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爱闻言脸色大变。今早王嬷嬷人还挺有精神的,怎么会突然昏倒?当下也不再多问,就掀帘子进房。
进了房门,就见床边坐着一个看起来挺能干的婆子正在照料王嬷嬷,她的身旁还带着两个丫鬟。
「大婶,我娘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她凑近床边看,见王嬷嬷紧闭着眼不省人事,脸色惨白,头上还冒着细汗,一伸手搭在她额上,惊觉触手冰凉。
见她回来,那婆子站起来道:「玉小哥,你娘从午后脸色就不太对劲,白惨惨的好不吓人,就在半个时辰前她直说头晕,之后竟然不支倒地了,我们这才将她送回来,你赶紧去请大夫来给你娘看看情况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她心底想着王嬷嬷近来工作操劳,会不会是累倒了?
那婆子临走前留下一百文钱,说是让她请大夫和抓药的钱,要她好好照料王嬷嬷,也说等王嬷嬷身子好些后再回去上工,就带着人走了。
突然发生这么一个变故,郭爱心里也颇慌乱,这些日子以来多亏有王嬷嬷,她才能在这陌生时代里不至于无所依靠,因而对她也有些感情,自然感到忧心,也突然有些后悔没学中医,她虽然是医学院学生,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听一个邻居推荐武定桥畔的张大夫医术高明,堪称妙手回春,诊金也公道,想也不想就去请。
只是来到医馆还没进门,她就见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医馆前,有几个丫鬟正领着一位大夫上了马车,不禁暗暗叫急。
张大夫竟然让人捷足先登请走了,眼看着那马车离去,她正想要去寻别的大夫,忽然有个人拍拍她的肩。
「你可是要找张大夫看诊?」一个捧着大包小包药材的医馆伙计问道。
郭爱回头还没说话,那伙计见了她却忽地两眼瞪得发直,皱着眉纳闷道:「这位小哥看起来挺面熟的,是要来找大夫出诊,还是要抓药?」他当郭爱是哪家府里派来的,于是解释道:「张大夫刚刚被太常寺典簿大人请去了……」
一听他说自己面熟,郭爱当下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也不敢再听他讲下去,摆摆手道:「没事,我没要请大夫。」说着连连后退。
转进一条小巷子里,她才松口气,又往巷外看了看,幸好那伙计并未跟上。
方才急着替王嬷嬷请大夫,她一时没想太多,如今见这位张大夫医术高超,又与高门世族相交,恐怕过去也曾替苏家人看过病,甚至还识得苏丽,若果真如此,她莽莽撞撞上医馆求医,无疑是自投罗网。
只是她眼下亟需替王嬷嬷找大夫,又要顾及身分不能曝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阿力……你在干什么,玩捉迷藏吗?」这时,忽然有道人声唤住她。
「初日!」一见这人,她立即喜不自胜地眉开眼笑。
初日是个小傻子,年纪和苏丽差不多,举止言语却像个孩童,他经常偷偷跑出来玩耍,偏偏记不得回家的路,过去郭爱就是帮助了迷路的他,两人才认识。
而此时郭爱之所以高兴,是因初日的伯父也是大夫,就在几条街外的建安坊开了间医馆。
初日自幼父母双亡,是由他伯父抚养长大,为了能好好照料这个侄子,江大夫并不太出诊,所以她一开始才没想要找他帮忙,但这会初日在外头,定是又偷溜出来,她想或许看在她帮忙将初日带回家的分上,江大夫会愿意帮忙。
她打定了主意,立即连哄带骗地将初日拐回家,江大夫见她带着侄子回家,果然高兴地向她道谢,对她的请求也是一口答应。
江大夫诊治过后,说王嬷嬷是因过度劳累才会病倒,叮嘱郭爱多让老人家休息,并准备些营养的食物给她吃,又开了药方才离去。
郭爱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因此江大夫的嘱咐她都一一照办,接下来的日子格外细心照顾王嬷嬷。
只可惜王嬷嬷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前几天人还能下床,后来却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期间江大夫又来看诊几次,换开别的药,吃后还是不见效果,结果才短短两个礼拜,王嬷嬷竟只剩奄奄一息。
