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妃听了甚喜,忙从内室迎了出来,见丈夫一身军戎,顾盼神飞,踌躇满志的踏步进来。不由得欢容满面,上前微一检衽,笑道:“恭喜将军连战皆捷,凯旋荣归。”
“多谢夫人。”隋王爷一笑,忙伸手扶了爱妻,一起进了内室。“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
隋王妃一笑。“只要见王爷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她一边服侍王爷更衣,一边笑道:“臣妾备了薄酒要替王爷洗尘接风,不知王爷可否赏个脸?”
隋王爷也故意客气说道:“好说!好说!”
当晚夫妻两人,小别重逢,更显得相聚得来不易。故而摒退下人,自在灯下把酒言笑,一洗征尘。
想这十几年来,隋王爷倒是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沙场上度过。而每回得胜之时,他便等不及要班师回朝,与眼前的爱妻分享胜利的喜悦。只有她的眼中笑意与得意,是再无一丝掺假的,那样的为他高兴,以他为荣。让他觉得自己在沙场上所付出的一切,不论是血是汗都是值得的。
对王妃而言,王爷的深情执着也是始终未变的,且不说对她有多么疼惜尊重,就单指纳妾一事,别说他是个堂堂的王爷,就是一般百姓,只要稍微有点家私,哪个不讨个两房、三房的搁在家里!惟他对王妃的心意数十年来始终如一。
又想当年王爷说要娶她之时,因两人身分悬殊,多少人劝他,说不过苗田族公主,不如将她纳为妾也就罢了,何苦自找麻烦?非要娶为正室不可。但王爷执意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在先皇面前恳求了许久,很费了一番工夫,两上这才如愿以偿结成了夫妻。这些情义,王妃又何尝不是感念于心。
他夫妻二人彼此珍惜,互相尊重,是以至今仍鸯盟和谐、恩爱不渝。
“我原以为王爷会早些回来的。”王妃握着手说道。“而且我听说皇上也下旨谈和了,怎么又回头去打他们呢?”
“那时我原本也打算班师回朝了,却正好捉到一个西夏派在京里的内间,得到了些消息,你也明白兵贵神速”,为了争取时间,我也等不及请旨往返,只好先下手了。“
“是什么消息呢?”王妃奇道。“非得要王爷这般着急的处理?”
“是有关于魏相国私通西夏、通敌叛国之事。”隋王爷气得一拍桌子。“枉我为国为民,连年出征,就为吓阻西夏想染指我朝江山的意图,结果没想到,竟是自己人在扯我的后腿!”
“此事当真?”王妃听了,也是大吃一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魏相国私通西夏已经多年,不知他得了多大的好处,居然连朝廷都能出卖。”王爷愤愤的说。“我得到的这封信,正是魏相国派人要送给西夏王的,信上提到的便是要西夏王稍安勿躁,议和之事包在他身上,只要等我方兵力退尽,他回头再来打一次,一定可以杀我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他们有什么条件都尽可以向皇上开口,想皇上也不敢不从。”
“魏相国果真如此大胆!”王妃听了也是生气。“难怪每次他总是一个劲儿的教唆皇上同西夏议和。害得这么些年来,王爷和士兵们打了许多冤枉仗。”
“哼!”王爷微一冷笑,说道。这回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王妃复又担忧道:“只是皇上准允西夏谈和的诸令已下,王爷这番违旨,只怕会引得圣颜不悦呢!”
隋王爷一扬眉,说道:“那又如何?眼前机不可失,我只得当机立断。再说,好歹我也替圣上打赢了这场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在出兵之前,已将此事写了份奏章,另派人快马送京城,相信圣上也该看到了才对。等赶明儿个,我上京回报战果之时,再向圣上面奏一切,相信皇上不会大为怪罪的。”
“嗯。”王妃略微放心,说道:“这样就好,我想圣上也总不至于真的这么不明事理吧!”
以往这种时候,他们总是一家三口,天南地北、和乐融融地小酌畅谈,此时却少了隋缘,他最钟爱的女儿。一想起她,便不觉叹了一口气。
“王爷在想缘儿么!算算时间,这几天她也该有信来了。”王妃说道。“要照上回选的日子看来,缘儿嫁进萧家也有一阵子了,这会儿也该习惯嫁为人妇的生活才对。”她虽是那么说着,但也忍不住叹道:“只希望她别再像在家时候那样任性淘气才好。”
王爷也点头叹道:“嗯!”
