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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情 第九章 作者:聿旸
    迷林城果然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和谷里的空幽不同,它到处都充满了声音,就算经过几天前的那一役而损失惨重,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充满活力,重新建设自己的家园,一张张努力的脸上即使还有灭不去的忧伤,可不管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们很认真地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莫磊的兄弟朋友们果然都像他,什么样的城主有什么样的弟兄,他们都是这样屹立不摇,就算经过再大的挫折,失去最亲爱的亲人,在朋友的帮忙下,依然可以很快地再度爬起。

    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莫磊带出来的大城。

    只是……

    “喂!为什么还不赶快救我大哥!”好不容易找到解无恨的岳锋呈,一瞧见院子里孤单的白色影子,立刻粗鲁地抓住垂在身边的手,想都没想地把人给拽正面对他。

    他不懂大哥怎么会跟这个奇怪的人扯上关系,那天时间很短,不过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大哥对他的重视,一向冷静专注的人,竟然会在打到一半的时候分神去照顾人,光是这点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本来他还想,大哥会如此重视的人一定是一个志趣相合的知己,没想到竟然像个闷葫芦一样,问他三句能回答你一句就不错了,然后三不五时脸上露出的浅笑,都让他全身感到不舒服,不是讨厌,反而是有点喜欢那个笑容,但是……啊……反正他就是个大老粗,不会形容那个笑容带给他的感觉就是了。

    “再等几天。”

    只是……他喜欢这里,并不代表这里有容纳他的一个位置。

    “什么再等几天,你不是说药都已经齐了吗?那还要等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大哥了?再等下去大哥气都没了还等!”他都已经等到快气血攻心了,这几天为了救大哥,哪一个人不是带著伤不眠不休地帮忙寻找需要的药材,好不容易终于收集好了这个人却说还要再等等,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著大哥一天比一天还要衰弱。都是他们不好,如果不是他们不争气,大哥也就不会中毒,也就不会在明知中毒的情况下还硬逼出十成功力把敌人给打回老家。

    “……”

    又是不说话,他都已经算不完这几天有多少次是像这样,他问了只换来沉默的结果,他都快气疯了。

    “你、你这个庸医妖怪装什么神……”

    “啪!”跟随著岳锋呈冲过来的冰霜,一听见他骂自己的主子,立刻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巴掌。

    “臭妮子!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我杀了你都没问题!”竟然敢骂她主子。

    “杀就杀,我看是谁功夫比较好……啊!”袖子卷到一半,头颅正中央马上又被打了一拳。“老二,你打我做什么?”

    “说抱歉!”二城主孙梓辛的声立冷冷地响起,严厉的双眼瞪住这个不知道节制进退的老三。

    “二哥……”很少看到二哥生气,可是他一生起气来不怕的就只有大哥一个,最怕的人他肯定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说抱歉的地方啊!

    “你刚刚的那是什么话?你明明知道如果不是解大夫,老大早就死在半路上了,如果不是解大夫派云影过来通知我们,说不定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半夜就被人在床上给砍了头,结果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我只是……抱歉……”他只是心急,好不容易药都收齐了,可是这个人却始终不动手救人,他一急之下才会口无遮拦。

    岳锋呈的歉语,解无恨瞧见了,虽然知道他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他们是莫磊说过一定会喜欢他的兄弟们……

    如今他见不到半点的和谐在彼此之间,没有了莫磊,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连喜欢不喜欢都没资格说,他一直是个外人。

    ‘解怀,你别死好不好?’八岁的自己,哭得很厉害,眼泪一颗接著一颗哗啦啦地掉。

    ‘对不起,可是,我好想婉莹,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怀苍白著脸,想伸手抱把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我呢?’

    “那……我……呢?”一次一次的问句,换来的只有紧闭的双唇,泪眼朦胧间,瞧见那一双空寂的眼,和那个人一样,瞧不见自己的影子,乍然醒悟一直以来,他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个过客,不曾在他们的心里,有过一个小小的位置。

    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家人、朋友、孩子,如今才知道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解大夫,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得罪之处请见谅。”莫磊的义父莫辰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停在解无恨面前,因为他伤得比较重,所以只能一路慢慢走来,如果他没有带伤的话,早一把把岳锋呈给抓在半路上,哪有机会给他在这里搅乱。

    “无所谓,我不介意。”他……习惯了。

    “……那就好……解大夫,锋儿他的疑惑其实我也放在心里很久了,如果解大夫有难以回答之处,老夫不勉强,但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告诉老夫;什么时候才是治疗犬子的时机?”

    解无恨看著这个白发苍苍的中年汉子,他……也是莫磊的爹,有著高大的身材,强悍明事理的个性、高强的武功,解怀!解怀!当年你替自己儿子找爹的时候,想必费了不少思量吧!

