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这问题卯卯一直没去细细追究。
然而十五岁的丁卯卯却是恨透了东寅。十五岁的丁卯卯,没什么聪明才智,却像每一个处在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女一样,要命的敏感。
之前东寅说东辰算不得是东家人,她气得快要疯掉,狠狠跟他吵了一架,决定不再理他。
春节到来之前,单方面的冷战持续。
然而东寅却像是忘了之前的争吵,待她一如从前。因她不愿去陌城,他便取消了行程,留在家里无所事事。
之后的春节,家里有客拜访。
客人是东辰以前的同学,陌城人士。
那个男人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做尼侬,据说是法文名。因为东辰以前一直在陌城生活的缘故,他和东辰做了多年同学,并早早就认识了东寅。
后来尼侬中途退学混在社会,他和东辰早就断了联系,倒是和小他多岁的东寅一直保有联络。
为什么这人会一直和东寅有联络?卯卯想不通。直到见了那家伙,卯卯才意识到他们做朋友也不是没有原因——那人一眼瞧去便是一个笑面狐,他和东寅那似是而非的狡黠又不一样,此人聪明挂在脸上,每个微笑都是一场算计。
卯卯对他更无半分好感。
不过尼侬是不把她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的,他此次来南旗岛只为东寅。
“东寅,之前你说过会去陌城的,左等右等你不来,我只好来南旗岛找你。”
初到的第一天,叫尼侬的男人对东寅便是极熟络的样子。听闻此言,东寅只是扯了址嘴角。
正巧卯卯进门,东寅一眼瞧到,便自然地附过去揽住她的肩,“你去找宁三了?”
“你管我!”卯卯对他搂搂抱抱的行为极度不适,像往常一样伸脚就踢。
东寅笑着侧身避过。东辰也在场,他对他们两人打打闹闹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泊。
倒是那个叫尼侬的外人笑起来,“好凶的小丫头,东寅,你的小女朋友?”
“是老婆。”
尼侬闻言,哈哈哈笑了起来。
东寅由得他笑,眼也不抬,伸手去揽卯卯的肩,卯卯就着他伸手的姿势俯脸便咬了下去。
“哦哦,咬不得咬不得!”
出声制止的人却是尼侬。
那一口像是咬了他的手上,他五官为之扭曲,抬头盯着丁卯卯,“不管你是他什么人,以后,记得都不能这样咬他。”
卯卯闻言一怔。
“尼侬。”东寅淡淡地递过去一个眼色,“以后如何,总归得是我先同意。”
“哦哦,当然还是由得你。”
尼侬一脸堆笑,笑得说不出的殷切。卯卯敛眉瞧着他,又瞧了瞧东寅,完全猜不透这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那尼侬来到南旗岛便住了东家,一直等到过春节也没打算离开。他整天缠着东寅,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东寅却懒懒的,有些爱搭不理。
卯卯对这两人完全没兴趣,她每天忙着对付寒假功课。
那段时间东辰偶尔会来家里一起吃个晚饭,他仍是那么沉默,除了偶尔问一下东寅的生活状态便是提到她的学习问题,其他再也无话。
卯卯有时候遇到功课上的麻烦,便会请教他。从此东辰来东家似乎慢慢频繁了,算得上半个家庭教师。
有次卯卯忍不住问他:“你最近工作很轻松?”
“还好。”
他回答别人的问题总是太过简短,简短到有些敷衍。卯卯本来也算不上多话之人,也不强求,只是点点头。
有时候东辰也会主动问她一些问题,多是关于东寅,“最近尼侬在家,东寅有没有出去?”
卯卯对东寅的行踪一向浑不在意,想了想才道:“有的,两个人常常出去。”
“有没有听他们提到什么?”
卯卯再偏头想一想,神色十分厌恶,“他们时常出门泡吧喝酒,有时候回来,就听到他们在谈什么女孩的脸蛋身材如何如何,真恶心!”
