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钢锉被放下,清俊的唇形慢慢开启,“嗯,后来怎样?无色杀了那个人了?”
“她没有。”黑衣人躬身回答,“她只是斩断那人一条手臂。”
“斩人手臂还不如杀了他,这岂不是让那人日后一直恨著她吗?何必给自己多添一段仇怨?”
黑衣人继续说:“嫣无色点中他穴道前对他说:‘你的刀法不错,我只斩了你左臂,若你十年后能出狱,到时我们就再比一次。’”
“噗──”一口水忽然喷出了口,屋内主人忍俊不禁。“无色以为自己是江湖侠客吗?与人决斗还定下十年之约,太儿戏了。”
“主子,嫣无色近来为人行事总出人意表,主子认为她会不会故意背叛您?”
“不会。”主人很肯定地说:“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我,但是无色不会。”
黑衣人狐疑地抬起头,想问却没敢问。
“你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不会背叛我,是吗?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她身上有我早已为她种下的毒,她只有听我的,每年才能拿到解药。”
黑衣人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主人挑挑眉。“是无色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让你不安?”
“嫣无色近来查案很卖命。”
“这是好事,她向来不是如此?”
“有点过于卖命了,而且出手太过狠辣。”
“对别人狠一点无所谓,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
“主子,您真的很信任嫣无色?”
“深信不疑。”
***
嫣无色,她是司空皇朝历代唯一一位女捕头。在司空国内,女人能外出做事并不算太稀奇,但能做到捕头这样的位置就著实不容易,而且皇上还亲口封她为“妙手如花四品神捕”,这样的荣耀就是男子也不容易得到,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
只是嫣无色实在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她办案向来单独行动,从不与人结伴,平日里也不会坐在衙门中等著案子上门,一直是萍踪浪迹,四海漂泊。
不过要认出她并不算难,因为她常年穿著蓝棉布长衫,看似男装打扮,发髻却是女子的发式,以一根金簪盘起,腰上是一把木鞘外套的圆月弯刀。
师出唐门的她擅使暗器和毒药,至于刀法,据说是出自失传已久的一本刀谱,诡异莫测,变化万千。
此刻,嫣无色坐在一间小茶馆里,看似惬意地品著茶,周围有人在悄悄地留意著她,她感觉到了,却故作不知。
“店家,结帐。”把手里的铜板晃了晃,拍在桌上,她起身向茶馆外的小树林走去。
旁边桌子后面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拿起桌上的包袱跟了过去。
可刚刚进入小树林,那两人就把人给跟丢了,两人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其中一个气得骂道:“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不论死活都要找到,小心点儿,她可是比鬼还精。”
“哼,今天我就让她变成死鬼!”先前说话的人刚刚恶狠狠地啐骂,却忽然惊呼一声,手中的包袱落地,一下子散开,露出里面的刀鞘。
另一人也惊得急忙后退,抽出包袱里的短刀向四周张望,“是英雄好汉就不要躲躲藏藏!”
“我不是英雄好汉,难道你们就是吗?”在他的头顶上有人冷笑一声,淡淡的声音像是秋叶飘落,随之而下的是一枚枫叶型的金镖。
***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嫣无色面无表情地走上“神捕营”的台阶,门口有个穿著懒散的人朝她笑著招手。“我们的女捕头终于回家啦?里面请──”
那人的怪腔怪调让她皱了皱眉,“猎影,你最近很闲?”
“刚刚跑了趟渭水回来,累得要死。”那男子笑著一跃而起,并没有累得要死的样子,“主子在里面,你刚好见他。”
淡淡的眉峰打开,嫣无色一低头,走进神捕营的大门,穿过层层厅堂和宽阔的练武场,踏上熟悉的石板路,像是有什么人在为她引路似的,径直走向后面的一道影壁,再穿过那里,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院中有几株秀逸的枫树,地上已经铺满了橙红色的枫叶。
一个黑衣人刚从正中的屋内走出,看到她愣了一下,“无色,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她探头向屋内看了看,“主子在里面?”
“主子正巧过来看看。你进去见他吧。”
黑衣人侧开身,嫣无色走了进去,屋内的男子刚刚伸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看到她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笑道:“无色,回来得好快。”
她抱刀胸前,“主子,无色回来了。”
“平安回来就好。”男子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摘下掉落在她头上的一片枫叶,审视著她,“回来时和人交过手了?”