    “可以请大家先离开好吗?我想独自跟莫老说说话。”

    “为什么?有什么话是我们不可以听的吗?”说这句话的,自然又是那个莽撞的三城主。

    “锋儿,走!”莫辰转头,严厉地命令其他人,即使现在仍带著重伤而显得人有点虚弱,可气势却一分不减,话一出口没人敢再出声反驳,一下子人潮就退得干净。

    一瞬间的安静,就连听不到声音的解无恨也可以感觉出来,四周的气氛柔和了许多。

    “现在,你可以说了。”莫辰对著他的脸,慢慢地说,心里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听见的话,绝对是一件让他心神震动的意外。

    “这件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慢慢在一边的石椅上坐下,解无恨说起了当年一直守在心中的秘密。

    简单地说,就是莫磊的亲爹解怀知道解无恨师傅所养的药人是最后救他妻子的机会,于是找上谷来,解无恨的师傅告诉他需要的药材,然后要他去找来,解怀也都把那些一药材一一找到,正当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却意外得知救他妻子的方式就是把他弄来的药物让药人吸收入体约两年的时间,然后挖出药人的心头肉配药吃下。而解无恨就是那个药人,已经被他师傅先养了四年的时间,然后又在解怀来到后又用那些药材养了一年多的时间。

    解怀跟他的妻子都无法接受这种治疗的方式,尤其在瞧见解无恨当时的状况之后,一气之下打破了养药的罐子,让里面的解无恨第一次感觉到除了药汁跟瓦罐之外的触感。,

    解无恨的师傅虽然不悦,不过还是帮忙治莫磊娘亲的病,只是药人一旦苏醒,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坛子里继续养,便改用吃药的方式,让解无恨不断吃下各种药材!以药草沐浴,再割腕取血让病人喝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割腕取血,竟然慢慢地使解无恨失去听觉。

    本来这样的方式即使不是最好,效果也很缓慢,可病人还是有机会好起来!听力可以换回一条性命不算什么,然而莫磊的娘亲却在此时怀了孕,不肯打掉胎儿的娘亲只好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新生,万万没料到的是,生下来的孩子,也就是莫磊竟然有著和母亲一样的病症。

    “这次解怀不让我继续割腕喂血了,因为失去了妻子,他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可不能这样抛下自己的孩子,于是他开始停止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和我一样天天喝药,在药草汁里沐浴,婴儿的药量不用多,大概过了快两年的时间,解怀剖下自己的心,救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莫磊……”这就是他死守著不肯告诉莫磊的秘密,没人愿意知道自己是吃下自己父亲心头肉活下来的。

    解怀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承受这种心里歉疚感。

    “你是解怀替自己儿子选的父亲,有一阵子他时常出谷,那时候就是要找寻最好的人当莫磊的父亲,而他找到了你,当我瞧见你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解怀那时候肯定费了很大的心思,也明白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孩子的爱跟对妻子的爱不同,对妻子的爱一旦失去了,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莫辰睁大双眼,听到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首先是像药人这种跟剖腹取紫河车没什么两样丧尽天良的事实,再来则是解怀取心喂子的傲人胸怀。过去他一直以为莫磊的双亲必然是什么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或是什么没有天良的父母亲恶意弃子这一类的可能,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出乎立息料之外的骇人事实。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这个秘密必须有人接著留守,一旦有一天,莫磊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时,紧要关头你可以告诉他这个故事。”

    “有人接著留守?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肯定不受欢迎。

    “……”解无恨垂眸,说完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再回答些什么了,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用说话。

    “这几天,也许有人已经发现带回来的药其实正慢慢地在减少,我一直没有去治疗莫磊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还没吃完这些药……当初解怀自己养药,花了快两年的时间,而我本身就是药人,不需要那么久,等那些药慢慢吃完了,和我体内的药性融合了,我就会开始治疗莫磊的毒伤。”这个结果,是从他发现莫磊中的毒是‘春缠’之后便已经决定的事上

    一路上他喝的药汁,也都是解‘春缠’毒性的药,因此他的血可以很容易地压制莫磊发作时的毒。

    “你的意思是?”莫辰不愿意往下说,仿佛说出那些心里的猜测,眼前这一个雪白的人儿就会在眨眼间消失于天地之间一样。

    “……”解无恨只是看著地,瞧不见他开口,也就瞧不见自己心里的矛盾。

    解怀,当年你剖心救莫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候我还不太会看人的唇型,那种低声喃喃细语的说话方式,他无法分辨清楚,所以不晓得你临终前张嘴闭嘴说了些什么,只能看一句是一句三……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你却忘记了这件事。

    那时候你的心情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其实还不能完全割舍?抑或是坦坦荡荡的了然?

