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手……”
抽着气的声音出自一名神色仓皇的男子口中,他面色发白,冷汗直滴,全身抖动得有如筛糠。
“你真要我放手?”女人的面容憔悴,强撑着开口,但眼神中的冷冽却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当、当然放手,你这个胆敢不敬夫的小贱妇……”竟敢胆大包天冒犯他,病了一场就把胆子养大了不成?
“你说什么?”乔立春手中的力道往下加压,不意外地,身前的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春……娘子,轻点,小心你手上的簪子……”她不会一发狠就真杀了他吧。
男子心有恐惧,一动也不动的僵直着身子,一条细如丝的鲜红由颈边往下滑,没入衣领间。
“你还记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你做的是人该做的事吗?比畜生还不如。”居然放任妻子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的由着她病情加重,不请医也未用药治疗。
就这样当她是后院的摆设,任凭她无声无息的死去,灶上的火是熄的,无半根薪柴;桌上的茶壶是空的,没有一滴水,只有一颗长霉的馒头比石头还硬,咬都咬不动。
她便是靠这颗丢在地上也没人会捡的馒头,用口水润湿,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这才找回一丝体力,勉强能行走几步。
她头发枯黄如麻,面颊凹陷暗黄,骨瘦如柴,青筋浮起,连多走一步路都气喘吁吁,彷佛随时会倒地不起。
可是尽管她的手在抖着,身子骨如风中残柳一折即断,但那神态却犹如浴血沙场的女将军,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仍将刀剑指向敌人的咽喉,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她浑身散发一股冷冽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乔立春是一名穷秀才的闺女,其父为私塾夫子,五年前嫁入钱家为媳。她为人温和婉柔,性情贤淑而谦顺,孝顺公婆,恭敬夫婿,为一家生计勤俭持家。
但是,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有得到回报吗?
不,她只得到夫家上下的嫌弃,只因她那不丰盛的嫁妆,以及她顺从到几乎没有自己的个性。
以乔立春的温良贤淑、婉约温顺,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安镇而言,算是妇女的楷模,且从不忤逆长辈,以夫为天,一心伴夫求取功名。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天性使然。
自从乔父两年前因病过世后,失去依靠的乔立春再也没有娘家可回,而年长她三岁的长兄在她及笄前三年,被朝廷征兵后便下落不明,至今仍音讯全无。
儿子恐已战死沙场,经此打击的乔母一病不起,不到三个月便与世长辞了。
留下乔家父女俩相依为命,靠着乔父当教书先生的束修维持家计,守完母孝三年后,正好是乔立春的及笄日,乔父便将女儿许给他最优秀的学生,盼能举案齐眉,夫妻和顺。
他以为这便是女儿最妥当的归宿,读书人最重气节了,自个儿的学生还会亏待女儿不成。
谁知最是负心读书人,人死如灯灭,乔父刚死的头一年还看不出征兆,只钱平南对发妻越来越冷落,常借口要读书而留宿书房,或是彻夜不归,借宿在县城友人处。
而后的一年,夫妻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同房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到了相对无语的地步。
原因无他,只因貌似忠厚的良人已有了别人,那个人比元配更有帮助,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登上天梯。
因此,乔立春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娘、娘子,你先把簪子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贱妇最好不要让他逮到机会,不然他非整得她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脖子刺痛的钱平南小声的喘着气,小命在别人手中,他只得低声下气,不敢逞平日威风。
“一夜夫妻百日恩?”乔立春冷哼着将簪子又压沉一分。“你若念着夫妻情分就不会逼我至此,你都不想我活了,我又何必惧你死,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一命抵你一命。”
“别别别……别呀!娘子,不是我非要逼你,而是锦如已有了月余身孕,我若不娶她过门,她的县令爹就不让我上府城考举人。娘子,为夫也是有苦衷,身不由己呀。”比起她孤女身世,段锦如更适合他,旺夫旺子,宜室宜家。
“所以你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了我一封休书?”为了傍上大树便抛弃糟糠妻,别枝另栖。
这样的男子该滚钉床、上刀床,被砍三十六刀、凿七十二洞眼,放在烈火上烤三天三夜,割肉剜心不得好死。
若是有人敢在平沙城这般待她,无疑是找死,身为天朝第一女将军战铁兰,她身后五十万战家铁军一人一脚就足以将他踩成肉末。
没错,她不是乔立春。
真正的乔立春早在三日前香消玉殒,与她地底下的双亲团聚了。而她,是死于自己人手中的女将军战铁兰,一代名将战天鹰的唯一子嗣。
从无败绩的战天鹰死于敌军的阴险诡计之下——藉由佯降暗放毒箭,中箭的战天鹰拖了七日仍不治而亡,那时他的独生女战铁兰年方十六,毅然决然的继承父亲遗志,接下本朝实力最雄厚的强兵、她父亲一手带出来的铁军。
战家铁军虽是朝廷的军队,但实质意义较倾向战家私军,一个“战”字代表了战家军无比强大的实力,令敌人闻风丧胆,是百姓们称许的雄将强兵。
战铁兰以十六岁少女之姿驰骋沙场,一连九年从不懈怠,她抛下自我,忘记男女私情,以一柄红缨枪横扫千军,在不到十年间便建立不下其父的当世功勋,战功斐然。
只是这样的她却成为别人的阻碍,战家有她,五十万战家铁军岂会听命他人,她一日不除,别人便永无出头日。
因此,在某次她浴血奋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正要回营时,一支强而有力的银箭倏地从背后穿过她的铁甲,倒勾的箭矢穿胸而过,倒下前,她听见将士们惊惶的嚎叫声。
死前,她回过头一瞥,清楚瞧见在众人惊骇的表情中,唯有一人的嘴角是上扬的。
那人是她最信任的副将。
她,挡路了。
“你不让出正室的位置她便无法入门,总不能让县令之女屈居做妾吧?娘子要体谅为夫的苦衷。”要是她识相点下堂求去,何需他煞费苦心的做一番安排。
她占了别人的位置,所以得让位……哼,又要她让?!真当她是吃素的吗?乔立春目光一冷。“要我让位不难,把休书改为和离,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我绝不背负非我过失的污名。”
想往她身上泼污水,让她吃了闷亏还身败名裂,这渣夫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她可不是良善可欺的乔立春。
她是地狱归来的女罗刹。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堂堂县令之女岂能为人继室,传出去的名声……”万一未来的岳父大人不快,那他的青云之路将多有阻拦。
本朝律法,和离再娶,新妻即为继室。
乔立春强打起精神冷笑。“那她大着肚子进门就不丢人吗?若是硬生生把我逼死了,妻死三个月方可再娶,若想博些读书人气节,少说也得守六个月妻丧,那时的显怀可瞒不住人,奸生子……”
她可不是那个傻傻为人着想的乔立春,谁欠了她就该还,休想占了便宜还立贞节牌坊,把别人都当傻子看待。
“住口,乔立春,你怎么变得这般阴毒,那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岂能冠上……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你的善良温柔哪去了。”钱平南无法用奸生子三个字形容一开始他就当成嫡子一般看待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