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礼部侍郎赵崇石向皇上禀报礼部昨夜遭窃的亏损情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夜明珠乃稀世珍宝,下个月皇太后华诞,朕打算呈给母后当寿礼的,怎么可以说丢就丢呢?」皇上龙颜大怒道。
「臣等未能克尽职守,懈怠疏忽,请皇上降罪。」
赵崇石等礼部一班官员,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请罪。
「该死,该死!你们知道吗,当年永乐皇帝为了太阿宝剑,不惜发动战争,讨伐西南夷,远征三年之久,才如愿取得此剑。而朕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西南夷心甘情愿把宝剑献上来,现在居然被你们给弄丢了,你们说,教朕怎么治你们的罪呀?」皇上怒火中烧,大发雷霆道。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赵崇石等又磕头又发抖,跪在地上讨饶。
由于皇上正在气头上,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替他们求情。这个时候,大家只有静观其变了,谁也想明哲保身,避免遭到池鱼之殃。
「赵崇石,这件事本来是你负责的,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朕就给你十天的时间,由你派人去把失物全数追回,缺一不可,知道没?」
「儿臣启禀父皇,追回失物本非易事,况且离皇太后华诞尚有一个月,请父皇开恩,多给赵大人宽限一些时日吧。」
七殿下朱瞻垣首先打破沉默,向皇上求情道。
接著,太子殿下、吏部尚书,以及礼部、刑部各级官员等,皆纷纷请求皇上网开一面,多宽限几日,好让赵崇石等人将功折罪。
「好了,好了,你们统统给我住口,不许再奏了!赵崇石,你的狐群狗党还真多,这么多人替你说话!听著,赵崇石,如果十日之内你不能全数追回失物,提头来见吧!」
「微臣,遵……旨……」
看来皇上这回是真的气坏了,不惜放出狠话,吓得赵崇石等一班人跪在地上,全身直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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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一片绿意盎然,鱼澹然正聚精会神地临摹著宋徽宗的《腊梅山禽图》,丝毫不为窗外的红花绿叶所下扰。
「小姐,小姐。」
「你这贱丫头怎么搞的?没看见我在作画吗?门也不敲一下就冲进来,还嚷嚷个什么劲儿?」鱼澹然责备绿儿道。
「小姐,好消息……」绿儿顺了口气,咽咽口水道:「字画摊老板差人送摘云公子的画来。」
「真的吗?走,快去瞧瞧,顺便吩咐鱼福准备银两。」鱼澹然迫不及待道。
「小姐,准备银两做啥?画在这儿,送画来的人早走了。」
绿儿的话令鱼澹然不解,字画商送画来,怎么没拿润资就离去呢?唉,管他的,大不了明儿个再遗人送去,目前先看画要紧。
鱼澹然连忙摊开那轴画,此一幅摘云公子的真迹,看得鱼澹然惊喜万分,叹为观止。
「好一幅《择书美人图》呀!不愧是出于才子之笔,果然不同凡响!」
「小姐,小姐,这图里的女子不正是你吗?画得还真像。」绿儿探头探脑,似懂非懂道。
「废话,谁要你多嘴?」
「哦。绿儿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我们去修竹寺进香,小姐你到李老先生旧书摊选书时的一景,对不对?没错,就是在李老先生那里。你看,这儿还有书架,这是那些破书本。」
「绿儿,你懂什么?出去,出去,别来扰坏我观画的兴致。」
有道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鱼澹然实在无法忍受绿儿像只麻雀似的在她耳边聒噪不休,索性把绿儿撵出去,自个儿再慢慢欣赏。
「小姐,小姐,你别急著赶我出去……小姐,有张信笺刚刚从图里掉下来了。」
绿儿出去後,鱼澹然拾起地上的一只粉蓝信笺,上面写著:
待卿砚茗轩
期叙今午后
品茗话诗书
因画聊笔墨
「好潇洒、好俊逸的四行字呀!」鱼澹然由衷赞叹道。
鱼澹然陷入一场沉思之中,搜索关于那天修竹寺前旧书摊旁,关于那个印象不十分清晰的温文男子,关于那一句「小姐,你也读《楚辞》呀?」……
他?摘云公子?不会吧?鱼澹然不禁对自己的际遇感到疑惑,但眼前这幅仕女图,的确是出自摘云公子的笔墨线条、摘云公子的风格韵味,还有摘云公子的印监、字迹。
「砚茗轩?不是修竹寺前那间茶坊吗?今午后……姑娘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鱼澹然面对菱花镜儿,托著娇腮忘情地冥想,口中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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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身著一袭细丝罗裳,衣锦冠玉,纤腰修眸,貌舒态逸,婷婷宛若一株空谷幽兰,清雅、灵逸,而不沾惹半点尘俗习气。
