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这梦圆时分,他才会让孤独感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醒来,依旧孤身一人,满室凄清。
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轻掀窗帘一角,外面已是日上三竿,白晃晃的阳光耀得他眼花。
冷气机轻声转着,不让已蒸腾上来的暑气跑进屋子。
诸侗灵是凌晨四点睡下的,在送走最麻烦的那档客人后,已经是三点多。现在醒来快十二点了,想起下午六点又是他的班,不能继续赖床下去。
洗把脸,看着镜中那个「虬髯客「,诸侗灵满意兼得意地一笑。
哦,对了,他现在不再叫「诸侗灵」这个名字了,那张香港护照上他的名字是「李玉山」,而赌场里,大家都喊他「maple」或者「Canadian」。「maple」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然后同僚们就给他衍生到「Canadian」。
三年前和黄明分别后,追杀的人来得比他预计得还快,屡次惊险万分的与敌人擦身而过。
此后他逃亡了两三个地方,再度折回西海岸,最后定居在这沙漠中的明珠——LasVegas,全新的人生自此展开。
留起落腮胡子,不让人看得清他的真面目。长及腰间的头发依然舍不得剪,松松垮垮东一把扔在脑后。
让他得意万分的是,居然在二十岁时还长高了三公分,终于跨入准六英尺的行列(相当于一百八十公分)。持续不断健身的收获是,脱离了纤细一族,成为拥有柔韧肌肉的健美型先生。可惜先天的体质,决定了他无法练出纠结的块头肌,这让他遗憾万分。
在赌场上班的西班牙裔和法裔不少,让诸侗灵有机会学会了西班牙语和法语。他感觉自己和以前附身前,那个真正的天才诸侗灵拉近了不少距离。也许,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打理好自己,他出去吃了顿三点五美元的自助餐。拉斯维加斯最大的好处就是吃得便宜,住得便宜,要是想走飞机票也便宜。
不过,对于普通观光客而言,所有这些「便宜」都是有代价的。从机场开始就无处不在的老虎机,时时咆哮着要把这些便宜给占回来。
诸侗灵初到此地时,不是没受过诱惑。但他的情况很特殊,由于他本人在某些方面的技能,基本上形成九赢一输的局面。
正在他得意忘形之际,被赌场老板请了去喝咖啡。对方直接开一张五十万的支票给他,请他以后都不要再踏进拉斯维加斯。
精明如诸侗灵自然知道这钱没那么好拿,他麻烦已经够多了,再生事端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当场灵机一动,声称这几日的表现只是为了引起赌场方面的重视。他以前惹过大麻烦,所以想到这里避避风头。如果愿意让他留在赌场工作的话,之前赢的钱可以退还一半。
赌场老板面上不疑有它,五十万的支票是收了回去,诸侗灵赢的钱自然也没真退出来。老板暗中调查了诸侗灵的背景,不过对方功课作得好,没查出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的两年多里,诸侗灵帮他赚进了千金万银,现在已经成为老板手下很倚重的一员大将,赌场方面的麻烦事都由他一手包办。
虽然,目前的形象颇为吓人,但诸侗灵的女人缘还是很好。他在赌场算是个红人,老板对他也不薄,因此想贴上来的人自然不少。不过他一直兴致缺缺,目前还是童子鸡一只。
对了,这家赌场名字叫做MirageCity,老板名叫史帝芬·巴克。
MirageCity其实是一个综合性场所,结合了赌场街、会展中心、高级酒店,在赌城也算排得上前三位。
工作了半年后,诸侗灵才知道史帝芬·巴克只是这里的代管人,真正的幕后老板是那被众人称为「大老板」的人。
又过了半年,诸侗灵才了解到,「大老板」是一位他非常熟悉的旧人。没想到他们居然维持雇佣关系这么久,命运这东西,真不知道应该诅咒它还是赞美它。
诸侗灵是这样想的,既然他们可以相安无事这么久,那么再久点应该也没关系。
所以他就舒舒服服在这最安全的最危险之地,安顿了下来。当然,必要的以防万一的后路还是准备好了,不过这是后话。
吃过饭,诸侗灵开车回家,现在是八月,室外超过一百华氏度(大约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就算车里开了空调还是闷热。
他找了处接近市郊的独门独院。房子不是很高档那种,但符合他独来独往的需要,离他上班地的STRIP区大约四十分钟车程。
看看时间尚早,他打开电脑上线。
天天在赌场泡着,休息时巴不得赶快脱离这污七八糟的环境。所以玩电脑成了他最大的爱好。玩着玩着,竟给他摇身一变为业余准高手,时不时卖弄几句新名词的本事是有了。
前天,他在网路上游荡时,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某个人主页。这个主页的名字是:「我的网路日记——献给远方的兄长」,日记主人叫ShonShon小猪。