“也不知萧家那边待她如何?”其实她也挂心。
“我相信世昌会好好待她的。就怕缘儿还忘不掉容谦。”
一提起裴容谦,王妃也是叹息,说道:“说起容谦这孩子,也是让人心疼,前几日我有些头痛,派人去请他过来看看,虽然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斯文诚厚、客客气气的,可是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心酸,才几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连眼中的那股子精神也都没了。”
王爷停了半晌,长叹一声,说道:“这些个冤家生下来就是磨人的,只怕非要等到咱们俩都闭上了眼,才能真正放下心吧!”
隋王妃见王爷神色担忧,便又说笑道:“王爷也不必太担心缘儿,反正他们年轻夫妻,只要两相和气,那来日方长,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也说不定明年就抱个胖娃娃回来了呢!”又说道:“再说,王爷过两天不是正好也要上京去吗?到了京城,自然就能见到缘儿了。”
隋王爷一想也对,复又开心起来,说道:“对,到时我再去萧家看看她。”
☆☆☆
这两天,隋王妃忙着替隋王爷打点上京要携带的衣物,一时劳乏,又犯了头昏的旧疾。隋王爷便差了小厮去请裴容谦过府来看看。正看着,却听总管慌忙来报,说圣旨到。
众人一阵意外,隋王爷对王妃说道:“你且在内室休息,我出去接旨就行了。”于是忙整整衣装,出至大厅,跪地接旨。
这次违旨讨伐西夏之事,是因为隋王爷忽然查获西夏意欲诈降,故而决定继续攻打,且为求制敌机先,他也等不及求得皇上同意,便再度出兵。并另以一纸奏章说明此事。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奏章根本未曾呈到皇上面前,便己让魏相国买通了内侍的公公,将那本奏章给压了下来。
今日隋王爷乍听有圣旨到,原以为是圣上因为他克敌有功,故而下旨嘉许他。谁料得到,来的竟是一道不赏反诛、满门抄斩的敕令。
听完了来人宣读圣旨,所有在场的人顿时均是震惊得怔住。一时之间偌大的厅上寂忿瘾声……
隋王爷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已然恢复平静,说道:“臣接旨。”
“王爷……”身旁家仆亲兵,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隋王爷挥挥手,“不意不必多言,亲手除下头上顶戴交给随从,又对前来傅旨的御前侍卫说道:”微臣出兵攻西夏其中尚有因由,情非得已,微臣请求面见圣上说明这一切。“
那御前侍卫早已得了魏相国的好处,奉命监斩,故而冷笑道:“圣上说了,这件事不必再议,就按旨查办了。王爷也不用千里迢迢的再跑一趟京城。”
隋王爷怒道:“我为圣上出生入死,效命沙场这么多年,难道连要求一个公平的审判都不成?”
“这是圣上旨意。”那侍卫冷眼看着隋王爷,说道:“难不成您是在指责圣上吗?”
他沉声道:“臣不敢。”
“那好。”侍卫冷笑道。“那王爷就以死明志吧!”又对左右卫兵说道:“把皇上赐的宝剑交给王爷吧!”
隋王妃正在内室听裴容谦说明病理,忽见小丫头跑来,哭哭啼啼的说外头发生的事。
“什么!违旨误国!”她一听,登时犹如五雷轰顶,半晌说不出话来。“满门抄斩?”她抓住小丫头问道:“香如,你有没有听错?有没有听错?这怎么可能呢?”
“香如听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香如哭道。“那位念圣旨的大人还……还丢了一柄剑在王爷面前……”
王妃跟着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
“王妃!王妃!”身旁的人上前扶了她一把。
隋王妃略定了定神,回头一看,原来是裴容谦,他又递了杯茶在她嘴边,温言安慰:“王妃您先喝口水,定定神。王爷平定西夏,功劳那么大,一定不会有事的王妃心里却知道这个劫数恐怕是难逃了。
她依言喝了口水,静了静心,觉得略微好些。又看着裴容谦半晌,忽然抓着他的手说道:“容谦,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眼下我托付你一件事好吗?”
“王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他忙道。“容谦一定尽力而为的。”
王妃点点头,只见她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道:“这封密函关系重大,你回去看过自然就明白了,现在你替我好生收好。记着,千万别跟旁人提起,免得惹祸上身。等将来有机会见到缘儿时,你再亲手交给她,好吗?”