「鱼姑娘,蒙你赏光,在下白容膝备感荣幸。」
白容膝见鱼家轿舆出现在砚茗轩前,连忙出来迎接,笑盈盈作揖道。
「白公子,蒙你赠画,小女子鱼澹然受宠若惊,无功之禄,唯有当面铭谢。」鱼澹然雅雅地回礼道。
「鱼姑娘,里面请。」
鱼澹然、白容膝各自摒退左右,在砚茗轩中「品茗话诗书,因画聊笔墨」,言语颇为投机,谈得不亦乐乎。
「白公子,关于你那幅《择书美人图》,澹然以为有诗尤佳。古人常言,诗以明志,敢请公子赐诗,澹然愿闻其详。」
「鱼姑娘见笑了。姑娘可是当今圣上谕封的『咏絮才子』,怎会向在下讨诗来著?」
「哦,看来公子对澹然还有几分了解嘛。」
鱼澹然不禁讶异,从修竹寺前初见至今,才短短几日的工夫,这白容膝对自己似乎已有初步的认识。
白容膝故作高深莫测相,一笑以置之。
事实上,探听这位鱼尚书千金,名满京城的「咏絮才子」,并非什么难事,只须多用点心,在旧书摊、字画摊、修竹寺、士绅名流,公卿大夫之间,稍加留意问询,大名鼎鼎的闺阁才子鱼澹然,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呢?
正如鱼澹然对摘云公子的认知,还不都来自父执辈、宇画商、仕子名媛、闺中密友口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关于这位名扬天下才子画家的大致轮廓。
「鱼姑娘,如果请你为拙作题字,你想题些什么?」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鱼澹然心有所感,不加思索道。
「贴切、贴切,果是才女,名不虚传,一语道尽容膝近日来『寤寐求之』、『辗转反侧』之心境。」
「白公子,你误会了,澹然从来只懂自己的感觉,怎能道出他人的心境呢?那是由於公子声名远播,一画难求,澹然所谓『伊』字,乃公子之画也。」
鱼澹然、白容膝两人以文过招,文来文往,今日双方皆「文」逢对手、「文」遇知音,相互切磋颇感愉快且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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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赵崇石尚和属下在书房里彻夜苦思,商量追回夜明珠等失物之大计。
「启禀老爷,夜已三更,请老爷和各位大人歇息吧!追回宝物之事,天亮再议,身体要紧。」
「好吧,好吧,今日至此,咱们散会,一切等天明再说。大家都累了,今晚请在府里暂歇一宿。」
生性耿介的赵崇石,平日对部属爱护有加,不忍看大家累坏了,只好宣布解散,让大夥儿歇息去,而他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合上眼睛休息片刻。
「老爷,该回房歇一歇了。」忠心老仆苦苦劝著主人。
「老赵,你先下去吧,我在书房伏案而眠,这么晚了,不回房去,免得吵醒夫人。」
赵崇石胡诌个理由,打发老仆走,因为他根本毫无睡意,他想—个人静下来看看书、想想谋略。
「爹,您辛苦了,女儿帮您泡人参茶来,趁热喝了吧。」
「婷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赵崇石官途不十分顺邃,家境也一直不太富裕,加上膝下无子,他今生最得意的是上天赐予他一个如此贴心、懂事,又聪慧过人的女儿。
「爹,娉婷知道您心里苦,让女儿陪您说说话吧。」
赵娉婷挽著父亲的手,父女俩伫立窗前,同望著天上皎洁的月儿发愁。
「天一亮就是第六天了,追查失物的事,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怎不教人忧心忡忡呢?」
「爹,吉人自有天相,您别太担心。」
「婷儿,你知道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为父身受皇恩,蒙圣上器重,如今却疏于职守,有伤皇上识人之明……唉,生死事小,失职事大矣!」
赵崇石一片赤诚,忠君爱国,乃读书人的典型。
赵娉婷自幼受其父身教、言教的影响,亦有「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置个人死生於度外」的胸襟,她只恨生为女儿身,纵使饱读诗书,也无用武之地,不能为父亲分忧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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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后,七殿下朱瞻垣亲自过赵府,登门拜访。他本想前来了解一下追查失物的情形,探望赵崇石,顺便看看能否得见赵娉婷美娇女,一解相思之苦。
