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礼都把她的右脚给打断了,换成了我,我一定会比一只经过训练的狗还乖,叫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叫我趴下我绝对不敢坐下。
但是潘如婕真不愧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勇于挑战江礼的极限,只是她挑战归挑战,苦了的却是扶着她走的李雯婷。
“拜托你动一下啦,好不容易都走到这里了……”
任凭李雯婷千求万求,潘如婕依然不肯前进一步,只是死死地瞪着江礼。
碍于被江礼背在背上的关系,我勉强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心虚愧疚的样子也没有。
潘如婕真的是把他养大的人吗?我打从心底怀疑。
江礼淡淡说道:“潘姨,你再不合作,就不要怪我了。反正那个男人只是要我把你活着带过去而已,所以就算我把你的手脚都打断,那个男人应该也不会反对。”
潘如婕浑然一震,看来江礼的警告似乎起了作用。
这时却听李雯婷傻傻地问道:“这样的话我要怎么扶她?”
江礼嘲笑似地说道:“不用扶,顶多回木屋那里拆门板,把她绑在门板上面拖着走就行了。”
“……我拖吗?”
“你的用处只在这里。”
被江礼狠狠打击的李雯婷两只眼睛漫上水雾,再度向我求救,而我也只能再度回她一记无奈苦笑。
“江礼……”
“嗯?”
我咽了咽口水,有点惴惴不安。“就是啊……那个潘如婕在你小时候虐待过你吗?除了强迫你看十八禁的画面那一次以外。”
江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基本上潘姨对我还算不错,吃好的用好的,教育基金之类的也完全没有吝啬。”
我想起大学时在同学间流传的谣言,说江礼家里很有钱,他才念大一而已,就给他买了公寓和车子。江礼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人,不会特意宣扬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当面询问过他,不过就我的记忆里,这种事情也仅止于谣言。
“喔,这样啊……”
江礼侧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是在想我怎么忍心对潘姨下那么重的手,对吗?”
被说中心思,我只能干笑两声。
“是潘姨把我从孤儿院认养回来的,虽然她一开始就打算培养我为岛上做事,送我到本岛念书,也是为了让我熟悉本岛上的事情,好替他们拐骗牲礼……但说对他们没感情是自欺欺人,否则我哪里会‘中介’这一次的集体自杀?”
我眨了眨眼。“那也就是说——”
江礼面无表情地截过我的话:“那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为了什么刺激性报导来参加这个集体自杀,我也不会去破坏牲祭了。又如果说,你听我的话远离暗处,没有被咬,我也不需要出卖潘姨了。”
听他提起我参加这次集体自杀的不良用意,我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努力帮自己开脱道:“破坏牲祭好啊,那种没天良的祭典破坏掉最好……而且我也不是故意想被咬的,不就想找指南针那些航海必备物吗?”
江礼沉声道:“张翰,你这个人真是过分到极点了,居然连点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一下……那些村人还有潘姨,对你来说是毫无相关的人,但是对我来说,多少还是有一些情分在。”
我悻悻然地说:“你和他们有情分也是你的事情,跟我说不说场面话又没什么关系。”
“……张翰,你不会忘了你现在得靠谁吧。”
他这句话说得轻淡淡地,却立刻让我举起双手宣告投降。
“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顿了一顿,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诚恳一点,“我需要补上场面话吗?”
“……”
“江礼?”
