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娇美,云髻雾的龙宫女官纷纷卷起宫装长袖,伸出素手玉臂,为浴池中的人净身。
放软身子,将后颈枕于铺着软布的水晶池边,被女官簇拥着伺候梳洗的皇甫清狂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出身侯门,从小时候就有人伺候他起居、梳洗,早就将这种事视作寻常。
低敛眼帘,用手无意识地拨弄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皇甫清狂说出他醒来后的第一句“敖广,水晶宫。你是东海龙王敖广,是吗?”
敖广就坐在浴池前方的水晶鼓几上,着眼欣赏皇甫清狂裸身坐在水中,散开流云长发被女官侍奉的美态,闻言,轻拂衣袖道,“你现在才知道?”
带着调侃的语气令皇甫清狂大惑羞赧,被蒸腾热气笼罩的脸颊更显晕红。
以他平日的聪明。只消听到‘水晶宫’三个字便足以联想起一切,只是,昨天心神大乱,脑海乱成一团,以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候,睡足了,人也清醒过来,是以才忍不住出口确认。
听得敖广坦诚不讳,不由得亮起一双凤眼上下打量一番。
龙,远古神兽,天下汪洋之主,能腾云驾雾,幻化随心。
龙王受凡人供奉,龙王庙俯拾皆是,小时候,他亦曾经随娘亲前去顶礼膜拜。
可是敖广的样子,无论左看、右看,都与庙中那些涂抹金漆、趾高气扬的神像截然不同。
仰着头看了又看,眼里闪烁着怀疑的光芒,皇甫清狂想了想后,说。
“你变给我看看。”
语出惊人,正为他梳头的文官吓得双手发抖,一把镶着宝石的玉梳就此掉在池边,碎了。
“请王恕罪。”玉碎声一响,数名伺候的女官纷纷下跪请罪。
冷然漠视,敖广没有责怪,反而是皇甫清狂用眼角一勾池边的玉梳碎片,轻声说,“故事说,天上的卷帘大将错手打破了玻璃盏,就被玉帝罚打八百,贬落凡间……她也打破了东西,若你真是个龙王,为什么不罚她?”
几句说话,他既没有大声说出来,也没有看向场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在自言自语,却足以将那名女官吓得花容失色。
听了他的话,敖广冰冷的神色不变,却张开薄唇。
“出去,领打八十。”
那名女官立刻哭丧着脸,却不敢求饶,行礼后,抖着脚,走了出去。
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皇甫清狂乌亮的瞳孔内光芒一闪。
他自然不是与那名女官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有心试探一下敖广对他的态度而已。
他虽然生性骄狂,但是初到这陌生的国度,身边满是异类,亦难免忐忑。
在这里他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敖广,他一定要弄清楚,敖广是否对他疼惜怜爱,说一不二。
敖广处罚那名女官只是一件小事,却令他提在半空的心可以稍稍放下来。
当然,见到那名女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不过,回心一想,既然敖广说这儿是水晶宫,那伺候的不是仙女,就是龙女、妖精,那区区八十责打,应该算不了什么。
勾起唇角,笑如春晓,皇甫清狂徒浴池站起来,披上雪白的单衣。
女官为他系上衣带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之一,有这个下马威,就不怕日后被这些下人轻视了。
皇甫清狂偷偷地作一个鬼脸,刚才为他沐浴时,她们都用眼光上下打量他,哼!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
看着他的小动作,敖广冰冷如晶的眼睛内闪动着了然一切的光芒。
突然来到新的地方,感到不安是理所当然,皇甫清狂小小的试探与任性是他乐于纵容的,亦愿意顺着皇甫清狂的希望将自己对他的宠爱表现出来。
敖广走过去,牵着他的手走出浴室,一直走到寝宫内等人身高的银框水镜之前。
一名文官用翡翠将他乌亮的长发在头顶上束成发髻,耳旁编两条小辫用玉珠坠角,另一名女官则跪在地上为他套上白袜丝履。
挥手,着两名女官退开,敖广拿起漆金长方盘上的衣物,亲手为皇甫清狂穿上。
先套上一件绣着翠竹的真丝白长袍,外单银蝶穿花短褂,皇甫清狂一直怡然自若地张开双手,只有敖广为他系上腰带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唔!别碰……热。”颦着眉,皇甫清狂的声音中带着薄嗔。
体内古怪的温热早已存在多天,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不过,昨天,被敖广的手轻轻一拂后,又再鲜活起来,而且更加敏锐。
敖广的指尖只消在腹上掠过,皇甫清狂立时就感到炽热翻腾,就像有什么正在体内跳动、叫嚷。
“你说,我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这个问题他好奇多时了,只是之前诸事烦忧,没空去想,这时候问下来了,实在是不得不问。
沉默半晌,敖广将手上的翡翠腰带丢开,淡淡地应道。
“也不算是古怪。”
皇甫清狂追问,“那是什么?”
