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总监?”
他闭了闭眼,叹息。
“别叫我总监。”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呃……”她像是被活逮的贼,眼神闪过一抹心虚,“那个、只是陪朋友小喝个几杯,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的,我保证。”
“我都没说话了,你紧张什么?”
“哦……”
然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肩并肩一路走到了站牌下,一起在那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下午你说了那些话,”他打破了沉默,“我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她摇摇头,不在乎,“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有什么反应。”他耸声肩,皱了眉,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来这家公司五年了,当然,我也知道欣赏我的女性很多,可是当面对我说得这么明白的人……你是第一个。”
听了,她苦笑,“我想中午那顿饭可能被掺了什么药吧……”
而或许是酒精的助力,也或许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三振,她突然觉得要把心里话说出口并没有那么难。她直视着他又道:“总监,其实你可以理直气壮拒绝我没关系,别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
她看了,会不舍,也会难过,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感情成为他的负担。
“你只是搞错了崇拜和喜欢的差异。”
“我不是。”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这样的女人,他见多了,也遇惯了。她们爱他的皮相,爱他的才气,对于他这个人的本质,她们并不了解,也不在乎。
“谁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她本想反驳,但念头一闪,突然觉得对方或许只是给她台阶下而已,于是收了声。
“怎么?”
“……没事,算了。”她别过头去,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第8章(2)
他则睇着她好一会儿。
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吗?她似乎比以前放松了不少。从前,两个人说话,尤其是公事上,她总是容易紧张结巴,一副好像说错话就会被他拖去灌水泥一样。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太过严厉了,给了这个新人不少压力、甚至被她讨厌,如今答案揭晓,原来离讨厌似乎还有点遥远……
唉,想远了。
“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搭公车就好。”
“那要不要帮你买罐茶或什么醒酒?”
“不用了,我又没醉。”
“你确定?”
她一笑,那微笑里带着一丝无奈。“总监,你对女孩子太好了,这样教人怎么能不误会?”
“好?”他嗤笑,不以为然,“我可是常常把女部属逼到哭。”
“如果是公事上的话,我倒是不意外啦。”
最后,他目送她上了公车,她在车上笑着对他挥挥手,然后公车的尾灯渐渐远去。
“呼……”他垂下肩,轻吁了口气。
不是松了一口气的那种,而是有点懊恼的叹息。
虽然她一直挂着微笑,可他划下的伤痕,就像是直接烙印在她脸上一样,藏不住,也瞄不了。
她的笑容,变得虚浮而逞强,就像是在NeverLand门口与人嬉闹那般。曲终人散之后,她也就像是过了十二点的仙度瑞拉卸下了伪装。
他几乎可以看见此时此刻她一个人在公车上的表情。
“是喜欢你吧。”
突然之间,他心里沉甸甸的,莫名想起了欧阳昭所说的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她对他的情感,或许早就已经远远胜过纯粹的崇拜。
那么,被他否认掉的,到底是什么?
六月中,游戏正式上市上架。
在下一个专案敲定之前,美术部门的工作暂时会进入一个空窗期,不会有太多的工作指派,算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可却有人把这难得的闲暇拿去生病了。
“你感冒吗?”
一大清早,就看见她戴着口罩进公司。
“啊……嗯,没事啦。”浓浓的鼻音,然后是剧烈地咳了一阵。
何本心看得眉头都皱了。“没事?你看起来好糟。”
“我知道。”
“怎么不请假?反正现在也没事做。”
“还好啦……我想说还能忍,就来上班了。”她咯咯笑了声,拿下包包,塞进置物柜里,照惯例把电脑打开,拿着杯子走向茶水间。
这是她的习惯。
每天早上,她会在九点之前进公司,然后开机、倒一杯热开水、回座位、吃早餐、上Yahoo看个新闻、收信,最后打开Max,开始工作。
中午休息时,她会先上网看个十分钟的脸书,避开电梯使用人潮的尖峰时段,然后一个人去吃午餐……
他就坐在她的左后方,她的一举一动,他只需要抬个头就一目了然。所以,她偶尔的一些小动作,他其实一清二楚。
例如,以前她会在伸懒腰的时候,偷偷转过来瞄他一眼。
可是最近她再也不这么做了。
这是好事吗?或许是好事吧。那天晚上,他自认把话说白了之后,隔天她来上班,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的靠近,不再让她紧张脸红、支吾结巴。
中午休息时间,两个人在公司附近碰巧遇上了,她也不再露出羞窘的表情,甚至能够态度自若地对他说:“总监好,正要去吃饭啊?”
一开始他觉得很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当他询问同仁的时候,没人觉得她有任何异状。
“有吗?没什么感觉耶。”同事甲。
“她哦?我想想看……”同事乙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是不是剪了头发?”
“根本没有变吧,还是一样没悟性。”江俊博对她的评价仍然苛薄。
“小璇的状况啊?”周柏彦抚抚下巴,思忖了半晌,“她最近还满认真的,就算没工作也会找东西来自学。算是不错吧?”
这些是他旁敲侧击得来的资讯。
所以,她的改变,只是冲着他而来吗?她就像是穿戴了一套防护罩,一种只会用来抵抗“何本心”这只生物的防护罩。
技术上碰到了困难,她会巴着同事问,就偏偏略过他.,尤其是周柏彦,被她缠得紧,不知情的人都快以为她在倒追对方了。
坦白说,这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技术可是比周柏彦好上一百倍,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那家伙的隔壁,为何被无视得如此澈底?他很想抗议,同时又觉得为了这种事情而不爽的自己很无聊,便强迫自己作罢。
就连开会的时候,她也会刻意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好像巴不得远到让他看不见她似的。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回避,一种只有他才能察觉到的回避。
思至此,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她的座位,她已经打开Max在做拉模练习了。周柏彦说得没错,她最近确实是进步了很多,简直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他不自觉地投射了自己,想起自己刚从米兰回来的时候。
那时他带着一身伤痕,像匹孤傲的苍狼,别人以为他是不愿意被人看低,所以拼了命的努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想要忘了心里那股撕心裂肺般的剧疼,所以拚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脑袋塞满……
嗯?等一下。
那女人睡着了吗?
何本心注意到苏鹤璇的滑鼠游标已经整整五分钟没移动过了。五分钟前,它在模型的一个“点”上面,五分钟后,它还是在那儿。
再瞧她那瘦弱的背影,像滩烂泥,软趴趴地撑在那儿,不像清醒着,却也不是在打盹。
啧,她根本已经放空了吧?
何本心看不下去了,起身离座,走到了她身旁。
“鹤漩。”
“啊、是!”她像是突然从白日梦里惊醒,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