“张翰,你这个人什么不行,说风凉话最行了。”
“什么嘛,我是很诚心诚意的问你耶。”我不满地说着,然而江礼却径自转头跟李雯婷丢出一句“走了”,理都不理我,任由我在他的背上抗议个不停。
虽然我们的脚程快不到哪里去,但潘如婕这一次却非常配合我们,只是她的脸色依然没好看到哪里去。
终于在黄昏时分,我们赶回了村子,等待夜晚的降临。
月光迷离。
随着入夜,那些东西全都聚集到村中的广场,它们轻晃头颅发出阵阵呻吟,晕黄的月光照映在它们身上,令它们没有一丝血色的青白肌肤更显得阴森诡异。
我阵阵地心悸,心跳指数暴增,全身微微发热出汗,呼吸也急速加快。
被这么多的活死人包围,即使明知它们不会攻击我们,我还是害怕地咽下一口唾液,身体僵硬到连一根手指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对面的那些东西们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刷刷几声,它们整齐地分别开来。
那个男人缓缓走来,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恐惧,我不由得恐惧,因为那个男人操纵着我的生死。
“啊!”随着李雯婷的惊呼一声,原本被她扶着的潘如婕重重地跌在地上,见状,她慌忙摇头摆手地对那个男人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她、她、我抓不住她……”
“不要紧,我明白的。”
那个男人似乎心情很好,朝李雯婷露出了一抹和蔼的笑容,李雯婷瞬间涨红脸,满是羞涩难抑地低下头,整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不得不承认,当笑容在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绽放时,就连我这个男人也会忍不住地心跳加快。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个男人都是一个非常、非常具有魅力的男人。
那个男人带着足以风靡众生的微笑,像猫捉弄老鼠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潘如婕,地上的潘如婕拼命地用她仅存的左脚在地上挣扎前进。
“等一下。”背着我的江礼挡住了那个男人的去路,语气淡然地说道:“我们依照约定带来了潘姨,你也该依照约定,解开那个‘诅咒’了吧。”
我心中一紧,搂在江礼脖子上的双手用力一收,怕得簌簌发抖,江礼察觉到我的惊惧,安抚般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对于江礼的无畏阻挠,那个男人颇感兴味地挑起眉尾,目光在我和江礼的身上来回打量。“你们……做过爱了吗?”
虽然那个男人以疑问句作为结束,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没错,我们做爱了。”
那个男人眼角一瞥,流出不尽的笑意,说道:“他染上了‘诅咒’,你居然还敢和他做爱,你不怕你也会染上‘诅咒’吗?”
江礼沉稳而坚定地说道:“如果救不了他,那就和他一起面对,我是这样想的。”
我咬着唇,默默地听着江礼所说的话,说没有感动是骗人的,有一个人如此爱着自己……
那个男人凝视着江礼笑道:“你这么爱他……可是你认为他也是同样这么的爱你吗?”
“他不爱我。”江礼想也不想地用着波澜不起的冷淡声音说道:“他不爱我没关系,反正像他这么恶劣自私到极点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爱,而这个世界上无论男女,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会笨到爱上他的人了。他要钱,我赚,他要权,我抢,他要名,我争。我会让他知道,除了我,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顿了一顿,他向那个男人微微一个颔首致意,“另外,托你的福,他为了活下去,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
那个男人一愣,随后肩膀抖动,喉中流泄出愉快难抑的笑音。
“真是笨啊……不过这个世界上的笨人本来就不少,而且都还笨得心甘情愿,笨得无怨无悔……”
他伸手,看似轻而又轻的一推,竟毫无滞碍地将江礼往旁边推开。他对江礼笑道:“放心吧,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以后,你们身上的‘诅咒’都会解开。”
语落,他无视江礼犹带疑惑的眼神,走到潘如婕的身边,蹲下。
“大小姐,这两百年来,真是谢谢你的照顾了。”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笑脸盈盈,但他眼中闪动的寒光,让我有种汗湿衣襟的负重感。