“是……”敖广正要响应,一名女官匆忙地走进来。
“王,紫龙、棕龙等几位将军刚从外海回来,在外求见。”
偏头,敖广冷声道,“宣!”
八千年前,东海龙王敖广初登宝座,曾亲封五名战将--紫、棕、白、红、黑。
现在,除了黑龙矛雷赶不及回来,其它四位将军,紫龙箭雪、棕龙弓明、白龙矢羽、红龙盾吹,都已并跪于龙王身前。
而他们四个身后,更跪着多名龙宫中的大小管事官员,挤满寝宫。
寝宫内,不是跪着的只有两个--站着的敖广,与坐着的皇甫清狂。
意识到眼前将会展开一场非人类的大会议,皇甫清狂本来有意回避,却被敖广按着坐在水晶椅子上。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打算,扬起眼帘打量地上跪着的几名能将,白龙矢羽与红龙盾吹昨天已经匆匆见过了,现在仔细再看,只觉两人长得确是俊秀轩昂,不同凡响。
而初见的棕龙弓明身形魁梧如山,即使跪在地上竟也比得常人站着的高度,双目炯炯有神,棕发如鬃,天兵神将的威风气度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教皇甫清狂比较惊奇的是跪在中央的紫龙箭雪,竟然是一名妙龄女子,一身紫金战甲合适地包裹着凹凸玲珑的身段,紫发雪肤,美貌如花。
皇甫清狂的目光不由得留驻在她身上,反而,最应该有反应的敖广一直冷眼看着身侧的鎏金屏风,既不叫起,甚至连一个眼角亦没有向跪在地上的臣子投去。
只有一份无言的压力流渗而出,铺天盖地。
斗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地面,几名能将把头重得更低,首先受不住压力的是紫龙箭雪。
“未将擅离职守,自知有罪,请王惩治。”
白龙矢羽忙不迭插话,“王,是未将将他们叫回来的,王若要责怪,请降罪于未将身上。”
敖广终于开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理由。”
音节冰冷无情,白龙矢羽垂在脚畔的双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用力搂紧双手,勉强将颤抖压下,他深知天威难犯,也不敢巧言辩解,立刻坦言。
“是因为臣听闻王有意立妃,此为龙族大事,实不应太过草率,是以……”
白龙矢羽微微踌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比较冲动的红龙盾吹已抢着接话。
“君王要立一个人类,而且,是人类的男人为妃,龙族亦被天地引为笑柄!”
声音一落,立即响起一连串的赞同声。
“盾吹将军言之有理!”
“将军所言甚是,王绝不可立一个男人为妃!”
“为了龙族的威名着想,请王三思!”
谏议声此起彼落,在大片不友善的目光中,坐着的皇甫清狂依然镇定,只是脸色已经发白。
伸手,摇摇敖广的衣袖,抖着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巴。
所谓龙王妃,他的兴趣不大,甚至,不感到高兴,不过……只怕非他所能决定。
由桃林中,他对敖广伸出手那一刻开始,一切已经不由他掌握。
水晶宫,在这个神的国度,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依靠的就是敖广。
感到他心中的不安,敖广在他的手背轻轻一拍,转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臣子,冷冷地应话,“你们说完,就滚。”
冷言下隐含的怒意令众龙族噤若寒蝉,连向来自命胆子最大的红龙盾吹亦不敢哼一声,反而,一直没有作声的棕龙弓明却在此时进言。
“王,你不可以一意孤行……”
方说到‘孤行’两言,四周的空气倏然下降,东海龙王冷锐如箭的目光已经定着在他身上。
无尽冷意渗入毛孔之内,棕龙弓明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却依然接着说,“王要立妃,即使不是龙族中的女子,至少,也不可以是个人类的男子,他没有资格登上王妃的宝座。”
其它龙族都不由得佩服他的勇气,敖广凝视着这个他手下最为勇武的将军良久,就在棕龙弓明以为自己将要被冷毙成一条冰龙之际,敖广才慢慢地说,“资格,他有。应该说,王妃,他已经是了,现在只欠一个仪式。”
此言一出,他们大感愕然,东海龙王从不诳言,只是,区区一个人类,何德何能?有为王妃的资格?
