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也想要做将军吗?」
「是啊,家中也只有我有这意思承继父职。」
「那麽,大哥不就得离开这儿了?」他眸中有一丝黯淡。
「也许,再过个几年吧!」少年眼中神采奕奕,双手向後一枚又侧头笑问:「你呢,将来想做什麽?」
「我?」他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瑛儿只想待在大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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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飞逝,雪花复笼罩了京城,眼看年节即将逼近。
从兵部缴了令出来,已经在官营里留宿三日的贺鹏远正想要早点回家,却意外地看见一个人肩并著裴彻走了过来。
「五王爷?」他一愣,快步地迎了上去,「下官叩见王爷千岁!」
跟裴彻在一起的人,正是他这几年来的另一个上司--当今圣上的兄弟,赐封端王的五王爷端翊;虽然才年方二十,但身形却较一般同年的人高大。
「啊,是贺将军!」端栩脸上泛出笑容,豪气地抓住他的手臂爽朗道:「四个月不见了,还好吗?我还想著晚点去找你哪!」
「有话进里头说吧,飘雪了。」裴彻说话的同时把两人请进了一旁的暖阁,让端翊上位後才跟贺鹏远分别入座。
喝了茶後,贺鹏远见裴彻好似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才开口问:「王爷怎麽会突然回京了?」
「还不是我那皇兄下的旨。」说到这个,端翔颇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角,「我看一定是那个阴险老四的意思,想把我从三哥那里调开。」
端翊与睿翌是同母所生的兄弟,但众人皆知端翊向来偏颇於三哥麒羽,反而与自己的同胞四哥一点都不亲。
「三王爷可好?」不知是否错觉,他问了之後竟看见端翊的脸微微的抽搐。
「好?如果不把裴睁算进去,我就觉得好。」端翊忿忿地啐了口,才想起裴彻是裴睁的兄长地道了歉,「对不住,可不是我说的,你那弟弟实在是」
「我明白。」裴彻苦笑了下,涩涩地道:「他们应该还好吧?」
「时好时坏。」端翊无奈地耸了耸肩,「要不是三哥,我早把那老是翻旧帐的家伙给甩出门去了。」
有时他也挺不明白他三哥干嘛不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得了,省得裴睁阴晴不定,老是在那里吃酸透的陈年老醋还殃及他人。
「麒羽没对他说清楚?」裴彻讶异地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贺鹏远还听得有些模糊。他们似乎在说三王爷与裴睁相处得很糟,但隐约又觉得不是如此;而且裴彻与三王爷像是颇为熟稔,甚至还直呼其名。
「没,他说不必。」端翊有点烦恼地拍拍自己的头,「说是不必,可这样三天两头的吵,三哥其实也不太好受。」
「真有这麽糟?」贺鹏远脱口问道。见到两人突然都看著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开口。
静默中,端翊与裴彻交换个视线,双方微微颔首後才又一起看向贺鹏远。
「反正你总是会回三哥那儿,早晚也得让你知道,就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端翊面向贺鹏远,敛起爽朗的神情正色地道:「只是在说以前,本王必须知会你这件事情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无论是谁都不行。」
贺鹏远微觉奇怪,但仍说道:「下官明白了。」
端翊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才开口:「其实,裴睁与三哥之间之所以会争吵不断,其实都只是--」
他看了眼径自喝茶的裴彻,叹了口气才续道!「只是情人口角。」
「情--」过大的冲击让贺鹏远彷佛被重敲一下地错楞住,「王爷,这不是」不是玩笑吧?三王爷他不是有个很宠爱的侍妾吗?怎麽会跟裴睁
「不是说笑。」端翊想起自己最初知道时的打击,无限同情地看著贺鹏远,「他们确实在一起。」他也希望是玩笑,也在知道裴睁要去之後用尽他所能想到的方法不让两人有所接触,但还是徒劳无功。
「贺将军还是无法接受?」裴彻缓缓开口,「你认为这不应该?」
「我」贺鹏远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麽。」不管是瑛儿,还是裴彻与五王爷,为什麽他们都可以接受?这明明是不应该的事情不是吗?