潘如婕用彷佛看着恐怖片般的眼神注视着那个男人,不断地将身体往后退缩,却无法躲开那具有优美线条的手指在她脸上的游移。
“大小姐,你知道吗?当那个怪物咬住我的脖子,吸吮我的鲜血时,我却从来没想过我会死……”
那个男人的双眼茫然出神,像在回忆往事一样。
“我也真的没有死……我这个猎物反倒吞噬了狩猎者……在那个暗得不见天日的铁笼里,我很饿,饿到把那个怪物的血肉吃得干干净净,就连骨头上的一点肉屑也不放过……”他说着,发出短促的笑声。
“大小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我吃完那个怪物很久很久之后,你们终于打开了铁笼,想抓那个怪物举行‘牲祭’时,却看到一堆白骨和趴在地上无力动弹的我……你们那时候可笑的表情,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而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呢,很快的就冷静下来,发现我变得和那个怪物一样,金色的眼睛、渴求着鲜血。
“我吃了那个怪物,继承它的一切,竟然也变成了一个怪物……大小姐你连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用我来代替那个怪物,真是当机立断啊……”
游移在潘如婕脸上的手指一个跳跃,落在她打颤不已的左腿,握住。
在月光下,我看到那个男人露出了血腥残酷的笑容。
“呜呜呜呜呜呜——”潘如婕整个身体剧烈地弹跳,她的双眼突出瞪大,喉咙发出惨烈的尖叫杂音。
那个男人生生地将潘如婕的左腿从腿根处撕了下来,喷洒的鲜血在半空划成一道弧线。
那绝对很痛。我屏息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大小姐,很痛吧?可是你能明白吗?你再痛也比不上我的心痛……我是死是活,还是活得生不如死都无所谓,可是他不一样,对我来说,他比我自己还要重要。……每一次当我想起他是抱着怎样的悲惨心情死去的时候,我的这里就很痛。”
那个男人双眼静静地流出透明的液体,混合沾上脸颊的血,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他却彷佛没发现到他流了泪,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处,轻声说着:“我的这里,痛到我想干脆掏出来捏碎算了……可是我不敢,我怕他会生气……他那个人虽然很温柔,可是一生起气来也是很恐怖的……”
那个男人微微眯起眼,漾出一抹温柔如水的微笑,那笑却如昙花一现,转眼消逝无踪,下一瞬,他粗暴地揪起潘如婕的头发,阴暗又带仇恨的目光锁在她灰白的脸上。
“大小姐,他是你爹啊,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好歹细心呵护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忍心下手杀他?告诉我啊,大小姐,你怎么忍得下心?”
在那个男人仇恨的眼光凝视下,潘如婕的表情既惊又恐,只见那个男人脸色又是一变,眼眸弯起,浮起一笑。
“算了……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想……都是我害了他的,都是我……你说对吧?大小姐。”
手指如情人般温柔地梳理着贴在潘如婕脸颊的发丝,那个男人俯下头,轻轻笑道:“大小姐,你嫉妒他吧?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不管我到哪里,你的视线一直追着我跑……你不嫁人也是为了我吧?呵呵,真是好令我感动的思恋啊。”
那个男人笑得很罪恶,当我看见潘如婕本是惊恐又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痴迷的表情时,我错愕地想,如果这个男人想诱惑人,都一定能得手,无论是谁都无法逃开如此深情的迷人微笑。
只是,越美好的东西越是致命,这一点在那个男人身上尽览无遗。
“大小姐,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他对我说,要我娶你……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不管他怎么求我,我都不愿意答应……我生气到尽管知道你躲在那里偷看着,我也仍然强迫他和我做……”
那个男人眼光低垂,一脸目眩神迷地说道:“大小姐,他的声音很好听吧?我特别爱他那时候的声音,尤其是他哭着喊我名字,要我更用力一点的时候……可是你知道吗?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这种事情,我是花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让他慢慢喜欢上的……”
