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许多次,在货架上被特价商标掩蓋住的原价竟与特价是相同的数字,甚至我还看到过特价比原价还贵的商品--遇到这种事,我便会将特价商标挪开,让大家看清楚这所谓的特价,指的其实是「特别贵的价钱」。免得他们像我的一个笨同学,看到「特价」二字便兴奋地以为自己得了小便宜,花一堆的钱当冤大头。
基本上,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理亏之处,所以,这么做的时候我也不会刻意地注意周围是否有人--就像现在,我又发现了骗人的「特价」商标,看也不看周围的人我便将它撕起来。
忽地拍在我背上的手令我吓了一跳,我倏地回过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是韩尔杰。
扯着唇看了我一眼,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特价商标,眉挑了起来。
「别告诉我你也曾被骗,当了冤大头。」我笑道。
他摇了摇头,将我手中的商标拿下帖在原价的旁边之后才说:「我从来不在意特价与否,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当过冤大头。不过我想,以后我会留心了。」接下我手中的提篮,他又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我一向吃得晚。下班回到宿舍,总会摸鱼一番才解決我的晚餐。「你也还没吃吧?」我问他。我想,他既然会如是地问,应该他还没吃吧?
「没有,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你決定。」说着,我将提蓝中的东西一一归回原位。
「为什么又放回去?」他跟在我后头问道。
「牛奶必须冷藏。」我指了指最后被归回货架上的牛奶说。「吃饭皇帝大,吃饱了再来买。」
将提篮放回原位之后,我们便就近找了家餐馆用餐。因为已经过了用餐的尖峰时间,因此此时餐馆里显得有些冷清,我们点的餐也很快就上桌了。
吃着,我的脑中突然冒出了奇怪的念头--我与他从来不曾「约会」过。
所谓约会、约会,总该是相约会面的,而我们却总是这么不期然地碰面,至多,也就是通个电话约在超市门口,一道吃晚餐,偶尔到他的住处去--不过这好像也称不上「约会」。我想,男女朋友住得太近好像也不太好。
当然,像这样三不五时可以不期然地遇见彼此有时是挺窝心的,可是……
可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咬着筷子,我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在想什么?」他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放下口中咬着的筷子,摇了摇头,可我的嘴却不听使唤地洩露了心中的想法:「在想,我们从来不曾约会。」
他笑了。「你期望什么样的约会?」
我摇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恐怕会有许多情侣羨慕吧?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即使不用相约,不期然也会相遇。
我想,人总是不知足的。
轻叹一下,我再次摇头。「算了,别理我。」
他突然在我唇上轻喙了一下。
我掩着唇心虛地望了一下四周。
他常常这样偷袭我,不管是不是在公共场合。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拘谨自制的人,没想到与他交往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真正拘谨自制的人是我。
没说话,我低下头啃着我的排骨,不忘责难地覷他一眼。
他全然不在意,笑得很开心。
「明天有空吗?」他问道。
我抬眼望着他,无奈口中的排骨肉始终不愿与筷子上的那一截分离,我只得一口气将整片排骨肉都塞进口中。
「有,干嘛?」因为口中的肉,我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
「我明天要参加同学会,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我双眼大睁。好不容易将口中的东西吞下肚,我总算得以口齒清晰地问道:「可以吗?那是你的同学会呀。」
「当然,通知单上註明了可以攜伴的。」
「嗯。」我毫不迟疑地咧着嘴点了头。「我要去。」
***
因为他说过这次的同学会并不是正式的场合,因此我便选择了轻松休闲的打扮。一件蓝色的针织衫,搭上一条米色的及膝裙便完成了我的裝扮。
而下楼一见到他我便怔住了。
他也穿了蓝色的休闲衫,配上一件浅色的卡其休闲裤。这样的巧合,人家大概会以为我们是刻意相约穿情侣裝。该说我们心有灵犀吧?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有如是的想法。
很开心,我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只是不幸地,我的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到了同学会的会场,我发现,他的同学都很优秀,几乎都事业有成。不过,也因此个个夜郎自大,彼此吹噓较劲着,很令我反感。
可是韩尔杰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其实也难怪了,他的家境本来就不差,现在自已开公司当老板,外貌依然英挺又潇酒。反观他的同学,三十出头却已顶个一千烛光的禿头,或者腰上围了厚厚一圈的救生圈,而且听来,他们事业上的成就也不会胜过韩尔杰多少。所以,大概也没有人会自取其辱地来找他挑兴吧?他自然也就不会有太多的感觉了。
而我的感触却是极深的。因为我的同学虽然不若他的同学那般个个是人中龙凤,不过,在我的同学会上,可见不到这种虛伪暗中较劲的景況。此刻不禁慶幸我读的是个三流的私立大学,大家成就都平平。既然我们的同学会上没有任何成就好炫耀,大家也就只好温情一点,彼此关心寒暄,顺便回忆当年。否则像我这种「混世魔王」,很难在这样的同学会中生存下去的。
而我也发现到,我与尔杰虽然都属看来温和的个性,不过,出发点却是不同的。我只是懒得与人计较,其实心中,我还是有着极主观的喜恶偏好。而他,却似乎真的是「与世无争」……
人家说,平时不生气的人发起脾气来特别恐怖。那他呢?平时与世无争,真要有哪件事令他在意计较起来,又是如何景況?