诸侗灵颤抖着右手点了进去,没看几页就泪流满面。
那天是休息日,他看了整整一天,才将那网页上所有的文字读完。第二天上班时只能带着墨镜遮掩红红的眼圈。
他在留言版上只写了这么一句: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因为你是他永远的妹子。
他希望姗姗看见「妹子」这个称呼,能稍微感觉到是他。这是三年来,他和家人的第一次接触。
殊不知,这一时的大意给他招来了大祸。
***
五点,下线,关机,抄了件外套诸侗灵出门上班。
外面还是很热,不过拉斯维加斯地处沙漠,日夜温差高达十六、七度,等他半夜三更下班时,通常很凉爽。如果不太累,他就会选择这种深更半夜在外散散步、喝喝啤酒。
开着他的本田车,沿道路慢慢行驶,黄昏的夕照有点耀眼。再过一两个小时夜幕就会真正降临,而拉斯维加斯是属于夜晚的都市。
一入夜,整个城市就成了霓虹灯的海洋,毫不掩饰的纸醉金迷激发出人本性中的疯狂因子。极乐的天堂,也是极恶的地狱——这就是号称沙漠明珠的世界第一大「赌城」。
拉斯维加斯最出名的是一个「赌」字,但它同时是表演娱乐活动的天国。很多的巨星,都以在此地的成功为骄傲。
诸侗灵换好西装制服,刚走进一号场,就被急急叫走:「maple!快去三号那里看看,来了个很厉害的中国人,一个小时已经赢了三十万,老板要发飙了!」
诸侗灵眉头一皱赶紧过去。如今的华裔客人是越来越多,再说中国国风尚赌,所以中国的客源是各大赌场争夺的一个重点。在拉斯维加斯还出现了中国城。他占了语言的优势,在处理这块上很便利。
「在哪边?『红脸』刚才说的中国客。」他进了三号场问今天当班全场巡督的丹尼。
「玩梭哈那桌。」
诸侗灵闻言走了过去。在旁看了十五分钟,那个男人又赢了八万多。没有出千,洗牌、发牌的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看来遇上高手了。
同桌的人纷纷离开,那男子不满地嚷着:「喂,我一个人玩什么啊?都说拉斯维加斯好玩,我来了三天,已经换了七、八家,都是一样的没意思。你们这里的赌场怎么开的啊!」
「好,我陪你。」诸侗灵在他对面坐下,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满脸胡子的他,就算笑起来也没啥亲和力。
「你——」男子犀利的打量了诸侗灵一圈:「原来应该长的不错。」
一惊,好厉害的眼神!看来是一条路数的。
诸侗灵赌技惊人的秘诀,就在于他一双利眼。来到这世界,武功虽然不得不重练,但毕竟比旁人简单几分。他夜视的青光眼修炼得最快,运眼如电之下,所有牌都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伶俐迅捷的手脚,想要输都难。
「谢谢。那我们开始吧。」
示意开始后,两人都拿出十二万分的本事。通常刚发好牌,就有人放弃跟牌,所以旁边围观的人很是无聊就渐渐散开了去。只有他们两人是越斗越起兴。
这场赌就是看谁先失误,谁走了眼谁就败了。
最后,诸侗灵侥幸胜出。
男子大笑,毫不介意的和诸侗灵握手,并一定邀请他去喝一杯。
在吧台边,男子向诸侗灵坦承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外表平凡无奇的男子是澳门一代赌王孙令志的养子——孙博,如今养父过世,给他留下两间中型的赌场打理。
孙博与他养父不同,他并不将钻研赌术作为生命的乐趣。怎样将赌场经营管理好,才是他比较关心的事,他一心想将场面做大。这三个月,他足迹遍布全世界有名的赌城,寻访高人代为坐台……不,不,是坐镇自家赌场,协助他开拓新事业。
诸侗灵一听来劲了!
澳门离家近,孙博在当地势力不小,借他之力与家人团聚,或许是可行之策。毕竟,他不可能永远失踪,就算不能常伴二老左右,能不时见个面也是好的。
与孙博约了隔天再谈,诸侗灵心情大好的在各场子间乱窜。不顾他人脸色的乱开玩笑,只要他大爷高兴,其他才不管呢。
突然被一把拉住,「喂,你少得意忘形了,今天不同平常,收敛点!」和他最要好的丹尼恨不得拍醒他。
「怎么了?今天怎么了?」诸侗灵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天!一定是你人缘太差了!」丹尼以怜悯的眼神瞄着他。
「丹尼大哥,你今天好帅哦!连鼻毛都长得比平日英俊!哟!这被人踩了几脚的皮鞋都好可爱!你看你看,我都这样赞美你了,你说我人缘还会不好吗?」
算了,在嘴上是赢不了这臭小子的,「昨天你一直在烦那帮日本人的事,所以来不及告诉你。『大脸猪』昨天去找老板,想今天请假,结果门半开着老板在打电话。听话里意思,是『大老板』今天要来。老板警告他谁都不能泄露,『大老板』这次来没人知道的。『大脸猪』出来告诉『枪神』,『枪神』告诉乔纳森,乔纳森告诉……」
「够了,够了。」基本上,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等于告诉一个以上的人。
老天,他现在头痛、很痛、非常痛!