“交给缘儿?”裴容谦一呆。“缘儿远在京城,又嫁入国公府,侯门深深,容谦身分卑微,只怕没有机会能再见到她的面。”
“她会回来的,我知道。”王妃微微一笑,轻声道:“拜托你了。”然后便扶着小丫头往前厅走去。
“王妃。”裴容谦不明所以,忙收妥了信,藏在衣袖里,跟了上去三人还未走至前厅,只听得隋王爷一声长笑,笑声中却蕴涵无限悲苦愤恨。王妃心中一惊,忙快步奔去。正好却见隋王爷横剑往脖子上一抹,缓缓倒下。
“王爷!”王妃扑倒在他的身上,哭道:“王爷怎能舍下萝亭先走?王爷!”只见隋王爷嘴唇微动,却再说不出话来,眼神中尽是悲戚爱怜,看了她一眼,然后闭目长逝。
隋王妃乍遇大丧,虽然心中哀痛欲绝,却是强忍了泪水,镇静下来。
她抬眼看着那御前侍卫,说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王爷既巳遵旨自裁,臣妇也自当追随在后,不劳大人费心。只是我隋家还有一个女儿隋缘,皇上赐婚于萧国舅,是以待嫁在京城,但不知圣上意欲如何处置?”
那御前侍卫原还要冷嘲几句,但跟他一起来的另一名侍卫因十分敬重隋王爷,又见王妃谨礼庄重,故而忙恭敬答道:“隋小姐当日并未嫁给萧国舅,仍属钦命要犯,不过现在下落不明,刑部的人也正加紧捉拿,只是也未有进一步的消息。”
她没嫁给萧国舅,可是却成了钦犯!
裴容谦听了,一时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只见隋王妃微微一笑,喃喃道:“到底是我隋家的孩儿。娘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必不会就躲在萧家的。”说着,又转头看着裴容谦。
裴容谦会意,明白王妃的意思是将隋缘托付给他了,他点了点头。
隋王妃放了心,回过头来痴痴地瞧着隋王爷的面容半晌,正当那侍卫不耐,才要开口时,却见她潸然泪下,哽咽道:“王爷,您一生为国为民,在沙场出生入死,怎么到头来还要以死才能明志……难道其他人都没有长眼睛、没有良心吗?这还有天理吗?这片天啊!连萝亭也不愿待下去了,您带我一块去了吧!”说着,蓦地往隋王爷身上扑去,胸口正对着王爷先前使用的长剑,登时剑尖穿心,然后就此不动了。
“王妃!”此时见王爷及王妃先后死去,合府上下俱是又骇又恸,哭嚎不已。那御前侍卫奉圣上旨意,又处决了一些隋姓近支亲族,另将其他王府中的下人们另行圈禁起来,日后或放或卖。只闹得全镇皆惊、满城风雨。
☆☆☆
那天隋王府一片混乱,谁也没工夫理会裴容谦。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只觉得所见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王府大门,却已经跟他前一个时辰进去时的样子不同。几名衙门侍卫忙不迭在门上贴着黄色封条,人进人出,抱着许许多多金银珠宝、骨董字画,一副抄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裴容谦整个人都呆了,那些堆在地上的东西、那些被绑在一旁的人,几乎都是他所熟悉的。偶有一个侍卫绊了一跤,手上的锦盒不慎掉下,里头的首饰也应声而落,他看到其中有缘儿常戴的珠链、金步瑶、玉簪……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由得摸了摸放在袖子里的那封信,想起王妃临死前托付他的话。
缘儿啊,你现在在哪里呢?你怎么样了呢?
待他回到家中,还有些惊魂未定之感。一会儿裴母和小喜子也从外头听到消息,忙来向他问个究竟。裴容谦便说了他在王府看到的一切,惟那封信的事,他就略过不提。
“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裴母不由得湿了眼角。叹道:“难怪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像王爷有那么大的功劳又如何?皇上一个不高兴,还不是说斩就斩、说抄就抄,半点情面也不留,真是叫人寒心啊!”