“两个小毛贼而已。”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主子,孙大人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孙大人的死是因为他的小老婆有了外心,和外面的情郎合谋杀死孙大人,与朝中最近的事情无关。”
“确定?”
“确定。”她坚定地点头。
男子再无怀疑,因为她的话一直是最让人信服的。“三皇子那边也已安定下来了,现在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事情,过些日子我想离开。”
“主子想去哪里?”她疑惑地问。
“去……一个不必当太子的地方。”温文尔雅的俊容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伤痕,“我不喜欢做太子,这个位置也不适合我。”
“可是主子做得很好,全国百姓和朝野上下都在赞扬您。”
“这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他笑著摇头道,“如果做任何事都提前知道了结果,那还有什么意思?就像无色你这么热中于查案,不就是因为喜欢揭开重重迷雾之后,真相大白那一刻的豁然开朗和如释重负吗?”
“那不一样。”她也摇头,“我是无足轻重,主子是万金之躯。”
“世上没有哪个人是无足轻重的,不必低估了自己,也不必高估了我。”他的眼神穿过她的身体,落到很远的地方,接著转移了话题,“我要回宫了,父皇也许在等你的消息,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好,听凭主子吩咐。”
“不洗洗换换?”他笑,“当然,父皇也许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最喜欢卖力办事的人,而朝中现在肯卖力的人实在不多。”
嫣无色将散乱的几根发丝以指梳齐,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向门口走了几步。“主子请。”
***
“太子回来了。”从宫门到内宫的路上,不停有人向司空政问好,他也温和地笑著点头,和每一个人问候。
司空政的好脾气向来是宫里宫外的典范,这和他从七岁起就开始做太子有著很大的关系。
七岁时,孩子们都只是开始上学堂,他已经被教习背诵各种经书典籍,学习临近各国语言、礼仪道德、骑马射箭,学习许多同龄人不用学习的东西。
性格是被慢慢磨练出来的,就像一块美玉也需要巧手精心打造磨制,才可以焕发出迷人的神韵一样。
而走在司空政身后的嫣无色,更像是一块璞石,外表质朴,浑然天成,不经雕琢,神情坚定。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但是无论谁看到他们都无法立刻移开眼睛。
“太子殿下,万岁有旨,如果您回来了,请到卧龙阁见他。”有个小太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空政停下脚步,“去告诉父皇,嫣捕头回来了,问他要在哪里接见。”
小太监向后打量,笑著给嫣无色也行了个礼,“嫣捕头,奴才眼拙,没看到您老人家,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待人走后,嫣无色蹙眉问:“我很老吗?为什么叫我老人家?”
司空政回头笑道:“不是说你老,而是对你的敬畏。前不久你剿灭了河东一伙盗贼的消息,已经经由邸报传进了宫,人人都赞叹你凭借一人之力就能对付那十几名武林高手。”
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淡淡地说:“只是侥幸。”
她向来不喜欢张扬自己做过的事情,无论做任何事都必须经历许多艰难,但是这些艰难一旦经历过去又变得一文不值,所以她不想多加著墨。
只是每次办完案子必须呈上详细的邸报给上面,才迫不得已写上几句,她知道自己写得简单,当地官员必然又要加油添醋地多写上几千字才算满足,所以宫里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她也可以想像得到。
此时小太监又跑了回来,对著他们点头哈腰。“太子殿下,万岁请您稍等,他要先问问嫣捕头关于河盗的事情。”
司空政又笑了。“父皇真是急性子,居然急著先见你,也好,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去和父皇说话吧。”
“送主子。”嫣无色将他送走,才独自走向后面的卧龙阁。
这是皇上独自审阅奏折、聆听大臣们密奏的地方,阁外几名站立的士兵看到她并没有上来查问,挪开身子便让她进去。
嫣无色走上二楼,皇上司空博背对著她,站在窗口向下看。
“你和太子一起来的?”皇上开口。
“是的,太子正好在神捕营。”
“我以为你会先入宫见朕。”
“路上遇到点岔子,属下想先回神捕营处理一下。”嫣无色撩开袖子,皇上回头一看也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她雪白纤细的胳膊上有一处乌黑的伤口。
“什么人使的暗器?”
“两个不怕死的小毛贼不知道受谁雇佣,一路上对我纠缠不清,我把他们撂倒的时候却有人在暗中给了我一镖,应该是个高手。”
“孙大人的案子怎么和太子说的?”
