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站在甲板上跟自己的航海长及水手长讨论接下来几天『海神号』航行的路程。
由于才刚出发不久,所以船上所有人员都还处于忙得无暇分神的时刻,惊人的嗓门及谩骂声传播在船里船外的每一个角落,通常越是专注于自己手中工作的男人,对一切不满意的干扰便越是容易脾气不稳,尤其是这一群在海上讨生活的大男人们。
凯恩是个公爵,几乎每一个瞧见他的人,第一印象除了他那俊美非凡的阳刚外表外,再来便是那浓厚不容人怀疑的贵族气息,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行事态度,都是那么的充满礼节与尊贵,自然,他的手下给他人的感受也是一样,上从总管下至管理马匹的小厮,每一个人都是贵族口耳相传的能干。
可,那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一旦像此刻没有任何外人在场时,凯恩一向放纵他手下的行为举止,即使是来长篇谩骂也无关紧要,只要有理由即可。至于凯恩自己,虽然是不像这些水手们那么粗鲁,不过比起其它时候来,他更像是海上男儿们心中所谓的英雄人物。
一头深金色的长发随海风四处飘扬,一双碧绿色的眼瞳在浓密长睫的遮掩下,总让人以为有着温柔体贴的个性,事实上他的个性也还算温柔体贴,不过比起那刚直快狠的一面来显得薄弱许多。
笔直的身体不像他的手下们那么魁武,可脱下外衣后的身躯同样一块肌肉不少,身高在一群水手中不但不见逊色,还比平均身高者高了不少,当然,千万别拿像水手长那种接近七尺高的身材比,基本上水手长的身高不是一般人该拥有的。
「他妈的狗屎!这个没心没肺,脚下生疮,嘴里流脓的汉拔克!竟然在货里加了烂掉的东西!」厨役长大声骂着脏话,手里提着一大块烂掉的猪肉上来,丢在凯恩脚前的甲板上,刚刚他仔细把这一次出航准备的食物彻底检查一下时,竟然让他发现了一堆猪肉里面其中有一块已经发黑,连带的四周围的生食也有了腐臭的味道。本来他们这些船员出航时可以吃到的新鲜食品本就已经不多,顶多也只有在刚出航不久时可以品尝,现在可好了,这次恐怕一出航就得开始吃那些腌制食物。
凯恩皱眉盯着脚下那一大块发臭的肉品,虽然他不负责煮食,不过也可以看出这块肉很明显的不能使用了。「上船时是怎么检查的?」
「汉拔克把这东西夹在一堆可用的猪肉中间,因为平常我们都是跟他交易,过去也不曾出过什么问题,所以就没特别做检查。」再加上就算没了这些生鲜也饿不死,不过是维持饮食品质的东西罢了,也就不像其它东西那样特别去检查。
「听说他最近手头紧。」航海长卫德踹了那猪肉一脚,冷冷的说,一点也不意外这种事情的发生。
「把他从名单上去除掉,其它的食物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该注意的事情,他不会轻忽。
「那就好。」汉拔克不过是一个小商人,不值得他特别去注意,黑心的商人到处都是,只要别干扰到重要的事务,他一向不管那么多……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让人吃定的。「下次有机会看到他,让他自己吃掉这东西。」
厨役长汤姆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眯着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盯着那一块臭猪肉,对于喂人吃东西这事,他最行了,一切交给他办即可。
瞧着汤姆贼笑贼笑地拎起猪肉丢给一边甲板上的水手,凯恩跟卫德互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他们的厨役长心里在打什么生意,不禁会心一笑,都是多年的老伙伴了,了解得很。
「言归正传,今天出航前我收到了雷瑟那边的新消息,太子党看来似乎已经有所准备,我们必须小心点,别让他们抓到马脚。」卫德压低嗓音轻轻地说,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看着海浪的双眼如每一次出航前一般沉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跟凯恩正在讨论海流状况如何。
「这事我也知道,不需担心那么多,该做的做好即可,过多的担心反而只是让行动绑手绑脚。」凯恩对他口中的消息,一点也不感到讶异,这些早在他的计划之中,因此他并不担心。
「这倒是。」卫德难得露出一笑,他对自己的船长有相当大的自信,比起其它船员,他跟凯恩之间的情感更加密不可分,因为凯恩不但是自己的船长,更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也是他们家的恩人,因此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誓死效忠对方。「既然这事你已经有所定夺,那么我倒是要提醒你一件另外的事。」
「你是想说这一次的不平稳季风?」凯恩扬眉。
卫德又是一笑。「没错,这一次的风向跟往常不太一样,这让我想到八年前我和我叔叔出航时的一个状况。」
「你是说那次的海上大暴风?」如果是,那可严重了。
「没错,虽然天候无常,不过我认为有备无患,这一次我已经让杰克多准备一些储备食物跟用品,希望不会有用到的时候。」
「希望是这样,我可不希望发生任何在预估之外的事情。」他一向不喜欢在计划之外的事物,不是说他处理不来,而是重新思索所耗费的时间让他觉得在无意义的浪费人生,他从来不把时间花在多余的事情上。
「老实说,认识你这么多年,似乎事情总是在你的预测之中。」这也是他佩服的一点。
凯恩才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恍如打雷般的巨大声响在身边响起,眼眸一转,看着那个巨大声响的发源处,皱起双眉。
「这就在我的预测之外。」
瞧瞧老天给他什么样的考验,一个不晓得从哪里掉下来的死人?