敖广不再多言,伸手,朝皇甫清狂一指。
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皇甫清狂身上,就好象要作出响应一样,从肚腹之间,一团金光倏现。
“啊……”光芒炙目,皇甫清狂受惊地向后退缩,跌撞之际,敖广的一双手从后将他拥紧。
就在他的手触摸到皇甫清狂肩头的一刻,皇甫清狂只觉体内热气翻腾,难受至极,那团光芒,竟变成一条有若掌心大小的金龙,从他腹中冲出。
皇甫清狂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发现金龙只是由金光所幻化的假像,如昙花一现,立刻就在半空迸散。
稍为定下神来,正要向敖广追根究柢,眼波流转之际,却发觉地上的一众龙族脸上的神情竟比他更为惊讶,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龙嗣……龙嗣……”
微弱的声音渐渐扩大,变得肯定而充满喜乐。
“龙族有后了!喜事!喜事!是天大的喜事!”
几个年龄较大的龙族兴奋得大叫着互相拥抱,东海龙王敖广登王位至今八千余年,未有子嗣,不少龙族都在暗暗担忧,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古往今来,任何生物都将传承大事看重于一切,即使拥有永恒的生命,若不能留下子嗣,就是枉来世间一场。
敖广冰冷无情,几千年来不近女色,早已天地俱知,现下有了龙嗣,实在是龙族上下的一大惊喜。
“太好了!此事一定要传遍三界!天地同欢!”
欢呼喜悦的声音响彻水晶宫,敖广微感厌烦地扬手,将他们赶出寝宫。
静下来后,敖广垂头看着皇甫清狂,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寻常。
细看后,才发现皇甫清狂不是安静,而是根本已经吓呆了。
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肚子,良久,才转动僵硬的脖子,抬起头,看着敖广。
“我是男人。”
“我知道。”敖广点头,这个事实一目了然。
“男人怎可能有孩子?”皇甫清狂忍住谩骂的冲动,瞪大眼,用一种好象在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敖广。
敖广的脸色依然平静。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是以天地万物,都是阴阳交合而生,但是,我是龙,更是血统最纯正的龙王,九九至阳,孕龙要的只是龙的精元阳气,而非雌性的阴元。”
皇甫清狂用力地摇头,用力地说,“我不明白。”
“当日,我一时忘情,在你体内泄出精元,其时我的心情激越,是以龙气亦特别旺盛,形成一股龙气在你体内盘旋不散,加上你本身亦是男子,阳气旺盛,龙气吸收了你体内的阳气,而更加壮大,就成为孕龙的先决条件。”
在敖广不厌其烦的解说之下,皇甫清狂回想起当日难受得昏过去,再清醒后,那股令他浑身难受的热气。
“这样就有了……就只是这样?”皇甫清狂半信半疑地摸着肚子。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沉默半晌后,敖广接下去说。
“你不是雌性,缺少雌性孕育孩子的雌器,那股龙气虽然集结在你体内,但本来应是无法成形的,不过……你服下了我给你的金丹。”
当日,龙气盘踞在皇甫清狂体内因为无处可去,便不断冲击他的身体,以求破体而出,所以,皇甫清狂才会感到绞痛难受。
敖广用灵力化成金丹让皇甫清狂服下,就是要用来护庇未成形的龙气,为龙气形成初胚,在皇甫清狂体内真正孕育。
个中因由,皇甫清狂自然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
“你--敖广!原来是你害我!”
眼如铜铃地瞪着敖广,皇甫清狂已经气得满脸铁青。
敖广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看着皇甫清狂。
其实,只要他想,当日随时可以打散皇甫清狂体内的龙气,但是,他偏偏作出另一个选择。
那可以说是一时的冲动,亦可以说是藏在他骨子里的愿望--由所爱的对象,为自己孕育下一代。
瞪着毫无反应的敖广,皇甫清狂攥紧拳头,正打算破口大骂,却见敖广忽然动了一动,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
“为我孕育孩子吧。”
用力推开他,皇甫清狂近乎嘶吼地叫着,“这是女人才会做的事!而且,我又不爱你!”