「maple你当心点,谁知道大老板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身后。」
听到这,诸侗灵猛得一转身,然后在丹尼诧异好笑的目光中,尴尬得再转回来。
看着他走远,丹尼还在那边惊叹:「哇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害羞!」
然后诸侗灵找到史帝芬·巴克,说自己闹了一天的肚子,现在全身没力,想回家休息。他边说,边催动内力,逼出一阵虚汗来印证他的话。
结果,史帝芬·巴克不答应,说要是他实在难受可以找间贵宾房休息。
诸侗灵不再多言,回赌场二话不说马上换衣服走人。
刚到停车场,就出现明显不是MirageCity的人来袭击他。轻松撂倒那八个人后,车也不取了,把藏在车里的那把手枪随身揣上后,就离开了赌场。
他仗着地形熟悉,在各家赌场和俱乐部之间穿梭来去。一个小时后,确认所有跟踪的人都被甩脱,他才拦了辆计程车,直奔那个很少去的地址。
三年来,诸侗灵一直在调查西斯塔·克罗所的情报,关于这个黑暗帝王的一切慢慢浮上了水面。
这人绝对的十恶不赦,但也是一代枭雄。名义上他只是一家小公司的总裁,但他实际掌控的黑道企业多不胜数。贩毒、走私、人口交易、军火等等的违法事项,几乎都作足了。由于财势雄厚,长久以来对政界的渗透,让他和他的企业一直逍遥法外。
举个例子,在拉斯维加斯,西斯塔·克罗所一共拥有八家赌家,其中有两三家,名义上是赌场,其实是整个西海岸迷幻剂的集散地。而警察居然从未过问。
西斯塔·克罗所的势力遍布全世界,难怪那时可以借力中国本地黑帮来暗杀他。
三年来的小心打探,换来的一点一滴的情报,让他知道三年前招惹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同时万分庆幸,自己居然还能活着看见那么多个「第二天的日出」。
现在,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西斯塔·克罗所是针对他而来赌城。泄露行踪的应该就是那次在姗姗主页上的留言。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这也监视着,然后以IP地址一路查到他身上。
他的假身份虽然做得很像,但细细一研究,还是会发现破绽。等最后确认的确是他,就悄悄过来抓人。幸好刚才听丹尼说起,才来得及应对。
诸侗灵脑中模模糊糊有某种感觉,但等他仔细一琢磨,又缥缈了起来。
计程车很快载着他来到一栋公寓楼前。考虑了下,他走了进去。
这里就是他以防万一的后路。
诸侗灵在赌城安顿下来后,用半年的时间来策划,最终买下这间公寓。之所以用了半年来策划,是要想办法不让任何人将这套房和他联系在一起。
用另一个假身份,精心化妆成四十多岁的样子,托一个即将回国的华裔人士,代为出面洽谈、签合同。房买下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户主。他就算过来,也总是偷偷摸摸的在半夜,确认没有任何人跟踪。
如今,这间公寓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里有护照,大笔的现金,化妆的全套用品和衣物。车库里停着的车,车牌已精心换过。
他确信,没花上两个星期,就算西斯塔·克罗所本事再大也找不到他。
他已决定立刻拿了东西,化好妆,连夜逃亡。飞机自然是坐不得,只能开车穿越沙漠去洛杉矶。
小心翼翼开锁进了房间,电灯也不敢开,就着手电筒的光开始收拾东西。行李一直是打包放在那里,准备随时出发。
刚拎起三个包,突然整个人僵住,原来他还是低估了对方。
随手扔开包,双手举起示意没有东西,慢慢转过了身。
「我真是受宠若惊,没想到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还能劳动您亲自大驾光临。」诸侗灵在这人面前是绝不愿意示弱的,无论内心如何沮丧、焦躁,表面上还是滴水不漏。
「你如果知道这三年我有多想你,就会很好理解我为什么亲自过来了。」西斯塔·克罗所贪恋的看着眼前人,虽然胡须满面,身材高壮了许多,不过牙尖嘴利、聪明绝伦的本质倒是没变,这真是太好了。
诸侗灵跨前一步,「其实我也很想你。」
「是吗?我不信。」
又跨前一步,「你追了我三年,我成天想的就是不要被你逮住,这还不算想你吗?」
「嗯,的确可以算。」
再跨前一步。「那有奖励吗?」
「奖励?」惊讶一笑,「我会给你很多的。」
「是吗?」歪头想想,继而抬头潇洒的笑道:「我想还是自己来要奖励吧。」
话音未落,人影已出。电光火石间,西斯塔·克罗所左手的枪被轻松夺过。
这么简单?诸侗灵立时大呼不妙,可左肩已然一痛——只见西斯塔·克罗所一直插在裤袋中的右手持着麻醉枪,一发麻醉针在自己肩上颤悠着……
在身体软下去之时,诸侗灵在心底狂怒……靠靠靠,靠!居然用麻醉枪!当我是逃出动物园的猴子吗!
很快陷入黑暗中,让他没有机会感知到,西斯塔·克罗所立刻重重压住他唇瓣的「猥亵」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