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期待已久的飞翔并没有如约而至,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撕裂般的头痛和剧烈的寒颤。
我痛苦的翻滚,从床上掉到地上。由于没有吃任何东西,只能不停的干呕,酸酸的液体混合着唾液,鼻涕,眼泪,滴落下来,五脏六腑绞在了一起,被一只无情的手用力撕扯着,牙齿因身体的抖动咬得咯咯直响……
我要死了……要死了……
我抱住头,蜷缩在地板上,身体被凭空出现的恐惧感紧紧攫住……
此时,门突然开了,进来的钟洋先是看到我吐的污渍,挖苦道:“哟,才作了一次就怀上了,你还真行呀!”
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痛苦的呻吟着,他立刻看出我情形不对,把我扶起来,焦急的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见我说不出话,又连忙放下我,要跑出去叫人,我拼命拉住他的裤脚,用尽所有气力朝他喊,可声音却小的像自言自语。
不……别叫人来……别叫人……会害死我……
你到底怎么了?!吃什么东西了吗?!问什么不能找人来?!
不能让人知道……会害死我……会害死我……
我死死扯住他,反复叨念。钟洋一眼瞥见我扔在地上的针筒:“你吸毒了?你在吸毒?!”
他用力的晃动我:
“你吸了多少?!会不会死?!你说啊!你说啊!”
我强迫自己摇摇头,一张嘴,却因牙齿的颤栗咬破了舌,血沿着嘴角流出……
钟洋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将我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塞进我的嘴里,防止我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也颤抖着,与我抖成一团。
我的口里充满血腥,不知是谁在流血。
我的脸上很湿,不知是谁的眼泪。
可怕的神经排斥如潮水般渐渐褪去,我在钟洋的怀里疲惫的睡去,再一醒来已是深夜。钟洋仍在我身边沉睡,一只手臂牢牢的护住我。我身体慢慢向下平移,想从他的禁锢中出去。没动几下,钟洋突然睁开眼睛,精光暴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厉声问:“你干什么去?!”
我下了一大跳,慌忙去掰他的手:“我、我去厕所……”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松开我。我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屋里一片狼藉,沾满污渍的衣物、床褥胡乱的扔在地上。
钟洋拉开自己的衣柜,拣出两件扔给我,我三两下穿上,直奔厕所,他跟在后面,面色阴鹜。
回来的时候,我走在前面,刚一开门,就被身后的钟洋一脚踹倒在地。不及我反应,他已扑上来,骑到我身上,扬手反反复复掴了我十几个耳光,手都打肿了,表情扭曲,怒不可遏。
我自知理亏,而且心下也很懊悔,并不挣扎,任他出气。
他双手卡上我的脖子,用力收紧,发狠地说:“你要是再敢沾那些玩意儿,我就杀了你!”
我耳膜充血,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都快被那破东西给弄死了,哪还会再碰……”
“那是你幸运!”
被放开之后,我坐起来不停的咳嗽。
他抱住我,声音虚弱无力:“席安,我一定会死在你手上,不是气死就是吓死……”
***
第二天,我给申小雅打电话,想告诉她以后不要去GG了,小四果然不是好东西。她奶奶接的电话,告诉我申小雅正是去GG了。于是我对钟洋说,我得去把她找回来,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被小四给害了。
钟洋觉得我多此一举,说:“申小雅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她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才怪,你要是把她逼急了,没准立马就打一针给你瞧瞧。”
“不管她听不听,我都得告诉她。”
“唉,真麻烦,我和你一起去,省得你再掉进人家的套里。”
走进GG,小四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迎过来,我问吧台的服务生有没有看见申小雅,他告诉我说她来了,一直和小四在一块呢。
我把迪厅翻了遍,也没找到他俩,不禁心里一沉,想,莫非小四又向她下了毒手?