“就按照您的意思告诉太子,说是孙大人小老婆和情人的合谋。”
“嗯,这样最好,不要让他知道真相。”皇上吸了口气,“这一趟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让太医看看你的伤势,我看这伤口发黑,只怕是有毒。”
“我已经用内力逼出毒血,没事了。”
简短的回报之后,嫣无色离开卧龙阁,那个刚才向她通报的小太监还站在楼下等她,“嫣捕头,太子殿下说在御花园等您。”
那边还有人在等她。但他还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呢?
跟著小太监再来到御花园,远远便听到一些人的笑声,有女子的,有男子的。
那些女子中有皇上的嫔妃,也有宫里的公主们,但是被围在人群之中的还是太子。
“听说年底前就要有个太子妃的选妃大典呢,太子殿下有没有早已心仪的名媛闺秀,最好先说出来,免得棒打鸳鸯哦。”萧淑妃很热心地招呼著。
司空政淡淡一笑。“天天忙于国事,哪有时间和心情顾得上这些?无色,到这边来,这些人都很想见见你。”
嫣无色本来站在园门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看到自己。她很少到后宫来,与宫里的女人们也没有交情,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和她们谈论的。
就见叶贵妃、萧淑妃以及五公主等人都看著她笑,“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女中豪杰嫣捕头。”
叶贵妃打量著她,很惋惜似的说:“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怎么会喜欢愿意做那风吹日晒、出生入死的辛苦差事?”
五公主笑道:“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认为金子的鸟笼才是自己可以安守一生的依靠,我就很羡慕她。嫣无色,我就随太子哥哥叫你无色好了,叫你嫣捕头太怪,嫣姑娘又太见外。”
嫣无色无话可说。这么一堆红妆艳姝聚集在一起,她就像是百花齐放的花园角落处最不起眼的一株杂草。她看了眼太子,眼神中在询问:叫我来还有什么事?
司空政笑道:“我和她们说起你独自一人灭了河盗的事情,她们很感兴趣,都想听你亲口说说。”
“那点小事不足挂齿,我已经忘了。”她低眉敛目,很不给主子和众位佳丽面子。
果然,叶贵妃先变了脸色,刚要张口说话,司空政便抢先笑著开口,“我就说这个嫣无色不仅脾气怪,而且忘性大,母妃还不信,现在你们要是问她早上吃了什么,她大概也不记得了。”
五公主司空娇连忙跟著笑出声。她和太子关系很好,自然明白他是在为嫣无色打圆场。
但是嫣无色却好像没明白人家的好意,还硬邦邦地回应,“我早上喝了一碗稀粥。”
闻言,叶贵妃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宫袖一摆。“算了,人家既然不想说,我们也就不必勉强,嫣姑娘请便吧。”
对众人躬身行了个礼之后,嫣无色果真快速转身向外走。
只听萧淑妃还在后面碎念,“宫外的人就是不懂规矩,不过像她这么不懂规矩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嫣无色将那些评论丢在身后,她本也没想过要讨好任何人,只是胸中有一口气闷,说不出所为何来,直到她一口气快要走出后宫的正门时,才听到身后的悠然笑语。
“走得这么快,都不问问我还有什么事情,偏要我来追你,难道我这个主子得罪你了吗?”
回过身,看著正走向自己的男人,她忽然明白那口气闷为的是什么。“主子,我不是街头说书的艺人。”语气依然那样冷硬。
她气,气他用那看似温和的笑容逼她做她根本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他不知道,她不会抗拒他的任何吩咐和命令,哪怕是让她去死,她也可以从容面对,但是……跟随他这么多年,他何曾问过她的心意是什么?知道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吗?
是想当一个唯唯诺诺跟在主子后面拍马屁的应声虫?哼,那是野战。
还是嘻皮笑脸,满肚子坏水的精明鬼?那是猎影。
她,嫣无色,当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轻易将身“卖”给了他,从那以后誓死效忠的,难道就只有她的身吗?