他的嘴角浮上冷笑,浑身散发出暴虐残忍的味道。
“所以,大小姐,我想你也会喜欢上的……这些活死人虽然死了,可是只要我控制的好,它们也是能够和你做那种事情的……不要怕,大小姐,我会让它们很温柔的对待你。”
“呜呜——”潘如婕惊骇欲绝,不顾疼痛地扭动身体挣扎起来。
那个男人说的话,对女人来说无疑都是一场噩梦,而当对象是那些可怖的活死人时,更是噩梦中的噩梦。
那个男人残忍地笑着,一把提起她的身体,撕碎她的裙子、底裤,将她的私处面对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一边发出诡异的呻吟,一边向潘如婕迈去。
李雯婷刷白了一张脸,躲在我们的背后还捂住双眼和耳朵,不敢听也不敢看接下来即将上演的一幕。
我也别开脸,A片不是不喜欢看,但当主演A片的主角是一个脸部扭曲变形、浑身鲜血另外还没了一只脚的残缺女人,和一群恐怖的活死人时,我想色心再大的人也没兴趣去看吧。
“等着看吧,那个男人的重点不在报复。”江礼以极低但能让我听见的音量说着。
重点不在报复?我不解地看向他,他注视着眼前的场景,沉静的脸色变也没变过。他不说,我也逼不了他,可又好奇得很,无奈之下,只好逼自己提起勇气,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场中。
这时,那个男人解下了潘如婕嘴部的束缚,冷冷地笑道:“大小姐,如果你不想被它们一个一个轮流的做到死,就告诉我你把他的尸体埋在哪里了?乖乖的说出来,嘴硬对你没有好处。”
脸色死灰的潘如婕,惊恐地看着那些逐渐靠近的活死人,哆嗦着嘴唇失声尖叫道:“他……我把他埋在这里!就在这附近而已……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求求你放过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一脸慌乱地望向那个男人,瞪大的眼睛流出哀求的泪水。
那个男人明显地怔了一怔,凄楚地笑了起来,“就在这里……大小姐,你真狠,你是想他在黄泉底下,还得为我的事情难过伤心,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潘如婕哽咽着恳求道:“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他要是活着,一定也不希望你杀我的……”
“是啊,他要是活着……可是他死了,大小姐,他被你杀死了……”
那个男人轻轻一抛,潘如婕落在了那些东西之中,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她便如遭大海吞噬的小舟,在一阵又一阵凄厉刺耳的尖叫中,被那些东西前扑后仰地生吞活剥。
看着那些东西生生拔开她的手脚,撕开她的腹部,掏出她的内脏……这残忍而血淋淋的景象,看得我忍不住想吐,连忙将视线移到那个男人身上。
比起恐怖片,我比较好奇那个貌似拥有悲惨过去的男人。
“……你就在这里吗?”
那个男人环视四周,然后他笑了,微笑的眼角柔和地垂下,晕黄的迷离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染上一层柔和而寂寞的光芒。
随后,那个男人抬头,以眼角余光望了一眼那些将潘如婕撕成碎片的东西,只见那些东西同时一顿,紧接着一边轻晃着头颅,一边贪婪地啃着手里分到的残肢断骸,移动脚步离开了广场。
一片静谧。
只剩夜晚的冷风呼呼吹响着。
那个男人打算站在那里多久?就在我开始感到不耐时,那个男人终于动了,他跪了下来,赤手挖掘着脚下的土地。
江礼皱了皱眉,然后他把我放下,要李雯婷照顾好我。
“怎么了?”我问。
“我去帮他,他一个人也不晓得要挖到什么时候……”
江礼走进附近一栋民宅,才进去没多久,他就拿着一把铁铲走了出来,到那个男人的附近用铁铲动手铲土。
看到江礼的动作,那个男人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江礼会来帮他,几个眨眼之后,他张了张嘴,说道:“小心一点……不要伤到他,他很怕痛的。”
江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下了头,继续进行枯燥乏味的挖掘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挖掘的地方已经换了好几处,广场中央到处坑坑洞洞,那个男人和江礼从没停下休息过;那个男人倒是还好,拥有怪物般的体力,但江礼已经是累得呼吸不稳,满头大汗了,却仍持续着挖掘。
我示意李雯婷扶我到江礼的附近。
“江礼,你休息一下吧。”反正那个死人又不是你的谁,干嘛这么拼呢?这句话我可没胆讲出来,只敢放在心里想想。
但江礼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抬头就是抛给我一记白眼。
“看情况,那个男人是要找到‘他’的尸体,才会有心情解除‘诅咒’……这样,你还想劝我休息吗?”
