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皆是一片被战火摧残过后的颓圮,黄大婶的家完全被夷平,李老头的家更是烧得连根木头都看不出原状,田里的药草作物只要成熟的都用粗鲁的手法被割走,就算不是亲眼目睹也能猜想到水源村经历了一段如地狱般的摧残。
终于来到鲁家门口,与别的房舍并无二致,篱笆早就倒成一片,大门口的那面墙塌了,可以直接看见屋内,里头自然是空无一人,再也看不出鲁大娘及鲁旦生活的痕迹。
綦菡几乎在看到破败的鲁家的瞬间,就已止不住狂涌而上的悲伤害怕。“鲁大娘呢?还有鲁旦去哪里了?”
鲁大山沉凝着一张脸没说话,但她感觉得出来他在压抑,一种不知是愤怒或是恐惧的情绪,正强大地从他僵硬的肌肉散发出来。
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鬼族打进来了?还是遭山匪了?应化城的刘家来报复?这显然发生过一场动乱的断垣残壁,在在说明了村里的人只怕凶多吉少,而这个事实令鲁大山及綦菡都无法接受。
就算人死,也要见尸,但偌大的材子里,居然一具尸体都没有?
如此诡异又反常的情况,令他们在惊疑之中又添加了几许离奇,但却给了鲁大山及綦菡侥幸的希望。
但这一切能去问谁?村子里一个人都不见了啊!
正进退两难之际,隔壁的柳家突然发出了一些动静,接着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冲了出来。
这个人便是柳宿,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表情既惊恐又慌张,看到两人后,又突然张牙舞爪地大吼道“都是你们,你们是害人精!全村的人都被你们害死了啊——”
鲁大山及綦菡脸色大变,前者更是抓住了柳宿的肩头,厉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全村的人都死了,你给我说清楚!”
柳宿疯狂地挣开了他的手,面目狰狞地指着两人。“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鬼族人!是他将鬼族引来了,鬼族看到人就砍,我们全村的人都被杀了,都被杀了啊——”
綦菡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退了一大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鲁大山更是双眼暴睁,双手紧握成拳头。“既然全村的人都被杀了,那尸体呢?尸体到哪里去了?”
柳宿好似惊吓到了极致,神情开始变得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躲到地窖里了,外面的声音好恐怖啊,每个人都在尖叫,在逃跑,好可怕啊——”
接着他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声音模糊到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他先前的话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鬼族人果然杀进了村子里,而且那些人还是他们救起来的突尚引来的。
鲁大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居然把祸害全村的突尚带了回来,如果真的如柳宿所说,全村的人都因此而死,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綦菡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承受不了,早已哭成泪人儿。是因为她哀求鲁大山的关系,突尚才能够留在村子里,如果她当初没那么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惨剧?
是她害的吧?她才是凶手吧?
可是在自责自厌的同时,她又觉得相当奇怪,她认识的突尚应该不是那种人,否则当初他大可看着她被刘班欺负,又何必在重伤之际还出手帮她?而且柳宿的状况看起来是疯颠了,他说的话也不一定可信,医者的本能让她多保留了一丝冷静,仔细地思索着整件事的蹊跷之处。
此时的鲁大山居然表现得异常平静,虽然脸色仍是铁青、浑身紧绷,但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綦菡知道他在忍耐,然而这样的情绪若是累和到了一个临界点,爆发出来必然非常可怕,且自伤其身,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大山,你听我说,我想,村子里的人不一定都死了,因为……因为突尚并不像是柳宿说的那种人。”
她与鲁大山都是与突尚相处过,虽然他是鬼族,却是风趣爽朗,她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愿相信精神状态显然有问题的柳宿。
然而她这句话,却像点燃了鲁大山胸口炸药引信的那把火,令他努力压抑的暴怒在这一瞬间全数激发出来,他沉痛愤恨地吼了回去,“你是在替他辩解,还是在替自己辩解?”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狠狠地打击了綦菡。很显然的,他不仅怪突尚,怪他自己,甚至连她,他也一并怪罪了。
綦菡不免有种自食其果的苦涩,但她仍极力保持冷静,不随着他的暴怒起舞。
“我没有替谁辩解,我只是说出事实。”她尽量放轻语气,选择不会激怒他的字眼,“首先是柳村长,他的状态太奇怪了,只怕是心神过乱,精神失常,说话像是在胡言乱语;再者,他方才说他躲到地窖里去了,又如何知道全村的人都被杀死了呢?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村子里那些人的尸体呢?”
鲁大山状似听着,但却没有真正听进心里,他一心只想着村民们生死不明,而且最大的可能还是死了,这些人包括他最敬重的母亲,最疼爱的妹妹,他唯二的亲人。
而追究其中原因,竟是他一时心软答应了綦菡的要求。
所以他根本不管綦菡说了什么,也没有心思去理解,他只知道在胸口乱窜的愤怒及自责若是不发泄出来,下一个疯的就是自己。
鲁大山冷冷地望向綦菡,过去的老实及坚毅,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冷漠。“你还要替突尚说多少好话?鬼族攻进来了是事实。”他指着不远处一把落在地上的大刀,那是鬼族的武器绝不会错。
“还有地上的那些血渍,如果不是有人受伤,怎么会有那么多血?”越说,他越被自己的假想逼到了绝境。“我当初不该答应你将突尚带回村子里……”他抓着自己的头,表情痛苦地道。
“大山,你不要这样。”綦菡急得又落下了好几串眼泪。“你是在怪我对不对?怪我当初为什么坚持留下突尚,为什么让他有机会引来鬼族,但你仔细想想,突尚若真的是那种人,当初他大可以不用救我啊!”
即使被他的话伤了心,她仍试着向他讲理,她想他也许只是太过心焦,对她的态度才会这般不客气。“柳宿这个人原就心术不正,现在又疯魔了,他说的话还能信吗?”
“突尚救你,或许就是想知道村子的位置?”他闭上了眼,表情痛苦,似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把突尚带回村子里的,村子里那么多条人命啊!还有娘和小妹……该死,他们究竟在哪里?”
“你真的觉得是我的错?”她的心隐隐作疼,微微发凉,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确实是她的错,但现在的景况太不寻常,而且什么都还设查明清楚,他却第一时间就定了她的罪,她觉得好难过。
“我的错,是我的错。”鲁大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发泄似的,头发都被他抓乱了。“我为什么要妥协呢?我就是这么软弱,才会害死大家的——”
“为了我而妥协,居然变成一种错误吗?鲁大山,你看着我。”綦菡泪水盈眶,幽幽地望着他。“你承诺会相信我,承诺会永远站在我面前,替我挡风遮雨,还有这一路走来我们的感情,难道都只是你的妥协?”
他看着她,但目光却没有集中在她身上,对于她的问题,也是一迳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