几乎是立刻地,他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说话感到后悔。
因为他看见敖广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倏忽黯然。
那是飞快而且一闪而过的,快得令他怀疑那一瞬的黯然,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将他拉前,敖广的手非常用力,用力得令皇甫清狂的眉头微微扭曲。
冷冷盯着他的眼神有如寒冷的利箭,带来未知的恐惧,皇甫清狂咬着牙强忍恐惧之际,敖广手上的力度又变得温柔起来。
“来日方长,你终会爱上我的。”
淡淡的嗓音传入耳中,却令皇甫清狂有尖叫的冲动。
看上去,敖广那双冰冷如晶的眼睛变得异常深邃,一种莫名的害怕和不安在心中蔓延,皇甫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却被温柔地抱起来,轻轻地亲着。
来日方长有多长,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住在水晶宫已经很多天了,皇甫清狂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每天睁大眼就想,一直到合上眼前依然在想。
大前天,他问为他梳头的俏丽女官,她说她只不过一千二百岁。
前天,他问在门边执戟的虾兵,他说他已经三百岁。
今天,他问捧着书卷、背着龟壳的老头子,他摸着胡子说:可能一万,可能几千吧!这么久的事谁记得?
册立王妃的仪式办好后,就正式将他迎入龙族──这是敖广的话。
到时候他又会有多长的性命呢?
皇甫清狂的眉心蹙起,就如敖广当日所言,水晶宫的确是一个寂寞的地方,每天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这样的生活,他不敢想象自己要过上千千万万年。
当日随敖广来到这里,是一个不理性的决定,现在他已经感到后悔了。
冰冷透彻的宫殿、一个个陌生的异类……这些固然是令他无所适从的其中一点,而最重要的就是……
咬住唇,皇甫清狂用手摸上自己的肚腹。
向来纤削的腰身已经有些发福了,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多、睡得太足了,还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
他可以肯定肚里的确有“东西”在孕育着,平常还感觉不了,但是,当敖广每一次伸手摸他、抱他的时候,一种翻腾炙热的感觉便会清晰地出现。
简直就像在兴奋雀跃似的!皇甫清狂恨恨地想着。
他也不是什么手慈心软的人,这些日子来,当敖广偶尔不在之际,他用拳头擂打过,用桌角撞过,却都没什么功用。
痛当然是痛的,但是,痛过后,身体却无半分异样。
是以他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始终毫无办法,难道真的要将肚里的怪物生下来吗?
想到这里,皇甫清狂不禁打起冷颤,偏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敖广就斜坐在床边的躺椅上,随意翻动着面前的一迭金柬。
皇甫清狂对他恼恨至极,连日来,话也不肯对他说一句,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俊美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澈入骨的神情,举止亦依然从容自若。
这时候,感受到皇甫清狂懊恼的视线,他也只是扬一扬手上的金柬,淡淡地问,“要看吗?”
推开堆在身上的被衾,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过去,皇甫清狂只是看一眼柬上刻着的双钩楷书铭文的喜庆词句,心里便有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只是,每当看到敖广那双冷冻的眸子,他就连斥骂的力气都没了。那双深沉的墨黑眼睛就如同无底深潭,即使他有更多的愤懑、怒火,都会被尽收其底,消弭无形。
向敖广发怒,就好象用脚踢一块千年寒冰,踢的人觉得痛,而被踢的却毫无影响。
攥着拳头,将怒火压下去,皇甫清狂看着敖广张一张唇,隐隐吐出一个音节,接着,又紧紧合上。
欲言又止的样子早落入敖广眼中,他微勾唇角,伸长手臂,牵着皇甫清狂的左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有什么事?”
倔强地咬一咬唇,沉默半晌后,皇甫清狂终于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水晶宫,一个无日无夜的地方,他只可以从吃饭、睡觉的次数推断出时日的流逝,却无法肯定。
敖广微讶,但以他的睿智,立刻就明白过来。
脸寒如覆冰霜,一字一字地答,“人间,二月二十八。”
皇甫清狂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已经被敖广看透,他自知理亏,咬着唇,别过脸去。
一拂衣袖,敖广不吭一声地起身,走出寝宫。
站起来,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皇甫清狂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笔挺如枪尖的背影,充满萧冷孤寂。
禁不住想开口叫他,眸光恰好看到自己在衣物下微微挺起的小腹,复又重重地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