“江礼,你继续加油,我给你精神上的鼓励。”我振奋地握起拳头,出声鼓舞。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埋头继续挖掘。
挖了两尺半深,铁铲像碰撞到什么物体,发出一声低闷的声响。
“好像找到了。”
那个男人一听见江礼的叫唤,立刻飞奔过来,将江礼从洞里赶了上来,他将物体上的泥土拨开,随着他拨开遮挡视线的泥土,一具长型木箱出现在我们的眼中。
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木箱从洞里抬出放下,那具木箱很破旧,有不少地方已经腐朽,彷佛只要一个用力,就会立刻四分五裂一样。
“这么一个破烂的箱子……他们居然这样对待你……”
那个男人从腹部深处空虚地笑了出来,颤抖着手指拆开了那具木箱。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木箱里,并不是一堆森白骨骸,而是一具完好如初,一点腐烂迹象也没有的尸体。
那是一个长相温文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古代样式的青色儒衫,头顶上插了一只和衣服颜色相同的发簪,几丝发丝轻飘飘地散落。
要是不说,我还真会以为这具不是尸体,只是一个睡着的人而已。
和那个男人比较起来,这具尸体的长相只能用平凡两个字来形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让那个男人不可自拔地爱着。
那个男人伸出手,似是想抱起尸体,但那伸出的双手却在半空停滞一秒后,被那个男人收回,在衣服上胡乱地擦拭着。
“不能弄脏你……你最讨厌脏了……”
擦了好一阵子,那个男人像是觉得干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抱起尸体,头慢慢地靠在尸体的胸口,闭上了双眼。
“我好想你、好想你……一直想着你,才能坚持下来的……那一段日子,真的好痛苦……可是只要想着你,想着你对我笑,想着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那些痛苦我统统都忘记了……好奇怪,你说对吧?只要想着你……只要一直一直想着你……”
那个男人温柔地微笑,无法自持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他说的话,似是说给那具尸体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呓语。
“你会生气吗?你一定会生气的……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努力很久了……我不想再离开你了……就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都会很听你的话,不会再让你不高兴……”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终于了解潘如婕那时所说的,“你怎么可能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意思了。
潘如婕应该爱着那个男人,可是,男人爱着他怀里的那具尸体。
就跟很多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一样,既然得不到,潘如婕便由爱生恨,先杀了她名义上的爹,接着将那个男人当作饲料,丢给原本的吸血鬼“吃”。
真是可怕的女人。
但也或许她是绝望了吧,对于得到那个男人的爱情——男人爱着那具尸体,深深地爱着,即使只是站在一旁观看,无论任何人,我想也都能轻而易举地体会到这个事实。
到底是如何的爱恋,才能露出那种眼神?