她怒气满腔的目光让司空政悠然一笑。“气我找你去讲故事给那些贵妇们听?有时候,有些事情总要应付一下的。”
“我过日子从来不‘应付’任何人。”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像是震动了下,司空政深深地望著她,片刻后又一笑,“怪我不该强你所难。好了,不要气了,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办呢。”
“什么事?”她立刻丢掉刚才的不快,听到有事可办,就像是猎鹰看到了猎物一样兴奋。
司空政与她并肩而行,低声说:“刚才那个萧淑妃你看到了,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我母妃,但是我怀疑她家背后有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弟弟萧昊已经是最大的宫中丝绸买办,每年可从朝廷要走并支配的开销超过百万两……”
“您怀疑他有贪污之嫌?”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司空政点头。“但是这事也不能明查,因为父皇对萧淑妃很宠幸,而萧昊如今也是有钱有权有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过几日你动身去一趟明州吧,那里是萧昊的地盘,说不定可以查出什么。”
“是,我明天就动身。”
“不必这么急。”他又笑,“明天是个好日子,全宫的人几乎都要去太曳湖游玩,父皇说你这次办事有功,一定要请你一同去。”
“我不去。”她皱著眉低下头。她的生命里向来没有“游玩”这两个字。
“不是让你去应付谁,只是天天办案你不觉得累吗?过日子要有张有弛才好,也算是我为你饯行吧。”幽幽地望著她,他突地又改口,“不,或许该说……为了记住这次别离。”
这回换作是她被震动了。隐隐的,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感觉蔓延之后占据心底?她的眼波和他一触即分。是他知道了什么?还是明白了什么?
***
嫣无色正在擦拭自己心爱的弯刀,一张脸忽然凑过来,从下往上地盯著她看。
“干什么?”她用刀背拍向那人的脸,那人笑著闪躲到一边。
“无色啊,什么时候你才肯答应和我比一场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圆月弯刀和我的秋水剑,到底哪个更厉害?”
“江湖中有武林排行榜,你去找前十名比过之后再来找我。”
她的回答总是这么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猎影,同样是神捕营最出色的捕头之一,当年因为力破宫中一桩井内凶杀案而被封为四品捕头。和嫣无色不同的是,他的案子一般都在京城范围内,很少出京。而他向来不修边幅,总是喜欢和乞丐穷人混迹一起,很少有人能在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此时他笑嘻嘻地说:“我又不想做天下第一,和那些人争强斗狠做什么?只是野战总说你的圆月弯刀可以让他在五十招内就被砍中,而我却用了一百零三招才刺中他的衣角,如果我和你比,到底会用多少招才能伤到彼此呢?”
“无聊。”嫣无色懒得理他,“野战的话能信吗?”她哼了一声,“他这辈子说过的实话大概都没有一百句。”
“哈哈,太夸张了吧?”猎影又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这么好,难怪皇宫内的那些嫔妃们吵著要去游湖,少不得我们也要活动活动了。”
“你也去?”她本以为主子只叫了自己。
“我现在虽然被叫作捕头,但是快和禁卫军差不多了,皇上一外出就要我随行保护,大概又怕闹出什么凶杀案吧。哈,大白天的,朗朗乾坤,有我猎影随护在左右,看妖魔鬼怪谁敢进犯?”抽出剑在空中乱舞了几下,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猎影,最近主子有什么事吗?”她漫不经心地抛出这个问题。
“什么事?主子哪天不是一大堆的事?你问的是哪一件啊?”猎影收起了剑。
她沉吟片刻,“昨天他说要为我饯行。”
闻言,猎影郁闷地垮下脸。“你又要走啦?还是你走运,每年都在外面闲荡,早晚我要和主子请调外派,不能再在京城里窝著了︱”
“但是主子从来不给人饯行的。”她打断他的自言自语,“而且主子的话很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
蹙著眉,嫣无色却没有再说下去。她不知道该怎样复述主子的话,他说要给她饯行,后来又说为了记住这次别离。
别离……这么伤感的字眼在文人墨客的诗词中经常出现,她看了只觉得矫情。每年她都在外面跑,一年回京城不过四五次,每次离开都是匆匆而去,主子除了交代任务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话和她道别,这一次有什么特殊的?
“喂,无色,你话不要说一半啊!”猎影被勾起了兴致,无奈她却偏偏在关键时刻顿住,急得他几乎要上窜下跳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走吧。”一低头,她将弯刀插入腰畔的环扣,匆匆出了神捕营的大门。
***
太子殿。
司空政此刻阴沉的神情与平日的温和宽厚可截然不同,在他桌案前站著几个臣子,此时都一声不吭地垂手肃立,大气都不敢出。
“没有人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他冷冷地说:“安大人,你是两代老臣了,又是御史,为什么萧昊管辖的明州出了这么多奇怪的案子,却没有看到一件弹劾他的奏折?”