「老奴辜负了夫人的托付,不能好好照顾小姐……还请小姐原谅……」忠心的王嬷嬷临死都放心不下年幼的小姐,她拉着郭爱的手泪流满面地道歉。
这些日子以来相互扶持,郭爱对王嬷嬷早已产生深厚的感情,此时听她这么说也不禁鼻酸哽咽。
「嬷嬷别说这种话,你——定要振作,不能留下我一人啊!」她试着激励她,但王嬷嬷却摇摇头,又勉力想爬起,郭爱见她坚持不好好躺着,只得帮忙扶起她。
「放心,老奴都替小姐安排好了……」王嬷嬷背抵着靠枕,一手虚弱地从床褥下摸出一个护身符,塞到她手中,交代道:「这护身符里有封信……」
她出气多进气少,艰难地交代后事,郭爱看得心里难受,泪眼汪汪落了好几滴泪。
「留下小姐独自生活,老奴实在不放心,老奴有个弟弟叫王禄,他在宫里尚衣监当差,若是小姐遇到什么难处,实在没办法了,就带着这封信去找他帮忙,他会代替老奴照看小姐……」
「嬷嬷你安心吧,别说太多话了……」郭爱用力回握她的手,应允她的要求。
她其实很心虚,甚至想告诉王嬷嬷自己并不是苏丽,不值得她为自己这样费心,可在这种时刻,她实在说不出口。
子夜时,王嬷嬷就断气了,郭爱极尽所能为她办了场简单的丧礼,除了邻居,就连江大夫也来吊唁帮忙。
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江大夫和初日留下来陪伴郭爱,见郭爱因连日的劳累和悲伤而显得没精神,他突然语重心长地问:「阿力,如今你娘死了,日后有什么打算呢?」
「大夫别担心,如果去找个活,应该还能养活自己的。」郭爱露出苦笑。
前阵子给王嬷嬷看病抓药,花费不少,她感念王嬷嬷的付出,想让老人家最后一程能好走,因此也尽力置办葬礼,所有能典当的东西全都典当光了,积蓄也全部耗尽,对于未来该怎么走下去,她实在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如你搬过来,和我与初日一块住如何?」
郭爱很讶异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毕竟他们相识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这怎么好意思……」
江大夫挥手打断她的拒绝,温和解释,「你是个好孩子,过去帮忙初日许多,我很感激,这孩子生来痴傻,平日总受人欺负,难得有你这样的朋友。」说着忽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才又开口,「再说,你——个女儿家,独自居住可不是办法。」
郭爱一愣,不觉瞪大了眼睛,心中直打鼓。怎么办,江大夫怎么会发现,此时她该不该有所回应?说不定他是在套她话呢。
她迟迟没想好推搪之辞,江大夫见了她的表情早已心知肚明,会意一笑道:「我虽然老了,却依旧耳聪目明,你行事虽然不似寻常女子扭捏小心,个性也豪爽,但从细微处还是能观察出。」
见事情确实瞒不住,她只得点点头,坦承自己是有所苦衷,但关于自己的来历却有所保留,只说自己真名郭爱,因遭仇家追杀才隐姓埋名。
正想求江大夫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却猜中她的心思,先行表示,「既然知道你的困境,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更别说拆穿,医者仁心,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更是不能做的。不过我也劝你就依我的意思搬过来,有我照应着,王嬷嬷也能放心。」
见他露出和蔼的笑容,郭爱觉得心里暖暖的,眼睛也蒙上水气,视线蒙胧。
一旁的初日懵懵懂懂,但见了她抹泪的动作,却懂得给予安慰,连忙像个大人般摸摸她的头,嘴里还喃喃念着,「乖乖,乖孩子不哭……」
老大夫见侄子善良,也温和笑着,又对郭爱道:「要你搬过来和我们伯侄住,其实也是我的私心。我的医馆正缺一名伙计,想让你来搭个手,顺便帮忙照顾初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除了包你吃住,工资就按月给五百文钱,你可别嫌委屈了。」打趣地说完,又拍拍她的肩膀为她打气。