「回禀七殿下,我家老爷出门办公去了,还没回来;夫人到庙里去,也不在家。」赵府看门家丁据实禀报。
「那……没关系,我进去等,我有要紧的事,非得见你家老爷不可。」
朱瞻垣心中打著他的如意算盘,假公济私道。
家丁当然不敢把朱瞻垣挡在门外,只好请他进屋里奉茶。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自个儿在此处等即可,不必拘礼。」
朱瞻垣其实是塞翁之意,不在「茶」,摒退仆人之后,他便漫步到後院,试图在花团锦簇、丽宇连苑之中找出佳人香闺,这不是件易事,使他不得不埋怨,礼教之森严,深闺之难觅呀。
闺中少妇愁多少等闲待得红颜老
忽见陌头杨柳棱惹呀惹呀惹相思
岸上潮水来又回悔呀悔呀怨了谁
谁毅夫婿千里觅封侯
早当嫁予日日弄潮儿
朱瞻垣隐隐听见琴音和歌声,他索性循声而行,终于在雨欣斋里望见一少女操琴而歌。
悠扬的旋律,和著庭前杨柳依依,随风起伏,此情此景不禁令朱瞻垣想起「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等朱瞻垣再走近一看,那位天仙般的女子,果然下出所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好歌喉,好琴音,赵姑娘,在下朱瞻垣有礼了。」
朱瞻垣忘情地站在一旁,痴痴地凝视著赵娉婷优雅的神情,举止,聆听赵娉婷的琴与歌,陶醉其中。
「七……殿下,你……七殿下光临寒舍,臣女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别见怪。」
赵娉婷一时之间太兴奋、太讶异了,几乎不晓得如何应对,她娇羞地低下头去,久久不敢正视朱瞻垣。
「赵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朱瞻垣见赵娉婷含羞之状,不禁愈看心中愈是欢喜,这或许正是她和他表妹鱼澹然相异之处吧。鱼澹然的天真烂漫,赵娉婷的婉约典雅,他两者皆喜欢,但唯有后者能令他怦然心动。
「七殿下,请。」
朱瞻垣情不自禁地扶住赵娉婷的细肩,深情的目光直逼赵娉婷的娇颜,惹得赵娉婷羞涩不已,不知如何自处,索性把脸颊贴到他厚实的胸膛。
「婷婷,等令尊的事情一过,我立刻禀明父皇,请父皇赐婚,我朱瞻垣今生非卿不娶。」
「七殿下,我爹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赵娉婷只要想到那些失物始终下落不明,她就愁眉下层,郁郁寡欢。
「别担心,赵大人是个好官,这点父皇心里明白,不会有事的,满朝文武都联名力保,只消赵大人追回失物,一切即能将功折罪。」
朱瞻垣尽力安抚赵娉婷的担忧与愁绪,其实任谁都清楚,此番赵崇石若未能在十日之内追回遗失宝物,恐怕是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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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祖父冥诞,鱼老夫人携孙女儿同往修竹寺,诵经礼佛以悼念鱼守仁之广魂。
鱼老夫人正和寺中住持在前殿诵经超渡之时,鱼澹然索性到后院走走逛逛。
「小姐,你看,那棵大树下有秋千耶。」
「哇,太好了!走,绿儿,我们去荡秋千。」
于是,鱼澹然活蹦乱眺地往秋千处奔去。
「绿儿,高一点,高一点,再高一点……」
鱼澹然可没那分雅致坐在秋千上慢慢摇,慢慢荡,她从小就喜欢荡得又高又快,整个人像即将凌空飞起似的,那种感觉多痛快啊!
所以,鱼澹然不断地使唤绿儿替她摇秋千,让她荡得更高、更高……
「绿儿,你到底有没有吃饭呀?—点儿力气都使下上,去找鱼福来替我摇。」
「小姐,鱼福陪老夫人在前殿诵经,哪有那个闲工夫来伺候你,将就点吧,还是让奴婢来。」
鱼澹然扫兴地翘起嘴来,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男人比女子有用多了,但仅单指力气大这方面而已。
「绿儿,我拜托你,用点儿劲,行不行?」
绿儿两条手臂交替使用,摇得臂膀都快断了,还是满足不了主子的刺激感,幸好有位白衣公子及时出现,背著鱼澹然对绿儿比手划脚,他有意「以桃代李」,暗中替绿儿使力气摇秋千。
「对嘛,这才像话呀,我的好丫头,高一点,再高一点……」
鱼澹然感觉自己像只小鸟儿,轻盈灵巧,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她一时乐昏了头,还真没想到绿儿一个姑娘家,哪来如此大的手劲儿。
「好了,不玩了!绿儿,你手肯定酸死了,休息一会儿吧。」
鱼澹然才没这么好心哩,管婢女手酸还不酸?其实,是她自己荡来荡去,荡得头都晕了,想停下来歇一歇。
「鱼姑娘,不错嘛,你还知道在下手酸死了。」
「怎么是你?白……公子,绿儿呢?」
鱼澹然被身后的白容膝吓了一小跳,她万万没想到,方才使劲为自己摇秋千的人,居然是摘云公子白容膝!