想着,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不过,当看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时,我的双唇随即又扯平,甚至不能控制地往下垂。
尔杰去上洗手间,而我竟在此时碰到了个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并且是我希望终其一生都别再见面的人--许文杰,曾经与我相亲过的对象。
「可文,好巧,好高兴在这儿看到你。」
他的话今我不自在地笑了笑,我实在没办法说我也很高兴看到他。
他与他的家人也是在相亲当天便开始大谈婚事及婚后计画的那种人。我明白地拒绝了,他却仍不明白,以为我是故作矜持,依然故我地追求我好一阵子。
他似乎对自己颇为自信,自信得近乎自恋了,不太相信竟然有女性未拜倒于他的男性魅力之下。可是天知道,那一阵子我躲他躲得好累。不过我也没有因此而自抬身价。我知道他的追求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次相亲的介紹人是我大姑姑--我大姑丈很不巧的是他公司的老板。
「好久不见了,真的好高兴有机会再见到你。你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吧?我相信自己的记性没有这么差的。你和朋友一块儿来的吗?」
说着,他的魔爪竟欲欺上我的手。我连忙将手缩了回来,避开他的碰触。
「对,我和朋友一块儿来的。」我退了一步敷衍回应道。
「什么样的朋友?」他像是没神经似地,完全没有感觉到我拒绝的态度,依然热情地问着。
「我男朋友--」
「男朋友?」他总算变了脸,拧着眉问我:「你男朋友是我同学吗?」
希望不是,我在心中数了一声。
「你男朋友是谁?」他又追问着。
「是我。」韩尔杰的声音适时响起,并且,他伸手占有性地环着我的腰。「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许文杰呆呆地回应着。怔楞了好一会儿,来回看了我们几次之后,他才讪讪地说:「真是……好巧。」
我抬眼看着韩尔杰的反应,就见他微扬起一道眉,似乎不太明白许文杰的「好巧」所指为何。
「你们也是相亲认识的吗?」许文杰伸手指着我们。
「不是。」扯着笑瞥了我一眼,韩尔杰答道。
「哦。」又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他说:「我过去找其他同学,不打扰你们了。」
待他走后,我才无奈又放心地吁了口气。
「他是你相亲的对像?」韩尔杰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我说,又问道:「他是你同学吗?」
「对。」
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他从以前就是这么烦人吗?」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取了杯饮料给我。
接下饮料喝了一口,我说:「你不用顾忌我,去找同学聊聊吧。」
这是他的同学会,难得与老朋友相聚的机会,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了他与同学之间的互动。不过,我似乎顾虑太多了,因为我话才说完,他同学便自动上前来寒暄了。
「嗨,好久不见。」
同学会上大家似乎部免不了要说上这一句话。不过,我「女性的直觉」却告诉我,面前这位娇柔嫵媚的女性,似乎不只是韩尔杰的「同学」。过去我的直觉并不准,不过这一回我却几乎可以断定--因为她的语调和眼神太过娇媚,与她口中倾瀉出的那几个字完全搭不上嘎,根本活脱是对枕边人说着爱语。我若是男人,恐怕也要酥麻了吧?倘若只是普通的同学,她没事放这么多电做什么呢?