男人凝视着那具尸体的眼神,连我这个旁观者看了也会感到刻骨铭心,如同一把利刃插入胸口般疼痛的情感。
远方的天际微微泛白,这个夜晚过去了,天就要亮了,那个男人却依然待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只是偏过头,朝我们笑了一笑。
他凄美的笑容,我不可思议地觉得只有“幸福”两个字足以形容。
“我说过,我会让一切都结束的……‘诅咒’会解开,活死人会消失……一切一切都会结束的,让他难过的这一切……全都消失……”
他回过头,手指抚摸着尸体的嘴唇,顺着尸体的口形移动,接着他再次闭上眼,嘴唇贴上了尸体的嘴唇轻轻摩挲,他沉醉宠溺的神态,让人光看着就觉得脸红以及淡淡的心酸。
我听到了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
“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
太阳升起。
当阳光照射在那个男人身上时,他的皮肤起了一粒一粒密密麻麻的水泡,“噗”地一响,又一粒一粒的破裂掉,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皮肤表层散发出了热气,使得他周遭的景物扭曲变形。
应该很痛苦吧?可是那个男人彷佛毫无察觉,一双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指尖眷恋不舍般地在尸体的脸庞上游移。
轰隆一声,熊熊的热焰好像是从那个男人体内的最深处,由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轰射开来,刹那间,他的身体化为数不尽的灰烬散落尘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残留下来……
灰飞,湮灭。
身旁的李雯婷望着那堆灰烬,红着眼眶哭了;而我呆立着,一动也不动地呆立着,为刚才的景象震撼。
那个男人为什么非死不可?过去那么痛苦,他不是都撑过来了?之所以活下来,难道只是为了找出尸体,抱着尸体自杀吗?这样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忽然,右脚传来熟悉的痛觉,我心中一惊,试着抬起脚……可以走了,虽然会因为走动牵扯到伤处,但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深刻的体会到,原来能感觉到痛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看。”江礼指着那具尸体。
就像是为了追随那个男人而去般,那具尸体从手指开始蔓延全身,快速地灰化,顷刻间,整具尸体变成和那个男人一样的灰烬,和那个男人混合在了一起。
江礼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淡淡地说:“村民们不老不死,是因为怪物的血,那具尸体不腐朽,也可能是因为血的作用,只要怪物活着,怪物的血就会持续发生作用……
“那个男人虽然吃了怪物,却继承了那个怪物的一切,包括维系村民们不死和尸体不腐朽的力量……而现在那个男人死了,也就没有力量继续维系这些作用。”
江礼叹息了一声。
“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一切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这噩梦般的三天。
不知为何,看着那混成一堆的灰烬,我居然隐隐有种惆怅感。
“走吧。”
“走去哪里?”
江礼又拿白眼看我,说道:“走去哪里?走去拿电锯做木伐啊,还是你们想待在这里直到补给船来?”
我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要离开这座岛,越快离开越好。”
李雯婷也是点头如捣蒜地赞同我的话。
“那就走吧……”他一顿,话锋一转,“对了,张翰,回去以后你就搬到我那里住吧。”
“为什么我得搬到你那里住?两个大男人……”我住中部,我记得他的公司可是在北部的。
江礼一个挑眉,“你卖给我了,不是吗?还是说你要我搬去你那里也是可以……不过我没了工作,你就要负责养我了。”
“那我没了工作呢?”
“我会负责养你的。”
“那我不是成了小白脸……”我不满地抗议。
“是要成为我的小白脸,还是我成为你的小白脸,选一个吧。”他淡淡地说着。
我无言,看着他不容反驳的神情,举起双手投降了。
“……你钱多,我穷鬼,还是我当小白脸吧,反正报社的工作我不做了,我不适合当记者……好不容易想认真做篇报导却搞成这样,我和记者这份工作一定是犯冲。”
“张大哥,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要是以后我又被人骗,就去找你哭,哭完了以后我会努力振作的。”李雯婷张着期待的双眼看我。
“我是不介意啦……”我犹豫地看了看扶着我的江礼。
“你要来就来,要是又被骗了,我会教你刀不刃血的报复方法,让你报复到再也没有人敢骗你为止。”
“真的吗?”她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地问。
“别的事情我不保证,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骗你。”
她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像只从主人那里得到骨头的小狗般,开心地在我们两人周围绕来转去。
蓦然,江礼回过头,静静看着那个男人和尸体化为灰烬的地方,可是我们和那里已经有一段距离,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回头。
江礼握起我的手,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握,任他默默地握紧……只是在彷佛之间,我似乎能明白他回头的理由。
他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想,他不会放开了。
——《现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