东辰听着她的抱怨,有些失笑。
春节过后的不久,东寅已满十八周岁,怎么说都是一个成年的男孩子了,尼侬带他去泡吧喝酒,即使是作为监护人的东辰也不能说什么。
“东寅做事有分寸,他不会乱来。卯卯不要担心。”
卯卯闻言撇嘴。担心东寅?她闲得发了疯才会担心他。
抬头去看东辰,却见他凝神沉思着什么。卯卯瞧了半天,忽然慢慢了悟,“东辰,你这段时间常回家里,是因为担心东寅?”
东辰迎视着女孩的眼睛,颔首。
卯卯的心一沉,一时弄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他到底是随了东老先生的姓,东家的骨血只剩东寅一个,东辰念着东老先生的旧情,自然是要照护东寅到底。
“他已经成年了,东辰。”
东辰又应了一声,转头问:“卯卯知不知,那个尼侬是什么来头?”
卯卯摇头。她不晓得,也没兴趣晓得。
“他在一家唱片公司工作。”东辰的视线落到了别处,声音轻轻的,“以前我们住在陌城,由我照顾着东寅的生活。那时候东寅十多岁,被尼侬看到。”
卯卯听不出所以然,随口问:“然后?”
“卯卯,你不了解东寅以往的生活。”东辰声音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打碎了回忆,温和一如兄长,“那时的东寅生活在陌城,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弹吉他唱歌,有时候我听了那些歌,觉得十分好听,却不知都是他自己随手写的。后来被尼侬瞧到,惊为天人,一直说东寅极具音乐才华。”
“尼侬大学中途缀了学,去唱片公司找工,开始只是做一些闲杂的工作,后来凭着他的勤奋好学以及过人的交际手段,慢慢成了一个颇受艺人欢迎的经纪人。”东辰轻轻吁出了一口气,“多年来他一直看好东寅,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东寅带去唱片公司。”
真是个天生的商业疯子,卯卯唏嘘。
“东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一直有些反对东寅进入那个圈子。东寅一向听他的话,便回拒了尼侬。何况那时他还未成年,在法律上并不具备行为能力。”
东辰说着,神色似是有些忧心。他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男人,眼下觉得忧心,自然是为了东寅。
卯卯问:“现在东寅想加入?”
东辰犹豫了一下,只道:“现下东寅已成年,他的人生路该怎么走,自是由他决定的。”
卯卯想了想,一时觉得混乱,“那,他要是去唱片公司发展,又是做什么?”
“做音乐,出唱片。”
东寅——做音乐,出唱片?
他钢琴和吉他弹得很好,会作词作曲,以前还写过不少发神经的歌,都是胡乱写的,歌词也不离打趣他的小宠物丁卯卯。
是,他唱歌的确好听。
可是,可是——
卯卯还是觉得无法想象,傻傻地追问:“给别人写歌吗?”
东辰缓缓摇头,“如果只是为别人写歌,做幕后工作者,尼侬也不必等到东寅满十八周岁。”
心里隐约浮动着莫名的预感,卯卯张了张嘴,“那个尼侬……是想捧东寅,做……明星?
东辰嘴角动了动,温和道:“这个,由东寅自己说了算。”
东寅一直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即使是现在,锁在封闭的排演室,缓缓拨动着怀里冰冷的六弦琴,唱着一首首她可能从没有听过的歌。
一首又一首,都是打动过千万人的歌,他却从来问过,她会不会听,会不会喜欢。
“东寅,弹错一个音符。”
连尼侬这个外行都听得出来,东寅忍不住翘起嘴角,自嘲。
“你的黑眼圈太明显,东寅,这个谁也瞒不过。来香港之前你是不是见过卯卯了?”
东寅闲闲地放下吉他,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话也是淡淡的:“尼侬,你我关系止于商业利益,这些私事,你原也不必过问的吧?”