裴容谦黯然不语。
“啊!”小喜子忽然插口叫道:“糟了,那小郡主在京城,一定也完了……”
“你胡说什么!”裴容谦白了他一眼。“缘儿好好的,她没有被抓起来。”
裴母听了甚是高兴,忙说道:“对对对,缘儿嫁给了国舅大人,国舅和贵妃当然会想办法保住她的。她一定没事的。”
“她也没有嫁给国舅。”裴容谦摇摇头。
“怎么可能?”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她现在下落不明。”裴容谦担忧地说道。“她现在成了钦犯,刑部的人正到处在找她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一时之间,三人各自垂首无言。
“希望她能平安无事才好。”裴母叹道。
“对了,娘。”裴容谦站起来说道:“我这会儿要赶去大空寺一趟。再怎么说咱们和王爷总是相交一场,而且当年爹过世时,王爷和王妃也曾大力相助。现在他们出事了,咱们也该尽一份心力才对。所以孩儿想去请性真大师出面来料理王府后事,平日衙门的人对性真大师也还算尊敬,由他们出家人出面,事情也比较好办些。
“你说的也是。”裴母点头说道。“那你就快去办吧!”
☆☆☆
隔了几日,裴容谦正在药铺替人把脉看病,却见龙盛荣带了一班人马,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心知不好,便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龙盛荣底下的一个跟班说道:“我们少爷想请裴大夫再次过府一叙。”说完,众人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个又笑说:“只是这回咱们都已经先把府里大大小小的值钱东西都收起来了。也许裴大夫会觉得没东西可偷,就没兴趣去了,也说不定。”一群人又大声嘲笑起来。
“各位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便吧!”裴容谦沉了脸,说道。“我这里还有病人,没时间和你们开玩笑。”
“有病人?我看看!”龙盛荣走了过去,忽地将那位来看病的人衣领一提,骂道:“你是来看病还是找死啊!来这里找这么个蒙古大夫,活得不耐烦了吗?我警告你,你若想活命,以后就离这破药铺远点,听到了没?还不快滚!”说着将那人往门外粗鲁地一推,只吓得那人连滚带爬的走了。
他那伙人还得意的哈哈大笑。
裴容谦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龙盛荣回过头来,看着裴容谦,摊摊手,说道:“现在我没看到什么病人了。而且我保证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说着一挥手,喝道:“来人啊,把这个只会巴结王府、勾搭人家小姐的蒙古大夫的药铺给我砸了!”
“你……”裴容谦待要阻止,登时却被几个人架住,又一番拳打脚踢的痛殴一顿。
“你的靠山呢?你那位想砍掉我一只手的小郡主呢?他们自身难保了吧!”龙盛荣在一旁冷笑道:“我倒想看看这回你还能搬出什么救兵来救你?”他一面踢着他,一想怒道:“老子等着教训你,已经等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临走时,还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还有,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样就算了,以后我还会常常来看看你的!”
☆☆☆
不知过了多久,裴容谦昏昏沉沉,似乎觉得有人在推他,又听见有人唤他。“谦儿,谦儿。”他睁眼一看,原来是母亲满眼泪光,坐在他床边,着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娘……您别担心,孩儿没事的。”他刚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疼痛难禁,忍不住“哎哟”一声,只得又躺下来。
裴母心疼不巳,埋怨道:“瞧你这孩子,你还是快躺着别动吧,都打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小喜子都告诉我了。”她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自从王府出了事之后,我就担心龙盛荣会来找麻烦,果然不出所料,他还是找上门来了。像他这种人上回吃了小郡主的亏,这回是不会放过咱们的。”她顿了一顿,说道:“我看,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娘。咱们住在这儿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裴容谦大惊。忙拉着母亲说道:“孩儿不想离开这里,孩儿以后会小心的。您别担心。”
“不成!”裴母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想等小郡主回来,对不对?可是谦儿,你就忍心让娘成天提心吊胆的吗?而且小郡主会不会回来也难说得很,难不成你要在这儿等她一辈子吗?”裴母说着不由得又滴下泪来。“娘只剩下你一个命根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叫娘将来靠谁,就是我死了之后,也没脸见你的列祖列宗啊!”
裴容谦忙道:“娘,您别这么说,是孩儿不孝,让娘操心。”
“那你就答应娘,咱们搬离这里,到牡丹镇去,你舅舅也一直要咱们搬过去,亲戚们住在一块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娘……”
“人家都已经撂下狠话了,你还不走,难不成非要等吃了大亏才来后悔吗?”裴母愠道。“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你何苦待在这儿自讨苦吃?”
裴容谦正自犹豫,见小喜子端药进来。头脸上也有着不少瘀伤,显然也是遭了池鱼之殃。他见了十分不忍。于是只得答应。“好吧,咱们就搬吧!”