「唉,真可惜你是摘云公子,不然我就把你带回去,天天帮我摇秋千。」鱼澹然感叹道。
「鱼姑娘,你存心累死我呀!像你这种荡秋千法,就算在下有十条手臂,也不堪你如此折磨啊。」白容膝故意夸大其辞。
白容膝今天总算大开眼界了。他本来外出办事,岂料半路上遇见鱼家轿舆,索性跟来瞧瞧,想趁机会会美娇娃,谁知竟有此大发现。
「鱼姑娘,你平时都这么淘气吗?」
「要你管!我就是野丫头,不行啊!那些端庄得体的言行,温婉娴静的淑女风范,全是装出来唬人用的,怎样?很高明吧!在陌生人面前,不能太失礼,只好委屈—下;与熟人相处,如果还须再装下去,那我肯定会变成疯子。」
鱼澹然对白容膝全盘托出她的「待人处世」原则,她想既然白容膝已经看到她不淑女的—面了,那也没什么好「装」了,事实本来如此。
「好个野丫头,我喜欢!」
白容膝由衷言道。他本来就对聪颖、慧黠的鱼澹然印象深刻,如今更看到一个率真、活泼、淘气的鱼澹然,这样的姑娘,真是封建社会下少之又少的类型,何其有幸地让他给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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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因为今天正是礼部侍郎赵崇石奉命追回遗失宝物的第十一天。一直到昨天傍晚为止,大家都没听说什么好消息,所以今儿个人人心里有数,只是不晓得皇上会如何处置赵崇石而已。
「赵崇石呢?夜明珠等失物找回来了没?」
皇上居高临下,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礼部一行人之中,看不到赵崇石的身影,随口问了一句。
「臣回禀皇上,赵大人未能如期寻回遗失宝物,自觉无颜面圣,尚待命在金殿之外,向皇上请罪。」
「这个赵崇石……唉,宣他觐见。」
皇上是个雄心万丈,豪迈、威严的仁君,常常不拘小节,对于像赵崇石这般处处谨言慎行、做事一丝不苟的臣子,有时候倒也拿他没办法。
「臣赵崇石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自知疏于职守,遗失宝物,罪孽深重……蒙皇上开恩,允臣十日之内追回宝物,将功折罪。而今十日已过,宝物依旧下落不明,臣再度失职,不敢再请求圣上的谅解……」
皇上都还没开口,赵崇石一上金銮殿,便滔滔不绝地忏悔著。
随即,赵崇石从官服袖内取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朝自己的心脏剠了下去,顿时满朝文武皆愣住了,唯见他鲜血汩汩地涌出……
「皇上,蒙您重用之恩,却伤您识人之明……臣唯有……一死……以……谢……罪……」
「赵贤卿,赵贤卿,你别吓坏朕……来人啊,传太医!」
这时,赵崇石已体力不支,倒地身亡,鲜血不断地冒出,染红了金銮殿……
而皇上和满朝官吏皆手忙脚乱,一旁的太医,正尽力挽救赵崇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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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上午,鱼澹然又上修竹寺进香去,而白容膝又很恰巧地出现了。
随後,鱼澹然把家下、婢女等随从留在砚茗轩里,自个儿接受白容膝的邀约,到城外一处胜地桃李园脑躂去了。
桃李园中,桃花、李花,竞相争妍,尚有—些知名与不知名的花朵,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把整座园子点缀得热闹滚滚、美不胜收……
此外,园子里游客络绎不绝,红男绿女以及兜售的小贩穿梭其中,一时间竟不知是来赏花,还是来看人的。
「白容膝,快来看,好美好美的桃花哟!哇,真是太诗意了。」
鱼澹然看见一片桃花林,迫不及待地板了进去,一阵风起,落英缤纷,桃花瓣儿飘飘然坠下,坠了满地的桃红与粉白。偶尔,几片花瓣儿落在鱼澹然的发上、肩上,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花娇,还是人俏?