安大人急忙躬身。“萧大人身为地方官,一直执政清明,那些案子似乎都是空穴来风,所以……”
“混帐话!穷人犯案小罪严惩,富人犯案重刑轻判,这都是空穴来风?那么近几日在京城内外聚集的十几名明州喊冤百姓都是假的了?”司空政陡然起身,几位臣子从没见他如此震怒,吓得连忙跪倒。“就因为他姊姊是父皇的宠妃,所以你们就网开一面,故意放他一马是吗?”
“微臣不敢。但是……”
“你不敢,但你已经这么做了。”司空政目光犀利如刀,掠向旁边几位臣子身上,“你们几个呢?和他也是一样的心思吧?赵大人,户部这几年接连减免了明州的税收,是谁的意思?”
“是陛下。”
“我当然知道这是父皇的旨意,但是最初是谁向父皇动议这件事的?难道明州真的穷到需要减免赋税来周济吗?”
赵大人擦了把汗,“这个……因为明州治理得很好,所以附近州县如果遇到灾害,就会有大批灾民涌到明州避难。这样一来,明州的压力加大,所以……”
“他萧昊如果缺钱,为何这几年从不要朝廷的拨款救济?”司空政一针见血地质问。“一方面不要朝廷的银子,以表示自己治理有方,一方面又不向朝廷交出应该缴纳的赋税,将大笔款项留在自己身边,你们就没想过这里面会大有问题?”
“臣等愚钝,没有想到这一层。”赵大人的头几乎磕到了地上。
“我看你们不是没想到,是想得太周到了。”司空政一拍桌案,“照你们这样子为臣,我司空皇朝亡国之日大概是不远了!”
这个罪名扣得很重,众人再不敢多言半句。
太子殿中的一位太监在书房门口徘徊良久,司空政早已看到,但是故意不去理睬,此刻见那太监徘徊得更急,才高声问:“有什么事?进来说!”
“殿下,游湖的时辰已经到了,万岁那里正催著呢。”
“知道了。”他锐利的眸子依旧盯在几位臣子身上,“从今日起,你们几位请记住我这句话──若想永远为官,就要凭良心办事,否则我一个都不会饶过。
“你们几人今年的俸禄不必领了,就拿去救济凤阳县刚刚遭受蝗虫灾害的百姓吧,这也算是给你们积一些功德。还有,谁若是想做父皇的密探,将我今日说的话告诉父皇,就请便,但是你们也要想清楚,二十年之后,这个江山是谁执掌,到时可有你们抱怨的机会?”
***
司空政匆匆理装。
今日不同于平日上朝,不必穿得那么隆重正式,所以他穿了一件银白色为底,上绣淡青色竹纹的长衫,发冠也没有用平日金灿灿的太子冠,只用最常见的墨玉箍将发髻固定,翠绿的凤尾竹做成的发簪穿过其中,这身打扮让他乍看起来与一般的文人雅士没什么区别。
“太子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五公主司空娇在门外娇声喊著。
他回头一笑,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兄长姿态。“没有落夕可以烦,现在就天天来烦大哥了?你还真是只著急的麻雀。”
“说他们做什么?”司空娇小脸一板,“谁是落夕?宫里有这个人吗?”
自从不久前,传奇公主落夕突然“染病身亡”之后,关于她的话题就成了宫中的禁忌。
“说来真是奇怪,她在这里的时候人们天天谈论她,她不在了,仿佛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大家的忘性都是这么大吗?”司空政像是故意地感慨了一句,“这世上无论没了谁都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没了太子哥哥可不行。”她笑著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太子哥哥今天怎么显得这么感伤?落夕去就去了吧,我替她高兴,替三哥高兴,难道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莫非你……哎呀,莫非你和三哥一样,也喜欢……”
司空政哭笑不得地一把掩住她的嘴,“我的公主殿下,不要信口胡说,你和她在我心中都一样,都是我的好妹妹。”
“是吗?”她的眼睛滴溜乱转,“我看你一直对她很好,还以为你会有一点点喜欢她呢。”
“我心中的佳偶不是落夕的样子。”
“那是怎样的?”司空娇急急地问。
他笑著屈指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门外早有太监备好了车马,见两人出现,众人躬身齐呼,“太子殿下千岁,五公主千岁。”
这声音著实雄壮威武,让司空娇更是得意地仰起头,“太子哥哥,看你多威风呀,要不是跟著你出门,我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司空政还是那样轻轻一笑,向马车四周环视了一圈,看到猎影正对著他挤眉弄眼地笑,嫣无色站在马车前直视著他,目光依然是那么坚若磐石,他也对两人分别还以一个微笑,迈步走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