屏着气,我等着尔杰的回应。
「好久不见。」还好,他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
「哎呀,老情人见面了。」之前不断吹噓自己的一个胖先生也湊上前来。
那个女的显然很开心,笑着,没有否认他的说法。
尔杰也没有反駁,只是轻扯着唇对她说:「听说你结婚了,你先生有一块儿来吗?」
她的笑容明显地僵了一下。「我已经离婚了。」
「抱歉,我只听说你结婚的消息。」尔杰道歉着。
「没关系。」她摆了摆手。「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呀,而且正好,你可以和尔杰再续前缘。」那位胖先生又说道。
她再度恢复先前娇媚的笑,依然没有反对他的话。
而我,有些不是滋味地紧抿着嘴,想从这个谈话的圈子退开来--反正继续佇在这儿也不会有人会注意到我。
不过我才刚想动作,尔杰的手便再次环住我的腰,将我带进他的怀中。
「你爱开玩笑的个性还是不变,不过别开过头了,要是让我女朋友误会,麻烦可就大了。」看了我一眼,他才又说:「还没介紹,她是我的女朋友,庄可文。」
他们脸上似乎都有些错愕与尴尬。
他们的讶然令我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我一直知道自己并不亮眼,不过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不显眼的小人物。除了尔杰上洗手间的时间,我一直都站在他身边的呀,而他们却似乎很惊异于我的存在,好像我是突然蹦出来似地。
尔杰不知是没注意,抑或是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什么也没说,又继续为我引薦道:「她是余可琪,这位是陈志亮。」
扯起唇,我礼貌地与他们打了招呼:「你们好。」
「你好。」陈志亮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今天出现太多生面孔,我刚才没注意到你。我平时玩笑开惯了,你别介意我的话。」
「我知道,我不会介意的。」相信他足诚心向我道歉,我也真心地笑道。
而那个美丽的余可琪只是瞥了我一眼,又继续对尔杰说:「这么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空,找个机会我们聚聚吧。」
听到她的话,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似乎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不过我的眼光显然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她直盯着尔杰,完全不理会一旁的我。
「看看吧,得要我女朋友的时间能配合才行。」尔杰仍是一派的温和。
她不自然地扯着唇,僵了几秒钟以后才说:「那好吧,等你们有空再说。」然后她便转身加入其他人的谈话阵容。
我等着她离去之后,尔杰会对我说些什么,不过他没有。因为没那机会。
有几个人姍姍来迟此刻才出现,而他们一出现,便造成众人的一阵喧闹。
经介紹之后我才知道,迟到的几个人是尔杰在学时期的死黨,一伙人相约前来,所以几个人都一块儿迟到了。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有了他们的加入之后,会场一下子便热了起来,不再是三三两两聊天的清冷场面。
而几个小时下来,我对他的同学又有了不同的观感--其实喜爱夸耀自己成就的只是少数,只不过他们的声音较大,所以找先前使以为多数人皆如此。再者,即便是夸耀自己,如胖胖的陈志亮,也只是爱现,但却是没有恶意的。相处之后可以发现,他其实也是挺可爱直爽的。
所以大致说来,与尔杰参加这个同学会,其的满开心的--如果撇开许文杰与余可琪,我想我会更开心一些。
同学会结束之后,我和尔杰又与他的死黨们一伙人到啤酒屋去续摊。他的死黨们也都是攜伴参加的,而我与那些「家眷」们颇为投契,完全不像初次见面,几乎聊得要欲罢不能了。不过因为大家都是攜家带眷的,所以尔杰与他的死黨们没有机会喝太多酒,并且,时间还算早便结束了啤酒屋的续摊,所有人就地解散。
因为喝了些许的酒,尔杰没有立刻开车回去,我们两就牵着手在啤酒屋四周闲晃着。
「她……很漂亮。」走了一段之后我说。
「谁?」
「余可琪。」
「对,她满漂亮的,当年是我们班上的班花。」