卫德睁大眼瞪着那一团物体,觉得,老天要开人玩笑,似乎也不应该开在这个时候吧?
『海神号』刚出航半天的时间,从没有桅杆、没有楼房的蔚蓝天空里,掉下一个像是死了一般的人体。
「天使?」
从天上掉下来,应该是天使没错吧?
眯眼盯着那微微起伏证明人还活着的胸膛,凯恩眉头皱得死紧,心头一阵烦闷,觉得天大的麻烦好象从此刻开始降临。
天使?
他觉得应该是恶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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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黑色秀发,小巧可人的心型脸蛋,浓而不粗的秀眉微微皱着,告诉每一个人它的主人此刻正不舒服着,秀眉下的双眸此刻仍紧闭,只是那又黑又长又浓的眼睫像扇子一样在海风吹来时,仿佛有生命一般颤动,铤而小巧的鼻粱,润而小巧的嘴,一个个精致得不象话的五官刻在白瓷般细致的肌肤上。
这个不晓得从哪里掉下来的孩子,在简单的整理过后,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就说是天使吧!」舵手斐特列带点敬畏地说道,他从来没看过这么美丽精致的人儿,所以打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不是世间该有的人。
一边围绕的其它人忍不住跟着点头。
船医检查着此刻躺在客舱床上的孩子,然后取下听诊器,瞪了四周的人一眼。「你们是打算把周围的氧气给吸光吗?给病人一点新鲜的空气,去!去!」瞧瞧这人马,看样子是『海神号』能到的人全到了,至于那些不得不坚守岗位的人,恐怕也会在下一批来到。
船医的话可以姑且听之,不过一旁寒冷刺骨的视线可就无法忽略了。
众人不舍地再看看床上的人儿一眼,拖着老驴般的脚步往外离去。
天使还没张开眼睛啊……
凯恩从来不晓得这群高头大马的手下什么时候腿变得这么样的短,每一步的距离根本就是五寸以内计算。
「看来你们是嫌今天的工作太轻松了是不?」
冷冷的话一落,五寸变成三十寸超过,哗地一声,客舱只剩下他、船医跟卫德三个人。
「果然还是船长的话比较有用。」船医嘟哝,一点都不懂得尊敬他这个老人家,下次要是有谁需要他的帮忙,他可不会太「温柔」。
「他怎么了?」指床上的那个人。
「有点虚弱,右肩骨、臀骨跟踝骨的地方看样子是有轻微骨折,晚些时候也许会发烧,不过以从天上掉下来的高度说来,他已经算是轻伤了。」他没在现场,不过从刚刚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告知现场报告听来,不得不带点嘲弄地说。
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连天上都可以掉下个人来。
「是人没错吧?」卫德忍不住问,凯恩的角度只能听见巨响,而他的眼力范围正好可以看到那个「东西」掉下来的-瞬间,因此有此一问。
「就我刚刚的检查,构造跟我们没什么不同,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十七、八?」那娃娃看起来像是才十二、三岁刚脱离吃奶年纪的模样。
「没错,除非他的生殖器官比你们发育还快,否则应该是十七、八岁没错。」瞪了质疑他专业知识的卫德一眼,船医很直接的说。
「阿……戴尔……没想到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嗜好……当我没说那孩子醒了没有,我煮了一些食物。」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刚进门的汤姆一听见船医的话,忍不住说道。
结果,当然是换来船医杀人般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
「嗯……」
很细微地呻吟声从床上传来,汤姆忙放下煮好的食物,窜到船长的身边,打算当其它伙伴里头一个瞧见天使睁开双眼的人。
对于他的举动,凯恩没说什么,向前在床边坐了下来,细细地瞧着那一双眼睛睁开……他不承认自己有期待已久的心情。
黑色小扇子眨了两下,睁开,然后又紧紧闭上,客舱一边的窗子打进的亮光,令瞳孔一阵收缩,微微剌疼。
不过,那一瞬间已经足够,四人瞧见了像深海、如黑夜一般的深蓝色眼瞳,很深很深的蓝,却蓝得十分清澈,里头还有银色星星般的点缀,漂亮极了。
当众人还在为那独特的眼瞳沉醉时,小扇子彻底张开,迷茫地瞧着一旁的四个人,不知所措。
等双眼对上了离自己最近的绿瞳时,莫名地心里一阵难过,漂亮的大眼立刻泛起雾光,下一刻钻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下。
「喔!拜托!千万不要……」汤姆先呻吟出声,他最伯看到人家哭了,尤其还是这么一个漂亮得像小鹿一样无辜的小东西。
跟他完全不一样的反应,卫德皱起双眉,他最讨厌看到人哭,从以前到现在,哭泣向来被他视为是懦弱的表现,尤其在一个男孩子身上,更令他瞧不起。
「怎么了?」戴尔看看三个完全没有后续动作的大男人,叹了一口气,伸手帮这孩子把颊边的眼泪抚去。「很痛吗?」
少年摇摇头,只是哭,然后可以动的左手伸出被外,抓住凯恩袖子紧紧不放。
「老大,他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看这反应。
「我觉得比较像被拋弃的情人。」
听到拋弃两字,少年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别哭了行不行?」卫德粗声吼道,吓得少年身子一颤,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剎时脸变得青白。