    “你不能这么做,要是磊儿知道了,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他……看著我,解大夫!”莫辰冲上前抓住解无恨的肩,摇晃他的身体却怎么也唤不回那一双黑瞳的神采。他有些明白了岳锋呈不喜欢解无恨笑容的原因了,现在的解无恨一样是带著浅浅

    的笑,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样,只要一眼,看一眼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便觉得痛苦与心疼。

    锋儿不晓得那种感觉是心疼,所以错以为是一种厌恶,于是用不客气又粗鲁的方式对待,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心里难受,也就更加排斥见到解无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儿,都不会愿意看到你牺牲,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岁数?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不用这个方法,不能用这个方法救磊儿,难道你心里就不会放不下吗?就算你跟磊儿的亲生父亲有关系,就算你跟磊儿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这种牺牲……”

    “我不在乎。”他其实并没有瞧清楚莫辰对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像脑子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经过思索就可以说。

    “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怀一样,他等那两年的时间等得很辛苦,终于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记得那时候一开始他对我说的话,他终于可以见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怀死的时候……我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答应他要看到最后,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顶天立地,或许有机会可以一起游山玩水走天涯。”

    “曾经想过,也许我说话的发音到现在还能让人听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许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个当年小小的娃儿,述说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过,那些曾经想过的念头,在遇见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经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的意识苏醒本来就是个意外,也许在这一世里,上天早已经决定了他无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这种没有目的,没有人在意的生存方式,什么时候结束,都已无所谓。

    他说的话,让莫辰一颗自以为看透人生离合世故的心,也为此感到心酸,他没有想过,会有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样一个不算希望的信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尝过同样的日子,一样可以感觉到苍苍茫茫。

    “不是或许,是一定,等磊儿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任他的双唇。

    “别说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说了些什么,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心里真正的声音。”

    至于他会选择什么,答案其实很清楚。

    他,解无恨,从张开双眼瞧见蔚蓝天空的那一天,始终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来到这里,归去也该是孤孤单单……

    第二天的夜里,解无恨一人独自来到莫磊的房里,房门口的守卫瞧见是他,也没有阻止,这么多天的时间来,他们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主子毒伤的大夫,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全然不知,对解无恨有一半是感激与敬佩,有一半是对他容貌的好奇与些微的排斥,在他们的脑袋里,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这模样的容貌。

    解无恨早发现他们在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然地带上戒备的神情,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奇特的外表,不过既然他们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以后,他们的心态对他来说便一点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觉到的脉动很微弱不过很稳定。

    本来他还有两帖药要吃,后来想想不需要那么麻烦,那两帖药不过是让自己在剖胸的时候可以维持生机比较久的时间,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还不如用另外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楚,却会破坏身体机能的烈药,用这种药会缩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关键时刻使用,缩短寿命总是比痛死在战场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后也活不了多久的时间,就算那种药会一下子缩短二十年的寿命也都没有关系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像一再重复,看著自己的鲜血流入双唇之间,差别在于这一次没有痛觉,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常一样马上觉得疲累。

    药效果然是运作了……

    解开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倒在一直放在一边茶几上的药碗,匕首割开自己的胸口,刺过胸骨,瞧见鲜红里一丝森白的影子时,脑子昏眩了一下,当年解怀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自己脑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

    那年还有自己为解怀流泪,如今呢?

    稍微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因为这一个动作而流出更多的血,脸庞大小的药碗一下子就盛满了半碗的血量,明知道时间不能拖延,可自己剖自己的心这个动作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好似慢慢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一般。

    狠下心,刀尖很快刺进内脏,尽管吃了药,还是可以感觉到心口微疼,赶紧将刀口转了一圈,一块肉块就这么掉在盛满血的药碗中。

    床上的莫磊眼睫微微眨动,他知道他快要醒来了,刚刚他的血已经解开了一部份的毒,现在只要他喝下这最后一碗,深入内脏的毒便可以排解。但是他也清楚一旦莫磊醒来,瞧见他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喝下这一碗药,于是随便止住胸口的鲜血,再倒入一种味道奇特的白色药粉,碗里的肉块一下子就溶在鲜血之中,赶忙撑开他的双唇,把调好的药喂入他嘴里。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液体入口,莫磊在喝了这么多次的鲜血之后,很习惯的大口吞咽,一下子就把碗中的鲜血喝尽,同时睁开双眼想瞧清是谁在喂他喝药。

    结果一睁开眼,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神智立刻恢复精神,他瞧见解无恨赤裸著胸膛倚在床边瞧他,心口处竟然有一个洞,鲜血不断从那恐怖的伤口处流出,甚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可怕的景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猛然起身大吼,双手抱住几欲倒下的解无恨,手指迅速地在伤口周围点穴止血,只要是可以停住鲜血流出的穴道,他一个也没放过。