春日携伴游
桃花吹落飘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若被无情恼
哈哈,绝不善罢甘休
鱼澹然胡乱哼哼唱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所有的好心情全然写在脸蛋儿上。
「白容膝,白容膝,你人好好喔!会帮我摇秋千,还会带我出来玩。说真的,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们打个商量怎样?你从此在京城定居下来,不要回南方去了。」鱼澹然可是—点儿也不害臊,抓著白容膝的手臂半撒娇,半恳求道。
「鱼姑娘,有何指教?」白容膝受宠若惊道。
「人家想拜你为师,跟你学画呀,好不好嘛?白容膝。」
「不好,不好,我家在南方,我怎么可以不回去呢?我这回来京城,是为了拜访一位老朋友,等过一阵子,我还是得回南方去。」
「好啦,好啦,白容膝,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谁不知道,你那么急著回南方,根本是忘不了家里的娇妻美妾。」鱼澹然嘟著嘴巴,一副吃味儿相,酸溜溜道。
「那你就错了,在下我至今尚未成家,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白容膝觉得鱼澹然连吃醋的样子都娇俏可人,惹人怜爱,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
「既然如此,那这样吧,我还是拜你为师,追随在你左右,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白容膝,你说好不好?」鱼澹然任性道。
「你好我不好!像你这样烦人的徒弟,我才不敢领教哩!」
其实白容膝心里明白,鱼澹然出自何等显赫的世家望族,自己不过是一个稍有名气的文人画家,门不当、户不对,他哪敌高攀。
也罢,既然他俩之名无缘在姻缘簿上一起记载,不如潇洒些,做个朋友也不错,偶尔聊聊心志,畅谈理想,彼此切磋一下,亦是人生中一桩难得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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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在办完赵崇石的后事之后,即将举家迁回陕西故乡定居。
鱼澹然得知消息,立刻奔往趟府,只为了见赵娉婷一面。如此一别,相逢不知得待何时?
姊妹情深的她们,明知别离在即,相聚的时光苦短,一见了面,情不自禁地相拥而泣,久久不能自己……
「娉婷姊姊,我不许你离开我!你得留下来,咱们还有好多书要共同研读,还有好多梦想要一起编织,还有那一箩筐的悄悄话说也说不完……娉婷姊姊,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鱼澹然哭红了双眼,含泪倾诉道。
「然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怎知家父他……」
披麻带孝,一身缟素的赵娉婷,只要—提到父亲便泪流满面,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娉婷姊姊,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吧。」
赵娉婷的心情,鱼澹然能体会,丧失骨肉相连的亲属,本是人间之至痛,何况赵崇石又是赵娉婷至敬至爱、亦师亦友的父亲,这瞬间的转变,竟成了天人永隔,教赵娉婷如何承受得住?
想当年鱼澹然的祖父过世之时,她也尝透这种令人痛彻心扉的滋味,对于赵娉婷的苦楚,她更能将心比心,感同身受。
「然妹,有样东西,想托你还回给七殿下。」
赵娉婷从腰际取下她一直佩带在身上的凤玉佩,交于鱼澹然。
「怎么不亲自还给他呢?难——表哥他最近都没来探望你吗?」鱼澹然纳闷道,
「有,昨儿个还来过,只是我没把即将迁回故居的事向他提起。然妹,万事拜托了,反正一切皆已成定局,吾家从此归隐山林,而我不再是官家子弟,和七殿下之间的种种,也将就此烟消云散,如今徒留这块玉佩,唯有徒增感伤而已。」
一夕之间,赵娉婷改变了许多,她变得成熟,稳重,而且比以前更加坚强。
「你明明还是喜欢我表哥的呀!如果你不能否认这点,那就把玉佩带在身边吧,留著以后作纪念也好。」
鱼澹然对于门第观念一直颇不以为然,她只能劝赵娉婷把玉佩留在身上,说不定她和七殿下将来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说不定三生石上早注定他们终能长相厮守的,说不定……
「好吧。然妹,这幅刺绣本来想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才要亲自给你送去当贺礼的,现在先送你了,你留著作纪念吧。」
赵娉婷把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一翦梅》作品,送给鱼澹然。
「姊姊,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不如这个玉镯子送你,你得把它戴在手腕上,时时看见它,就想起我来。」
鱼澹然取下自己腕上的镯子,帮赵娉婷套上,并叮咛赵娉婷今后不管到了哪里,都要记得写信来跟她报平安。
雨欣斋里,花儿依旧红似火,绿草依旧碧如茵,鸟语伴花香,万般景物皆依旧,只是人事已全非。
闺中之谊既真且挚,哪堪这般别离的场面,鱼澹然、赵娉婷两个好姊妹,抱头痛哭,早已哭得唏哩哗啦,尽情宣泄著心中多少离情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