「其实要我说,我也觉得不该。」端翊一脸烦恼地叹气,「我觉得以三哥的品貌地位要怎样的美人没有,怎麽偏会看上裴睁?可没办法,他喜欢就是喜欢。」
「难道您没有劝过三王爷」
「怎麽劝?要劝得动我早在五年前就--」端翊霎时止住了口,有些愧疚地看著握紧扶手、面无表情的裴彻,「人心多变,却不是劝得了的东西。我也想通了,不管他爱的是谁,他还是我三哥,我依然尊重他;与其反对让他难过,我情愿多支持他一点。」
五年前他没想透这一点,才会做了件自以为是的错事,活生生地让三哥原可以等到的幸福破碎;现在三哥也算快乐了起来,他才不再做让他难过的蠢事。
「别想太多了。」看著依然无语的贺鹏远,端翊摆了摆手道:「其实你见著三哥就会知道,他们其实跟一般世俗夫妻没大大差别。」
「可,他们毕竟都是男子啊!」
「我说你啊,就告诉你除了这点外其他都一样了嘛,人我这麽多还是这麽迂腐、死脑袋!」端翊皱起眉头,喝了茶一口气道:「说坦白点,现在养娈童、玩伶人的官员不少,还有娶男妾的呢!既然三哥他们是真心相爱,那有什麽关系?」
「这」霎时,贺鹏远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
「情爱这东西本就是无法自我控制、自动控制的。」裴彻扯起嘴角笑了,意有所指地道:「贺将军从没有不由自主地牵挂在意他人,或对他人有满怀怜爱的心情吗?」
不由自主地牵挂下怜爱贺鹏远陡地一震,心中微掀起波澜。
他想起了唯一一个让自己牵挂多年、而现在日日伴在身边的人儿,那唯一一个可以让自己兴起万般怜爱的青年。
过往种种的亲密霎时如潮水般涌上,那同床共寝的连绵笑语,那直视自己的温柔目光,那依偎的温暖亲昵他所有的不舍怜惜与满怀柔情,真只是因为兄弟之情?或者是是的,他甚至说过爱上自己的假设,还有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见他沉思,端翊就一口断定地指著他笑道:「我看,你要不是没喜欢过人,要不就是爱了却不知道。」
「我--」贺鹏远再度一震。喉头干哑似的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在心中反覆地否认--不,那只是兄弟之情,绝对无关爱情!
「净顾著说这些,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端翊突然想起地一拍腿,「皇兄说,明年清明过後就可以让你回去帮三哥了。我告诉你,你那些老部将知道你不回去的时候还给我闹了一阵子意见,还好他们还听三哥的话,要不我可惨了。」
「辛苦王爷了。」贺鹏远坐著揖手回答,还无法平复的思绪此时更加复杂。
明年春未他才刚将瑛儿接来同住,这一去的话不就又要放他一人在京城?明明允了不会放下他一人,这下子该怎麽做才好?
「得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端翊摆了摆手,恢复爽朗地笑道:「我再待一会儿,等过年後去你那儿坐坐,还欢迎吧?」
「自当扫榻相迎。」贺鹏远站起身,迟疑了下吸口气道:「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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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骥威将军府前,一辆车马正要离开。
「綮瑛」方之禹可怜兮兮地从窗?探出头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是要回乡没错,也很久没有见爹娘了没错,但没想唉!天啊地啊,谁来救救他?他不要跟那个人一起回乡啊--呜!
可恶的死棺材,干嘛跟著他回去呢?就算贺大哥跟綮瑛要送礼给老爹也不用他去送啊!有人陪是很好,可马车上只有一个冰棺材相伴,还不冷死他吗?