「她以前和你是班对?」
「嗯。」
我等着他的下文,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你们怎么分手的?」一阵沉默之后我问道。
「我在澎湖当兵,两个人的距离太远。」
也就是俗称的兵变,我在心中补充着。只是不知道变的人是谁。
「是谁变心?」我前后晃着我们牵着的手。
「没有谁变心,只是距离太远,谈那种恋爱太辛苦。」
他的回答今我停下脚步。
「那如果我们分隔两地,你就会与我分手了吗?」我认真地问道。
他笑着摇头。
「当然不会。年纪不同,追求的东西也不同,并且,现在与我谈恋爱的对象与当年亦不同。当年与她分手不只是距离的问题。当兵期间与她分隔两地,我得以思考我与她个性上的差异,而我发现我与她并不适合,所以分手。可是你不同,因为是你,所以,现在的我不会轻易放弃。」
我的唇抑不住地扬了起来。不过,我仍是在意那个余可琪的,因为尔杰也说她很漂亮。
「你……还喜欢她吗?」我问得迟疑。
「不。」他简短但肯定地答道。
「可是她似乎还很喜欢你。」我闷闷地说。
「我不认为。而且就算是,那也与我无关了。」他认真地说,然后笑着望入我的眼,他近乎开玩笑地问:「你,在吃醋吗?」
沉默着,我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诚实地答道:「对。」
他脸上原本调弄的笑容转淡。
「傻瓜,你不需要吃她的醋,我可不会随便带女孩子一块儿参加我的同学会。」
「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像个爱吃醋又小心眼的女人,可是我就是无法不在意她。」我垂着眼闷声说着。「你也说她很漂亮的。」
「她是很漂亮没错,可是漂亮的女孩到处都是,难不成我个个都爱吗?」
他扯了扯唇。「年少的时候我或许会为了女孩子的美貌去追求她,但是现在不会了。我更重视的是她是否能与我相契合,而现在,我找到了那个与我心灵相契的女孩,我又何必去貪图虛华的美貌呢。」
「所以,你是说我长得不漂亮?」想要掩饰唇边的笑意,我的嘴噘得老高。
其实他的话令我很开心。能被心中相属的人认定心灵契合,对我来说,确实是比外貌被肯定来得重要。不过我仍故意挑着他话中的毛病。
他也拧着眉故做思考狀,好半晌才回答我:「那很重要吗?余可琪或许有十全九美,但你有十全两美也不错了。」
这会儿我的脸是真的拧起来了。我在他眼中真的这么差吗?余可琪有九美,而我竟只有两美?虽然我也觉得內在比外在重要,可是我到底也是个女人呀,我也会爱美,虽不企盼自己美若天仙,但总不会希望自己是个丑八怪的。
他笑了出来,轻点我的鼻尖。
「你兼具了內在美与外在美,还有什么不满的?」
「哼。」我笑着,却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你不在意许文杰追求过我吗?」我尽可能平淡地问道。我并不想挑起他的醋意,只是不明白同样是「爱」,余可琪令我如此不安,而他为何却看似完全不在意呢?
「在意,但是我不担心。」他执起我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我说过你与我心灵契合的。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判断力,你会知道再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我将手抽回来,以食指羞着他的脸。说了半天,他根本是拐着弯称赞自己。
不经意瞥见前方的一家花店,我扬起了唇,将他拉到一旁。
「你在这儿等我。」我交代着,就要往花店走去。
他抓住我。「你要去哪?」
将手抽了回来,我说:「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面向这边,不可以乱跑,也不可以乱看,乖乖的等我。」怕他窥知我的企图,我再三叮囑着。
交代完了,我便以飞快的速度到花店买了一文长莖的红玫瑰。
「喏,美人贈鲜花,这是至高的榮耀。」我将玫瑰递到他的面前。
他笑着接了下来。在花瓣上印了个吻,他望入我的眼底说:「你也要相信我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直盯着他的眼,突然觉得他的眼好像晶亮的星星一般。
扬起唇,我用力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