郭爱抿唇一笑,细细思量片刻,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毕竟江大夫的考量是对的,再者过去她学的是西医,没有制造药品的技术和工具,她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如跟在江大夫身边学习,结合中西的医学知识应该更派得上用场。
而且这比进宫好多了,照她看古装剧的经验,宫廷里情势混乱,充满各种阴谋诡计,相当危险,她还是别进去搅和的好。
时光飞逝,郭爱搬到建安坊,与初日伯侄一起居住已有一段时日,在江大夫的教导下,她从认识药材、配药慢慢学起,这些事对她而言颇为新鲜,不论学习或工作都很有干劲。
江大夫得知她识字,极为惊喜,又见她学习认真,不仅倾囊相授,还借了她几本医书研究。
医馆虽小,但江大夫的医术不错,诊金也不高,因此经常厅堂都挤满病患,郭爱配药之余,有时也得帮忙应付病患的各种要求。
这样的日子虽然忙碌却很充实,她和初日伯侄的感情越渐深厚。
这天一如过往,看病的人、抓药的人多不胜数,医馆被挤得水泄不通。
「咳咳,伙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啊?我咳得好难受……」
「伙计,我近日晚上总睡不好,白日里工作没精神,该吃什么药才好?」
「伙计,你们这有没有止血药,快拿些出来,我儿子刚刚跌了一跤,现在血流不止呢」
众人吵吵嚷嚷,郭爱将手中一份药材依照天数分开包装,递给等待的病患,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后,才又忙应付下一位病患的需求。
「各位乡亲别急,请耐心等候,有什么病症等大夫诊断之后,按大夫的指示服药必能根除,你们这会问我也没用啊门她包药的手没停,嘴巴却飞快说:」那位大叔,你儿子的伤处得让我瞧瞧,是伤到哪、怎么伤的得说明了,我才知道该草药膏还是药粉……「
她忙得不可开交,又听角落诊疗席上的江大夫喊道:「阿力,替这位老汉配一副润肺汤。」
「好的。」她打开身后的药柜,一一取出所需的药材。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急勿勿跑进医馆,拨开人群来到江大夫面前就扯着嗓子喊,「不好啦!大、大夫,你那个傻侄子跌到河里溺死啦!
江大夫闻言惊骇地站起,瞪大眼手指微颤,说不出话来。
郭爱担心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连忙离开柜台到他身边,那些病患知道情势非同小可,都纷纷让道。
她扶着江大夫,要让他先坐下,他这时猛地回过神,激动地问:「那孩子在哪?」
报信的人被他的大嗓门吓到,颤抖着声音回答,「在……在太平桥那」
江大夫一听立即拔腿跑出门,那报信的赶紧跟上,郭爱本想也去看看情况,却不方便放着满医馆的人不管,只得留下来善后,一些情况较紧急的病患,她能力所及的就处理,否」便请他前往别处就医。
就这样边忙边忧心江大夫那一头的情况,郭爱只觉度秒如年,等到医馆里的病患逐渐散去,江大夫终于拖着一辆板车回来。
郭爱迎出门,看见江大夫脚边那全身覆盖着拿席的人,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初日早上还活蹦乱跳的,直说买气好要出去玩,因医馆里实在繁忙,江大夫才允许他只在附近玩耍,岂知这一出门,竟是再也回不来了。
郭爱自从穿越到这里,一连经历了许多死别,一开始沐氏等人的悲剧因太仓卒,她根本来不及悲伤,后来王嬷嬷病倒,见老人家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那倒数计时等死的感觉固然难受,可像初日这般,好好一个人竟转眼变得冷冰冰的尸体,再也不能说笑,更让人无法接受。
她伸手想去揭拿席想看看初日,却被江大夫制止了,「看了不好受,你就别看了。」
他这一说完,郭爱立即放声痛哭,原本到河边认尸时已经哭过几回的江大夫被勾动情绪,眼眶再度变得通红,他一把揽着郭爱,嘶哑着声音道:「那孩子就是不乖……我盼咐过他别到河边去的……他就是爱玩,就是不听话。」
郭爱也用力回抱他,边哭边安慰道:「江大夫你别伤心,要节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