「徐总管会送你回去,我要留在这?。」莫綮瑛站在车马边,对著苦著一张脸的人送出一个温文微笑,「别让老爹看见你苦著脸回家,要不他又要骂你不肖。」
「真无情。」方之禹哭丧著脸道。
「代我向老爹问好。」莫綮瑛像哄小孩似地拍拍他的头,转头对一直看著方之禹夸张举动的徐恪勤微笑,「徐总管,就麻烦你了。」
徐恪勤仅是点了点头看著他,突然嘴角古怪地微微一弯,「将军便请公子照应了。」说完,在莫綮瑛怔愣时便驾马车离开了。
莫綮瑛微觉奇怪地看著离去的方向,直到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才转身回到府内,走入内堂坐下。
徐恪勤是个怪异的总管,他虽尽责但并非完全忠诚於贺鹏远,且时而会有嘲弄主子的行径;而且他似乎「玩」方之禹玩得挺有兴致,尤其看方之禹见到他像见鬼又逃不掉的狠狠模样时,那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还会弯起很浅的诡异笑容。
虽然实在对不住友人,但莫綮瑛却觉得少了总是神出鬼没、又好像无处不在的徐恪勤,他确实好过了许多;毕竟,谁都不希望时时有被识破情感的危险。
只是,他离去的那一笑似乎透著古怪,像是针对著自己而来,但他却说不出这感觉的缘由。
他望著炭火持续地思索著,直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大哥回来了。」看见揭帘而入的人,莫綮瑛性起身迎了上去,帮他扫去一身霜雪後笑道:「外头风雪大,怎麽没撑伞呢?」
见著他欣喜的笑容,牵挂著心事的贺鹏远微微一怔,有些呆愣地看著他俊秀的面容而无法转移。
「大哥?」莫綮瑛微觉奇怪的看著他。
「喔,才不过几丈路,撑什麽伞呢!」贺鹏远迅速回神,卸下斗蓬挂在一边坐了下来,在炭盆上烘暖双手。不该再多想了,这种事情合该是不会发生的。
「是嫌麻烦吧?」莫綮瑛笑笑地将热茶递了过去,随手捻起一撮檀香洒上炭火,登时熏香满室。
「你知道我素来是这性子。」贺鹏远略尴尬地笑了,「怎麽不见之禹?平日不是跟你跟得紧吗?」
「他告假回乡去了。方老爹催他,说他一年没回家,简直就是」他想起贺鹏远的处境,将一句不肖子吞入改而笑道:「简直就不把他这爹放在眼?。」
贺鹏远闻言亦是一笑。方老爹的个性,他从方之禹身上就能看出些端倪;加上有时听见他们说笑,也大抵了解了。
「去得太匆忙了。」贺鹏远感叹地道:「我总想著他回乡时该备些礼物送上,答谢方家老丈照顾你。」
「不用大哥说,徐总管早准备好了,还告了假回乡顺道送去。」想到方之禹听说徐恪勤要跟著他走时的错愕表情,莫綮瑛好笑地道。
之禹还真是遇见煞星了,从没见他对一个人这麽惧怕过。
「嗄?」贺鹏远怔了一下,「这倒新奇,许多年来也没见他告过假,怎麽今年有这念头?」
「也许是一时兴起吧!」因为某个「人」而起的一时兴起。
「这麽说,就剩我们两个了。年节的东西他该都备好了吧?」
「徐总管走前说已经将一切打点妥当。」
贺鹏远点了点头,边喝茶边看著贴上年节剪纸的窗户,「算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在这儿过年了。早两年是在三王爷那儿过,更之前还没屯田养兵,大夥儿就是在军营里围著过除夕夜。」
今年总算能跟家人聚在一起,这麽一想,他突然惭愧地想起已有八年未曾回家过年。事实上,自从莫綮瑛来到他身边後,他已鲜少再去想起老家的事情;每日见他与自己笑言几句,心底便有了温暖的感觉,彷佛这儿就是他的家。
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与家人不亲瑛儿,才是那个最亲近自己的人,即使分隔多年感觉仍一如从前。
「那将军府不就成了摆著好看的吗?」莫綮瑛眸中闪动笑意。
「圣意难违。」贺鹏远叹了口气,「我原是想辞谢,可皇上给了个数代有功於朝廷的理由,就是不收也得收。」算来,徐恪勤也是那时候来的。
莫綮瑛闻言突地沉静下来,而後看著他问:「大哥没打算回临江吗?」
虽说自己也不愿他回去,但他知道贺鹏远这八年来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因为躲避他所以才不回乡。
即使知道他根本不需要有所愧疚,但他仍没打算将事情说清楚,情愿他就这样的斟记著「自以为」发生的事情。
「这」贺鹏远怔了下,才问道:「你想跟我回去吗?」
莫綮瑛摇了摇头站起身,「大哥若想回去便回去吧,不用挂记我。」反正他已经习惯到哪儿都一样的日子。
见他要走,贺鹏还怕站起身不假思索地道:「不,我不回临江。」
没错,家里自有懂得讨喜的弟妹替他尽孝,他回去只会让他们变得严肃沉闷;更何况一到明年春末,他可能就不在京城,所以更不能让他一人在这儿过年。
「你不回去临江?」莫綮瑛一愣,努力压抑心底涌出的喜悦,「真的?」
「嗯,我留在这儿。」见他掩不住的欣喜表情,贺鹏远动情地伸出手想抱住他,却又迟疑的停住。
他突然发觉自己只是因为舍不下莫綮瑛才留下,所以只能迅速在心中找出数个留下的理由,说服自己舍弃回乡探亲而留下是应当的。
两时辰前与裴彻、端翊的谈话瞬间涌入脑海中。他想起当年是为了躲避他而离开家乡,现在却因为这?有他在而舍不得回乡,难道他真的已有了不该的--贺鹏远霎时畏惧心惊起自己的想法,却无法抑制自己有这样的迷惑感觉。
不可能,他怎麽可以有这种感觉!瑛儿是他的弟弟啊!