想到这儿,急忙拉着钟洋跑到楼上的员工休息室,用力槌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小四赤裸上身,看见是我脸色大变,忙想关门。我从半敞的门缝里一眼便看出,床上那个蜷缩在被里的女人正是申小雅!脑子里嗡的一声,血往上涌,一拳打上小四的脸,小四大叫了一声向后跌倒,不容他爬起,我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肚子上,然后便扯住他的头发,拳头雨点般的落下去,血溅到我的手上、身上,小四杀猪般的惨叫招来了迪厅的保安,他们显然都是一伙的,几个人只是拼命制住我,小四翻身起来,抄起旁边的一个酒瓶就向我砸过来。
“小心——”钟洋大叫一声,还来不及阻止,瓶子已在我头上破裂成千万个碎片,浓稠的血从额角喷涌而出,我的视野里一片血红,仿佛地狱一般。
钟洋愤怒的在次将小四打倒,搬起椅子就砸。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两个寡不敌众,被5、6个人按住,动弹不得。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出面,清退了其他不相干的人,然后说:“你们都别吵,我就听人家姑娘的,她怎么说,就怎么做。”
所有人都望向申小雅,她仍然蜷在被里,靠在床栏上,只露出一个头,面无表情。那个经理对她说:“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我和钟洋一眼,眼睛里竟是令我惊异的仇恨。她对经理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来捣乱的。”
我震惊的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我,忽然笑起来,神情轻浮的说:“我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我是和你睡过没错,可我睡过的人多了,难道都要我记得?”
“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定是疯了!我想过去把她打醒,钟洋从后面用力抓住我,把我架出房间,我奋力挣扎,嘴里大喊。
你放开我!我要让她清醒清醒!
放开我!
他将我抵在墙上,对我大吼,
该清醒的是你!
她已经完了!你救不了她!
她完了!
***
头上的伤口缝了三针,很疼。我面色铁青,一声不吭,任由钟洋领着在医院里东转西转,脑子好像锈掉了,怎么也运转不起来。办完一切手续,钟洋又把我领回宿舍,按在床上。他的手在我面上抚过,我便顺从的闭上眼睛。
“睡吧。”他说,“醒来就天亮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漫漫长夜。
钟洋睡得很轻,我一动他就醒了,看着我,什么也不问。于是我便说:“出去走走吧。”
此时楼门已锁,我俩攀着二楼的排水管爬下来。
去哪儿?他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我答。
于是我们沿着马路向西走,走了一段,经过车站,一辆夜班的公车恰好停下,我们便上了车。
售票员说,这是快车,一站到终点。
钟洋对她说,我们就到终点。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售票员趴在售票台上打盹,车里漆黑一片,司机把车开的飞快。路灯闪着惨白的光飘忽而过,映出两张鬼魅般的脸。
我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关于公车的鬼故事,说的是一辆末班的公车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位乘客。在某一站,上来三个人,中间那人好像喝醉了,由另外两个人架着,坐到最尾的座位上。下一站,老人起身下车,在青年旁边绊倒,于是揪住那个青年大骂,青年也不甘委屈,两个人从车上吵到车下,公车关上门开走。此时老人才对青年说,小伙子,我是救你啊,刚刚中间那个人,在鞋子和裤脚之间是没有腿的,青年听后心有余悸,千恩万谢。第二天就有新闻报导,说某班公车昨夜凭空消失了。
我给钟洋讲完这个鬼故事,接着问:“如果我们现在这辆也是幽灵之车,你想它会开到哪里去?”
三年前。他回答。
如果它能将我们带回三年前,我发誓会让你更快乐。
我对他说,
你已经给了我快乐,是我自己把它弄丢了。
所以,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
这辆车并非幽灵之车,我们两个乘客谁也不是幽灵,所以它到站了。我们下了车,看看站牌,是圆明园。
车从我们身边缓缓开走,钟洋忽然笑了,说:“我也想起一个公车上的鬼故事。”
“有一个女孩在朋友家玩到深夜,独自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站牌上所写的末班车时间早已经过了,可她又害怕遇到色狼,不敢坐计程车。正在焦急之际,忽然远远看到一辆公车正缓缓开来。她很高兴,等车开到近前,看到车门开着,就上了车,这才发现车上竟然没有司机和售票员!可车仍然在向前移动!她尖叫一声,惊恐的从车上跑下来。这辆车于是慢慢的,慢慢的,从她的身边开过。然后,她看见,那司机和售票员——”
“正在后面推车呢,因为车坏了。”我抢着说。
“咦?你怎么知道?”
“老掉牙的故事,我初中就听过。”
“噢,原来你听过。”钟洋很失望。
我东张西望,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你熟吗?”
“圆明园嘛,我当然熟了。”钟洋得意地说,“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跟着他偷偷溜进101中学的校园,惊讶的发现这101中学真是旅游胜地,有山有水有河流,教室都是琉璃顶,还有飞檐!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中学一定和那个专门生产止脱药的工厂有什么关系呢。
沿途立着一些牌子,标明各个班级的卫生负责区,有一个班的卫生区竟然是一条河!
