他的鼻子结结巴巴的说:「等、等一下,你、你讲错了吧?不对,是我听错了,你刚刚不是那麽说的。」
若隽看著她下巴快掉下来的惊吓反应,差点暗笑得肠子打结。
「我刚刚的确是那麽说的。」他故意懒洋洋地道,「我说得那麽清楚,你怎麽可以不认真听呢?」
捉弄她真好玩,她就像个小爆竹,只要稍微一点,就噼哩咱啦地炸了起来。
「狄、狄先生,不要开玩笑了。」她小脸涨红,不知是气是恼是窘是羞,总之酸甜苦辣乱七八糟情感全冲塞进了脑袋里,害她完全不能思考。「我是在跟你讨论夏屋的事……不是在跟你商议要不要当你猎艳名单上的一员!」
「猎艳?说得也是,你的长相打扮气质完全跟『艳』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他笑咪咪地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我收回刚刚的提议。」
「啊?」她本来想要发飙,指出他的脑袋瓜一定是坏掉了才会要她当老婆,可是他又突如其来地推翻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昭绒脑袋顿时打结,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他……他到底要干嘛?又到底在干嘛?
「我们继续讨论。」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针对夏屋的风格我有个想法……」
接下来若隽说出几项重要的要求,以及主屋格局改变的想法,昭绒机械化地一一记下来,可是脑袋却怎麽也跟不上他的话,因为她完全没有办法从他刚刚扔的炸弹和疯狂的转折中清醒过来。
而这样诡谲的气氛,就在一个男人拚命憋笑装正经,还有一个女人茫茫然努力拨开迷雾看清楚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