「卫德!你吓到他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以眼神示意凯恩,让他把人扶起来,拍拍背顺下那口气,等他神色稍微恢复后,戴尔轻声问。
少年看看他,看看汤姆跟卫德,在跟卫德冷淡的眼瞳相遇之后,连忙缩了回去,抬头看着那一双令自己难过却也心安的翠绿双眼,手心紧抓着他白色的衬衫袖子,想了好久,脸色又渐渐苍白,更多的不安与恐惧窜上心头。
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模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摇晃着脑袋,晃得头晕目眩,偏偏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什么也想不起来,空空然地,似乎自己没有过去。
「别摇了。」抓住他不停摇晃的头颅,张大的双眼空洞地不知望向何方,苍白的双唇一次又一次喃喃诉说自己的恐惧,整个纤细的身子颤抖地如风中落叶,细致的肌肤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想不起来就算了,算了!」不愿意见到天使如此惶然不安的神情,那看起来如此绝望,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凯恩,终于伸手抱住这个抖得不象话的身子,习惯地命令他不要再想,不要再如此惊慌。
乍然的温暖让颤抖的身子顿了一下,仿佛找到了依靠,原本默默落下的泪水剎时化做一道哽咽,在那个强壮温暖的怀里哭出声,然而完全空白的记忆,仍让不安一步一步侵袭身体每一处。每一个瞧见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害怕,一边的汤姆甚至为此红了眼眶。
多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天使!
怎样才能让他不难过?
从来就没安慰过人,凯恩抱着怀里瘦小的身子,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当脑子还在犹豫时,怀中的颤抖停止,原本还紧紧依附自己的身子垂落而下,心里一紧,扶起细瞧。
「他身子还虚弱,经不起如此精神上的折磨,昏过去而已。」戴尔马上看了一下后说道。
「现在该怎么办?」卫德还是不喜欢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就算他瞧起来再怎么样无辜可人也一样。
「留他下来。」小心将怀里的人儿给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伸手帮他擦去颊边的泪水,细致的双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此刻更是紧锁。
他不晓得失去记忆是什么样的感受,不过看他的样子,恐怕是不安极了。
「留他下来?他也许是太子党那边的奸细!」语毕,三双眼睛同时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被他们看得心里头一阵心虚,脸上依然保持淡漠。「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那你得先告诉我,他看起来像吗?」
卫德望了一望那个纤细的颈子,纤细的四肢,还有薄弱的胸膛,想起他刚刚无辜无助的模样,一咬牙。「是不像,不过奸细可不会在脸上写我是奸细,就算奸细也有可能长得像天使一样。」
「好吧!那就算他是,请问太子党的人是怎么把他送过来的?」
「炮弹都可以打过来,为什么人不可以?」不加思索地,卫德低吼。
「……」
「……」
「……噗!」忍不住的汤姆,大手忙遮住嘴,不过显然一点用处都没有,大脸一红,人砰咚砰咚地冲出客舱门,然后下一瞬间外头传来一阵无法遏抑的大笑声。
「卫德,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说笑话的本领。」忍笑,凯恩揉揉自己的额角,伯自己一下子笑得太用力,不给好友面子。
「噗!」这次换医生忍不住,捣着嘴,却可以清楚听到来自喉间咕噜咕噜的吞气声。「哈!炮弹……哈哈!哈哈!」怕把病人给吵醒,戴尔十分有职业道德水准地,在爆笑出声的前一刻快步走出门外,一下子两道笑声合在一起,猖狂嘲笑自己航海长难得一闻的发言。
「该死!」大手扒过浓密的棕发,一个跺脚走出大门。
「笑什么!笑够了快回自己的岗位,汤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要跟我说你的晚餐已经准备好,让大家都可以用餐了,戴尔滚回你的舱房,艾诺,告诉我现在方位!」有力充满威严的嗓音远远地传来,不愧是他的老友,一下子便恢复的情绪,指挥若定,即使有点利用职权的嫌疑。
微微的笑容在转向床上那个仍睡得不平稳的人儿时消失。
他不认为这样一个令人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儿会是奸细,只是他的出现令人太过于惊奇,不知该如何解释的事情总是会令人心存怀疑,更何况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关系到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已,身为『海神号』的船长,他牵系了伙伴们的身家性命,身为一个在政治风暴里打转的公爵,任何一个可能,都会造成他领地人民的痛苦。
他,会留他下来……只是……暂时……无法给予任何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