「谢谢你为我留下。」就在他怔忡之间,莫綮瑛主动上前抱住他低柔地道。
正想著心事的贺鹏远悚然一惊,不假思索就推开他。
瞬间的力道让莫綮瑛被推离了两步,不解且受伤地怔怔看他。
「以後别这麽做。」无法看他的眼睛,贺鹏远僵硬著身躯别开脸,「你已是成人,不可再这麽做。」虽然他一直将一切归咎於兄弟之情,但随著过往种种回想起来,他开始察觉两人间的行为早已超越单纯的兄弟之情了。
或许,他真的该拉开两人之间过於亲昵的距离,这样才不会
「为什麽突然这麽说?」莫綮瑛怔愣地问。
他从没推开过自己,为什麽突然这样做?
「不是突然,只是这总是要改。」贺鹏远冷静下来,放软口气,「其实你已经不小了,不可以这样与人随意搂抱。」
「我只有在你面前这样。」莫綮瑛前进一步,直直地看进他眼底,「并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这也不行吗?」
「这--」贺鹏远顿了下,而後急促道:「但这样总是於礼不合。」
「於礼不合?」他的语气跟明显的心虚令莫綮瑛骤地愠怒起来,冷冷的问:「何来於礼不合?」
「总之不成!」声声的逼问让贺鹏远烦躁起来。不能再这麽下去,他怕会、会铸成大错!
「哪里不成了?」莫綮瑛昴起颈子直视著他,许久没显现的倔强因为他的态度而再度浮现,不顾一切地逼问。
「因为我们是兄弟!」贺鹏远顿时有些呼吸急促,「兄弟之间,便不该有这样逾礼的行为。」
口口声声的兄弟,让莫綮瑛无语地抿紧了唇,沈默不说话。
「既然是兄弟,那你究竟在怕什麽?」他沉稳地开了口,一双眸子冷然无畏地直视著他,令他顿时有些狼狈。
怕什麽?贺鹏远猛地一窒,否认道:「我没--」
「你怕的究竟是哪个?是流言蜚语,还是你自己?」莫綮瑛跨上前一步,一字一字犀利的逼问:「你怕流言,更怕你自己对不?」
「瑛儿!」他一语中的让贺鹏远一震,色厉内住地喝道:「别说了!」
「你怕你自己。」莫綮瑛直盯著他不放,置若罔闻地继续逼问:「你怕你对我有情--」
「够了!」一股怒气骤地扬升,贺鹏远砰的一拳击碎了桌角怒喝。
那声音之大甚至震动屋梁,也让莫綮瑛霎时醒转了,但屋里却已经陷入窒息般的沈默。
他竟然说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打破两人间的暧昧僵局,且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还以为自己可以理智地慢慢来,没想到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逼问他。
现在该如何做?离开这里冷静一下?但就算离开,说出的话已无法收回。霎时,他想起了传家的二小姐,想起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横竖是机会,既然已经无法粉饰太平下去,还不如放手一睹!
「那日在书房我曾问,若我爱上了大哥又如何?」莫綮瑛握著拳头静静的开口,狠下心咬牙地道:「不是玩笑,我真的--」
「瑛儿!」贺鹏远倒抽一口气喝止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麽,弄不清楚的人是你。」面对他慑人的怒火,莫綮瑛抿唇咬牙却丝毫不退让,「你扪心自问,对我真的是单纯的兄弟之情吗?」
一直以来,他都任由他将一切归於兄弟之情,但现在已经无法这麽做了!他要他知道,他不是他的兄弟,他不能这样继续欺蒙两人的情感。
「你--」贺鹏远面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地呼吸著。
他一直都知道瑛儿对自己有著深浓的眷恋与情感,但他是他的弟弟,是个男子!怎麽可以--怎麽可能会有这种情感?
他怎麽可能爱上他?绝不可能!
「那是不可能的。」他无力地重重吐了一口气,低哑道:「瑛儿,你别糊涂了,我一直只把你当成弟弟啊!」
依然是弟弟?一股寒意蓦地从脚底窜上心中,莫綮瑛自嘲地笑了出来,眼睛却冒著火光直视著他,「我不可能做你的弟弟了!」
到现在他还想这麽敷衍过去?他们之间,从八年前他离去那日起就已经不可能是兄弟;已经碎开的外表伪饰的东西,岂有可能恢复原状?
他冷冷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而贺鹏远则哑然无语,颓然地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