裴母总算放心。“这才对。”
他养了几日的伤,临走前回到药铺整理,只见药铺一片狼藉,甚至连招牌都让龙盛荣的人给拆了。他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拾起摔坏的药吊子,心中不由得感慨。
这些身外之物也都罢了,惟一放不下的还是隋缘。
我可怜的缘儿,你在哪里呢?他又叹息,将药铺的门锁上。
☆☆☆
“表哥,”甄小◎扶着裴母一块进来,喜孜孜地说道:“我方才和姨妈在街上看到了一间很不错的房子喔!就是米铺钱大娘的房子。”
“喔!是吗?”他懒懒地应道。
甄小◎笑道:“是啊,那间房子前头可以当店铺,后面还有三间大屋可以住呢!又是在大街上,正好合适你用。说来也是凑巧,正好因为钱大娘说她一个人寂寞,过几日就要搬去和她女儿女婿一块住,所以她也想把这间房子给卖掉。姨妈去看了之后,也觉得很满意呢!反正不远,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喔!”裴容谦仿佛心不在焉,说道:“既然你和娘都看中意了,那这件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
甄小◎纳闷表哥怎么连这么大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你不看一下吗?“
“不用了。”裴容谦随口说道。“早点定下来也好,我和娘可以早点搬过去,这样也不会太打扰你们一家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甄小◎急道。“如果你和姨妈能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当然是再欢迎不过的,只是……我们是担心表哥你会觉得别扭,所以才急着帮你们找房子嘛!”她很是委屈。
裴母忙责备裴容谦。“容谦,你看你是怎么说话的!”又回头安慰小◎。“小◎,你表哥就是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好意我们还会不了解吗?”
裴容谦也觉造次,忙道:“是啊,小◎,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早一点定下来,让约铺重新开张,也省得我每天闲得发慌,如此而已,你别多心。而且既然娘和你都中意那间房子,那还有错吗?我想一定是好的。”
甄小◎这才释然。
晚上,裴母见裴容谦一个站在院子里发呆,便走过去唤道:“谦儿,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娘。”裴容谦忙回过头来。“孩儿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透透气。”
“你用不着瞒着我,我知道你还是惦记着小郡主。”
裴容谦低了头。
裴母叹道:“你别再想她了吧!如今你们两个各分东西,也不太可能会再见面了!你这么对她念念不忘,除了白费心,又有什么用呢?”
裴容谦默然。
裴母看他并未回心转意,只得又说道:“谦儿,你也不小了,一颗心总不能老是放在别人心上,好歹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看小◎就很好……”
“娘,”裴容谦忙阻了母亲的话头。“明您再给孩儿一点时间吧!孩儿现在真的没有心情想别的。”
“唉!”裴母摇头叹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
另一方面,隋缘一路风尘仆仆、不眠不休的赶路,只一心想赶在刑部派的八百里加急之前回到云南,希望能早一步通知父亲这个消息。但她到底是郡主千金之躯,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禁得起这般没日没夜的奔波,而且还得时时提心吊胆,躲避官府的追缉。
她咬着牙,一连赶了十几日的路,终于下支倒地。幸得路过的农妇发现,将她带回家去,还请了大夫替她诊治调养。
她高烧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清醒后,原本想再继续赶路,无奈头晕目眩又四肢疲乏无力,连再上马的力量也无。隋缘急得不知怎办才好,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农妇见她一心想马上赶路,知她心定有急事在身,但她此刻的身体状况,又岂是可以承受这沿路辛劳困顿的,便婉言劝慰道:“小姑娘,你且定下心来。你这会子着急也是无用,不如先安心休养几天,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身子养好了,有再多的路,还怕赶不来吗?”
隋缘无法,只得捺着性子又休息了四、五天。但一觉得稍微好些,便要立刻启程。
“非要这么急吗?”那农妇劝道。“你的身子还是虚得很呢!”
隋缘摇摇头说道:“我非得走了,我已经迟了许多天,再不走就真的太迟了。又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元宝,交给那农妇,说道:”大娘您的救命之恩,隋缘永志不忘,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改日等我办完了事,自当再登门道谢。“
那农妇起先不肯收,后来见隋缘执意要给,只得收下。
于是隋缘又开始兼程赶路。
待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昔日“南宁郡王府”前。只见几张的黄色封条,张牙舞爪似的黏封在大门上。
还是太迟了。
隋缘痴痴的看着凋零寂索的大门,怎么也无法与从前气势威严的家门联想在一起。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在想,如果我这会儿去敲门,出来应门的会是谁呢?