怎么打扫啊,还不累死了?我吐了吐舌头,暗暗庆幸没有考到这儿来上学。
一路上翻山越岭,在爬过最后一道铁栅栏之后,眼前的景象更加使我惊奇,我俩现在竟已经在圆明园里了!
“钟洋,你怎么知道这条秘道?你该不会是盗墓贼吧?”
他好笑的看着我说:“101中学本来就在圆明园里面,只不过中间用墙隔开了而已。”
“原来如此,果然是皇家园林,风水宝地。”我不住感慨,“我高考要是分到这儿来考试,说不定能上清华。”
“要是那样儿,清华早成联大了。”他推了我一把,说,“走,到遗址看看去。”
“什么遗址?”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遗址啊,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又没来过,怎么会知道。”
“你上小学、初中时学校没组织过‘国耻参观日’?”
“有啊,一年一次,不过我都请假了,没劲,懒得去。”
“长城去过吗?”
“我又不是好汉,去那儿干嘛?”
“颐和园呢?我记得你们班在那儿搞过主题班会。”
“嗯,叫‘告别十七岁’,其实就是一群人手拉手从十七孔桥上走过去,我觉得特傻,怕丢人,就没去。”
“故宫总去过吧?”
“如果你是说天安门,我从长安街上路过的时候看见过真的。”
“我说你是北京人嘛?还不如外地游客呢。”
“他们能和我比吗?他们知道哪儿的游艺机厅最便宜吗?他们知道哪儿的豆腐脑最正宗吗?他们知道北海里哪片儿能游泳,哪片儿一下去就沉底儿吗?他们知道怎么不买票就进动物园吗?他们知道熊山里哪只熊爱喝鲜橙多,哪只熊爱吃乐之饼干吗?他们知道猴山上——”
“席安,你要哭就哭吧。”
“我干嘛要哭,我不是应该生气吗?”
“那你就生气吧。”
“可我不气呀,我——”
想说的话一下子哽咽住,再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的流下,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钟洋将我揽在臂弯里,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弄湿了他的衣裳。
席安,你不需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申小雅她自甘堕落,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
如果不是我刺激她,她也许走不到这一步。
不,是你自己看不清楚,她早就完了,她的眼睛里是灰烬。
我想救她,我以为我能救她。
你们有许多相同的特质,所以你才会不断被她诱惑,你想救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钟洋的声音像轻轻澎湃的海水,令我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深深的呼了口气,觉得轻松了很多,和他开起玩笑:“钟洋,你是不是继承了阿飞的衣钵,开始传道济世了?”
他笑笑说:“阿飞临走时让我一定要拦住你。”
“你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
“席安,你又来了,明知我不是,还逞口舌之利。”
“对不起,我会改,请你监督我。”
“我看你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那就请你监督我一辈子。”
“你在向我求婚吗?”
“这位公子风流倜傥,真是奴家的意中人呀,不如我们来做对露水鸳鸯如何!”
“好,来吧!”钟洋假装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我故作惊恐,向后倒退:“公子,你要如何?”
钟洋一脸淫笑,扮作恶霸:“既然小娘子盛情难却,我就与你共赴巫山吧。”
我步步后退,威胁道:“有胆你就来,我二叔是武松。”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救命呀,我不要!”我惊呼。
钟洋狞笑,向我逼近:“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我垂死挣扎:“那、那我要在上面!”
“下次吧。”他将我按倒,制住双手。
我似看到他眼中隐隐的火焰,有些笑不出了。
“钟洋,你不会真的要在这儿非礼我吧?”
他的眼睛倏忽暗了下去,放开我,坐起来:“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敏感,赔笑问:“咱们怎么出去呀?”
他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等着天亮以后公园开大门!”
“噢……那现在做什么?”
“你随便吧,我要睡觉了。”
他说完就在废墟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凹槽躺下,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再也没有能躺人的地方了,只好厚着脸皮走到他旁边,说:“给我腾个地儿吧?”
他闭着眼睛,说:“躲远一点,小心我非礼你。”
我讪讪的笑着:“我是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哼哼,小娘子,嘴还挺甜呀,让本公子尝尝吧!”
他一把将我揽过去,作势狼吻。我倒在他身上,左躲右闪,凹槽的狭小,一不小心碰到头上的伤口,疼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他忙用手去抚,说:“你别乱动,我不跟你闹了。”
我恨恨的说:“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等着吧。”
“好啊,我等着你来报。”
钟洋对我的威胁满不在乎,径自睡着,我像一只肉虫似的蠕动,想挣脱他摆在我身上手臂,无奈空间有限,只得作罢,忿忿睡去。