    瞧见他这么快就恢复精神,解无恨微微一笑,伸手探向他的脸庞,刚摸著那份结实的肌肤,就发觉自己竟然把满手的血给沾上他好看的脸庞。

    “抱歉……给你沾上了……”

    “这个不是重点!来人啊!快来人!”莫磊心急地狂吼,什么脸上沾了血这种小事根本就不是问题,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计较这个。

    “城主,你……啊……”门外的罗喽一进房门,就被里面血腥的场面给吓呆了,尤其自己的城主不但脸上是血,嘴唇上也都是血,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敬爱的城主在吃人。

    “走开!”莫辰这次是第一个闻声冲进房门的人,伸手立刻推开守卫,身后的人也跟著涌进。

    “主子……天啊…主子”冰霜一下子眼泪就掉了出来,整个人瘫痪在地上,还是岳锋呈把人给扶起坐在椅子上的。

    “是你杀了主子?”云影红了一双眼,马上就拔出剑想刺向莫磊。

    “云影,别,是我自己弄的……不关莫磊的事……”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瞧见剑光一闪,知道必然是云影出的招,听不到声音也能猜到。

    “自己弄的?”

    “为什么……你们问莫老就……可以……知道我……”

    “是他割下心头肉当药解磊儿身上的毒。”莫辰很快地说,走向一前拉开莫磊的手,不晓得拿了什么东西放进那一个可怕的伤口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听见这个事实,莫磊差点疯了,他刚刚喝下的东西,竟然里面有解无恨的心!

    瞧不见……瞧不见莫磊说了什么,他只能从指尖轻微的感受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前面仍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他不要他用他的命来换,为什么他会这么心疼,为什么他会如此茫然无措!

    “我瞧不见你说话……抱歉……”他真没用,连在最后,他还是一个废人,说了些什么他全听不见,想要留下最后的话语也不成。

    “不要跟我抱歉!为什么!我不要你这样救我!我不要,我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

    “……抱歉……”

    “说啊!就算你听不见还是要回答我!为什么?”无理取闹地抱著解无恨虚软的身子摇晃,心口快要爆开的痛,让他有一股把彼此都撕裂的冲动。

    为什么?

    朦朦胧胧间他瞧见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同样的一幕画面一次一次在自己脑子里重演。

    “解怀,你别死好不好?”

    “对不起,可是,我好想婉莹,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怀苍白著脸,想伸手抱抱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我呢?”

    ……

    “那……我……呢?”

    他无法忘记那时候紧闭的双唇,他好恨……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有恨,好恨那一双眼睛里,为什么没有自己。

    那个人的眼中没有自己,解怀的眼中也没有自己,可一个是陪了他最久、看著他生下来的人,一个是让他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告诉他什么是喜怒哀乐的人啊!

    眼泪从解无恨眼角滑落,这是头一次,瞧见他掉眼泪,无力的双手很努力地摸向莫磊的脸庞,捧著他的脸,眼泪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我……从来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活著,一天度过一天……一日度过一日……很小的时候,你爹爹陪在我身边说话,我觉得那似乎就是我活著的意义……每次我的血让你娘亲好一点的时候,你爹就会露出很温暖的微笑……我好喜欢……活著……好像是为了那个笑容……你爹爹死了之后……我……就不…就算……他心里……没有……”

    他,好想看清楚莫磊的双眼,想看清楚那双眼里,有没有满满的、满满的自己……

    扶在莫磊两颊的双手落下,乌黑的双眼茫然空寂地看著上方,语声遏止,整个室内在一瞬间变得安安静静,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半点,窗外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一片落叶打在地上的声响,竟然大得恍若天崩地裂,所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心坎里被那声音震得剧疼。

    “不!不会的……我心里有你!看著我!忘了他,忘了他啊!”一手抱著人,一手抓回落下的双手,莫磊发了狂似地大喊,想喊醒怀里已经在自己心中占了一个奇怪位置的人儿。他说过等事情过后,他会带他在城里四处看看,他也承诺他的弟兄一定也会喜欢和他在一起,就像自己不明所以地喜欢和他在一起一样……喜欢看著他淡然的脸露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喜欢他像瞧见什么宝物一样珍惜那一片拣来的枫叶……

    他……还来不及对他说,请不要孤孤单单,因为他会陪著他,陪著他一起分享彼此的温暖……

    激烈的摇晃,晃出了藏在衣中的白色帕子,摆摆荡荡飘摇半空的同时,一片血红色的枫叶从缝隙里滑出,在寂静中翩翩翻了一圈落在地面……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拾起它,天天藏在怀里,天天按在心口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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