爹和娘呢?一想起父母凶多吉少,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和叔呢?奶娘呢?他们又去哪里了呢?
爹,娘……
对了,容谦哥哥!他一定知道!他一定会帮我!只有他永远不会变,他答应过我的……
可是,当隋缘又匆匆赶到药铺,却又发现药铺大门深锁。是不是容谦哥哥出诊去了?可是那小喜子也应该待在药铺的啊!怎么没人呢?
“有人在家么?”她不由分说,急急的敲门。“容谦哥哥!小喜子!裴伯母,有人在么?”
求求你,现在随便出来一个人都好!
正在此时,隔壁的老伯出来瞧瞧,一见男装打扮的隋缘,问道:“咦,你不是裴大夫的小表弟吗?怎么,你不知道他们搬走了吗?”
“搬走了!”她大吃一惊,忙抓着那位老伯的手问道:“为什么呢?搬到哪去了?
“搬到牡丹镇去了,听说是跟姓甄的表亲住在一块儿。”那位老伯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真可惜喔,自从他搬走之后,咱们镇上就没有像他这么好的大夫了。”
又愤然道:“都是龙盛荣那个混球三天两头,带着他那帮手下来找碴,还打伤了裴大夫,逼得他们一家不得不搬离咱们镇上。”
“龙盛荣!”隋缘忙问:“您说他打伤容谦哥哥?
“可不是吗?还伤得不轻呢!不但如此他还带人来砸了药铺,又恐吓别人不许来找裴大夫看病。”他指指破损倾斜的招牌,说道:“你看看,这个家伙连人家招牌都给拆了呢!真是无法无天喔!也不知道裴大夫怎么会招惹上这位瘟神?”
隋缘心中五味杂陈,又气龙盛荣,对裴容谦则是又担心又愧疚,还有自己。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没亲人了,只能颓然落泪。
我该怎么办呢?容谦哥哥,连你也走了……
“小兄弟,你怎么了?”那位老伯见隋缘神情有异,忙安慰他道:“怎么你表哥没告诉你他要搬家吗?那大概也是他匆匆忙忙的说搬就搬,所以忘了跟你说了。不过没关系,你不用难过,从这儿到牡丹镇也不远,等你到了那镇上,再找姓甄的人家,打听一下,一定就能找到他了。”
他还是到甄家去了……那我就更不能去找他了。
先是我离开你,如今我回来了,你却走了,看来我们真是无缘……
“老伯,郡王府的人呢?都到哪去了?”隋缘呆了半晌,忽然又开口问道:“您知道郡王府的事吗?”
“知道啊!这么大的事,这镇上谁不知道?”他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想不到,像隋王爷这样的好人,又立了这样的大功,皇上怎么会说斩就斩呢?”
“斩了吗?真的斩了吗?”她惊道。
“可不是吗?说起来那可真惨啊!”老伯仿佛不胜唏嘘,说道:“那一日,可砍了不少人啊!还有好些个统领、副将什么的也都砍了。至于其他的下人不是打发了,就是捆了发到边疆去了。”
她没听到王爷、王妃如何,忙问:“那隋王爷和王妃呢?也……也砍了吗?”
“王爷和王妃都死了。”老伯摇头叹道。“不过王爷是自个儿抹脖子死的,王妃见了也跟着拿了剑往心口一刺死了。真是令人惋借啊!”
隋缘听得额上、背脊冷汗涔涔,只觉得整个人好像落入了冰窖里,又黑又冷……
“小兄弟,你没事吧!”老伯拍拍她。“本来嘛,这种事谁听了都是难过。”
“您可知我……王爷、王妃他们的身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不会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吧?”她轻轻问道。
那老伯说道:“虽然咱们也都是很敬重王爷、王妃的,就算是想为他们尽份心力,可是这种事谁敢往身上揽啊?后来还不是裴公子去想的办法。他去托了大空寺的性真大师出面料理。因为性真大师是出家人,这衙门才没找麻烦。所以你说,裴大夫可是个太好人不是?”
“是啊!”隋缘点点头,喃喃说道。“我知道,他一向都是那么好……”
“小兄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那老伯见他面容憔悴、两颧却是异样泛红。
“要不要先进我这儿来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没什么,我很好。”隋缘迷迷糊糊的离开了药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天涯茫茫,我该往哪儿走呢?