尼侬一怔,苦笑叹气,“东寅,相处都这些年了,你讲话还是这么无情。”
“我对谁有情,只让她一个人知道便是了。尼侬,收起你的狐狸嘴脸,这出戏演了几年也该腻了。”
尼侬听着,嘴边那丝苦笑止不住地加重,“好吧,东寅你果然情绪不稳,若是再这样下去,下个月的演唱会我可是没有信心了。”
香烟到底是点燃了,东寅拈在指间,懒懒地抱着吉他倚在沙发上,闭目不语。
尼侬受不住香烟的气息,起身去开了窗,忍不住抱怨:“东寅东寅,我都讲过多少次了,你这烟也该戒掉了,它会让你的嗓子受到最大的破坏,这可不是小事!”听不到身后的人有回应,尼侬叹了口气,俯身瞧了瞧楼下。
香港的冬天并不冷,然而今天下了雨,到此时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空气穿过窗子便有了几分湿冷。楼下的大堂门外站着不少人,都是三两成群的歌迷。有的打了伞穿了雨衣,有的则是任小雨淋着。她们手里高举着南旗寅的海报,嘴里不住地喊着南旗寅南旗寅,冷雨吹过,也吹不散他们的热情。
看着这番热闹的景象,尼侬心情又止不住地愉快起来,“好吧好吧,再加紧点,等办完这场演唱会,你就可以得到一个不短的假期,到时候就可以去陪你家小猫了。”
东寅仍是闭着眼睛,披了一件深灰色的麾衣抱着吉他坐在那里,周身懒散。
像一只憩息的鹰。
烟雾吐出来,弥漫在他的面容上,那五官再完美也像是隔着一层若有似有纱,望不真切。
时间太长,总是太长。
手机上有些散乱的照片,都是她的。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她睡着时的模样。他的猫猫不喜欢拍照,偷拍若是被发现,她便会扑过来夺他的手机,夺不过他便抓起枕头砸他,凶得很。
东寅想着她的模样,嘴角翘起来。
终是忍不住,熄掉了香烟,一个电话拨过去,“猫猫。”
“唔?”
这次她倒是很快有了回应。东寅凝神听着彼端的动静,问:“你在外面做什么?”
那边有些不耐,“找吃的。”
东寅停了停,忽然笑出了声。冬天的夜晚,车来车往的大街,他的小猫像流浪猫一样满大街窜来窜去,到处找吃的……
“东寅,这个假期我住在宿舍,舍友也不打算回家,我们住在一起。”
难得她主动向他报告自己的行踪,东寅翘了翘嘴角。他很少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只是这个小猫,似乎越来越野了。
沉吟半晌,东寅轻声问:“你去找过宁三了?”
“还没有。”
“你难道不想见她?”
卯卯摇摇头,“我最近很忙。”知道他下一句要问什么,自动托出,“我接了某公司的文件翻译工作。这个寒假时间不多。”
那边停了须臾,没再说什么。
卯卯不觉有异,又敛起眉,“还有,柯蓝生病了,她正在发烧,我现下正在给她买晚饭。”
东寅要过一会儿,才记得起这个名字是谁。
“有空再聊。”卯卯打算挂断电话。
“猫儿,等一下。”
那边不耐烦,“我还要照顾病人!”
她倒是有了天大的借口。东寅嘴角笑意浮着,“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室友是陌城本地人吧?”
“……嗯。”
“春节都快到了,她不回家,还在学校里跟你住一起?”
“东寅,你真啰嗦!”
东寅手指动了动,指间夹起一支香烟,顺手放到嘴里,懒洋洋地咬着烟蒂,“好吧,我是想通知你,明天我回陌城。”
“……嗯。”
“这个嗯字,就不能热情一点?”
“啰嗦!”
那气急败坏的语调,听得东寅朗声而笑,终是轻声叮咛:“注意不要被传染感冒,等我回去。”
那边随口应了一声,通话挂断。
东寅听着彼端挂断之后电话里的空茫的动静,好半晌,方才放下手机,燃起了第二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