此时她心神已失,尽在街上转来转去,好像怎么都走不出这个迷宫似的。走着走着,不觉又绕回原路,回到郡王府前。她隔了一段距离看了半晌,只觉得累极了,仿佛回到从前、仿佛不曾离开过……唯一的直觉便是想回家休息一下……
爹、娘,缘儿回来了……
正当她要迈步走向郡王府时,忽然眼前有辆马车急急朝她驶来。她也没想到要闪躲,只见马车蓦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从布帘里探出一个人来,轻声唤道:“缘儿。快上来。”
容谦哥哥?
她犹不可置信,只管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容谦忙将隋缘拉入车里。而她自始至终只是紧紧、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牢牢地看着他。就像是生怕一眨眼他就会跑掉似的。
裴容谦微觉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隋缘抓他抓得太紧,几根指甲刺进了他的手臂,而她却不自觉。
他想她是怕极了,于是柔声安慰道:“缘儿,没事了,我在这儿呢!”
她似乎听懂了,果然宽慰了些,也略略放松了手,然后一倒头便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
虽然裴容谦不便违背母意,只得跟着搬去“牡丹镇”住下。但他一直相信隋缘必会回来,是以仍常暗中回镇上来打听隋缘的消息。
那天,也是事有凑巧,他和小喜子本想回药铺拿些东西,不料还未进门,便听隔壁的老伯过来说道:“裴大夫,你回来了啊!真巧!刚才你那个小表弟也来找你,我说你和你娘搬走了,他哭得跟个什么似的。”
裴容谦一听,又惊又喜。
小喜子还未回过神来,还问道:“什么小表弟啊?”
裴容谦忙暗捏了他一把,又问:“那他人呢?”
“走啦!”那老伯指了指前方,说道:“我瞧他往那儿走了!您快去找找他,我瞧他有些不对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发呆,像生病了。”
他忙道了谢,随即和小喜子一块儿到街上去找隋缘。他们主仆二人心焦如焚,来来回回赶着马车的绕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才发现隋缘恍恍惚惚地正往王府走去。
眼看她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小喜子几乎不敢相认。“那是小郡主吗?”
裴容谦见了则是一阵心酸。因见有几个衙役在王府前面晃来晃去,他便赶紧上前将她带上车去。
他见隋缘消瘦虚弱,急待调养,药铺虽空着,但总不太安全,又不便带她去母亲那儿。微一思索,便想起松树林里的静心小筑。
那小屋原是隋缘幼时与师父练功之处。他与隋缘也常去那儿玩耍,况且当初选择建在那儿,就是看上它地处隐蔽,人烟少至,如今将隋缘安置在那儿,想来应该是很安全的。
于是裴容谦便命小喜子买些棉被柴米什么的,然后三人齐往小屋而去。小屋虽有一阵子无人使用,但所幸当初盖得牢固,所以这会儿也只是凌乱些罢了,有小喜子再帮忙稍微打理一下,也还算安适。
只是裴容谦心想隋缘病得不轻,这一调养少说也得一个月,而他不守在她身边照顾也不行。那该怎么跟母亲说呢?他想。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照责跟裴母说这件事。
“你说什么?缘儿回来了?”裴母吃惊。“她在哪儿?”
“我先将她安置在静心小筑。”
裴母问道:“她还好吧?”
“不太好呢!她受了太大的打击,又一路奔波,现在病得不轻。”裴容谦摇摇头,又道:“孩儿就是回来跟娘商量这件事的。缘儿现在已经没有半个亲人了,偏偏又需要人照顾,还得小心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孩儿想过去照顾她一阵子,直到她病好了为止……”
裴母沉吟,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怎么说缘儿也是我从小看长大的,今日见她遭逢大故,娘也不忍心啊!”她叹息道。“你和她的交情,娘怎么会不清楚。你嘴上说得好听,是跟为娘的商量,事实上,我清楚得很,你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我想拦,也拦不了你,是不?”她缓缓走出房门,又回头说道:“容谦,且不论你现在收留她,会有多大的危险,我只问你,你想守着她多久呢?等她病好了又如何呢?或者你要藏着她一辈子?孩子,你要想想清楚啊!”
裴容谦何尝不明白母亲的话中意思,只是现在他也还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